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独倾秦王心:疑是故人来-第1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我和她默然于这凄风冷雪间。
她面色苍白地深深仰视着我,因明显消瘦而愈显深邃的眼中水色渐浓,看得出她正竭力不让那水色泛滥。
《诗》中有云: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诚哉斯言。
这短短三日,在我已恍如隔世。这一刻,我才惊觉自己有多么地想念她;这一刻,我真想拥她入怀,温暖她看似在下个交睫就会随风而逝的单薄身躯。
我细细品读着她的眼。
她的眼中有为燕人而生的忧伤哀恳亦有因我而起的深深思念。
我看着她的眼,顷刻之间几乎就要抛却所有怨怼,几乎就要伸出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放过她们。”她哀哀望我,声音无限凄凉。
我握紧袖中的拳头,拼命克制住想要原谅,想要拥抱她的冲动,不断告诫自己要硬下心来。必须给予她以足够的教训,如此她才会深味触怒我的后果是多么可怕,她才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我会停止对她的惩罚,但,不是现在,不是。我努力让自己维持冷落神情,冷冷看她,不语。
“作错事的人是我,你要怎样罚我,我都毫无怨言,只是求你不要再折磨她们了。”她眼中的水色,终于化成泪水滚出眼眶。
“没有人可以作错事而不必付出代价。”我看着她,看着她因了我的话,现出绝望的神色。
“你回去吧。”说完,我转身往回走,再多看她一眼,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改变主意。
“你为什么那么残忍?”身后响起她颤抖而愤怒的指责。
我皱眉,蓦地转回身去看她,看到她的眼中已尽是恨意。
“我残忍?”我轻笑着反问,“当你用那种方式扼杀掉自己的亲骨肉时,你可曾想过自己也很残忍?”
闻听此言,她抖得有如风中枯叶。
“怎么不说话?”我挑眉望她,“无话可说了?”
她不停地抖着,泪水早已冻结在惨无人色的脸上。
我与她幽幽对望,沉沉对望,冷冷对望,再无思念,再无怜惜,有的只是冲雪凌风的怨气和恨意。
风雪凄迷,纠天缠地,恰似我和她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
“我恨你。”半晌之后,她一字一句地吐出这几个字,泪,险险悬在眼里。
恨我?我在心中不住惨笑,我知道你恨我,我一直都知道你恨我,“你又何曾有片刻是不恨我的?”所以,这句话对我已构不成任何杀伤力。
她的眼闪了闪,泪,潸然而落。
我望着她暗自调息,片刻后,转身向着长杨宫洞开的宫门大步而去。
左脚已经踏入宫门,右脚刚要抬起,再有一步,我将完全踏入宫中,而宫门也将在我踏入宫门后,即时关闭。
“等等。”
右脚将抬未抬的一霎那,身后传来她的声音,不同于刚才的战栗怨愤,这次的声音,冷得有如这扑天盖地的雪,冻透人心。
一怔回头。
她的右臂向着我的方向直直前伸,右手上提捏着一串小小物什。
我定睛分辨,心中一动。抬眼看她,她正冷眼望我,片刻之后,她冲我绽出一个浅淡微笑,笑中暗含无限的心灰意懒,紧接着松开了手,手中之物倏然而落,转瞬没入深深的积雪之中。
不待我反应过来,她已转身离去,绝决无比。
我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上了马车,呆呆地看着她的马车浴雪而去,直到再也看不见,我才收回视线,看向那串东西失落的地方,直着眼,一步步走过去。
心中有不祥的感觉,不过,这感觉又被我随及否定。不会的,她不敢,她放不下她的族人,她只是在向我耍脾气罢了。
我蹲下身,探手入雪,将那串东西从雪中拣起。
那是一串五彩的玉石手链,是当日我在咸阳市集上买给她的。
那天,我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子上发现了这串手链,卖玉的小贩一个劲儿地夸我有眼光,夸姬梅带这手链好看。
我明白,小贩的言辞不过是商家贩货的惯用伎俩,他只是想要我口袋里的钱而已。不过他说的却也是实话,一来这手链确实漂亮,由白、赤、粉、黄、紫五色玉石雕成梅花形状,串成一串,色彩鲜艳,却又不失温润秀雅;二来,这手链带在姬梅的腕上,更显她肌肤胜雪。
当时,我亲手将这手链套在姬梅的腕上,告诉她这手链权当是我送与她的定情信物,虽不值钱,却代表着我对她的承诺——我会永远对她好。
我还要求她永远也不要把它取下来。彼时,她尚未复声,只能微微点头,权为答复。我清楚地记得自己看到她点头的刹那,心中漾起的万分甜蜜。
我低头看着掌中的手链。
她答应过我,永远也不会把它取下来,可是就在刚才,她却如弃敝履般将它丢在雪里。
她想干什么?她想干什么??
是单纯的泄愤之举?还是向我暗示什么?
脑中一片混乱。
面对她,我永远无法作到真正的冷静;面对她,我从来都只是为情所困,无力自拔的普通男子。
我缓缓合上掌,将那串手链紧紧攥在手中。朔风割面,冰冷如刀,掌中传来透骨寒凉。
这天夜里,我又梦见了“她”,那个曾在我梦中出现过千百次,却在姬梅出现后不复入梦的神秘女子。梦境与以住并无太大不同:同一片梅林,同一个女子,同样的雾气,同样的花雨。
只是这次,女子眼中的哀戚更甚从前,不,那已远非哀戚,而是——绝望。
这一次,翻腾在她周遭的雾气终于散去,这一次,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姬梅!!!
姬梅绝望地望着我,许久之后,翩然转身,娉婷远去。
恐惧瞬间攫住了我,仿佛她这一转身,便是永诀。我向着她追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迷蒙如雾的落花深处。
“别走!”一声惊叫之下,我从噩梦中醒来,心怦怦地狂跳,一头冷汗。
窗上,月色清明,雪应是停了。
我躺在床上,惊魂未定地回想着刚才的梦境。
梦中,她的神情心碎欲绝,眼中写满了万念俱灰。
房中的炭火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响,窗外北风呼啸,此外便是寂静,寂静到我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失控的心跳。
许久不曾入梦的“她”,为何刚才复入梦中?“她”的脸又为何会变成姬梅的?我从不怀疑姬梅就是梦中那看不清面目的神秘女子,只是为何直到今天,“她”才露出庐山真面目?“她”又为何看上去那般忧伤绝望?难道?
不,不,不会的,不会的,我的心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可怕想法紧紧扼住,闷闷地疼。
因为那些燕人,她断然不会,她不敢。
我努力说服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心却越来越发慌。
坐在驰往庆元宫的马车上,我只觉心跳如鼓;踏进庆元宫,向着姬梅的寝殿疾步前行,我只觉心跳如雷;推开姬梅的房门,借着身后宫女手中的宫灯看清室内景象的一刹那,我只觉心跳停止。不止心跳,呼吸、思维,一切的一切统统停止。
有生以来,我不曾见过比眼前画面更能令我魂飞魄散的景象。
血!血从她垂落在床沿的腕上滴滴而落,地毯上已然洇湿了一大片。
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两眼紧紧地闭着,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来,另一只手搭在胸前,手里松松地握着我送她的那支白玉发簪,簪尾带着血迹。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被人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想要惊叫,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想要奔过去,脚却仿似就地生根,无法前行半步,心在一瞬停跳之后,开始狂烈扑腾,狂烈到几乎要从我的胸中跳脱而出。
直到身后的宫女发出刺耳的尖叫,我才回过神来,跌撞着向她扑过去。
我颤抖着把手放到她的鼻下,感到有微弱的气息拂过我的手指。
再没有哪一刻能象此刻令我欣喜若狂,再没哪一刻能象此刻令我如此感谢上苍,以及冥冥中所有的神灵。
谢天谢地!她还活着!
第64章 第三十一章:终极解脱(1)
姬梅
那天当我自昏迷中苏醒过来,看到他的一霎那,我就知道,暴风雨即将来临。虽然,我并非故意;虽然,我只是因为一时的恍惚而造成腹中骨肉的意外夭亡,但我深知他不会相信我的任何解释。
他的眼,他的脸,还有散发于他周身,毙人于千里之外的森冷寒意告诉我,他早已认定我是存心故意。那么,我又何必浪费唇舌。
他的神情告诉我,他绝不会善罢干休。
我并不害怕他会对我怎样,大不了是死,若果真如此,于我倒不失为一件幸事,如此,我就可以彻底解脱。我所害怕的是,他会因此牵怒无辜之人。
果然,我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轻笑着对我说也想感受一下伤害“无辜之人”的滋味。
我怔怔地望着他,脑中惊雷阵阵。
他刚才说什么?朕?朕!是啊,他本来就是“朕”,再恰当不过的自称,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听他这样称呼自己,我的心竟象被钉板寸寸刮过,痛不可抑,这种痛比下腹传来的疼痛更令我难以承受。
若他是“朕”,我又是谁?
眼前忽然闪过永巷中的疯女人露在席下惨白恐怖的脸,以及她飘扬在风之中孤苦无依的白发。
我惨笑。
我知道自己是谁了。其实,早就该有这份自觉的,不是吗?只是一直以来,他的言行让我产生太深的错觉,以为我是不同的。
哪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我自欺人。
我无心过多关注自己的处境,我失魂于他要感受伤害无辜之人的言论。
我知道他口中的“无辜之人”指的是谁,我不知道的是他将以怎样的手段来惩罚那些因我而无辜受累之人。
你一直都清楚伤害那些无辜的人比直接惩罚我更能令我痛不欲生,对不对?
这次,你真的要采取行动了吗?
三天了。
我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地看着我的同胞,燕国曾经的金枝玉叶们在棍棒和皮鞭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挣扎着想要挣开按住我的手,却只是枉然。
赵政命人每天送二十名燕人来庆元宫,当着我的面痛加责罚,每次行刑时,必有两名高壮宫女将我死死按住,所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在我面前惨痛呼号而无计可施,无能为力。
原来折磨一个人根本不必碰触她本人的肉体,却同样可以让她生不如死。
赵政,赵政!你好狠的心!!
每天接受完间接的责罚后,我都要去长杨宫见赵政,我想求他停止对我族人不公的责罚,只是每次均被拒之门外。
他不见我。
而今天,我必须要见到他。
就在我来长杨宫之前,我的一名族人因不堪折磨,魂断杖下。那样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眨眼之间消失在我眼前。她被拖出去时,微睁的泪眼中还残留着深深的恐惧以及对生的留恋。
下雪了,寒意深深。
我站在长杨宫外,咬紧牙,拼命忍着从小腹传来的撕裂般的痛。
传话的宦人好心劝我回去,我摇摇头。
我不走,今天我一定要见到他,我要把一样东西还给他。
然后……
终于,在隔了有如三生的三天之后,我再次见到了他的脸。
我看着他,一瞬,有泪盈睫。
我看着他在扑天盖地的雪中,向我缓缓而来,仿若当日初见。
若人生可以永远只若初见,若人生可以永远只停留在初见,该有多好。
我最后一次请求他放过我的族人,其实,我是在求他放过我,他折磨她们也无非是要我难过,他作到了。
三天,若在平常,不过斯须而已,但是,过去的三天于我不啻三年,甚至三十年。每一时每一刻,于我都是锥心刺骨,无力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惨痛煎熬。
他冷冷地拒绝了我的请求,拒绝了我最后一次的努力,最后一线的希望。
我已知何去何从。
我看着他转身而去,心,霎时万劫不复。
在他行将跨入宫门的那一刻,我叫住了他,让那条被我从腕上解下的玉石手链在他面前直坠而下,而我曾以为,我可以一直带着它,直到永远。
我清晰地记得购得这条手链的每一个情景:他如何牵了我的手在拥挤的集市上闲逛,又是怎样在一个卖胭脂水粉和女人饰品的小摊子上发现了这条手链,卖货的小贩当时又是怎么夸他有眼光,夸这条手链有多称我,而他又对我说了些什么,我记得一清二楚。
我记得他亲手把这条手链戴在我的腕上,我记得他对我说这手链虽不值钱,却代表着他对我的庄重承诺——他会永远对我好。
只是,永远并没有多远。
不过这样也好,这虚假的承诺即将开启一个真正的永恒。
夜已深,除了窗外呼啸的寒风,万籁俱寂。
我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第65章 第三十一章:终极解脱(2)
现在正是时候,所有的人都已睡熟,包括外面那些监视我的人。不会有人发现我的离去,也不会有人进来阻挠。这也正是我没有在从长杨宫归来后立即自裁的原因。
玉簪划开皮肤的一刹那,我释然微笑,他说的没错,这簪子果然很好用。
借着透进窗来的朦胧月色,我看见血从腕上不断渗出,我微笑着合上眼,静静地躺下,感受着血从身体里一滴滴,一串串地流逝,感受着生命从身体里丝丝抽离。
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用不了多久,我将获得永恒的安宁,再没有眼泪,再不必纠结,只有永恒的安宁。
他以为我不敢离去,从前的我的确不敢,只因那时我尚需顾及我的族人,可是当她们的生命在皮鞭和棍棒之下随时都有可能消失的时候,当她们所剩无己的尊严再一次被残忍践踏的时候,我不知道这样的活着,对我,对她们还有什么意义?
死去对我和她们而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就算她们依然愿意象现在这样没有尊严地活着,也未必可得,以她们孱弱的身体还能挨得了多久?最终的结局十之八九仍是难逃一死。
横竖都是一死,又何必平白遭受这许多的苦楚与侮辱,莫如早死早解脱。在另一个世界里,有我们的家人在等待,那里不会再有眼泪和屈辱,不会再有无尽的折磨。
不知那人现在在作什么?
想到赵政,我的心不由一痛,他该早睡了吧。不知今夜的他宿在何处,又是醉在哪位佳丽的温柔乡里?不知听到我的死讯时他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无动于衷?淡淡惊讶?又或者是面无表情?
算了,我不愿,也无力再想。
我累了,现在的我只想静静睡去,一觉醒来,就可以见到我所有的亲人了吧。我最最思念的亲人们啊,你们还好吗?很快我们就会见面了。
是我出现幻觉了吗?
为何我听到隐隐的马蹄之声,是他的车驾吗?
为何我听到急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是他来了吗?
他怎么会来?他怎么会!
只是我太过思念他了吧,只是行将至死之人的临终幻觉吧。
是啊,眼看就要死了,我还有什么不敢,不能承认的呢?
赵政,其实早在我们初见的那一刹,我,便爱上了你,只是,我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你,面对我自己。
是的,在我深深恨着你的同时,我亦深深地爱着你,不然,我不会让对我毫不设防的你一次次活着离去,不然,我不会替你挡下那致命一刀。
爱也好,恨也罢,我已再无力纠缠下去,就让我的死,我的离去,彻底地结束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
离去之前,就让我忠于一次自己的心,让我轻轻地告诉你:赵政,我爱你。
只是,你,永远也不会听到。
也许老天在故意与我作对,当我再一次在满室的灯影中瞧见那人憔悴的脸,我知道自己又一次地与死神擦肩而过。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见我醒来,他的眼中刹时迸出无限光彩,他沉默地望着我,千言万语,尽付无言深望。
我望着他,眼泪不争气地滑下眼角。
他探下身,小心将我收入怀中,紧紧地,紧紧地,似用了全身的力气搂着我,仿佛要将我嵌进他的身体方才罢休。
“忘了我以前的警告了吗?”他的声音低缓发抖,身体也在明显发抖。
“没有,”我说,“只不过我不想再象这样痛苦地活下去。”
“没想过后果吗?”
“与其让她们象猪狗,甚至连猪狗都不如地活着,莫如让她们有尊严地死去。”
他半晌无语。
“还记得我曾和你说过当年我曾亲赴赵国监斩十万赵俘的事吗?”很久之后,他稍稍拉开我和他之间的距离,轻轻开口,“如果,你胆敢再作一次同样的傻事,我保证,”他定定地看着我的眼,“我保证会让全体燕人为你陪葬,好好记住我的话。”
我怔怔地望着他,失神于他的深情,惊悸于他的冷酷。
普天之下再不会有第二个男人,用如此残酷的话语来表达自己的深情。
第66章 第三十一章:终极解脱(3)
我和赵政牵手漫步于梅林间,微风阵阵,暗香盈袖,他开心地笑着,不时指点。突然,画面一变,他被我的亲人们围在当中,痛殴,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挣扎不起,丹哥哥提着宝剑朝他狠狠刺下。
“不——”一惊之下,我醒了过来,心突突狂跳。
“怎么了?”身边之人被我吵醒,欠身轻问。自我自戕未遂后,赵政便夜夜留宿庆元宫,以防我“再作蠢事”。
原来只是一场梦,只是一场梦而已,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夜静更深,我死死地盯着赵政隐在黑暗之中模糊不清的脸,泪如雨下。
“作恶梦了?”他抬手为我抹泪。
我低应。
他轻叹一声,不再说什么,展臂揽我入怀。
“梦见了什么?”
我无语。
等了一会儿,见我不答,他轻轻道:“睡吧。”便不再言语,似是重新睡去。但我知道,其实他和我一样并未真的睡去。
“我梦见你死了,我轻轻道,“梦见丹哥哥拿着剑往你身上扎。”
“所以,吓醒了?”
“嗯。”
“我不会死,”他把我搂得更紧,“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低缓的声音在这寒冷暗夜绽放出最蛊惑人心的温暖,直击我心,撞出颗颗泪珠。
我伸出手,缓缓地回拥着他,他一震,更加用力地拥住我。
我紧紧地抓着他背上的衣料,没有哪一刻能让我如此认清,正视自己的心,我是多么多么地在意他,我是多么多么地爱他,在我依然深深地恨着他的同时。
自此,我的亲人们几乎夜夜入梦,梦境无一例外的可怖,惨烈。有时我会梦见前一瞬还在对我微笑的母后,下一刻就面目狰狞地掐上了我的脖子;有时我会梦见丹哥哥一脸冷肃地无语望我,他的头在下一刻被赵政挥剑砍下,鲜血喷涌……
那一夜,在又一次自噩梦中醒来,我哽咽着对他说,如果可以失去记忆,可以忘了自己,忘了所有的一切,该有多好。
他沉默无语,只是无声地抚着我的背,一下又一下。
忘不了的。
他知道,我也知道,永远都忘不了的。
阿离住在宫中专门为倡优们开辟的居所里,他的“家”是一间不大的北厢房,阴冷透风。
那个雪样高洁出尘的男人,此刻就坐在一室的阴冷之中,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我坐在他的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是我和他在秦宫中的第三次见面,只不过这次他已看不见我——他的眼已全盲。
我一直都想来看他,可是,我一直都无颜面对他。
因为,他鄙视我。
当日秦宫初见,我便感觉到他对我的深深鄙视,其实不用他鄙视,我自己都鄙视我自己。
我的国家因为秦王而灰飞烟灭,我的亲人因为秦王而含恨九泉,而我却在仇人的羽翼下苟且偷生,这样的我不该被鄙视,被唾弃吗?
现在,他依然鄙视我。
我心痛地看着他的眼,这双曾经乌黑清澈,慧黠灵动的眼,而今却变得灰暗无神,茫然空洞。
想起那天他痛苦的叫声,我的泪一瞬而下。
“阿离。”我伸手想要握住他的手,却被他冷冷推开。
“夫人,请自重。”
似有一记惊雷在耳边滚过,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心痛难言。
我深深呼吸,“阿离,我知道你鄙视我,我自己都鄙视我自己,我恨自己为什么没能在国破当日我的亲人们尽数惨死之时杀身以从;我恨自己放任无数次刺杀那人的机会白白溜走;我恨自己竟然为了救那人而险些丧命。阿离,我不想求得你的原谅,因为,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他冷冷地打断我,“夫人请回吧,这里不是象夫人这样尊贵的人该来的地方。”他平静的语气里,尽是冰冷嘲讽。
“阿离……”
“小人高渐离。”他一字字冷冷强调。
短短几字有如把把利刃直戳我心,痛得我喘息艰难。
我心痛地望着眼前虽身处陋室,双眼全盲,却依旧高贵得有若神仙的男子,历历前尘潮水般漫过脑海。
这冷冷呼我为“夫人“的男子当年一下之下曾让我惊为天人;这冷冷呼我为“夫人”的男子曾一本正经地要我叫他“阿离”而非“高大哥”;这冷冷呼我为“夫人”的男子曾手把手地教我击筑,夸我天资不浅;这冷冷呼我为“夫人”的男子曾深深望着我的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冒出一句让我差点昏倒当场的话来,“我们私奔吧”。
一切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一切都已成为无可挽回的回忆。
“阿离,”我抽了下鼻子,“我给你讲个秘密吧,这秘密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很多年前,在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就开始作着这样一个梦……”
我缓缓地给阿离讲着我的梦,讲着梦中的男人,讲我在咸阳郊外第一眼见到赵政时的震惊,讲赵政带给我的种种难言熟悉。
这一次,阿离没有打断我,他的脸上仍旧看不出表情,可我知道他在听,极认真地听。
“阿离,记得当年你曾问我是不是嫌弃你只是个小小的乐师配不上我?不是,当然不是。在我心里,你是天下难寻的好男人,若不是我的梦,我想我一定会爱上你,也许我还会舍了公主的身份,随你去浪迹天涯。可是,我只有一颗心,而那颗心早已被“他”占据,所以,我没有办法再去爱别人,哪怕美好如你。”
听我说到这里,阿离打断了我,胸部隐隐起伏,“你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不全是,”我哀伤地望着他,“我还想对你说,无论你怎样看我,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另一个哥哥,是我的亲人。”
他的脸上一瞬动容。
“还有,如果我去跟他说,也许他会放了你,离开秦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又一次冷冷打断我。
“阿离……”
“不必多说,我不会离开这里,我哪也不去,你回去吧。”他不再称我为“夫人”,语气还是冰冰冷冷的不带丝毫温度。
“好,我走,”我轻叹,“我会再来看你。”
“不必。”
我望着他,深深呼吸,“阿离,可不可以再为我奏一曲《梅花雪》。”
那是阿离专门为我而作,也是他演奏得最为拿手的曲子。
阿离浑若未闻,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在我离去前不曾再转过来。
我望着他瘦削的背影,带着隐隐的不安失望而去。
杀气。
阿离的身上有杀气,尽管他竭力遮掩,尽管他掩藏得很好。
第67章 第三十二章:塞翁失马(1)
姬梅
冰雪消残,东风渐起。
经过两个月的调养,我的身体似已全然康复,不过只有我自己知道,它只是看上去很好而已。
在任何人都无法窥见的我心深处,永远都有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
那伤口是给予我无数美好回忆,永不复得的我的过去,那伤口是曾经情同手足,而今视我如粪土的我的阿离。
我和赵政的关系,从我自戕后悄然生变。
他不再折磨我的族人,不再提及孩子的事,仿佛那件事从未发生,他重又恢复为处处包容我的温柔男人,他将被我丢弃在雪中的玉石手链重新戴在我的手上,郑重地对我说无论如何,以后再不许摘下它,再不许。
我配合着他,安份地,安静地,安驯地活着。
一切看上去,似乎很美,很和顺。
只是我知道,彼此的身份是我永远也无法跨越的心结,我想他也知道,只不过,我不说,他亦不挑明。我们心照不宣,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份难得的宁和。
近来,北疆不断传回蒙恬将军大却匈奴的捷报,宫中的庆宴亦随之变得频繁。
每次宫宴,赵政必要我出席,对于向来喜静恶噪的我而言,这实在算不得乐事,但我亦如他所愿,默然随行。
不为别的,只为每次宴饮均能见到我的兄长——我的阿离。
阿离虽然盲了,可他的演奏技艺却丝毫不逊当初,甚至更胜从前。
我坐在赵政身旁,痴痴地望着与我近在咫尺,一身白衣的雪样男子,心酸,心痛,心惊。
我心酸于自己和他永不可归的从前;我心痛于这不染尘俗的男子所遭受的苦难;我心惊于散发在他周身与日俱增的杀气。
我闪眼看向身边的男子,那人正兴致勃勃地听着阿离的演奏,感应到我的目光,转过脸来对我无言一笑,揽上我的腰。
我又看向一脸淡然,从容不迫地演奏着的男子。
他看上去依然象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可他身上却散发出人世间最为浓烈的杀气。
我为这杀气感到气闷和不安。wωw奇Qìsuu書còm网
身为一名燕人,我深知他的杀气因何而来,又将向谁而去;我不知道的是,作为一个盲人,他要如何达成所愿?这愿望多少明眼人孜孜以求而不可得,哪怕是曾经名动天下的荆轲亦难如愿。
无论他的心愿能否达成,他最终的下场只有一个,而那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愿见,不能承受的。
我明知他的用心却不能开口,若我开口非但救不了他,只会让他命丧当场;可是,若我保持沉默,结局也是一样,不过早晚而已。
我忧伤地望着他,阿离,求你,求你不要伤害自己……
正在我心思烦乱之际,耳中突然传来久违的乐音,阿离变了曲调。
我身心巨震,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梅花雪》!
是阿离专门为我而制的《梅花雪》!
是珍藏了我所有美好回忆的《梅花雪》!
是阿离为我奏了无数次,却再不肯奏的《梅花雪》!
是原本清雅幽婉此时却暗含无限深悲巨痛的《梅花雪》!
是那般深情撼天却又深深叹惋的《梅花雪》!
我的心都要碎了。
阿离……
阿离微睁着盲眼,娴熟地击着他的筑,脸上焕发出神祗般圣洁的光辉,优美的乐音让在座的每个人都深深沉醉,赵政也听得着了迷,闭了眼,头不由自主地微晃着,手指和着阿离的筑声在膝上轻轻地扣。
我却无心欣赏。
只是悲伤,绝望,紧张地盯着那一派恬然实则怒潮深蕴的男人。
在乐曲最高昂的时侯,阿离蓦地抬起了头,他原本空洞失神的眼忽尔精光暴射。此时的他已不再是我所熟悉的阿离,此时的他似被恶鬼附体,他的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