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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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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镜子里自己背后的一大堆花边,他呻了一口,骂着,像狗熊似的从肥大的裤腿里往外拔腿。大脚拇趾挂在绣花边上,差一点儿摔在箱子上,这下子他可真正生起气来,撕开扣带,脱下裤子,这才痛快了。达丽亚睡意朦胧地问:“你干什么哪?”

彼得罗生气地没有做声,哼哧着,啐个不停。至于那条谁也不知道是男人穿的,还是女人穿的裤子,达丽亚当天就叹着气,装进了箱子(箱子里还装着很多东西,可是家里的几个女人没有一个知道怎么穿戴)。这些复杂的玩意儿后来都改成了女人的内衣。可是几条裙子达丽亚却利用上了;鬼知道这些裙子为什么都做得这么短,但是聪明的女主人在裙于外面往上再接上一条裙子,使里头的裙子比外面的长出一块来,这样就可以露出半尺宽的花边。达丽亚就是穿着这条裙子,荷兰花边在土地上拖着,到处炫耀。

现在,她要跟着丈夫去作客啦,她打扮得阔气、漂亮。从镶毛边的顿河皮袄下面露出来衬裙的花边,外面是上等的崭新呢裙,也好叫从脏婆娘一步变成贵夫人的福明太太明白,她达丽亚也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哥萨克女人,好歹也是位军官太太。

彼得罗摇晃着鞭子,吧咂着嘴。背上脱了毛、怀孕的骡马沿着顿河岸边坎坷不平的道路小跑着。吃午饭的时候来到了鲁别任。福明真的在家里。他对彼得罗很客气肥彼得罗让到桌上,及至他老太爷从彼得罗的爬犁上把罩了一层白霜、沾着于草屑的酒瓶子拿进来的时候,红胡子里露出了笑容。

“老同事,你怎么不露面啦,”福明两只隔得很开的蓝莹莹的色鬼眼睛不住地看达丽亚,庄重地捻着胡于,用愉快的低音拉着长腔说。

“雅科夫。叶菲梅奇,你是知道的,军队不断从这里过,时局这么紧张……”

“是啊,很紧张。老婆子!你给我们拿点黄瓜。白菜和顿河于鱼来呀。”

狭小的屋子里烧得很热。两个小孩躺在炉炕上:一个酷似父亲的男孩,也生着父亲那样蓝色的、隔得很开的眼睛,还有一个小姑娘。彼得罗喝了几杯酒,就把话转到正题上来。

“村村都在传说,好像有个什么肃反委员会要来,要对哥萨克进行审讯。”

“第十五因津斯基师的革命法庭到了维申斯克。不过,这又怎么样呢?跟你有什么相干?”

“雅科夫。叶菲梅奇,您知道,我是个军官哪。可是我这个军官,可以说——是虚有其表。”

“哼,这有什么关系!”

福明觉得自己成了时局的主宰。醉意使他变得更自以为是,忘乎所以。他一直在摸弄着胡于,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皱起眉头,瞅着彼得罗。

彼得罗摸清他的底以后,就故意作出一副可怜的样子,低声下气、奴颜婢膝地笑着,但是却不知不觉地把称呼从“您”变成了“你”。

“咱们一块儿服过役。你可说不出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难道我反对过你吗?从来没有过!我永远是站在哥萨克这边的,我要是有半句假话,叫上帝惩罚我!”

“我们知道。彼得罗。潘苔莱耶维奇,你不用担心。我们对所有的人都了解得清清楚楚。不会动你的。不过某些人我们是要审一审的。有些是要逮捕的。这儿的坏蛋太多啦。他们留下来,却心怀鬼胎。把武器藏起来……你哪,武器交了吗?啊?”

福明慢条斯理的话突然急转直下,咄咄逼人,使彼得罗一时不知所措,脸立刻涨红了。

“你哪,交了吗?喂,你怎么啦?”福明从桌子上探过身来,逼问道。

“当然交啦,雅科夫。叶菲梅奇,你别以为……我说的是真心话。”

“真心话?我们非常了解你们……我是本地人,”他醉醺醺地挤了挤眼,张开了满日牙齿平整的大嘴。“你们一只手跟富有的哥萨克拉拉扯扯,另一只手里拿着刀,有机会就捅一刀……这群恶狗!有什么真心话!我见识过的人多啦。全是些叛徒!不过你不用害怕,不会动你的。我说话——是算数的!”

达丽亚只吃些冷菜,要有个客人样儿,她几乎没有吃面包。女主人却一劲儿地劝她吃。

彼得罗告别回家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了。他满怀希望,心情愉快。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送走彼得罗以后,就去看望亲家公科尔舒诺夫。红军来到以前他曾到他家里去过一次。那时候卢吉妮奇娜正在打发米吉卡上路,家里乱成一团。潘苦莱。普罗珂非耶维奇觉得自己在这里是个多余的人,就走出来了。但是这一次是要去探听一下,家里是不是太平无事,顺便跟亲家公一起聊聊眼下这个世道。

他一瘸一拐,费了半天的工夫,才走到了村那头。老态龙钟、已经掉了好几个牙的格里沙卡爷爷在院子里迎上了他。是个星期天,老爷子也正要去教堂做晚祷。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一见太亲翁大吃一惊:老头子敞开的皮袄里露出了俄上战争中获得的全部十字章和奖章,古旧的制服硬领上的缓带惹眼地闪着红光,镶着红绦的灯笼裤规规矩矩地掖在白袜筒里,头上戴着一顶佩着沙皇时代帽徽的制帽,一直压到像黄蜡做的大耳朵上。

“你怎么啦?老太爷!老亲家,你疯啦?谁在这种年月还挂十字章和前朝的帽徽啊?”

“你说什么?”格里沙卡爷爷把手巴掌放在耳朵上问。

“我说,你快把帽徽拿下来!把十字章摘下来!为了这些老古董会把你押起来的。在苏维埃政权统治下,这是不行的,这是犯法的。”

“孩子,我忠心耿耿地为我的俄罗斯沙皇服过役。现在这个政权不是上帝的意旨,我不承认这个假政权。我是向亚历山大皇帝宣誓效忠的,可没有向庄稼佬宣过誓,就是这话!”格里沙卡爷爷咂了咂褪色的嘴唇,擦了擦发绿的胡子,用拐杖朝宅屋那边指了指说:“你是来看米伦的吗?他在家哪、我们送米秋什卡撤退啦。圣母保佑他……你的孩子都没有撤退呀?什么?不然怎么……这成什么体统!他们都对皇上派来的哥萨克军长官宣过誓呀。军队里正需要人的时候,他们却在家里陪老婆……娜塔柳什卡好吗,”

“很好……,你快回去把十字章摘下来吧,老亲家!现在不许佩戴这些玩意儿啦。我的上帝,你胡涂啦,老亲家?”

“去你的吧!教训我你还太年轻!走你自个儿的路吧。”

格里沙卡爷爷照直朝潘苔莱走过来,潘苔莱赶紧给他让路,从踏出的小径上走到雪地上去,不时回头看看,绝望地摇着脑袋。

“你遇见我们家的老兵了吗?真是活受罪!上帝怎么也不召他回去。”在这些日子里明显地瘦削下去的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站起来,迎着亲家公说,“把他的奖章全都挂上,戴上有前朝帽徽的制帽就走啦。怎么说也不肯摘下来。简直变成了小孩子,什么也不懂,”

“让他自寻开心去吧,他还能活多久啊……快说说看,儿郎们都怎么样啊?我们听说,好像葛利沙被这些不信上帝的家伙们搞了一下子,是吗?”卢吉妮奇娜坐到哥萨克们跟前来,伤心地插嘴说。“亲家公,我们家倒了大霉啦……给牵走了四匹马,只剩下一匹骡马和一匹小马驹儿了。倾家荡产啦!”

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眯缝起眼睛,好像在瞄准似的,憋着满腔怒火,说话的调子也变了,气势汹汹地说:“日子为什么搞得这么糟?是谁的责任?全赖他妈的这个政权!亲家,全是这个政权的罪过。人人平等——难道这行得通吗?你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不赞成!我操劳了一辈子,累得话都说不出来,浑身流过多少臭汗,叫我跟那些不想过苦日子,可连手指头都不肯动动的人去平等吗?不,我们还要等等看!这个政权要切断兢兢业业过日子人的血管。所以我什么都懒得动手啦:干吗还要去奔命?为谁操劳?你今天积攒一点儿,明天他们一来,全都抢光……还有,亲家,前几天我的一个穆雷欣村的老同事到我家来,我们谈了半天……眼下,前线就在顿涅茨河一带。可是支持得住吗?我,老实告诉你,劝一些可靠的人说,咱们应该尽力帮助我们那些在顿涅茨河对岸战斗的人……”

“怎么个帮助法呀?”潘苦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惊愕地,不知道为什么,悄悄问。

“怎么个帮助法吗?踢开这个政权呀!把它踢得远远的,踢回坦波夫省去。叫它到那里去跟庄稼佬们平等去吧。只要能消灭这些敌人,我连一根线都不留,把全部财产都捐出去。应该这样,亲家,应该劝说人们这样去于!是时候啦!不然可就晚啦……我那位老同事说,他们那儿的哥萨克也都蠢蠢欲动。只不过要齐心点儿才行!”他的语凋变成急促。难辨的低语:“大部队都开过去啦,他们这儿剩下的又有多少呢?有数的那么几个人!村村都只剩了些光杆儿主席……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那不是易如反掌嘛。至于维申斯克,那也没有什么……大家联合起来,一拥而上——把他们撕成碎块!咱们的人绝不会袖手旁观,叫咱们吃亏。我们联合起来……这才是正经事,亲家!”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站起身来,斟酌着字句,担心地劝说道:“当心点儿,一失足——可要倒大霉呀!哥萨克们虽然在摇摆不定,可是谁他妈的知道他们往哪边儿倒啊。这种事情现在可不能随便对什么人都说……年轻人简直无法理解,他们好像都在闭着眼过日子。有的撤退走了,有的留了下来。这日于可真不好过呀。这叫什么生活,简直是地狱。”

“别担心,亲家!”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大度地笑了笑说。“不看准了,我是不说的。人跟绵羊一样:公羊往哪儿领,羊群就都往哪儿跑。所以必须给他们指明道路!要叫他们睁开眼睛看看这个政权。没有黑云——就不会打雷。我要干脆地告诉哥萨克们:应该暴动!听说,好像已经下了命令——要把所有的哥萨克都绞死。

这应该怎么理解呢?“

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的脸上透过雀斑,涌出了一阵红晕。

“哼,这会闹成什么样子呢,普罗珂菲耶维奇?据说,他们已经开始枪毙人啦……这算什么世道呀?瞧,几年的光景,变成什么样子啦!没有煤油,火柴也没有,莫霍夫的铺子里近来只卖点儿糖果了……庄稼呢?比从前差多少呀?把马都牵走啦。

抢了我的马,也抢了别人的……抢嘛,谁都会抢,可是谁去繁殖呀?早先,那时候我还是个小伙子,我们家有八十六匹马。你也许还记得吧?有好几匹善跑的骏马,可以追上加尔梅克人的马!我们家那时候有匹额上带白斑的枣红马。我把它牵出来,备上鞍子,骑到草原上去,把艾蒿丛里的兔子轰出来,兔子跑不出一百沙绳,我就用马把它踩死了。到现在我还记得这件事儿呢。“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的脸上露出了激动的笑容。”有一天,我骑马来到风车近前,看见一只兔子正朝我跑来。我策马追去,它呢,兜起圈子来,然后冲下山坡,穿过顿河!这是谢肉节时的事情。

顿河上的雪被风吹走了,河面上的冰很滑。我追那只兔子,马一打滑,四条腿都倒了下去,摔得连脑袋也抬不起来啦。我吓得浑身直哆嗦!把马鞍子卸下来,跑回家来。我说:“爸爸,我骑的马摔死啦!我追兔子来着。‘爸爸问我:”追上了吗?

‘我说:“没有。’他骂道:”鬼儿子,备上那匹铁青马,追去!“从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噢!老人们都溺爱孩于。摔死一匹马,一点儿也不心疼,可是兔子一定要追上。一匹马值一百卢布,兔子只不过值几戈比……唉,还说什么呀!”

本来已经心惊胆战、闷闷不乐的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从亲家公家里出来的时候,更加心慌意乱了。现在他明显感觉到,是另一些敌视他的原则在统治他的生活。如果说,从前他管理家业、驾驭生活,像是骑着一匹训练有素的马,参加障碍赛马,那么现在,生活却像一匹发了疯的、跑得浑身汗沫的马驮着他狂奔,他已经无力驾驭这匹马,只是摇摇晃晃的在马背上不由自主地摇晃,使出吃奶的劲儿,但求不摔下马来,就谢天谢地了。

迷雾遮住了前路。曾几何时,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不还是本区的首富吗?但是最近三年来,他的精力耗尽了。长工部散掉了,耕种面积减少了九成,把牛和马从牲口棚里赶走,换来些价值不稳定、天天贬值的钞票。一切都好像是在梦里一样,像顿河上的漂浮的轻雾,随风逝去。只剩一座有雕栏的阳台和褪色的彩檐的老宅作为纪念了。过早地出现在科尔舒诺夫那像狐狸毛一样火红的大胡子里的银丝现在已经扩展到两鬓,并且在那里落了户,起初像沙土上的草一样,是一撮一撮的,后来排斥了原先的火红色,于是,像盐粒似的白霜就布满了两鬓;而且继续节节向上推进,占领了前半个脑袋瓜儿。在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的全身也是这两种基本色在疯狂地斗争:红色的血液沸腾起来,驱使着他去于活儿,逼着他去种地,盖板棚子,修理农具,发家致富;但是苦闷却又不断涌上心头:“发什么财呀。到头来全是一场空!”于是满脸染上了死人般的灰白色。两只难看得要命的手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放下锤子就抓起手锯,而是无所事事地晃动着干活累得变形的脏手指,闲置在膝盖上。苦难的岁月使他衰老。土地也变得可厌了。春天,他走到田地里,就像走到一点也不可爱的妻于面前一样,只是由于习惯,尽尽责任而已。发财也不高兴,破财也不似从前那样伤心……红军把马抢走了——他无动于衷。可是两年前,他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为了牛踏乱了一捆干草,差一点儿要用叉于把妻子叉死。“科尔舒诺夫搂得太足啦,肚子都吃胀了,该吐点儿出来啦,”邻居们都这样议论他。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一瘸一拐地回到家里,躺到床上。心日憋得慌,直恶心,想吐。吃过晚饭,叫老太婆给他拿腌西瓜。吃了一片儿,就哆嗦起来,好容易才走到炉炕边。第二天早晨,已经昏迷不醒,不省人事。被热血烧焦的嘴唇干裂了,脸色焦黄,白眼珠蒙上了一层珐琅似的蓝光。德罗兹吉哈老太婆给他放了血,从手上的静脉血管里放出了两盘子黏得像松焦油一样的黑血。但他还是没有恢复知觉,只是脸上变成了青灰色,尽是黑牙的嘴张得大了些,呼哧呼哧吸着气儿。

第六卷 第二十章

一月底,区革命委员会主席把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召到维申斯克去。他应该傍晚回来。大家都在等他。在莫霍夫家空荡荡的大宅子里。原先的书房里,米什卡。科舍沃伊坐在像双人床那样大的书桌后面。从维申斯克派来的民警奥利沙诺夫斜躺在窗台上(屋子里只有一把椅子),一声不响地抽着烟,从老远,技艺高超地把痰唾到壁炉的瓷砖上,每次都唾到一块新砖上。窗外,星光灿烂,夜色皎洁。是一个静得铮铮有声的寒夜。米哈伊尔正在搜查司捷潘。阿司培霍夫家的记录上签字,偶尔抬起头来看看窗外结了一层像砂糖似的白霜的枫树枝。

有人走上了台阶,毡靴子咯吱咯吱地轻声响着,“回来啦。”

米什卡站了起来。但是过道里却响起了别人的咳嗽声,别人的脚步声,葛利高里。麦列霍夫紧裹着军大衣走了进来,他的脸冻得红扑扑的,眉毛和胡子上都挂满白霜。

“我是来烤烤火的。你好啊!”

“来吧,发发牢骚吧。”

“有什么牢骚可发。我是顺便来说一声,请不要派我们家去搞什么运输啦。因为我们家的马腿都有病。”

“那还有牛哪?”米什卡沉着地斜了他一眼“牛能拉什么东西呀?道路滑得不得了。”

脚踏得冻硬的木板咚咚响,有人大步走上了台阶。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穿着斗篷,像女人似的系着长耳风帽,闯进了屋子。他带进来一股新鲜的冷空气味、干草味和烟臭气味。

“冻死啦,冻死啦,伙计们!……葛利高里,好啊!干吗你夜里还出来瞎逛呀?

……也不知道谁他妈的想出了这种斗篷:简直像筛子一样,根本挡不住风!“

他脱掉衣服,还没来得及把斗篷挂好,就开口说:“好啊,我见到主席啦。”

满面春风的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两眼闪闪发光,走到桌边来。他急不可待地想要把经过讲出来、“我走进他的办公室。他和我握过手,说:”请坐,同志。‘这可是区主席呀!可从前是什么样子呀?从前就是一位少将!你在他面前要怎样站着才成啊?瞧,我们的政权有多好!大家平等!“

他这种兴奋。幸福的脸色,在桌子旁那股忙活劲儿,以及这种喜不自胜的谈话,葛利高里怎么也不能理解。他问:“你为什么这么高兴呀,阿列克谢耶夫?”

“怎么——为什么?”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下巴哆嗦了一下说。“人家把我当人看,我怎么能不高兴呀?平等相待,把手伸给我,还给我让座……”

“近几年,将军们也穿用麻袋做的衬衣啦。”葛利高里用手掌边捋了捋胡子,眯缝起眼睛说。“我看见过一位将军的肩章是用变色铅笔画的。也常把手伸给哥萨克……”

“将军们是被迫的,这些人是出自真情。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葛利高里摇摇头说。

“照你的说法,政权也是一个样的了?那么咱们为了什么要打仗呢?你为了什么要打仗?是为将军打的吗?可是你却说:”一个样。“

“我是为自个儿打仗的,而不是为了将军。凭良心说,那些人也好,这些人也好,全都不合我的意。”

“那么什么人合你的意呢?”

“什么人都不合我的意!”

奥利沙诺夫从屋子这边朝屋子那边啐了一口唾沫,同情地笑了。看来,他也觉得什么人都不合他的意。

“从前你好像并不是这样想的。”

米什卡原本是想刺一下葛利高里,才这样说的,但是葛利高里满不在乎,一点也没有察觉这句话是带刺儿的:“我也好,你也好——咱们大家想的都不一样……”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本想把葛利高里打发走,然后把自己这次出差的情况以及区革命委员会主席谈话的详情告诉米哈伊尔,但是现在的谈话开始使他不安。由于在区里看到和听到的一些新情况的影响,他不假思索地投入了争论:“你是来搅浑我们头脑的呀,葛利高里!连你自个儿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真的不知道,”葛利高里高兴地同意说。

“这个政权有什么可让你责怪的?”

“可你又干吗这样拍它的马屁呢?你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红啦?”

“咱们不谈这个问题。咱们就事论事。明白吗?你少说些政权的坏话,因为我是主席,我也犯不着跟你争论。”

“那咱们就别谈啦。我也该走啦。我是为了派运输的事情来的。至于你的政权,不管你怎么说,也是一个坏政权。你直截了当地回答我,咱们就结束谈话,这个政权能给咱们哥萨克什么好处?”

“什么样的哥萨克?哥萨克也是各式各样的。”

“统统都算上,所有的哥萨克。”

“给他们自由,权利……你等等!……等等,你的话里,似乎……”

“一九一七年就是这样说的,现在应该换点儿新鲜的啦!”葛利高里打断他的话。“给土地?自由?平等?……咱们的土地多得很。再多的自由也用不着,不然就会到街上去杀人玩啦。从前的区长镇长都是选举的,现在却是官派的。那个跟你握握手就使你高兴的人,是谁选举出来的?这个政权给哥萨克带来的除了破产,别的什么也没有。这是庄稼佬的政权,庄稼佬才需要它。不过我们也不要将军。不论共产党还是将军——全是枷锁。”

“富有的哥萨克不需要这个政权,可是其他人呢?你这个胡涂虫!咱们村里只有三户财主,其余的全是贫困人家。还有,对那些工人怎么办?不,我们是不能赞成你这种说法的!要叫富有的哥萨克从塞满的嘴里吐出一块,分给饿肚子的人。如果他们不肯——我们就从他们嘴里掏出来!不能再让他们作威作福啦!他们抢占了土地……”

“土地不是抢来的,而是浴血奋战得来的!我们的祖宗用鲜血浇灌了这块土地,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们这块黑土地才这样肥沃。”

“不管是怎么来的,都要分给穷人;要平分土地——要真分!可是你,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像房顶的风信旗一样,风往哪儿吹,你就往哪儿倒。你这号人,只会把生活搞乱!”

“你住嘴吧,别骂啦!因为咱们是老朋友啦,我才来说说憋在心里的话。你说——平分土地……布尔什维克就是用这些鬼话去骗那些胡涂百姓的。说了许多好听的话,引诱人们上钩,就像鱼吃钓饵一样!平等在什么地方啊?就拿红军来说吧:军队从村子里开过。你就看吧:排长穿的是铬鞣革皮靴,‘小卒’却包着破裹腿。

我看见一个政委,一身都是皮衣裳,皮裤子啦,皮上衣啦,可是别人却连做皮鞋都没有皮子一要知道,他们的政权才建立了一年,就搞成这个样子,如果他们在这儿生了根——哪里会有什么平等可言呀?……当年在前线卜就宣传:“我们官兵平等。

薪响一样。‘……不!全是骗人的!都骂老爷不好,那么奴才变的地主还要坏一百倍!旧军官们,那是坏得不用说啦,可是小兵一旦当上了军官——你就干脆躺下等死好啦!他能坏到头儿!这号军官受的教育跟普通哥萨克一样:只会攥牛尾巴,可是你瞧吧——他一爬上台,一旦手里有了权,就晕糊啦,只要能保住自己官儿,就是剥别人身上的皮也下得了手。“

“你的话统统是反革命胡说!”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冷冷地说。但是没有抬眼睛去看葛利高里“你想把我拉回你那条沟垄里去是办不到的。我也不去反驳你了。

我好久没有看见你,我坦白告诉你,你变得太厉害了,你成了苏维埃政权的敌人!“

“我没有想到你会说出这种话来……难道我谈谈我们应该有个什么样的政权,就是反革命吗?就等于士官生了吗?”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从奥利沙诺夫手里拿过烟荷包,口气已经比较温和地说:“我怎么才能说服你呢?别人可以用自己的脑袋来想通这些道理。自己来领会这一切!可是我做不到,我没有文化,识字不多,弄不明白。我自己有很多道理也都是摸索出来的……”

“你们别再说啦!”科舍沃伊愤愤地说。

他们一起从执行委员会走了出来。葛利高里一声不吭。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被这种沉默弄得很不舒服,他想不通别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这对他太陌生了,而且他是站在另一个山岗上观察生活的。他在分手的时候说:“你这些想法还是装在自己肚子里好。否败尽管我们是老朋友了,你家的彼得罗又是我的于亲家,那我也有办法对对你!不能再去迷惑哥萨克啦,他们已经迷惑得够呛啦。你也休想挡我们的道儿。我们会把你踩死!……再见!”

葛利高里独自走着,感到仿佛迈过了一道门限,原来他觉得模糊不清的东西,现在突然看得非常清楚了。其实,他只不过是在火头上,说出了这些日子总在思考的问题,吐了吐郁积在心里急于要发泄的闷气。还由于他已经站在与自己全都反对的两种原则斗争的边缘,——因此心里产生了无法消除的、压不下去的愤怒。

术什卡和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一同走去。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重又讲起他和区革命委员会主席见面的。情景,但是一开口,就觉得已经失去了原来的色彩和意义。他竭力想恢复原来的情绪,可是无济于事;好像有什么东西挡在面前,使他不能尽情地生活,不能痛快地呼吸新鲜、冷冽的空气。这障碍就是葛利高里,就是刚才跟葛利高里的谈话。他一想起来,就恶狠狠地骂道:“葛利什卡这种人,简直是斗争中的绊脚石。下流玩意儿!他总是不靠岸,就像在冰窟窿里打旋的牛粪团儿,转来转去。如果他再来的话——我要狠狠地教训他一顿!他要是公开迸行煽动——我们会找到关他的地方的……喂,米沙特卡,你怎么样啊?事情顺利吗?”

米什卡正在想着什么心事,只是骂了几声。

他们穿过一个街区,科舍沃伊扭过头来,丰满的、像姑娘似的嘴唇上带着不知所措的笑容,对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说:“阿列克谢耶维奇,政治这玩意儿可真他妈的厉害呀!鬼东西!谈别的,什么都行,可是一谈到政治就惹你生气。刚才,我跟葛利什卡一开始谈话……要知道我们从小儿一起长大的,一起在学校里念书,一起追姑娘玩,他就像我的哥哥……可是现在一说话,我就气得肚子胀,像个大西瓜,浑身直哆嗦!就像他夺走我最珍贵、最爱惜的东西一样。就像他在抢劫我一样!

这样的谈话,弄得你简直想杀人。今天,在这次战争中,要六亲不认才行。只要你看准了目标,就向前猛冲吧!“米什卡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声音在战栗。”就是他从我手里抢走了姑娘,我也不曾像现在这样为这番话生这么大气。你看,这有多厉害!“

第六卷 第二十一章

天上飘着雪花,可是在空中就融化了。到中午时分,陡崖上的积雪开始崩塌,发出低沉的轰隆声。顿河对岸的树林呼啸起来。橡树枝上的冰雪融化了,露出了黑树枝。水珠从枝上滴下来,穿透积雪,直落到被腐烂的落叶悟暖了的土地上。吹来早春令人陶醉的融雪气味,果园里飘溢着樱桃树萌发的气息。顿河的冰面上已经到处是化穿了的冰孔。岸边的冰都化了,冰窟窿四周已经浸满了碧绿、晶莹的河水。

往顿河沿岸运送炮弹的车队要在鞑靼村换车。押运的红军战士都是些凶悍的小伙子。队长留下来看守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他对阿列克谢耶维奇说:“我陪你坐一会儿吧,不然,时局这么紧张,你会乘机逃走的!”其余的人都派去寻找车辆,需要四十七辆双套大车。叶梅利扬也来到麦列霍夫家。

“请套上车,把炮弹运到博科夫斯克镇去!”

彼得罗张口就说:“那两匹马腿有病,昨天我已经赶着骡马去维申斯克送过一次伤员啦。”

叶梅利扬二话没说,就朝马棚走去。彼得罗急得连帽子也顾不得戴,从屋子里跑出来,跟在他后面喊:“听见了吗?你等等……是不是,免我们一次吧?”

“是不是请你别装胡涂?”叶梅利扬严厉地打量了一下彼得罗,补充说:“我想去看看你们的马,看看它们的腿得的是什么病。是无心还是有意用锤子把关节敲坏啦?你别跟我耍这种障眼法!我见过的马,比你看见的马粪还多。套车吧!马也行,牛也行——什么都可以。”

葛利高里赶着爬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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