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道人间-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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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比喻把王西吓得够呛，她急忙低下头，不敢再窥伺那天颜一眼。
　　“他都问你什么了？”失神只是片刻，江皓阜睫毛微动，眼底只剩清明。
　　王西垂着脑袋，眼珠子转来转去。她打心眼里喜欢苏磐那个人，不掺杂乱七八糟的情感，就是单纯的好感，好像那是个普度众生的神仙，她有幸见了一面还得了恩惠，自然要铭记于心。
　　她记得电视剧里问这种问题的都是大反派，她可不想让这个坏人伤害她的恩人。
　　“他问我记不记得自己怎么死的，死后还有没有记忆，我想了半天才记起自己是吃错药而死，死了之后脑子里模模糊糊的。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人就去了地府，然后就被那两位差爷带过来了。”王西满脸迷糊，好像真把死后所有记忆都忘干净了。
　　江皓阜没有深究她的话是真是假，他抬起手指，一串水珠从茶几上的杯子里飘出来，围着王西的脑袋转了几圈，重新飘回到江皓阜面前，一点点延展开形成一道水幕。
　　水幕上播放的是王西死后的所有记忆，她被剧组借出，被人换了戏服化了妆。不管她主观是否记得，这些画面中的人物都非常清晰。
　　直到一个模糊的人出现，江皓阜双目一凛，画面定格。
　　“这个人……”
　　江皓阜的手指有意无意敲击着沙发，眼前这个人就跟像素很低的相机拍出来的高糊照片差不多，除了能看出是个身材高挑的男人外，什么都看不出来。
　　可人像糊成这样，江皓阜却仍产生了莫名的熟悉感，他肯定自己见过这个人。
　　然而他见过的人数以万计，单凭这种模糊的画面，他根本记不起对方是谁。
　　模糊的男人消失后，画面一暗，变成了一团黑暗。江皓阜耐心等待着，他知道这段记忆的最后，他想见到的那个人便会登场。
　　王西看不清水幕上的内容，她想说话又不敢，只得跪在那里，心里琢磨着怎么给苏磐通风报信。
　　黑暗的画面重新亮了起来，一身白衣的苏磐出现在画面正中，表情温和而悲悯，他对王西说了什么，然后借由生死簿将王西的魂魄送入地府。
　　画面重归黑暗，江皓阜却仍盯着水幕，似在回味，又似在思考。
　　“大人，大人？”
　　王西小声叫着，见江皓阜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她悄悄站起身往墙边磨蹭。好不容易挨到一面墙，她想也没想穿了过去。
　　担心江皓阜追上来，她又穿了几面墙，估摸着离那个人和那间屋子都有些距离这才停下来，后背虚靠在墙壁上，拍着胸口给自己压惊。
　　“王西？”刚进屋的苏磐感觉室内泛起一阵不正常的凉气，循着凉气往里一瞧，怎么是她？
　　王西也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她愣了愣，急忙跑到苏磐跟前，
　　“有人在打听你的消息。”
　　“打听我的消息？”苏磐皱了下眉，“你慢慢说。”
　　“好像是在打听你的消息，又好像不是……”
　　王西也有点懵，她下意识觉得那个连阴差都畏惧的男人是坏蛋，可人家从头到尾都没问她关于苏磐的一言一语，她要是乱说是不是不太好？
　　“你从隔壁过来的？”苏磐脸色变了变，江天工就住隔壁，被她吓着了怎么办。
　　“我是被鬼差带上来的，然后……”
　　王西的话音和她的人突然消失，苏磐一惊，急忙背靠在墙上，谨慎地盯着门口。可他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进来，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而王西的出现不过是他产生的幻觉。
　　苏磐又等了会才解除警戒状态，他回到自己房间，背靠着门回忆刚才的一幕。
　　王西是被自己送去地府的，若无外部力量干预她没办法自己出来。他原以为王西和之前那两个惨死影视城的人一样，是被某些人用法术弄出来的，可她说自己是被鬼差带上来的。
　　王西死后在人间闯了个不大不小的祸，到了阴间被特殊对待也有情可原，但什么情况会被带出地府带来阳间呢？
　　他抬起眼看向对面的白墙，墙的那边住着那个让他莫名牵挂的人——　
　　王西是从隔壁穿到他这屋的，也就是说王西很有可能被带去了隔壁套房。
　　上回被胖宝吃掉的墙壁重新出现，那么短的时间，包工队都无法将墙壁还原。何况那时两个套房都住着人，没有客人允许酒店方面不会随便进来，包括打扫卫生的清洁人员，也就是说除了两个套房的客人，没人知道那面墙不见了，更不会悄咪咪把墙砌起来。　
　　一个娱乐圈内声名鼎盛的顶级经纪人，竟然连圈内大多人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他出席过的活动不少却没留下过一张照片。
　　还有昨晚满城僵尸的场面，连李队长那样身经百战的人都变了脸色，他却能条理清晰地分析问题提出解决方案，和尸体面对面较量也没露出丝毫怯意，好像对此番景象早已习以为常。
　　苏磐闭上眼，用后脑勺抵着门板，绞尽脑汁回忆着那些被他封藏在记忆深处的人，思来想去也没有一个能和江天工对上的。
　　“你到底是谁？和地府有着怎样的联系？”苏磐喃喃自语。
　　墙壁另一侧，江皓阜正烦躁地走来走去。
　　他怎么都没想到那个看起来胆子很小的王西会溜走，又那么巧去了苏磐的房间。虽然他及时把王西送回地府，但苏磐那么聪明的人肯定会起疑心。
　　他从未有过欺瞒之心，可他知道苏磐不想见任何跟地府有关联的人，苏磐现在是普通人，那他就扮演好经纪人的角色就行了。哪想到掉马来得这么快，猝不及防。
　　要不去主动坦白？
　　江皓阜脚下一顿，随即摇了摇头。
　　苏磐什么都没说，他要怎么主动？难道上去就说“我来自地府”？他可不想把人吓跑喽。
　　要不从两人的前世今生说起？
　　好像也不太合适，再说当年……
　　江皓阜的表情有些怪异，然后他重重叹了口气，把自己摔在沙发上，自暴自弃不肯再想。
　　一墙之隔的两个人各怀心事，就这么干瞪着眼熬到了天亮。　
　　

　　☆、第34章

　　转天刚亮，昏昏欲睡的苏磐被赵飞摇晃起来。
　　“盘子赶紧起来，开工了。”
　　赵飞七手八脚套着衣服，昨晚精神绷太紧，他回来洗了个澡就睡过去了，早上起来上厕所才看到昨晚张明德发的今早六点开工的通知，整个人瞬间就精神了。
　　苏磐慢吞吞坐起来，挑开朦胧的睡眼望向窗外，磅礴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小的迹象，光听雨打玻璃的声音也知道外面早下冒泡了。
　　“这种天开工？张导的脑子不会昨晚被僵尸吃了吧？”杨小峰抓着鸡窝样的脑袋，趿拉着拖鞋走进来，没走几步拖鞋就掉了一只，差点把他绊个跟头。
　　“张导说正好拍雨戏，”赵飞也很抵触这种天气开工，尤其昨晚刚跟一群咬人的玩意打过交道，“你们也知道咱这个戏进度落后多少，投资人那边催了好几遍问什么时候拍完，张导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
　　投资人逼导演交成品，那导演就只能压迫演员顶雨拍戏了，这不，除摄像师有专门的棚子防止机器进水外，其他人全都挤在几个临时搭建的小棚子里，而几位演员戳在雨里，任凭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在身上。
　　男二号跪在地上痛哭失声，女一号腰里系着威亚做两脚离地状，也是一脸悲痛欲绝。
　　雨太大，众人连刘宸是真哭假哭都分辨不出来，倒是柳萧萧那张快赶上怨灵的脸很符合角色此时的心境——
　　男二号一错再错害了很多人，女一号知道他为救自己犯下如此过错，对这个人的厌烦上升到顶点，宁愿再次魂飞魄散也不想跟这个人有任何牵扯。　
　　“我那么爱你，可你呢！你的心里有过我吗！有吗！”
　　噼里啪啦的雨声也没能盖住刘宸撕心裂肺的咆哮，看来他也被这场大雨淋出几分演戏的灵感，把对导演冒雨开工的愤怒融入角色的情绪之中，表现力突破极限。
　　“爱你？你不配！”
　　柳萧萧也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平时的她总会考虑镜头拍出来的自己美不美，现在雨这么大，她还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不能用手抹脸上的雨水，她连眼睛都睁不开，美不美什么的她也顾不上了。
　　“我不配？难道他就配吗！”
　　男二号情绪激动地站起身奔到女一号面前，摄影师巧妙地推进镜头记录下刘宸双眼喷火的画面。
　　紧盯监视器的张明德不断点头，这是整部戏开拍以来最符合他想象的一场戏，早知雨天拍戏有此奇效，他在聚暮山里就这么干了。
　　这场对演员情绪要求非常高的戏神奇的一条就拍过了，随着张明德的一声“咔”，周围的人热烈鼓掌，两个主角的助理立刻打着伞举着毛巾冲上去，把刘宸和柳萧萧迎进遮雨棚里，取暖器的热风很快把两人的湿衣服给吹干了。
　　挤在另一个遮雨棚里的苏磐默默瞧着这头，以前他一直不太明白刘宸为什么会死而复生，现在他忽然有了新想法。
　　江天工如果真是连鬼差都能指使动的人，那他肯定在进山后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聚暮山的阴阳失衡，他故意说自己半夜进山应该是想掩盖他提早进山查看环境的行为。
　　自己第一次见到江天工的时候，他应该就是去看那条阳气入口被阻塞的情况。
　　能一眼看出聚暮山有问题的人又怎么会发现不了自己带出名的艺人被附身了呢。
　　苏磐无奈地扯扯嘴角，他那时巴巴地往江天工跟前蹭的行为在对方看来很傻帽吧？可他并不后悔，谁让江天工早早就被寡妇鬼盯上了呢……寡妇鬼？
　　苏磐浑身一震，寡妇鬼是他派胖宝吃掉的，如果江天工并非凡人，自己那天的言行岂不是都被对方看了去？
　　心脏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苏磐脑子里嗡嗡直响，很多被他忽略的细节一股脑涌了上来，憋得他有点呼吸不畅——
　　那天江天工说他睡着了，没感受到地震。
　　胖宝出现吃掉寡妇鬼的同时山里发生了地震，把堵住阳气进山的石头震开了。
　　天底下真有那么巧的事，胖宝出现时正好发生地震，震动频率和时长完全一致？
　　而这场地震又好巧不巧把影响聚暮山风水的大石头震跑了？
　　如此巧合不是绝不可能发生，只是人为操作的概率更大罢了。
　　赵飞和杨小峰说过他们在山里的那段时间根本没有地震记录，那时他想不明白怎么回事，现在却懂了。
　　那天根本没发生过地震，那场惊心动魄的震动根本就是胖宝弄出来的，是那些移开的石头让人们产生了地震的错觉，也糊弄过了上来查探的鬼差。
　　江天工什么都知道，所以江天工支持张导留在山里继续拍摄的想法。　
　　苏磐皱眉，看来这才是真相，可江天工为什么要帮他掩盖？
　　“盘子哥，江天工来了。”
　　杨小峰扯苏磐的袖子。刘宸和柳萧萧已经围上去了，苏磐虽然在这部戏里是个龙套，但他也是凤阳娱乐新签的艺人，师哥师姐已经去拍经纪人马屁了，他不去合适嘛？
　　苏磐扭头，这才瞧见对面棚子里的江天工。他还是那副随意而不好亲近的模样，刘宸和柳萧萧不顾淋雨的狼狈，围着他喜笑颜开。
　　苏磐觉得身为新人应该去凑个热闹，可刚想通的事对他有很大震撼，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面对那个人了。
　　片场有人在喊演员做准备，刘宸和柳萧萧这个级别的艺人当然不会在准备时期就去淋雨，苏磐这个小龙套就没这待遇了，他排在其他龙套身后，一脚跨出棚子，下得水雾弥漫的暴雨突然停了。
　　苏磐仰起脸，连棚子边缘滴下来的水都没落到他身上一滴。他下意识看向对面棚子，那个人正和刘宸说着什么，可苏磐就是觉得那看起来坦荡的侧影夹带着一点点小动作被发现的惊慌。
　　这个不着边际的感觉让苏磐有些想笑，一本正经的江天工做贼心虚的样子，想想就很有趣。
　　不过雨突然停了……苏磐又看了看天，乌云正在快速退散，眨眼的工夫就阳光普照了。
　　昨晚下雨也如此突然，好像是在他说希望明天下雨之后？在聚暮山那次下雨之前，自己因为在山里睡着而着凉发烧了，自己烧退了，雨就停了。
　　还有他到底怎么昏睡中从山里回到村子的？
　　所有未解之谜，这一刻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把过去所有因果串联成一条线，苏磐的心忽然就踏实了。
　　他不知道江天工是何身份，但那个人不但没害过他，反而不止一次帮过他。江天工把王西提上来，应该也是想弄清楚剥走她脸皮的人是谁吧？
　　苏磐有点蠢蠢欲动，也许江天工已经掌握了更多线索？可自己要怎么开口？
　　“各部门注意，人工降雨准备。”张明德崩溃的叫喊响彻片场。
　　苏磐在心底叹气，被水管子滋还不如下雨呢。
　　下一秒，还没完全散开的乌云重新聚集，一个炸雷惊艳亮嗓，瓢泼的大雨不期而至。
　　被淋了一脸的苏磐缓缓转头，正对上江天工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这人……
　　苏磐哭笑不得。　
　　

　　☆、第35章

　　雨势汹涌，浇灭了张明德滋水的打算，也浇蔫了大伙最后的拍戏热情。
　　不怪大家消极上工，实在是接下来这场戏的难度系数太高——
　　男一号率领着同门们及时赶到，从疯狂的男二号手里救下女一号，有情人生死离别后的重逢自然免不了腻歪人的情感交流，仿佛世间只剩他俩的你侬我侬。这场面进一步刺激了男二号，男二号开始疯狂杀戮，同门念着当年的情义不肯下死手，被男二号斩杀大半，男一号被血腥浇醒，挺身而出和男二号展开大战。
　　这是一场集动作、感情、狗血、群戏于一体的重头戏，即使青天白日拍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拍出满意效果，何况雨下的这么大。刘宸作为反派男二号站的位置离其他人远一些，除了吴明宇和柳萧萧服装颜色鲜亮一眼就能认出来外，其他穿弟子袍的人谁是谁他都分不出来。
　　不过刘宸觉得这不是问题，因为晴天的时候他也记不住这些龙套谁是谁。
　　张导一声令下，被雨淋成落汤鸡的众人快速入戏。男二号抓着女一号的肩膀，这个让他爱到走火入魔的女人竟然说出如此绝情又狠毒的话，他气急攻心，既然生着不能长相厮守，那就一起毁灭吧。
　　就在他一巴掌将要拍碎女一号魂魄的时候，一声怒吼劈开雨帘，吴明宇领着包括苏磐和杨小峰在内的所有还没领盒饭的龙套们登场了。
　　自从得了张明德的欣赏，苏磐这个小龙套的镜头明显增多，这场戏他被安排在最前头，紧贴着吴明宇，待会开打也是他第一个跳上去找死。不过导演给了金手指，他饰演的角色被男二号爆锤好几次竟然神奇地活了下来，这比战一轮就躺倒在水洼里装尸体的其他龙套幸运多了。
　　“你这个禽兽！”男一号双眼通红冲上去，趁男二号没反应过来之际把女一号抢过来。
　　这里有个长镜头，要求吴明宇飞身过来，抢到柳萧萧后再飞走，然后两个人落在一群同门中间，两人久久相视。
　　这个镜头的技术难度不高，可雨这么大，飘逸的古装紧紧贴在身上，两个主角飞来飞去一点美感都没有，活像两只剃了毛的鹌鹑。
　　张导实在看不下去，让道具组和动作指导想办法解决，于是两位主角的衣角上又多了几根威亚，会在他们飞来飞去的时候扯起衣摆，让画面尽量别太写实。
　　这段来来回回拍了好多遍，众龙套可怜巴巴在雨里站着，就等两位主角飞过来的时候镜头能在自己身上扫一下。
　　苏磐持剑站在人群最前端，眼睛却忍不住往上头瞅。虽然他也在淋雨，但他总觉得落在头上的雨滴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凶残，好像脑瓜顶上悬着个破斗笠，滤掉了大半雨水。
　　他心里在笑，脸上仍保持着观战的严肃，直到男一号女一号成功落在人群中，他举起宝剑，朝追上来的男二号刺了过去。
　　武打群戏平时拍摄难度就很高，因为你没办法要求每一个出境的人演好角色的同时还能完美做完武打动作。现在下雨，这种情况变得更糟，有的龙套奔着刘宸冲过去，中途不知道跟谁就打起来了，比划了半天才发现打错人，俩人摒弃前嫌继续往刘宸身边靠拢。
　　由于反派只有一个，所有打斗都围绕着刘宸，所以镜头始终对着他，没把其他人的乱打扫进来。可现场其他人看得清楚，张导一再摇头叹气，要不是怕打扰到正认真打的几个演员，他都想骂街了。
　　江皓阜也瞧着拍摄现场，那人一身白衣持剑武动的样子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很多很多年前，他也曾这样默默注视着他，岁月若能一直静好，他不介意一直这么看下去。
　　可这世间又岂有不醒的美梦，他的梦醒了，猝不及防。
　　江皓阜坐在他的专属座位上，双手交叉放在身上，看起来舒适又优雅。然而表象之下，十指传来的骨骼摩擦声被雨声掩盖，只有当事人知晓这一刻内心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镜头前，苏磐饰演的小龙套再次被男二号踹飞，趴在地上挣扎片刻就不动了。其他人蜂拥往男二号身上涌，再一个个被打出来，场面恢弘而惨烈。
　　苏磐趴在地上，后脑勺冲着镜头，所以他悄悄睁开眼，瞥着脸颊下方的水正极其自然地往高处流。
　　他落地的位置是个小水坑，现场太乱，负责他这根威亚的人不小心把他脑袋扎到了坑里。苏磐以为自己得喝口泥水，可现实却是那些水像老鼠见了猫般迅速贴到坑壁上，一点都没挨到他的脸。
　　苏磐就这么歪着脑袋瞧着这些水有如活物般悄悄溜走，思绪也跟着飘远了。
　　很多很多年前，他最常做的便是坐在江边小憩，日子久了，他竟然觉得江水是活的，有着自己的节奏，有着自己的性格，也有自己的喜怒。　
　　他想一探究竟，却突然发生了一件事，那件事打破了他平静而单调的生活，也改变了他的人生走向。
　　若能回到当初，他定不再管闲人闲事，就那么整日对江而居就挺好。
　　苏磐暗暗想着，眼前细细的流水仿佛变成了辽阔的江面，汩汩而去的江面漆黑一片，和这方仿佛连时间都已静止的天地并无二致。
　　凝视着江面，他又一次瞧见了那个模糊的人脸，在水底一闪即逝。
　　那是……
　　没等苏磐想个明白，响彻片场的“咔”声就把他拉回了现实。
　　他把自己的脑袋从坑里抬起来，那些水顷刻间流了回去，将坑填满。
　　“辛苦大家了，今天的戏全部结束，大家收拾一下，晚上我请大家吃火锅，人人有份。”张明德的声音在喇叭的扩音效果下特别动听，趴了一地的龙套们欢呼着爬起来，穿着湿哒哒的戏服直接回宾馆处理善后，几位主角则在助理的簇拥下上了各自的保姆车。
　　苏磐也很高兴，就算这场雨对他有优待，他的衣服也全湿了，他如今只是一介凡人，快速消耗的体温提醒他再不做点保暖措施可能就要感冒了。
　　他正打算找赵飞要条毛巾擦一擦然后回宾馆冲热水澡，一件厚厚的长款棉衣递到了他面前。
　　苏磐顺着衣服往上瞧，又对上了那双幽深的眼睛。
　　“愣着干什么，赶紧穿上。”江天工强硬地把衣服披在苏磐身上，衣服很宽大，苏磐的双臂没往袖子里插，他就把扣子给系上了。
　　苏磐看看江天工，再低头瞅瞅蚕蛹一样的自己，表情有点小委屈。
　　他想把手伸出来，被江天工一把按住，　
　　“先回酒店，你那个朋友呢，一起回去吗？”
　　“我去宾馆就行了。”待遇突然提升，苏磐有点不适应，即使对方是自己的经纪人，给自己优待是应该的。
　　“去酒店，”江天工看了眼正往这头跑的杨小峰，低低地说，“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苏磐脊背一僵，这就摊牌了？
　　江天工不知从哪拿出条厚厚的毛巾，轻轻拭去苏磐脸上脖子上的水，然后整张毛巾打开罩在苏磐脑袋上，不给苏磐说话的机会，先狠狠揉搓一顿。
　　今天这场戏让演员们开了窍，也让江皓阜开了窍。一味回避有何意义，当年的无奈已无从改写，那他为何不从现在开始将书写两人未来的笔握在自己手中？
　　当年后知后觉只能亡羊补牢，现在一切尚未开始，他有足够的实力来护他的周全。
　　苏磐可不知道江天工胸中有着怎样的壮阔豪情，他费劲地从毛巾里挣脱出来，想自己接过来擦，这才想起来自己胳膊被衣服束缚住了。
　　这人，故意的？
　　苏磐探究地看过去，正对上江天工朝他意味深深一笑。江天工没再讲话，带着苏磐和杨小峰上了自己的车。
　　赵飞还要善后，一时半会走不了。
　　江天工是自己开车来的，他坐在驾驶位，苏磐和杨小峰坐在了后排，在苏磐的催促下，杨小峰帮他打开棉服的扣子，他的两只手终于恢复了自由。
　　江天工给他们各扔了条毛巾，又把车内暖风开足，这才开着车一路疾驰回酒店。
　　“盘子哥，”杨小峰凑在苏磐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没想到江天工对艺人这么好，你以后有福了。”
　　驾车的江天工耳朵动了动，看向后视镜，镜子中，他的嘴角正在上扬，笑得有些志得意满。　
　　苏磐不小心和镜子里的眼睛对了下，急忙转移视线，改盯前面的后脑勺，他下意识应了杨小峰一声，脑子里在想待会摊牌会说什么。
　　其实说什么并不重要，关于江天工，他已有了猜测，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江天工，江皓阜，阜……果真是他吗？
　　

　　☆、第36章

　　回到酒店的三人各回各房，苏磐心里装着事，没心思煮驱寒的姜茶，草草冲个澡就去敲了江天工的房门。
　　江皓阜瞅着门口穿着浴袍的人，表情有点莫测。
　　苏磐尴尬地笑笑，实在不是他故意，而是他的行李都在剧组统一的宾馆里，他这头只有一件戏服一件诈尸那晚穿的衣服，全都湿乎乎地躺在洗衣机里，烘干需要不少时间，他等不急了。所以他把浴袍的腰带系得紧紧的，领口也收紧了，怎么看都没毛病。
　　再说都是大老爷们，这种细节就没必要抠了吧。　
　　苏磐不知道自己的想当然给江皓阜带来了怎样的视觉冲击，偏偏他又不能有所表现，免得牌还没摊开就把人吓跑了。
　　于是江皓阜正襟危坐在沙发上，一脸正人君子的坦荡，视线故意瞥开从苏磐发梢滴下来、正往衣领里淌的水珠。
　　他把煮好的姜茶推到苏磐眼前，在苏磐惊讶的注视下点点下巴，示意他赶紧喝掉。
　　“那个……”苏磐紧张地抓着膝盖上的浴袍，无意识搓着掌心的水汽，“我……我们……”
　　江皓阜瞅着他，这身装扮，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这个可以有很多种理解的开场白，他实在忍不住遐想，轻笑出声。
　　他这一笑把苏磐笑懵了，本来就不知如何开口的人一时什么都说不出了。
　　“我来说吧，”江皓阜往苏磐跟前靠了靠，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换上了回忆往昔的模样，“你猜得没错，我并非凡人，来自阴间……”
　　苏磐表情有些僵硬，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听到“阴间”两个字从江天工嘴里说出来还是怪别扭的。
　　江皓阜紧接着说：
　　“和你一样。”
　　苏磐的表情更僵了，好半天他终于镇定下来，用一种与平时完全不同的语气轻且淡地说：
　　“你如何知晓我也来自阴间？”
　　世间有本事的人太多，人鬼神妖皆有不凡之能，眼前这人又怎能如此断定他来自阴间。
　　除非……
　　“你走之前，我见过你。”
　　果然。
　　苏磐笑了，盘亘心中最大的疑问仿佛已有了答案。
　　“那时你常驻足于酆江之畔，我……在酆江之底。”
　　“酆江之底”四个字被江皓阜说得有些颤抖，他小心地瞧着苏磐，见他没发火才继续说下去，
　　“我在酆江之底睡了很多年，一睁开眼便在江边看到你。”
　　对面那张俊朗中带着隐隐威严的脸上浮现出心驰神往的模样，苏磐的心怦怦狂跳起来，他静静听着，记忆随着对方越来越远的目光而去，好似也回到了那一年。
　　“酆江乃是地府最阴之处，寻常鬼魂罕有至此，我选在酆江沉眠也是看中那里够清净。有一天，我听到有人在说话。”
　　——
　　“我不是你等能肖想的。”
　　那声音清冷淡泊，带着说不出的好听，一下子将沉睡中的江皓阜唤醒了。他好奇地浮上江面，瞧见个一身白衣长发飘飘的男子背江而坐，他的面前站着个愣头愣脑的小子，手里举着不知从哪摘回来的花。
　　江皓阜了然，原来是有人表白被拒绝了，觉得无趣，他重新潜回江底。
　　就像地府流传几千年的传闻那样，当年他以一人之力撑住即将被神兵摧毁的地府，护住十万亡魂，拼尽全力毁掉神兵，自己也因消耗太大而陷入沉眠。他撑着最后的气力为自己选了个清净且不会被打扰的休眠场，酆江之底，一睡便是千年。
　　他不晓得那个吵醒他的人是谁，可他不喜欢那句“我不是你等能肖想的”，大伙同居于阴间，便是那阎王老爷也不敢如此高高在上地拒绝别人，那人又是哪来的胆气。
　　然而很快他便知晓那人为何会说那话了。
　　翌日，他又听到有人在头顶上讲话，这次他听到了全部过程。
　　先是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在表白：
　　“你长得可真好看，跟我回去吧，以后我把你当宝贝。”
　　江皓阜冷笑，这表白真够肤浅的。
　　然后他又听到了那个白衣人的声音：
　　“你我并不相识，莫再谈此事。”
　　俩人不认识？江皓阜无语了，原来那人就是看白衣人长得好看才想把人拐回家啊，这也太轻佻了些。
　　粗声粗气的人并不死心：
　　“不认识又如何，你且跟我回去，我保证让你乐不思蜀，嘿嘿嘿。”
　　笑声愈发猥琐，听得江皓阜直皱眉。
　　这时，他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随后便是那句他听过一次的话：
　　“我不是你等能肖想的。”
　　昨天刚被吵醒，江皓阜未曾留意这话的语气，如今再听他忽然觉得其中包含的清冷与拒人于千里之外竟与常人不同，那是一种神明被亵渎后的无所谓——
　　只有世人才担心亵渎神明，神明又怎会将世人之言放在心上，神明之所以为神明，并非因其高高在上，而是神明超脱世外，无论世人言何，都与其无关。
　　往后的几日，江皓阜总能听到有人来找白衣人表白，这些人有的是真心，有些是假意，无论初衷为何，白衣人都以这句“我不是你等能肖想的”作为终结，无一例外。
　　江皓阜忽然被勾起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