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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食-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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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岩歌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低声笑道:“因为懿行,我的课到课率可是提高了不少。”

    苏嘉言也笑,“怎知大家不是为了杜教授你而去听课呢?”

    杜岩歌却不再说话,苏嘉言无意间抬头,却见他正注视着她,三分专注七分热切。这种目光她极为熟悉,她顿觉尴尬,忙低头喝汤。

    杜岩歌自知失礼,轻咳一声敛了目光。

    吃完饭不过七点,四个年轻人要跟整个辩论队出去刷夜,他们也就自觉退出了。杜岩歌提出送她回家,苏嘉言推拒了半晌,还是没能推过。

    车正开到半路,手机突然来了电话。

    苏嘉言掏出手机,看到来电人时不禁心里一沉。

    “在哪里?”

    “刚刚吃完饭。”

    “在哪,我来接你。”

    苏嘉言皱眉,压低了声音,“你不是说今晚不过去吗?”

    那边传来很轻的笑,“听话,现在在哪儿。”

    她知道抗争下去就要触到傅宁砚的底线,只好低声报了地名,挂掉电话。苏嘉言闭了闭眼,“杜教授,我有事暂时不回剧院了,麻烦在前面路口停一下车。”

    杜岩歌从后视镜看着她,“我可以送你过去。”

    苏嘉言疲累地摇了摇头,“不了,有人来接我过去。”

    杜岩歌笑了笑,“好。”

    停车之后,苏嘉言穿上外套从车里走出来。杜岩歌摇下车窗,笑问:“苏老师,介意留一个电话吗?”说着递过自己的手机。

    苏嘉言踌躇片刻,还是接过来,输入一串数字,输完最后一个时,微微顿了一下,回删,将“8”改成了“9”。

    “我存的是苏嘉言,”她将手机递还给杜岩歌,“杜教授若有事可以给我发短信。”

    她既如此说,杜岩歌自然不好当场就打,只看了看,将手机收起来,“我先走了,希望下下周有幸在剧院看到苏老师。”

    苏嘉言淡淡笑了笑,“谢谢杜教授捧场。”

    杜岩歌的车刚刚开走不到一分钟,苏嘉言就听见身后传来摁喇叭的声音。她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却见夜色里停着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并不是早上的那辆大奔。

    车里坐着的,自然是傅宁砚无疑。

    苏嘉言心里一沉,没想到傅宁砚竟会到得这么快。她走过去拉开后门钻进车里,刚一坐好傅宁砚就伸手将她一把揽住,“那个男人是谁?”

    “我弟弟的老师。”

    “你坐他的车回来?”傅宁砚眯起眼睛。

    “送女士回家是现代礼仪。”苏嘉言平平说道。

    傅宁砚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笑意,“你可以拒绝。”

    “我不认为有拒绝的必要。”

    傅宁砚看了她半晌,目光变了又变,最终化为一个不明意味的笑。他松开苏嘉言,让谭睿发动车子。

    “看来,有些规矩还是有必要让你弄清楚。”

 第4章 逢场作戏

   

    应酬饭总让人吃得身心俱疲,一轮一轮喝下来,饶是傅宁砚酒量好也不免有几分醉意。中晚两餐,觥筹交错之间,总算将兰亭剧院改造的事情谈妥当了。散场之后,他坐在车里将车窗打开,一边吹着冷风醒酒一边打电话通知苏嘉言这个好消息。

    谁知她说话含糊搪塞,一时之间便有些恼火。不巧正好看到一辆车子从身旁驶过去,后座上坐着的除了苏嘉言还能有谁。当即冷了声音问她地点,一边让谭睿开车跟在他们后面。

    到路口处,苏嘉言下车之后还笑着跟驾驶座上的男人道别,又留了电话,他怒极反而冷静下来,待车走远之后才让谭睿地按了喇叭。

    此刻苏嘉言倒是乖顺下来,坐在他身旁上垂着头一言不发。他本想将她带回别墅好好“教教规矩”,看她这样又临时改变主意,在前一个路口处转弯,朝着平日最常去的俱乐部驶去。

    到达之时,牌局正酣。

    苏嘉言没想到会是这种场景,一时有些局促。她知道他们这个圈子,四处猎食是常事,倒真没想到上十个人里有七个她曾经见过。当日推拒旁人之时一番话说得坚决恳切,如今她到底还是跟了傅宁砚。果然一进门便见那些青年子弟们笑得不无暧昧,当然嘴里却不点破,只玩笑道:“三少去哪里找了这样一位佳人。”

    傅宁砚心里自然也是清楚的,他大大方方拉苏嘉言坐下,也加入牌局,“不比陈少身边这位佳人绝色。”一句话避开了尴尬又恭维了对方女伴,对方便偃旗息鼓专心打牌了。

    苏嘉言坐在傅宁砚身边十分窘迫。来的人都带了女伴,环肥燕瘦光鲜亮丽。她们偎在自己男伴身旁,嘘寒问暖极为体贴。谁心里都清楚这群人惯是喜新厌旧,但依然逢场作戏滴水不漏,落在旁人眼里,只叹又是一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坐了片刻,一个女人过来邀请苏嘉言打牌:“三少不会舍不得吧?”

    傅宁砚将自己桌上的筹码抓了一把递给那女人,“输了算我的,赢了嘉言请你们喝茶。”

    苏嘉言的一句“我不会打牌”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去。在剧院的时候,戏班偶尔休闲会打几局,她也堪堪知道规则,这下除了硬着头皮别无办法。

    但女人之间的这种牌局,自然不是真的打牌。刚刚打了两局,便有人八卦起来。

    “三少出手阔绰一贯声名在外,想必苏小姐这次也未被亏待吧?”

    苏嘉言还未答话,坐在她左手边的女人便接腔道:“可不是,上次赵姗姗可是得了一套别墅,又签了三个片约,如今势头正劲,新电影又要上映了吧。”

    苏嘉言只默默出牌,听着他们细数傅宁砚历任女伴。电影明星,时装模特,都市白领……傅家三少倒是交游甚广。

    “听说傅家大少喜欢上了自己教的学生,傅老先生现在还在发火呢,这件事苏小姐你听说过吗?”

    苏嘉言摇头。她也只从别人对傅宁砚的称呼推断出他上面应该还有两个兄弟姐妹。

    坐在她左边的女人啧啧一叹,用涂着艳红指甲油的手抽出一支烟,熟练点燃,“看来苏小姐一点都不了解三少啊。”

    苏嘉言闻言手里动作一顿,目光染进几丝冷意,她摸了一张牌,淡然说道:“都是逢场作戏好聚好散,了解多了又有何益。”

    三人面上浮着的一层笑意一瞬间都凝滞了,苏嘉言却似没有看到,打出一张牌,又问:“三少多长时间换一个人?”

    邀请她来打牌的女人暧昧地笑了笑,“苏小姐,恐怕你不了解他们这些人……”

    “我了解,我只想知道我最迟多久可以离开傅宁砚。”她语调平平淡淡,听不出半分情绪。

    ………

    最终苏嘉言将筹码输得一干二净,得知她们打的是五万一局,才觉有些惊惶。傅宁砚毫不在意,只悄悄说她牌技和吻技一样烂得出奇。

    在车上的时候,傅宁砚微妙觉得苏嘉言心情似乎不错。当下好奇询问:“输了牌还这么高兴。”

    “输的是你的,我为什么不高兴。”

    傅宁砚哈哈一笑,“你若是心情好,我也不介意你天天输。”

    苏嘉言未置可否。

    她自然不会说,她高兴不过是听说傅宁砚对一个女人的兴趣从来没有超过一年的。

    刚一进门傅宁砚便揽着她吻了下去,这个吻与前两次不同,多了几分温柔。他细致地照顾着她口腔里的每一寸,引导她的舌与他的追逐纠缠。一个吻下来,苏嘉言只觉脚底发软。

    傅宁砚见她双眼迷蒙如烟水茫茫,嘴唇嫣红润泽,一时喉头发紧,当下将苏嘉言拦腰抱起,往楼上浴室走去。

    热气袅绕,傅宁砚的手在她白皙嫩滑的皮肤上一寸一寸辗转。

    苏嘉言思绪像是浸泡在温热的海洋里,载沉载浮。一切的感受都是极陌生的,她分明是厌恶傅宁砚的触碰的,偏偏在他极有技巧的调|情之下,乱了分寸。思绪就在两种极端的情绪之间来回徘徊,让她仿佛堕入漫长却让人不愿轻易醒来的梦魇。

    因有些后悔昨日的鲁莽,今日傅宁砚极有耐心,亲吻和抚摸都比平日更显温柔。看着苏嘉言在他的挑逗之下逐渐情|动,他竟有几分微妙的成就感。

    最终手指触到一片水泽,他将手指缓慢探了进去,苏嘉言身体顿时弓起,从唇边逸出一声低吟。他忍不住低头深深吻住苏嘉言的唇,手指更加肆意地开拓。之后,他按住苏嘉言的腰,对准溪流的源泉,缓缓进入。

    当整个没入之后,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极低的轻叹。并不急着运动,只在袅袅的雾气中仔细看着苏嘉言。她看起来那么柔弱无助,咬着下唇,身体微微轻颤着,低垂的睫毛便如蝶羽,每一次颤抖拂过的浅浅阴翳都让他觉得妙不可言。她白皙的皮肤此刻染上了一层薄红,那般通透而诱人。

    傅宁砚目光一黯,伸手紧紧扣住苏嘉言的手指,开始极有规律的攻伐。

    他一边进攻一边观察着苏嘉言的反应,随时调整自己的节奏使二人更加契合。在这样不断的攻城略地不断的调整之中,苏嘉言的身体已经瘫软成泥,贴在他耳廓处的呼吸也凌乱得如同幼童信手在钢琴上按出的音符。

    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将他沉醉的性|事,苏嘉言的生涩稚嫩都恰到好处地刺激了他的斗志和他侵略的欲望。

    仿佛少年时那些旖旎的梦境一一重现,他深深注视着苏嘉言迷离的双眼,进行最后一次极深的冲刺。终于刺激抵达最高点,他在疯狂的冲撞中用低哑的声音喊出了一个名字:“泽雅。”

    有很长一个瞬间,傅宁砚的思绪都是一片空白。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候,急忙抬头去看苏嘉言的表情。

    苏嘉言眼神清明,表情平淡好似并没有听到他刚刚喊出的那个名字。浴缸里的水已经有点凉了,她扶着边沿站起来,抄起浴巾将身体擦干净,裹上浴袍,踩着浴室湿滑冰冷的地板,慢慢地走出去。

    门关上的一瞬间,傅宁砚恍惚觉得灯影也好似跟着晃了晃。

    苏嘉言将脸埋在松软的被子里,思绪一片混沌。她十四岁登台,如今已唱了整整十年的戏,唱过的才子佳人痴男怨女数不胜数。对于爱情,她总有一种天真的企盼。那应当是一顾倾城,再顾倾国;是感君回顾,思君朝暮。西厢旖旎,梦梅入梦,包括难以启齿的身体结合,也应当是灵肉相谐。

    所以对于今晚自己的反应,她感觉无比羞耻,因为在某一个瞬间,她甚至在放纵自己的思绪跟随傅宁砚的挑拨,全然坠入纯粹的官能感受的深渊。

    直到傅宁砚的一声“泽雅”,骤然将她唤醒。

    这真是一种……登峰造极的侮辱。她沉醉于他的调|情,而他却告诉她,他不过是将她错认为了别的女人。

    傅宁砚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苏嘉言已经睡过去了。他静静看了她半晌,将衣服一一穿好,关门离开了房间。

    等底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苏嘉言倏地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气息,陌生的男人,以及同样陌生的自己。

    这一刻她无比怀念幼时在剧院的日子,她和懿行坐在院子里,听陈梓良讲剧中那些王侯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草丛里传来一声声蝈蝈的叫声,抬头能望见明净的月亮。她的思绪如一叶小舟,跟随着陈梓良的声音在夜色中飘飘荡荡,幻想着终有一日,她的良人也会骑着高头大马,踏花而来,为她铺十里红妆,从此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此刻,一种刻骨的恨意如毒液一般从心底蔓延开去。

    傅宁砚。

    是这个男人,彻底毁了她的爱情。

 第5章 如芒在背

   

    自那晚之后,傅宁砚已有整整一周没出现。苏嘉言有时去学校上课,有时在剧院跟着大家排戏,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因剧院最终得以保全,而在国外交流的师兄又将归国,陈梓良心情比往日好了许多。苏嘉言看在眼里,便觉这牺牲也算值得。

    傅宁砚不在的时候,她自然不会去住栖月河的别墅,仍然在自己五十平米的小房子里过着与寻常无异的日子。

    这一周傅宁砚去邻市出了一趟差,一回来便询问钟凯苏嘉言的行踪。他本想打电话让苏嘉言去别墅,临时改变主意,直接去了苏嘉言住的地方。

    那是离剧院不远的一处老房子,隐在梧桐的树影里,墙外爬满了爬山虎,微风拂过漾起层层绿色的波澜。抬头望去,苏嘉言所在的四楼窗口处飘着碎花的窗帘。而苏嘉言楼下的防盗网上正坐着一个女孩儿,见他正在抬头张望,立即笑着挥了挥手。傅宁砚心情大好,也跟着挥了挥手。

    刚刚走到门口,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饭菜香。他敲了敲门,闲闲站定。不多时便听见一阵渐近的脚步声,苏嘉言问:“谁呀?”语气微微上扬,可见心情也是不错。

    “宝贝儿,开门。”

    门内静了很久,终究还是开了门。苏嘉言系着一条碎花的围裙,头发挽了起来,微微散下来几缕,露出光洁的颈项。戏台之下,她一贯不爱化妆,这样素面朝天的样子,极为清秀动人。然而表情还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傅宁砚欺身上前,揽住苏嘉言的腰浅浅一吻,“介不介意我来蹭一顿饭?”

    “我说介意你就会出去么。”

    傅宁砚一笑,“当然不会。”说着揽着她进屋,顺手将房门关上。

    五十平米的房子比起他一贯住的地方,自然是小得可怜。但是苏嘉言收拾得当,看起来并不觉得拥挤。她甚至还放置了一个高高的书架,上面整齐地码放了许多线装书。

    屋内装饰也多用碎花,散发着一种春日的清新气息。窗户半开着,微风徐徐地吹进来,傅宁砚在沙发上坐下,只觉惬意无比,不知不觉间竟睡了过去。

    被苏嘉言叫醒时,饭菜已经端上桌。四菜一汤,都是寻常小菜,但是卖相极佳。苏嘉言盛了一碗汤,默默放到傅宁砚跟前。

    傅宁砚笑着道了声谢,端起碗浅尝一口——鸡肉炖得酥而不烂,鲜味又完整保留下来,他不禁笑道:“看来我请的厨师倒是班门弄斧了。”

    苏嘉言没接腔,只默默地吃着菜。

    她六岁失去双亲,六岁前的记忆虽已模糊,但始终无法忘记每天傍晚一家四口一起吃饭的时光。妈妈穿着围裙满足地忙进忙出,她和懿行抢食抢得不亦乐乎,而爸爸则是呵呵笑着,也不劝阻。窗外就是漫天的晚霞,映得江南的河流波光潋滟,家家房上都飘着炊烟,街巷里此起彼伏地响着妈妈叫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那就是她关于家的最初印象。

    然而此刻,坐在她对面的却是这样一个人。像是扎入背后的一根刺,让她疼着,却又无法拔出。

    吃完之后,她到厨房洗碗。洗到一半的时候,傅宁砚拿着苹果走进来,一手将她的腰环住,贴着她的耳朵半开玩笑地叫了一声“老婆”。

    苏嘉言拿在手里的一把筷子顿时落入水槽,心里一阵遏制不住的反胃。傅宁砚却似毫无觉察,松开她就着水流将手里的苹果洗净,又重回客厅。

    她呆立半晌,才又重新拿起筷子,心不在焉地冲洗着。

    洗完出去,傅宁砚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苏嘉言没看他,一边放下头发一边往卧室走去,“我去睡午觉。”

    刚一说完傅宁砚就倏地站起身,也朝着卧室走去。

    从客厅到卧室有一段很短的走廊,傅宁砚183公分的身高在这逼仄的空间里赫然变得极有压迫感。苏嘉言手紧紧扣着门框,眉头蹙起,一脸戒备地看着傅宁砚,“你干什么?”

    傅宁砚未曾想到苏嘉言反应如此剧烈,一时也有些惊讶,然而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在苏嘉言越显恐惧的眼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跟前,伸手将她拦腰抱起。

    “不要在这里!”

    苏嘉言惊叫着说完这句话,下一秒就倒在床上,双手被缚在身侧,强硬的吻紧接着落了下来。

    在自己平日生活的场景里,这种事情显得尤为羞耻。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挣扎,虽然对方在体力身形方面有压倒性的优势。情急之下,她重重咬住傅宁砚的嘴唇。

    傅宁砚动作顷刻停下,然而并没有立即松开。

    苏嘉言舌尖尝到了血的味道,她心里一时沉冷绝望,低声恳求:“不要在这里。”

    傅宁砚退开几许,目光冷冷如同淬过冰雪,他静静注视苏嘉言片刻,起身朝门外走去。

    苏嘉言本以为在劫难逃,没想到傅宁砚竟会放过她。神经松懈下来之后,疲累如潮水一般袭来。

    不到半个月就如此度日如年,她要如何捱到傅宁砚对她失去兴趣的那一刻。

    ………

    这周六苏嘉言唱《青冢记·出塞》,穿大红的披风,一句“昭君跨玉鞍,上马啼红血”极为凄凉悲壮。

    唱完谢幕,便看到第二排有一人捧着百合走上前来,笑意温和,却是杜岩歌。

    她接过花束微笑道谢,杜岩歌笑言:“门口花店老板告诉我,兰亭剧院的大花旦最爱百合,看来此言非虚。”说完便微一鞠躬转身走回座位。

    苏嘉言捧着百合回到后台,便听见放在化妆台上的手机响起来。拿过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是否有幸请苏老师吃宵夜?”落款是杜岩歌。

    苏嘉言却是一惊,她分明记得当时有意将最后一个号码输错了。正要回短信,傅宁砚的电话却打了进来。

    那边听起来极为吵嚷,男男女女的声音都有,苏嘉言猜想他应该是在上次的俱乐部。

    “演出如何?”

    苏嘉言将头饰解下来,看着自己镜中粉饰的脸,“还好。”

    “过来玩吗,我让谭睿接你。”

    这几天傅宁砚都未找过她,她也吃不透这个电话是在和她商量还是不容她拒绝,便试着说了一句:“有点累,我想早点回去休息。”

    那边响起一个娇滴滴唤“三少”的声音,傅宁砚哈哈一笑,声音远了,和那个女生应和起来,苏嘉言听此正要挂电话,傅宁砚声音却又忽然凑近,对她说:“明天来接你。”

    苏嘉言挂了电话脱下戏服慢慢卸妆,弄完已是半个时辰之后。她和剧院的人道别后就出剧院,刚一拐弯,就看见槐树下停着一辆车,杜岩歌背靠着车窗,正信口哼着她刚刚唱的戏。

    苏嘉言微讶,“杜教授?”

    杜岩歌听到她的声音立即转过身,也是一惊,旋即笑道:“我只想试试能不能等到苏老师,正打算走。”

    苏嘉言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回他短信,一时有些愧疚,“抱歉,刚刚忙起来忘了回信息。”

    “不妨,我也只是试试。”

    “试试?”

    杜岩歌笑了笑,“仓促之下,苏老师总不至于完全编一个虚假的号码给我,我就从尾数开始试,看来今天的号码是正确的?”

    苏嘉言一时又愧又窘迫,正想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杜岩歌出声问:“既然让我等到了,苏老师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吃顿宵夜?”

    苏嘉言一贯没有吃宵夜的习惯,但当下确实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点了点头。

    春天晚上气温尚低,苏嘉言穿一件浅杏色的双排扣风衣,走在夜风里宛如亭亭的玉兰花。一路杜岩歌讲一些实验室里的趣事,她听得忍俊不禁,疲意倒是去了大半。

    因杜岩歌让她推荐地方,她就选了一处离杜岩歌停车位很近的广式餐厅。杜岩歌点了一碗云吞面,一碟红豆马蹄糕,她点了一壶普洱茶。

    “以前只道梅兰芳先生是京剧大师,前几天看书,才知他与昆剧也渊源颇深。”

    说到本职,苏嘉言就健谈了一些,“梅先生第一次登台表演的是昆剧《长生殿》里的一折《天河配》。”

    “那苏老师第一次登台,唱的是什么?”

    “《游园》。”回忆起往事,苏嘉言不禁微微一笑,“师傅的规矩是十四岁才能正式登台,那次并不太成功,唱《步步娇》时错了一个音,下台以后师傅骂了我一个时辰。”

    茶烟袅袅,灯光下她表情沉静而眸光流转。杜岩歌不疾不徐地吃着云吞面,只觉时间都静了下来。

    他活到三十二岁,谈过两次恋爱,却是第一次有如此怦然心动以至于手足无措的心情。以前也时常看苏嘉言的戏,但总以为台上的她如何倾国倾城终究只是表演。在报告厅那次遇到苏嘉言本人,才发现戏台下的她气质更加蕴藉温婉,一颦一笑都让人难以错目。

    此后一切行事都和初入大学的毛头小子无异,他有诸多方法知道苏嘉言正确的电话号码,却选了最愚笨的一种;网购了一大堆与昆剧有关的书,抽空翻开就看,也不拘泥于章节。实验室有其他教授开他玩笑,“杜教授是打算再去读一个文学博士?”

    此刻苏嘉言就坐在他面前,他甚至能嗅到她身上幽微的香味,隔着茶烟传过来,像是无迹可寻的梦境一般。

 第6章 进退维谷

   

    吃完之时夜已沉沉,杜岩歌一直看着苏嘉言的身影消失在重重树影里,才一边哼着歌一边回到停车的地方。

    苏嘉言刚刚走到楼下,就听见一阵清脆的歌声,晚风里如小溪清流一般——楼下便利店旁的自动贩售机前,一个穿着格子短裙的女生正在往里投币。

    “君君,你怎么还没睡。”

    女生今年读高二,住在苏嘉言楼下,叫做聂君君。聂君君转过头来甜甜一笑,“嘉言姐,请你喝苹果汁!”说着抬手又摁了两个按钮。她从出货口取出两只冰冻的易拉罐,递给苏嘉言一只,将退币口里的零钱抓出来,随意往手里的粉色钱包里一塞。

    苏嘉言没有立即打开,见聂君君眼角眉梢皆是喜色,便问:“发生什么好事了?”

    聂君君将苹果汁咕噜咕噜喝了大半罐,转过头来笑着露出两颗虎牙,“我要和他一起去省里参加作文大赛。”语尾上扬,仿佛能看见附在后面的一颗粉色桃心。

    聂君君口中的“他”指的是邻班的班长,自三年前苏嘉言解救过月经初潮的聂君君之后,两个人就成了忘年之交。这个父母离异后跟着父亲单独生活的孩子对她毫无戒心,不加保留地与她分享各种少女心事,俨然将她当做半个亲人。

    苏嘉言手指扣住易拉罐的拉环,微一用力将其拉开,笑问:“所以高兴得大半夜都不睡?”

    “反正明天不上课啊。”

    “你爸又留在工地了?”

    聂君君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上前来挽住苏嘉言的手臂,扬起的脸上鼻尖处有一颗明显的青春痘,“嘉言姐,我今晚能不能去你家睡?”

    苏嘉言洗完澡出来时,聂君君正趴在床上看她的书,听见脚步声也不立即回头,只问:“前几天看到有个很帅的哥哥在楼下看你家窗户,嘉言姐你谈恋爱了吗?”

    苏嘉言一怔,半晌之后语焉不详地“嗯”了一声,将干净的浴巾盖到聂君君头上,“头发擦干净。”

    聂君君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嘉言姐你都不告诉我。”

    “最近。”

    “我看他开奔驰车哦,人也很帅哦,嘉言姐你眼光真好。”语气里带着全然天真的羡慕。

    苏嘉言一时默然。这一点她极其羡慕聂君君,在她这样的年纪,还可以用“帅”“打篮球超赞”“数学很好”这样的的字眼将人单纯分类,天真得理所当然又无可辩驳。十六岁本就是如此混沌却又干脆的年纪,爱恨都天经地义。

    苏嘉言不想多聊傅宁砚的事,说了几句话将话题引到聂君君喜欢的男生之上。半个时辰后,前一刻还在说话的聂君君下一刻就突然安静下来,传来稳定平缓的呼吸声。

    苏嘉言替她掖好被子,翻了个身,睁眼看着从窗帘缝隙里露出的小片夜空,深蓝里衍着深灰,像是画家信手抹上去的脏颜料。

    ………

    早起苏嘉言跑了两圈步又练了练嗓,拎着热腾腾的早餐回家,聂君君还在沉睡。她一个人看着早间新闻默默吃着,吃到一半电话响起来。本以为是傅宁砚,却发现是在国外交流的师兄打来的。

    黎昕是苏嘉言最亲的师兄,两人几乎同时入戏班,一个唱小生一个唱旦角,平日里其他同门打趣,都称二人张生莺莺。十几年戏里戏外相处,黎昕就是除了师傅和懿行之外,她最重视的亲人。

    “嘉言,猜我在哪里。”

    他用的是崇城的号码,自然此刻已不在德国,苏嘉言惊喜道:“你回崇城了?”

    两人仓促聊了几句,黎昕去给陈梓良打电话,而苏嘉言则是去订中午吃饭的酒店。订好以后才想起傅宁砚说今天要接她过去,她踌躇片刻,翻出傅宁砚的号码。

    那边过了许久才接,声音含混不已:“喂。”

    “三少,今天中午我要给师兄接风,能不能明天再……”

    傅宁砚静了片刻,声音清醒了些,“你打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抱歉。”

    “如果我让你立即过来呢?”

    苏嘉言沉默,握着手机有几分进退维谷的意味。

    “嘉言姐,这么早就和男朋友打电话呀。”正僵持着,君君揉着眼睛从卧室里出来,与此同时,电话那端挂断了。

    苏嘉言怔了片刻,将手机收起来,对聂君君露出一个笑:“来吃早餐。”

    中午时,戏班的人将偌大的包厢坐得满满当当。陈梓良来得稍迟,见人几乎都到了,顿时喜上眉梢。和大家打过招呼之后,就坐到了正中桌子的上席上。他又环视一周,问苏嘉言:“嘉言,小傅没来啊?”

    黎昕也笑问:“是啊,怎么没看到傅先生,我倒想见识见识这个真正的张生呢。”

    苏嘉言尴尬不已,只好撒谎道:“他公司有事,抽不出时间。”

    陈梓良叹道:“那着实可惜,剧院还能开下去全亏了小傅,我都还没正经请他吃过饭。”

    席间傅宁砚的名字每每被提及,苏嘉言对他几乎一无所知,被问到细节处就像人赃并获的小偷,盘问审讯时破绽百出,补了这处又忘了那处,遇到不了解的只好以两人相识未深搪塞过去,整个过程用胆战心惊来形容倒是恰如其分。

    过半时,苏嘉言突然接到了助理钟凯的电话,黎昕见她神色有异,忙问:“怎么了?谁打来的?”

    “没事,我出去接一下。”苏嘉言放下碗筷,飞快地走去洗手间。

    那端钟凯的声音听起来极为急促,“苏小姐,我问你个事。”

    苏嘉言本以为是傅宁砚要找他,听是不是,便放松下来,问:“什么事?”

    “三少一直在发火,摔了几回碗了,说是买来的鸡汤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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