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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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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太说的有道理。”珊娘握住五太太的手,叹道:“白乐天有诗云:人生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太太,我支持你。”
    她用力握了握五太太的手,倒把五太太握得一头雾水,笑道:“支持我什么?”
    “什么都支持!”珊娘笑道,“我们是女人,比他们男人天生弱势,若是我再不支持你,咱们女人还不被他们男人欺负死了!”
    五太太看着她,半是好笑半是尴尬,便拿手指一点珊娘的额头,道:“听听,你才多大点年纪,竟就……”
    “我十四了。”珊娘打断她,又指了指附近那些仍在各逞机锋的姐妹们,“太太是没去老太太那里,自然不知道,今儿这场春赏宴,还有别的目的呢……”她把袁家人来访的目的说了一遍,又冷笑道:“太太别把我当孩子,西园里出来的人,早不是孩子了。”
    五太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地敛了那份尴尬,伸手将她耳旁的碎发挽到她的耳后,柔声笑道:“那是西园,你如今回家来了,你是我们家的大姑娘。便是我这个太太不顶用,万事总还有老爷。老爷那人……”她顿了顿,又笑道:“别的不说,你爹那是宁折不弯的脾气,老太太都未必拧得过老爷呢。这件事,你且放心,只要老爷不同意,老太太再有那个意思也没用。”又叹道,“你别担心,如今你还小呢,原该像个孩子那样无忧无虑才是……”
    只可惜,她并不真是个孩子。珊娘又是默默一叹。
    所以说,好奇心害死猫呢,最后珊娘还是没能管得住自己,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她便拉着小胖墩侯玦去了西角院。
    侯玦有心反抗,却没那个胆量,一边被他姐姐拉着走,一边叽哩咕噜地抱怨道:“老爷让我进来叫姐姐和太太出去,咱们好一同回家的,偏太太那里都已经出二门了,姐姐却又拉着我往回走……咱们这是要去哪里?老爷知道了,定然要怪我贪玩了……”
    “不会怪你的,要怪怪我。”珊娘牢牢捉着小胖墩的手,哄着他道:“老爷要问起来,你直管说,是我硬拉着你去捉猫的。”
    “猫?哪里?!”是孩子就没有不喜欢小动物的,小胖墩的眼立时瞪圆了一圈。
    “在西角院里有一只。”珊娘忽悠着侯玦,很快便进了西角院。
    西角院里种着一片海棠树,珊娘他们过去时,远远的,侯玦就听到了猫叫。
    “真的有猫!”小家伙挣脱珊娘的手,顺着那猫叫声就跑了。
    “诶!”珊娘一跺脚,只得跟着追了过去。
    绕着小径拐过一道弯,她忽地收住脚,整个人都呆住了。
    就只见那海棠树下,一身白衣的袁长卿,正如她记忆中那样,将那只被困在树梢的小猫抱了下来。听到侯玦和她跑过来的声音,他回头看过来,目光里原本残余着一点看向小猫时的温柔,在看过来的瞬间,忽然变得一片清冷淡漠,且还藏着些许不耐烦……
    珊娘呆呆地望着前世经常在梦中出现的那一幕,只觉得浑身一阵发寒。
    而,就在她想要拔脚逃跑时,袁长卿似才刚认出她一样,那平直的眉锋微微一扬,“十三儿?”
    “咚”地一声,珊娘几乎能听到她的心脏发出好大一声响。
    呆呆看着袁长卿抱着那只小猫向她缓步走来,她默默凝视着他的眼。此时,他那双总是带着冷峻的眼里,盛着她所不熟悉的惊喜,以及某种她不认识的温柔……
    砰砰砰!
    她的心跳不规则地又跳了三下,直到袁长卿在她面前站定,她这才倒抽一口气,匆忙往后退去。
    她却是没注意到,虽然小胖墩跑在她的前面,可他一向胆小,被袁长卿的冷眼那么一扫,他“哧溜”一下就缩到了姐姐的身后。于是,就这么,没看到他的珊娘险些被绊了一跤。
    “当心!”
    袁长卿一手抱着猫,另一只手伸过来,牢牢拉住珊娘的手腕。
    珊娘尚未反应得过来,就忽听得旁边传来一声尖叫。
    “啊!”
    珊娘和袁长卿一怔,双双扭头看去,就只见十四姑娘双手握拳抵在唇边,一脸惊愕地望着他们,好像撞破了什么奸情一样。
    在她的身后,袁老二袁昶兴带着一帮小厮长随,一个个也正瞪圆着眼在看着他们。
    顿时,珊娘挣脱袁长卿的手,回手拉过小胖墩,心里一阵无比欣慰——幸亏她事先做了准备,随身带着小胖墩!
    被他姐姐一把拉到人前,小胖墩傻乎乎地冲着对面的人一阵咧嘴——没人会带着弟弟搞奸情吧?!
    所以,十四娘这一声儿算是白叫了。
    不仅白叫了,还叫“十三儿”反过来嘲了她一句:“怎么了?十四妹妹这是被马蜂蛰了?”
    十四不禁一阵脸红。酒宴散后,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竟被袁昶兴缠上了。虽然她对他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可有这么个京城来的世家公子跟着,倒叫十四好一阵自得,直到袁长卿和十三猛地撞进眼帘……
    所谓人比人气死人。十三四岁的女孩,原就是看人只看脸的年纪,家世什么的固然重要,但比起一张漂亮的脸蛋儿来……还是脸重要!
    而比起袁大,这袁二袁昶兴简直就没一处能提得上嘴的!那袁长卿虽然才十六,却已经生得跟人家十七八岁的青年一样高大了;袁昶兴已经十五了,竟足足比袁长卿矮了一头有余。不仅如此,他还生得特别圆润,连五官也只能用“圆润”二字来形容,更别提那一脸旺盛的青春美丽疙瘩痘了……
    而一直以来,十四都以十三为对手,如今看着她居然跟那俊逸不凡的袁长卿站在一处,且袁长卿还伸手过去扶她……电光火石间,十四头脑一热,就这么尖叫出声了……
    被“十三儿”那带着讥嘲的眼扫过,十四又是一阵脸红,再悄悄看了一眼袁长卿,只好顺着“十三儿”的话尾,讷讷道:“是……是的,差点被蛰到,吓死我了。”又道:“姐姐怎么在这里?”
    袁长卿看看珊娘,将手里的猫递了过去。
    小胖墩一看就笑弯了眉眼,跳着脚地叫道:“给我给我!”
    ——得,不管是谁看了,大概都能明白,这袁长卿是在帮小胖墩捉猫呢!
    将猫放到小胖墩的怀里,袁长卿淡淡看了珊娘一眼,然后回身向着众人团团一拱手,便转身走了。
    十四走过来,那眼却仍留在袁长卿的背上,对“十三儿”道:“我怎么记得,袁表哥上午穿的不是这身衣裳?”
    一旁没有走开的袁昶兴抱歉道:“怪我,不小心把酒水洒到我大哥身上了。这衣裳还是林二哥的,我大哥居然忘带衣裳过来了。”
    珊娘默默横了袁昶兴一眼,便牵着弟弟的手走了。
    晚间,把自己泡在浴桶里,珊娘才有空听着三和的报告,那媚丝眼儿微微一眯,笑道:“我猜着就该是十一姐姐的手笔,小十四没那功力,七姐没那耐心。”
    “只是,”三和伸手试了试水温,小声问道:“十一姑娘这是针对谁的?”
    “谁?谁倒霉谁呗。”珊娘笑道。
    许前世时,十一娘也安排了竹海里的那一杯茶吧,所以她应该早就看出来了,袁长卿很是腻味这“偶遇”的把戏。
    而既然“偶遇”多了,倒不如索性让它更多些。
    只是,不知道前世的这个计策是针对十四的,还是针对她的。不过,显然这一世,是专门针对十四的。只是,十一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跑去插了一脚吧……
    (“十三儿。”)
    忽然,脑海里响起袁长卿的声音。
    这声“十三儿”,莫名就叫珊娘一阵心慌气短。前一世时,他可从来没这么叫过她……且还叫得那么……
    忽地,珊娘往水里一沉,把提着壶热水过来的五福吓了一跳。
    
    第52章 林老夫人来访
    
    那林仲海是皇家杏林书院的掌院,便是请假回来给老母贺寿,也终究是要回去京城的。他那里定了三月初六这么个黄道吉日启程,所以春赏宴后的第二天,三月初四,五老爷便请了林二老爷上山游玩,美其名曰:践行。
    五老爷倒是有心邀请五太太同游的,被五太太低头浅笑着拒绝了,五老爷摸摸鼻子,只好带着一帮小厮长随们,扛着茶炉酒壶什么的,上梅山逍遥去了。
    等到了梅山,他抬头看到林仲海竟是轻车简从,只带着一个老仆就过来了,不禁一阵惊奇,问道:“便是今儿不是沐休,你不是还有两个学生的吗?”
    他指的自然是袁长卿和周崇。
    林仲海摇头笑道:“一边是两个半痴不癫的老头子,一边是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以你当年的风流,怕也是要弃我而从他了。”
    五老爷又是一阵惊奇。细问之下他才知道,原来林仲海出门前,林老夫人那里朝五老爷府上递了拜帖,说是要去拜会五太太。因今儿不是沐休,林仲海这里又有约,家里只有暂时还没有入学的林如稚和袁长卿、周崇这几个闲人。老夫人便想着,袁长卿跟侯家好歹有点亲戚关系,于是就钦点了袁长卿护送她过去五老爷府上。
    袁长卿那里无可无不可,林如稚自是个小尾巴,周崇却是听说老夫人要去找十三儿……她娘,便死活闹着也要跟去。连宫里一向说一不二的老太后都敌不过这五皇子的没脸没皮,林老夫人又是个思想开通的教育者,原就没有俩孟老太太那种男男女女的古板理念,觉得一群年轻人相处也没什么,且还有她在一旁看着,想想也就允了。
    所以,原本该有俩弟子伺候着的林二先生,便没能争得过他母亲(?),只得一个人带着个老仆来赴约了。
    而听说林老夫人竟要去拜访五太太,五老爷这里顿时就心神不宁了起来,好几次脚下没踩住,险些滚下山去。
    林二先生自昨儿就看出了五老爷对五太太的巴结,如今见他这般心不在焉,便把人拉到山道僻静处坐了,又把仆从们撵得远远的,望着五老爷笑道:“你少年时的胆气都去哪了?我再没想到,你竟会是个惧内之人。”
    “我?惧内?!”五老爷一阵意外扬眉。可等眉毛落回原处,五老爷不禁又是一阵泄气,耷拉着双肩道:“哪里是我怕她,是她怕我怕得要命,害我都不敢……”
    他顿了顿,烦恼地一挥手,扭头看向林二先生,“你说,我是那种凶残的人吗?我一不打人二不骂人,便是脾气急了些,可到底也没做过什么让人害怕的事不是……”
    于是,五老爷拉着林二先生就是一阵嘚吧嘚吧吐槽。
    也不怪五老爷。五老爷从小父母兄弟缘浅,跟家里人就比那陌路人多了一点熟悉感而已,便是有个“发小”桂叔,到底是上下级关系,有些话不好说透,所以那些话憋在五老爷心里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加上最近他被珊娘点拨(撩拨)了一下,原本对五太太已经死了的心,忽然间就又复燃起来。而民间俗话说得好,“干柴遇火容易着”,五老爷这把干了多年的柴,突然遭遇珊娘那里一点点的煽风点火,再燃起来,想灭就不是那么容易灭得下去的了。偏他的心事又无人可诉……亏得这时候他少年时的好友回来了,他抓住这林二老爷,那些在信里无法细诉的心事,哪有不吐槽个痛快的道理。
    而那林二先生做了一辈子教育工作,教导一学院的中二少年都不在话下,何况五老爷这过期中二症患者,便捋着胡子问道:“那,你认为尊夫人为什么怕你?”
    这正是五老爷的烦恼之处,便挥着手道:“我要是知道,还能这么烦恼吗?!”
    林二先生笑了,“有所畏才会有所惧。尊夫人怕你,定然是有怕你的理由。既然你想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她……唉,”五老爷长叹一声,“她那人,胆子小得跟针眼儿似的,很容易受惊,我……唉,我哪敢问她啊……”
    林二先生笑道:“便是再容易受惊的人,心里总还能辨出个好歹是非,你真心待她,叫她体会到你的真心,她自然也就不会被你吓到了。”
    五老爷沉默着,脸色一阵变幻。
    虽说是时事容易变迁,可人的本性却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改变的,和小时候一样,林仲海只一眼就看出了五老爷心里转着的念头,笑道:“不会是你自己在害怕吧?”
    五老爷看看他,继续沉默着。事实上,五老爷还真是在害怕着。他怕知道五太太心里是讨厌他才总躲着他的,所以他宁愿选择不去知道。
    “夫妻相处,贵在坦诚。你害怕的东西,未必就不是尊夫人在害怕着的东西。”林仲海说着,站起身来,拉起五老爷,笑道:“这梅山是咱俩从小就爬惯了的,下次我回来时,你再请我上山去玩吧,现在我倒更想品一品你家厨子做的文思豆腐羹,味道颇有新意呢。”
    “什么新意!那原是珊儿胡闹,竟摘了些薄荷叶子放在羹里了。”五老爷笑道,“就你说话爱转着弯儿!”
    “总比你这二踢脚的脾气,外强中干的强……”
    且先不说五老爷那里两个加起来已是古稀之年的“老头子”怎么斗着嘴,只说回五太太那里。
    五老爷走后,五太太原想回绣房去打发时间的,不想就接到了林老夫人的拜帖。
    拿着帖子,五太太对着珊娘一阵苦笑:“昨儿老夫人倒确实是说过要来拜访什么的,我只当是客套话……”
    好在五太太对学富五车的林老夫人有种高山仰止的崇敬,便是心里忐忑,也不好意思拒绝访客,于是便拉着珊娘作陪,将林老夫人接进了内宅。
    此时正是春暖花开,没有比那花木葱茏的小花园里更为适合待客了,且两家又是通家之好,于是五太太便把林老夫人迎进了池塘边的月观台。
    众人在堂上坐定,只略寒暄了两句,林老夫人便直点话题道:“昨儿人多,我没好细问你,我看你的那个绣法,很有些独到之处,可有个什么名堂?”
    五太太红着脸笑道:“哪有什么名堂,不过是我的一点小爱好,随便绣着玩的。”
    “是了,我险些忘了,太太姓姚。”林老夫人笑道,“太太是诸暨姚家的姑娘,你家的绣坊织坊,可是咱大周闻名的,想来这是你姚家独有的绣法了。”
    “这我知道,”珊娘笑道:“这好像是我们太太自己琢磨出来的。”
    五太太忙谦虚道:“也不是我琢磨出来的,是小时候家里收藏过几幅玉绣,我是仿着那样的针法罢了。”
    听到“玉绣”二字,别人还罢了,周崇的眼先向着珊娘瞪了过去,然后又巴巴地看向五太太,激动道:“那,十三儿……十三姑娘上次拿去装裱的那个、那个猫,还有那个竹子,还有那个洛神图,竟都是太太绣的?”
    珊娘再没想到,周崇不过是在木器行的楼上看了那么一眼,居然就记着了她的三幅绣画。她不由也看向周崇。
    周崇立时冲她不满地一皱鼻子。
    珊娘这会儿皮相再怎么嫩,到底芯子不是嫩的,看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做出这样孩子气的表情,她不由就摇着头宽容一笑。
    而,她若知道她这长辈似的宽容一笑,给自己惹来多少麻烦,她定然会学着此时的袁长卿,死板着一张脸的。
    袁长卿原本倒也没有“死板着一张脸”,他只是习惯性地坐在一旁沉默着。他是在看到珊娘微笑时,周崇那闪烁的眼神,才忽地死板起一张脸的。
    虽然和周崇相差了两岁,可因着二人同学多年,他岂能不知道,这十三儿勾起了这位年少却风流的五皇子的兴趣。而与此同时,珊娘看向周崇时的微笑,莫名就叫他又体会到另一种陌生的感觉,某种酸酸涩涩的、颇为煎熬的不舒服。
    他转开头,借着端起茶盏,狠狠敛去心里那些令人困惑的情绪。
    只听得林如稚叫道:“我只看到过那幅洛神图,竟还有两幅?姐姐竟都藏私了,是怕我跟你要吗?”
    林老夫人笑道:“阿如把那洛神图夸了又夸,我虽没看过,不过就冲着昨儿太太绣的那朵海棠,想来一定是好的。”又对五太太道:“我听说,你有个专门的绣房,不知道方便不方便领我去看看?正好,我也有话要跟太太说。”
    于是,一众女人们便抛下袁长卿和周崇两个,跟着太太去了她的绣房。
    看着太太姑娘们走了,周崇坐不住,便出了月观。袁长卿知道这五皇子是个生性不羁的,怕他做出什么有失礼数的事,只好也跟了出来。
    这月观原是临着池塘而设的,站在月观前的平台上,只要一扭头,便能看到花园的东北角上,耸立着的那座小绣楼。
    袁长卿往那里看了一眼,心里正暗想着,那里应该就是十三儿住的地方了,不想周崇忽地就凑过来,在他耳旁低声道:“小十三儿应该就住在那里。”
    袁长卿的眉心忽地便是一拧,低头看向周崇,叫了声:“五爷。”
    袁长卿这人话不多,但往往只几个字就能充分表达了他的观点和态度。比如,只是轻微的不赞同时,他会叫周崇“小五”;再严重一点,周崇就变成了“老五”;很不高兴或者给予警告时,则会尊他一声“五爷”。
    听着这声“五爷”,周崇一缩脖子,看着袁长卿吐了吐舌,顿时不敢造次了。
    
    第53章 没脸没皮
    
    绣房一向是五太太躲避凡尘的地方,而以五太太那害羞腼腆的个性论,若不是林老夫人主动要求,她打死也不会领人来参观她的绣房——当初珊娘头一次进来,可就差不多是强闯的。
    此时,几人随着五太太进了绣房,抬头就见那墙上挂着一幅石兰图。林老夫人和林如稚都以为那是一幅水墨画,只有珊娘认出,这正是她回来时,太太正在绣着的那幅,便回头对五太太笑道:“太太竟也做了个框挂上了?”
    五太太抿唇一笑,道:“原本绣完了,便只能当废物塞到一边,倒是你这主意好,好歹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林老夫人和林如稚这才知道,这竟是绣的。林如稚顿时一阵“阿弥陀佛”,道:“这么好的东西,怎么竟说是废物?!太太不要,不如送我吧。”
    而这会儿林老夫人看着那惟妙惟肖的石兰图,也是一阵震撼,当下不禁更坚定了心里的念头,回头对五太太笑道:“昨儿看你绣的那个海棠就已经不俗了,却不想你的技法竟如此高超,我看比外面所谓的那些‘玉绣’强多了。这样一来,这件事还非你不可了!”
    说着,这才说明了来意。
    却原来,当初大周始得天下时,因经年战乱,民不聊生,偏朝廷刚刚坐稳江山,力量有限,那世祖皇帝便鼓励各地兴办民间捐募会,以民间力量自助互助。如今虽然天下承平日久,这捐募会却已经在各地形成了定例,各地每年都会定期举办募捐拍卖会,以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而林老夫人,便是梅山捐募会的会长。昨儿在春赏宴上看到太太纯熟的绣技,她便想起她一直盘算着的念头,打算把五太太拉进募捐会去帮忙。
    林老夫人道:“所谓受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我是这么想的,与其每年给那些贫困人家捐钱捐物,倒不如教会他们一门手艺。我看太太绣活如此出众,若是能教会那些想学的女孩子们这门手艺,好歹她们能凭这门手艺养活自己,这岂不是件好事?”
    五太太一阵为难。她人前说话都心虚脸红,哪有那能力教人,“老夫人所言极是,可、可我的绣活……真的不怎么样……而且我也不会教人。不过我可以认捐,捐钱捐物都行……”
    林老夫人原以为五太太跟其他太太一样,是怕麻烦,可盯着五太太看了半天,见五太太目光真诚,老夫人这才明白,原来五太太不是谦虚,而是真的认为她不行。
    做了一辈子的教育工作,老夫人岂能不明白,五太太这是缺乏自信,便微笑道:“这件事我们且暂时搁一搁吧,来日方长。倒是最近的春季募捐会,太太这里既然说捐什么都可以,我倒想劝太太把这幅石兰图捐出来呢。”
    太太一怔,回头看看那石兰图,又为难了:“这个?可……我还是捐钱或首饰吧,这东西原是我绣着玩的,哪能当个正经东西捐出去,会被人笑死的。”
    老夫人也不说什么,只回头问着珊娘和林如稚,“你们觉得太太绣得如何?”
    林如稚那里眼馋太太的绣品好久了,当即没口子答着一连串的“好”,珊娘也是一阵点头。
    于是林老夫人微笑着看向五太太。
    五太太想说,她们只是客套,是面子情而已,可看看林如稚那诚挚的眼眸,再看看仍点着头的珊娘,五太太垂头不语了。
    林老夫人这才道:“便是你信不过自己,难道还信不过别人?我们且打个赌,太太就捐出这绣画,我们看看到时候能拍出多少钱。便是做慈善,也没人肯花钱买不好的东西不是?”
    看着五太太犹豫低垂的头,教育工作者林老夫人自然知道,想要叫一个不自信的人自信起来,非一日之功。她笑着又道,“很多时候,人都未必能够正确评价自己。而自己怎么看自己,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怎么看你。别人觉得你好,便是你觉得自己不够好,在别人眼里,你就是个好的。”
    五太太原就不是个心性坚强之人,如今被林老夫人这么款款一番劝慰,她顿时便觉得该投桃报李才是,虽然不能如老夫人所愿去捐募会帮忙,捐出一幅绣品还是可以的,于是咬咬牙,再三嘱咐着不叫人知道是她绣的,便点头同意了。
    那林如稚今儿可算是入了宝山了,岂肯空手而回,此时见五太太松了口,当即抱着五太太的胳膊就是一阵撒娇,非要五太太也送她一幅。
    林老夫人那里想着替五太太竖信心,也就没有阻止林如稚。
    五太太则是想着两家交好,且送出一幅是送,送出两幅也是送,便点头答应也送了她一幅。
    终于如愿得偿的林如稚得意非凡,四人重又回到月观台,她免不了拿出那幅尺余长的锦鲤戏莲图,向着袁长卿和周崇好一阵显摆,又扭头过去跟珊娘讨论着要怎么装裱。
    周崇虽然年纪小,见识却高,哪能看不出五太太绣品的不凡,便不是“玉绣”,也自有一种独特的风韵。五皇子的眼当下就绿了,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往小里又缩了两岁,过去拉着五太太就是一阵痴缠卖憨,只说家里祖母生辰,偏祖母一生最爱的就是收藏各种绣品,五太太如此高超的绣技,一定会叫祖母喜出望外,吧啦吧啦……
    宫里一向威严的老太后都吃不消五皇子的没皮没脸,又何况一向不惯跟人亲近的五太太。才刚在绣房里,她就已经被林如稚缠过一回了,如今竟又遭遇了周崇。偏那林如稚好歹是个小姑娘,缠着她倒也罢了,周崇又是个男孩子,且还是个生得颇为俊俏的男孩子,这般泼皮似的缠上来,倒叫五太太不知该如何应付了,只得求助地看向林老夫人,一边讷讷道:“我那东西,原是我无聊时消遣的玩意儿,岂能给你祖母当寿礼?这也太不敬了。”
    林老夫人心里却是别有计较,便笑着替周崇求情道:“怎么会不敬呢?太太为什么绣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费了这么一番大力气替他祖母来求这么一件寿礼。我看他这孝心够虔诚的,太太就允了他吧。”
    珊娘也想着替五太太竖信心,便笑道:“是呢,太太不知道,当初他第一眼看到太太给我的那几幅绣品时,都恨不能上手来抢呢。”
    说得周崇赶紧过去冲着她一阵打躬作揖,逗得众人一阵笑。
    五太太原就不是个有主意的人,被众人这么劝着,又再三交待周崇不许说是她绣的,这才命人去将她这些年积下的绣品抬过来。
    众人一边兴致勃勃地观赏着那些绣品,一边挑选着合适的寿礼。虽然五太太那里打死也想不到,这憨皮臭脸的周崇会是五皇子,他那祖母就是那天下最为尊贵的老太后,其他诸人对这一点却都是心知肚明的,因此挑选时,便多了不少忌讳。偏五太太绣东西原就是全凭兴趣,合适用来做寿礼的绣画本就不多,众人几番商量后,决定在几幅观音像里挑一幅。
    五太太和林老夫人都比较喜欢那幅针法细腻的坐莲观音,周崇和袁长卿却都觉得那用色艳丽的千手观音更容易讨得老人家的欢心。众人正细细讨论时,珊娘无意间一低头,忽然就看到那箱里各色绣品下方压着个小木匣子。她一时好奇,拿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卷微微泛着黄的乳白色丝绢。
    那乳白色的丝绢上,绣着一个手执杨柳枝的观音立像。这幅观音像用墨极为简洁,甚至可以说,整幅绣像就只用了几条粗细浓淡不同的线条,粗粗勾勒出一个大概的观音轮廓,偏那只执着柳枝的手,却又极尽精描细绘之能事。
    看着这兜帽遮住眉眼,只能看到一只纤纤玉手的观音像,珊娘忽地就是一眨眼——眼熟!
    而那边原正听着林老夫人点评的五太太扭头看到,立时就惊呼出声,一转身,便要过来夺那观音像。偏她的手尚未碰到珊娘,便又有另一只大手从天而降,一把将那观音绣像从珊娘的手中凌空抽走了。
    珊娘和五太太同时回头,就只见五老爷正一脸惊愕地看着那幅观音像。
    五太太心虚地转身背对着众人,耳根下一片通红。
    五老爷身后,林二老爷也探头看向那幅观音。他一时竟没能认出这是绣的,只惊诧着此画用笔的简练和构图的精妙,忙道:“这观音是谁画的?有点意思。”
    “我。”
    五老爷答着,目光则一瞬不瞬地看着五太太。
    这幅观音像一出,顿时就统一了众人的意见。众人一致认为,所有观音中唯这一幅最为出色。对五老爷夫妻关系一无所知的林老夫人甚至还夸着:“一个画得好,一个绣得好,这正是夫妻二人珠联璧合之作,寓意就更好了。”
    可惜的是,不管怎么夸,五太太那里只垂着头不吱声,五老爷则干脆把那绣像卷巴卷巴塞进了袖笼,然后不由分说,将那坐莲观音和千手观音全都塞给了周崇——以实际行动表示,此幅绣像不予割爱。
    晚间,虽然已经过了往日就寝的时间,五太太却仍滞留在绣房里。只是,她并没有在绣花,而是心神不宁地在绣房里来回打着转。
    直到五老爷推开忠心护主的丫鬟明兰,直直闯进绣房。
    听到五老爷进门的声音,五太太一个转身,背对着五老爷,然后闭了闭眼,暗暗叹了口气。她再没想到,因一时疏忽,叫她那一直藏得好好的观音像就这么在五老爷面前泄了底……
    她垂着头,等着五老爷发问。却不想等了好半天,身后那人只静静沉默着,竟是一点声息都没有。
    这可不像急脾气的五老爷。
    五太太悄悄回眸,却吃了一惊——她的眼,正和五老爷的眼实实对上。
    她飞快转回头。
    便听到五老爷叹道:“我真有那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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