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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空间]脱轨-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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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方舟把问题本扣过来放在一边,抬头看了小K一眼:“听见了吗?”
  倘若有模子能拍一下小K的脸,成品已经能直接拿去当鬼脸面具了,江晓媛装作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简直是通体舒畅。
  她还没享用完胜利的果实,小K就突然开口说:“不可能,她肯定作弊了。”
  江晓媛:“……”
  这个好讨人厌的小胖妞真的就只是个小女孩,可能也就是十八九、二十出头的年纪,涉世未深,没事就知道看综艺节目跟着傻笑,人情世故是一丁点也不懂,她心里激愤,想到什么脱口就说了,根本没考虑到这话直接指责的是他们老板。
  江晓媛突然觉得自己以前跟这种小女孩置气,也是挺幼稚的。
  海伦眼看小K要不像话,忙上前一步拉住她:“你差不多行了!”
  小K完全没看懂她的脸色,脸红脖子粗地指着江晓媛火上浇油:“姐你拉我干什么?她肯定作弊了,你看她那样子,一天到晚谁也不搭理,活也不好好干,每天就会跟在老板后面拍马屁,有本事我给她抽一张,你再考她。”
  陈方舟这匹被拍了屁股的矮脚马看过来,海伦简直抬不起头来。
  陈方舟剪子在手里转了一圈,“啪”一声拍在手心里:“行,你替她再抽一张。”
  海伦气坏了:“你别闹了,好看吗?”
  小K怒气冲冲地甩开她的手,端起抽签的箱子,倒拔垂杨柳似的扛起来用力晃了晃,从里面抓出了一张问题签,堵着气递给陈方舟:“就这个!”
  陈方舟看也不看她,翻开考题本,对照着问题签上面的考题,气也不喘地问了下来。
  江晓媛乐得再表现一次,她万众瞩目过,却从未被“这人怎么什么都会,够厉害的”的目光瞩目过,虽然觉得自己确实幼稚,但每说一个问题,她就扫一眼小K,心里的得意快要冲出地平线了。
  十个问题答完,陈方舟合上问题本,将二郎腿上下调换了一下位置,抬头问小K:“这回作弊了吗?”
  小K快要把嘴唇咬破了,海伦忍无可忍地掐住她的胳膊,把她拖到了一边,陈方舟对江晓媛一扬下巴,深栗色的发梢在小礼帽下面一闪。
  江晓媛连忙收敛了自己的得意,知道自己实操不行。
  结果陈方舟说:“去给莉莉吹个4号卷发。”
  江晓媛瞪大了眼睛。
  卷发是江晓媛最早学会的造型,被陈方舟点中的卷发正好是她最喜欢的一个,有一天趁着店里歇业,她还动手给自己吹过一个,算是将她连日来没有条件臭美的心慰藉了一番——她只剩下这种方式能臭美了,只有这是免费的。
  陈老板放了她的水。
  陈方舟:“看什么看,不会啊?”
  江晓媛:“会!”
  她从未觉得这小矮子这么帅过。
  被点中当模特的莉莉不情不愿地出列,散开头发跟江晓媛去了洗头台,壮士断腕似地将自己的宝贝头发豁了出去。
  莉莉往椅子上一坐,气哼哼地说:“过两天我就把头发剪了,省得一考核你们就祸害我的脑袋。”
  江晓媛心里火大,一声不吭地接过吹风机。
  莉莉像条任人宰割的鱼,半死不活地把自己的头交到江晓媛手里,全程不肯抬头看镜子,一直在生无可恋地玩手机,直到江晓媛把梳子丢在梳妆台前,发出一声轻响。
  江晓媛像个隐世高手,事了拂衣去似的一甩手:“好了。”
  莉莉兴致不高地抬头一看,震惊了。
  和标准的4号卷发有点细微的差别,江晓媛做出来的造型讲究又自然——当然啦,这可是她在自己头上试过的,拿自己下手之前,她险些把“没脸祖师爷”折腾成秃毛鸡,怎么肯有一点不考究?
  严格来说,这些日子日夜努力,江晓媛真正精通的造型只有这一个,其他都是照本宣科、稀松平常。
  只见那发卷错落有致,花似的随意搭在主人的背后肩头,脸上该遮的地方都被遮住了,只露出一个尖尖的小下巴……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发型改变命运。
  
第23章

    陈方舟看了一眼,没有给出评价;只是说:“和图鉴上不太一样。”

    江晓媛:“图鉴上那个容易显得脸大。”

    这是她耍的一个小花招;一成不变的照本宣科虽然更加安全稳妥;但不够让人印象深刻。

    陈老板悄悄给她放了水;江晓媛一开始是窃喜的,可给莉莉洗头洗了一半时,她心里才回过味来;意识到陈方舟并没有真正地想考她。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个时空里状元的影响;这些日子江晓媛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活份了些,她很快想明白了陈方舟的用意——陈老板根本不相信她能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真正达到实习技师的水平;哪怕实习技师也只是给别人打打下手;但比起洗头工,接触顾客的机会毕竟要大得多。

    陈店长虽然时而中二不着调,但对待顾客的态度非常谨慎负责,他压根不想给江晓媛这个实习技师的胸牌。

    他肯定也通过一些途径知道了江晓媛和小K她们置气的事,不能让她通过考核,又要袒护她不丢面子,只好这样,先在瞒过别人的情况下隐秘的给她降低难度,让人看了心服口服,再铁口断一句“工作时间太短,不具备实习技师资格”,不给她通过。

    这样一来,别人不会觉得她不行,只会替她觉得店长不公平,既保全了江晓媛的面子,又不至于破坏店里的高标准严要求……说不定还能借着大家伙一时的同情,让江晓媛这各色得要命的熊孩子早点融入同事中间。

    陈老板很有些不显山不露水的手腕,江晓媛想清楚以后也并不是不领情,但还是有种自己的努力被无视的憋屈感,她也想搏一搏。

    江晓媛忐忑地看着陈方舟,不知道他对自己这个改良有什么看法,然而陈老板脸上是一片谜样的平静淡定,没有发表任何见解,只是挥挥手,叫了下一个。

    江晓媛心事重重地退到一边,比没考到她之前更紧张了。

    莉莉却不知什么时候磨蹭了过来,语气甜蜜地主动和江晓媛搭了话:“你以前是不是在别的地方干过呀?造型做得真好。”

    江晓媛勉强一笑:“没有,就是瞎摆弄,我看陈总不一定让我过。”

    小K她们那一小撮人经常散播“江晓媛看不起人、不好说话”的谣言,莉莉道听途说,对她的印象一直也不怎么样,直到真说上话,她才发现江晓媛其实挺平易近人的。

    这个莉莉姑娘心也有点大,眨眼的工夫,她已经忘了自己方才那不给面子的“壮士断发”宣言,凑到江晓媛面前说:“那以后歇业逛街之前,我能找你给我吹头发吗?”

    江晓媛看了莉莉一眼,心说:“你不是要剪短吗?”

    可最后她还是把这句呛人的话咽回去了——江晓媛也不是不希望被人接纳的,只是实在放不下面子,一开始被排斥之后做不出主动投诚的事。

    她点了个头,又感觉自己态度生硬,显得不友好,于是生硬地补充了一句:“你头发挺好的。”

    后续考核对江晓媛来说漫长而煎熬,等全体都考完,已经将近深夜十一点了,莉莉连着打了三个哈欠,参加考核的众人站成一排,个个又累又紧张,挂着如丧考妣的神情,等着听陈老板的宣判。

    陈方舟:“胡小雪,升技师,明天换胸牌;约翰,升实习技师,哦,你还是这个月绩效冠军,下月得注意保持;小K,没过,你接着实习吧,一天到晚也长点心,少弄那么多用不着的;江晓媛……”

    江晓媛开始莫名口干。

    陈方舟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这个月绩效垫底,不合格,扣全部绩效奖金。”

    江晓媛的心拔凉拔凉地沉了下去。

    陈方舟继续说:“考核倒是过了,升实习技师,明天换胸牌——我警告你,下个月要还这么干,绩效奖金接茬没有,升不升都一样。”

    江晓媛只听到了一半,随着众人哗然声四起,她整个人都仿佛飘了起来,后续奖不奖金的她都左耳听右耳冒了。

    陈方舟随手抽了一张问题签,团起来砸在她脑门上:“发什么呆,听见我说话了吗?”

    江晓媛:“嗻!”

    就这样,江晓媛成了店里见习期最短的洗头工,也成功与以莉莉为中心的小团体破了冰,她才发现,和这些同事原来也并不是完全无话可说,聊聊减肥,聊聊衣服,实在没得说,还能一起在背地里调侃一下陈老板。

    江晓媛会画画的事也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众人的大惊小怪,她一时心血来潮,给每个人都画了一幅不像本人的肖像画——反正谁也不介意画得像不像,美化过就行了。

    江晓媛换了一张“实习技师”的胸牌,对此,她十分心虚,生怕别人看出她的名不副实,好在实习技师基本是在打下手,不必独当一面,她一时半会还应付得来,江晓媛一边装作胸有成竹,一边继续在私下里恶补。

    当然,乐极生悲的事也有,由于她绩效奖金全无,当月只拿到了一点可怜兮兮的基本工资,这与她那“巨额”外债比起来实在是杯水车薪,江晓媛咬碎满口牙,抽出了四分之三,当做首期还款打给了祁连。

    她依然没钱买衣服,可能注定要在夏装外穿着那件丧心病狂的黑羽绒服过冬了。

    江晓媛宝贵的青春光阴,泡在泥潭一样的潦倒里,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爬出来。

    不管怎么说,江晓媛开始习惯了美发店的生活,也尝到了“习惯”的好处——这俩字太神奇了,能平息世界上大多数的痛苦。

    她自从到了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处于兵荒马乱中间,这段日子总算安稳了下来。

    不过很可惜,江晓媛的岁月静好只持续了几个礼拜。

    那天正赶上每周一天的歇业日,外面下了大雪,冷得要命,江晓媛住的屋子暖气不好,于是偷偷跑到店里来蹭空调——不好意思白蹭,她得装出用功自习的样子,一边吹暖风,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拿着一打纸条练习上卷。

    正练到一半,忽然有人叫门,江晓媛出去一看,吓一跳,只见外面来了个男青年堵在门口,长得特殊的人高马大,身高足足有一米九多,人往那一站,宝塔一般,遮住了半条马路的阳光。

    江晓媛没敢放他进来,小心翼翼地探出个头:“请问你有什么事?”

    那男青年蜷缩着肩膀,迁就着她的身高,努力想让两个人的视线齐平,姿势显得卑躬屈膝的,在风雪中哆嗦着问:“姐姐,你们今天是没上班吗?”

    江晓媛警惕地看着他:“我们今天歇一天,你找谁?”

    男青年:“那……你们这有造型师吗?”

    江晓媛:“没有。”

    谁知此言一出,那身高接近两米的大汉目光左右游移了片刻,竟然站在门口呜呜地哭了。

    江晓媛正打算关门的手停在半空。

    十分钟之后,江晓媛把脸洗干净,裹紧了她那臭虫壳似的羽绒服,跟着哭哭啼啼的壮汉前往马路对面的婚纱影楼。

    那影楼可能是快倒闭了,想出了好多损招开源节流,玩命折腾自己的员工——最缺德的就是要求摄影师自负盈亏,他们得自己找客户,自己签约,月底结算,如果当月客户太少,摄影师还要倒扣钱,作为本月的设备“折旧费”。

    可是这寒冬腊月的,谁会没事露个大肩膀拍婚纱照?

    淡季民生多艰,这摄影师汉子刚入职,好不容易签下了他第一对客人,约好了今天,结果影楼那位日理万机的化妆师一大早打电话,说不来就不来了。

    惨淡经营的影楼里只有一个化妆师,众星捧月一般,牛掰得不行,谁都得罪不起。

    可是客人今天要来,总不能让人家妆容自理吧?摄影师实在没办法,只好病急乱投医地跑到对门美发会所找人——他也真是个倒霉催的,美发店也歇业,只好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抓来了一只江晓媛凑数。

    “就这么对付客人?”江晓媛半张脸都窝在羽绒服里,含含糊糊地问,“你们影楼经营这么不正规,是快关张了吧,你怎么在这鬼地方上班?”

    摄影师用庞大的身躯嗫嚅着卷了卷手指,轻声细语地说:“我技术不行,别家都不要,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工作。”

    江晓媛:“那还不如去饭馆端盘子呢。”

    摄影师一边“嘤嘤嘤”地抹眼泪,一边可怜巴巴地说:“都一样的。”

    江晓媛想了想,无言以对,只能承认他说得有道理——这些千里迢迢离家在外的年轻人都是一样的,没有学历,没有技术,涌进各式各样的服务行业里,洗头工、服务员……做的事情不同,地位处境都类似,顾客是万岁爷,老板是大总管,剩下他们一群虾米小鱼,处在食物链的底端,终日被人吆五喝六。

    影楼里除了这倒霉的摄影师外,还有个哈欠连天的收银员,摄影师期期艾艾地跟收银员打了招呼,客客气气地请江晓媛坐下,又殷勤地给她倒了杯水,踩着小碎步蹭过来:“我暂时没钱给你,行吗?”

    江晓媛心说:“我还看不出你没钱吗?”

    她之所以答应,一方面是看这汉子可怜,一方面也是手痒。江晓媛是热爱彩妆的,她从上中学的时候开始,就爱往自己脸上糊墙,花四五个小时化一个妆,然后拍几张照片得瑟一下洗洗睡。

    有人说花上一万个小时,就能成为一个领域里的天才,江晓媛花在脸上的时间早已经超过这个阈值了,要放在古代,想必已经是一方易容大师了。可惜手艺没有用武之地,大师自从来到这个时空,就一直素颜——她不愿意往自己脸上涂劣质化妆品,好的又买不起,只好宁缺毋滥地光着脸。

    今天总算是又有机会重出江湖了。

    江晓媛一口气把热水喝完,哆哆嗦嗦地说:“我没有化妆品,别告诉我你们这连工具都没有。”

    摄影师忙说:“有有,我去给你拿。”

    江晓媛:“等等,你们空调在哪呢?能开大一点吗?太冷了。”

    摄影师窘迫地看着她:“没有客人,老板不让开。”

    江晓媛:“……”

    果然是快倒闭了。

    江晓媛发现物是以类聚的,当她穿金戴银的时候,她感觉整个中国都已经提前进入超级发达国家行列,出门一看,奢侈品店里全是同胞。

    而当她哆哆嗦嗦地四处蹭空调的时候,她又发现满世界都是穷鬼——不是一般的穷鬼,是穷得叮当响的那种穷鬼。

    在寒冷中等了大约半个多小时,一辆车才缓缓地停在了门口,江晓媛激动地一跃而起:“来了来了!快开空调!”

    大个摄影师本来正在调试镜头,闻言手一哆嗦,险些把镜头摔了,店里一阵兵荒马乱,江晓媛一个健步抢到空调底下,占据有利地形,笑容可掬地摆好了迎客的姿势,看着一男一女两个客人推门进来。

    女人小声数落着男人:“你干嘛非得这季节拍啊?冻都冻死了,还非得订这种破地方,我们是拍婚纱照,不是驾照上的一寸照片!”

    男人:“哎呀,这里便宜嘛……”

    女人说:“霍柏宇你没搞错吧!我一辈子能结几次婚?能拍几次婚纱照?你就用‘便宜’两个字打发我?”

    男人十分尴尬,嘀咕:“都到了,人家看着呢,你快别说了。”

    女人要面子,闻言扫了店里准备接待他们的小猫两三只,寒着脸闭口不言了。

    江晓媛却已经愣住了,她看见那穿着入时的年轻女人摘下墨镜,露出了一张化成灰她都认得的脸——冯瑞雪!

第24章

    这里的冯瑞雪和另一个时空的冯店长别无二致,讲究、精致;哪怕知道拍照要重新做造型;还是化了工工整整的妆来的;她脖子上戴着应季的新款名牌围巾;手里拎着小巧的手提拎包,露出手腕上一枚闪闪发光的镶钻表。

    冯瑞雪抿起轻薄的嘴唇,小小的下颌绷出一道不高兴的痕迹;一声不响地在找了个沙发坐在一角;谁也不搭理。

    她并不认识江晓媛,这个世界的冯瑞雪生命中从未出现过一个叫江晓媛的败家子;而她却居然还是阴差阳错地和霍柏宇走到了一起;两个人走进来的时候,像一只不得不折节屈就的仙鹤领着一只五颜六色的白脸野鸡。

    机灵的收银员伸出一根手指,狠狠地一戳愣在那里的呆熊摄影师,摄影师这才如梦方醒,一跃而起,搓着手上前招呼:“我给您倒杯水,您可以先看看我们的作品,挑几个主题,然后造型师好配合着主题给二位做造型……”

    他伸手一指江晓媛,成功地将素不相识的前男友与撬了她墙角的前闺蜜的目光都引到了江晓媛身上。

    江晓媛面无表情,百感交集。

    冯瑞雪地目光隐晦地在江晓媛那外冬内夏的装束上扫视了一圈:“她就是造型师?”

    摄影师心虚地应了一声。

    江晓媛素白的脸毫无说服力,冯瑞雪看了,心里想必是更不满意了,沉默了片刻,冯瑞雪闷闷不乐地说了一句:“看着有点小,行不行啊。”

    “她就是看着小,保养得当,”摄影师紧张得背后冒汗,开始胡说八道,“其实人都三十多了。”

    江晓媛:“……”

    真想糊他一熊脸。

    江晓媛在见到冯瑞雪的那一刻,恨不能从门缝里跑出去,可是脚步却仿佛生了根一样戳在原地,被这件事荒谬得啼笑皆非。

    冯瑞雪曾经是怎么对她的?那时候江晓媛去她店里,她都要亲自迎接出门,平时哄江晓媛比男朋友哄得还厉害,江晓媛说一,冯瑞雪绝不会说二。无论什么时候,江晓媛和冯瑞雪聊天都很愉快,其实后来想起来,两个真正平等的朋友,就算感情再好,能一直不拌嘴、不吵架吗?就算其中一个情商高,能解决大部分的矛盾,她就没有心情低落、不想搭理人的时候吗?

    怎么可能其中一方总是单方面地迁就另外一方。

    冯瑞雪和她相处一定很累吧?一直要曲意奉承。

    现在倒好,风水轮流转了。江晓媛站着,冯瑞雪坐着,江晓媛带着僵硬的笑,冯瑞雪一脸不信任地当面问她“行不行”。

    霍柏宇讨好地把样片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翻两页就要问一句:“这个怎么样?哎,你看,这个不错吧?”

    冯瑞雪兀自低头玩手机,不理他。

    摄影师面红耳赤地站在旁边,那如坐针毡的模样还真对得起这家摇摇欲坠的婚纱摄影馆。

    霍柏宇哄了几次,也不耐烦了,最后两个人各自占据沙发的一角,谁也不搭理谁,好像他们二位不是来拍婚纱照的,是来办离婚证的。

    空调的暖风吹化了江晓媛僵直的四肢,她空白的大脑缓缓地缓过劲来,低头整理起影楼的化妆工具来。

    不知道另一个时空中的冯瑞雪最后会不会和霍柏宇走到一起,她迟早也会看出这花瓶小白脸的真面目吧?到时候她会后悔吗?她会对自己的车祸念念不忘吗?

    江晓媛以为自己只发了一小会的呆,被摄影师叫了三遍才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原来霍柏宇已经选好了主题,两个人马上要去换装了。

    收银员姑娘身兼前台、助手、服装师等多个职位,连忙殷勤地跑过来,要带冯瑞雪去女宾更衣室。

    冯瑞雪刚开始木着脸不动,霍柏宇腆着脸凑到她面前,咬着耳朵说:“别的地方拍一组照片动辄好几千,他们家才几百块钱,不就是一组照片吗,什么地方拍的不一样,说不定他们家看着破,技术还不错呢,有必要弄那么豪华的吗,照出来都是一个样……”

    江晓媛冷眼旁观,真替冯瑞雪感到遗憾。

    冯瑞雪猛地甩开他,看也不看霍柏宇一眼,跟着讪笑的收银员进了女宾更衣室。

    摄影师连忙把被选中的样片往江晓媛怀里一塞,飞快地小声说:“这个造型,你仔细看下,拜托拜托,千万拜托。”

    他像个沿街卖艺讨蜂蜜的大狗熊,惨兮兮地对着江晓媛摇尾乞怜一番,然后急急忙忙地转向霍柏宇,领着他去了男宾更衣室。

    偌大的一个大厅里,只剩下江晓媛一个人独享柜机空调,她却依然是冷,看着照片上的纯白婚纱冷,回望回不去的前世今生也是冷。

    野鸡照相馆里的服装实在是很恶心,反正冯瑞雪出来的时候眉头是拧死的,光裸的肩膀上冻出了一颗一颗的鸡皮疙瘩,以江晓媛对她的了解,她的忍耐大约已经到了极限了。

    收银员好心建议:“要不然您先把自己的围巾披上吧?我去给您拿。”

    “别碰!”冯瑞雪脱口说,她大概不打算再忍耐下去了,脸上的厌恶不加遮掩地暴露出来,“你们这的衣服脏死了!”

    收银员的脸涨成了一颗西红柿。

    冯瑞雪不想再给任何人面子了,火药味十地说:“我自己带了化妆品,不用你们的东西。”

    她说完,拿出自己那个小小的手袋,从里面取出个化妆包,斜了江晓媛一眼,不客气地问:“你会用吗?”

    以江晓媛的性格,听了这句挑衅,本来非要暴跳如雷不可,可是她没有。

    因为当她走近冯瑞雪的时候,江晓媛注意到了方才没看清楚的一些东西——比如冯瑞雪那看似高大上的名牌化妆包,实际上是某个化妆品专柜的赠品,随便买根眉笔都送的。还有冯瑞雪那看起来值钱得吓人的镶钻表,机芯什么的江晓媛不懂,但她一眼看出来表盘上十二个钟点刻度上镶的彩宝是不对的,正版的表是顺时针方向以从正红开始,以彩虹的色彩过渡排列的,冯小姐这块排得里出外进,表盘正上方商标还比正版多了一个微微翘起来的尾巴,像一个藏藏掖掖的嘲讽。

    冯瑞雪这一身闪闪发光的名牌,除了相对便宜的围巾以外,居然没一样是真的。

    一瞬间,江晓媛对她的怨愤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只是随意清点了一下冯瑞雪包里的化妆品,平静地说:“好的。”

    说着,江晓媛又拿起了冯瑞雪的唇膏,打开看了看:“颜色有点亮,我看您嘴唇比较薄,比较适合踏实一点的哑光唇膏,店里有一支,不介意的话我用棉签给您上色。”

    冯瑞雪瞪了她一会,见江晓媛毫无反应,只好气愤地作罢。

    江晓媛一摸到化妆品就如鱼得水,她完全将冯瑞雪当成一个大号的人偶娃娃,目光始终集中在她脸上某一个部位,根本不和冯瑞雪对视。

    另一个时空中的冯瑞雪当时问过她“为什么需要那么多的优越感才能活下去呢”,现在,这个时空中的冯瑞雪用高高在上的态度与一身的假名牌给了她答案——

    因为心里知道自己并不脱颖而出,心里明白自己是个怎样的货色,所以贪得无厌地从方方面面寻觅着无止无休的优越感,给自己和他人造成一种“我和你们不是同一种人”的假象,以掩盖对自己庸常与无能的恐惧。

    “真是太可悲了。”江晓媛怜悯地端起冯瑞雪的脸,用棉签细细地从她双唇缝隙里将浓墨重彩的唇膏往外拖曳蔓延,像是一丝不苟地描绘着一朵烈火中盛开的花,她想,“咱们两个傻逼。”

    江晓媛拿出了自己十二分的本领,给冯瑞雪做了个无懈可击的妆面,同时将她的头发放下来,轻车熟路地拉过定型水,展示了她在美发店里进修出的新本领。

    脑袋顶快要碰到房梁的摄影师在一边看着,热泪盈眶地直感谢上苍,感觉自己算是撞大运了——哪怕他是个糙汉子外行,也看得出江晓媛比他们店里那位老佛爷化妆师水平高多了,她好像熟悉自己的脸一样熟悉这位客人的脸,最大限度地去粗取精,反衬得那身蚊帐一样的破婚纱越发不上档次起来。

    冯瑞雪也没想到这光着脸不修边幅的化妆师这么出神入化,她盯着镜子呆愣了很久,转脸问江晓媛:“你从哪学的化妆?”

    江晓媛一边擦手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野路子。”

    冯瑞雪细细地打量她片刻,忽然迟疑地问:“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总觉得有点眼熟。”

    这话一说完,她自己也感觉到不对劲,连忙补了一句:“不,我没别的意思。”

    江晓媛笑了笑,没吭声,三下五除二搞定了霍柏宇的面妆,看着那蹩脚的摄影师殷勤地把他们俩请到摄影间。

    江晓媛坐在空调和阳光下,随手翻着一看就很假很廉价的样片,等着做下一组造型,同是想起了自己已经遗忘的青春期时光。

    留学前选学校和专业,她爸问她将来想学点什么,她毫不犹豫地脱口说:“学艺术。”

    可惜最终学无所成,她只成了个热爱穿衣化妆的纨绔。

    如今浮华尽去,她在漫长的沉淀后回顾起自己掠影似的一段生命,却已经不可能再追忆了。

    她还欠祁连四千多块钱,在一家美发店里耐着性子做着她无比厌烦的工作,偶尔被拉到对面影楼里当外援,就算是生活的调剂了。

    等她攒够买冬装的钱,想必也该开春了。

    艺术是什么东西,跟她有半毛钱关系?

第25章

    整个休息日,江晓媛都泡在了婚纱影楼里;给那对怨偶做了四个造型;和喜欢多嘴多舌的影楼收银员建立了八卦的感情。

    一直到傍晚;摄影师才把冯瑞雪他们俩送走;一脸兴奋地小跑回来,摩拳擦掌地准备修片。

    收银员忙向他招手,压低声音问:“那俩顾客联系方式要了吗?”

    “要了啊;”摄影师干劲十足地说;“万一我活干得快,提前把片修好了;能联系他们提前来取呢。”

    “不是这个意思;”收银员神神秘秘地说,“你可得把联系方式保存好了,等他们俩将来离婚找新的,算是你回头客。”

    摄影师:“……”

    收银员垂下眼不看他的傻样,低头吹着自己新涂的指甲油:“我接待过这么多客户了,早就有经验了,他们俩一看就过不长,过几天等那女的忍不下去了,准得离,你看着吧——哎,造型师姐姐,你看我这指甲油颜色跟手配吗?”

    江晓媛表现出了万分的赞赏,一语双关:“太配了,你可真有眼光。”

    收银员美得屁颠屁颠地把自己的爪子颠来倒去地反复看:“姐姐,以后你要是没事,就过来给我们化妆得了,你比我们那老佛爷手艺好多了,下次等老板在的时候跟他说一声,让他按单子给你算钱!”

    江晓媛有点意动,她很厌烦给别人上卷洗头抹药水的那些枯燥琐碎的事,但是不讨厌给人打理造型,何况她是真的穷,十分需要一份外快。

    江晓媛刚要答应,就见那摄影师“敦敦敦”地跑过来,把磁卡插进电脑里,兴奋地说:“你们来看看我刚才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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