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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毛战记-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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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厅,迎面而来的是早晨特有的景象和嘈杂声。有人家里水煮开了,水壶笛声叫个不停,还有小孩的尖叫声,天花板上轰隆隆的脚步声。年轻的小学徒正急着要去找导师,跟着去见习工作。而那些更小的孩子则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被赶去学校。夫妻站在门口亲吻道别,而家里才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则是赖着他们,抓着他们的工作服不放,把玩具都丢到一边。

茱丽叶沿着弯弯曲曲的走廊,几乎是在那层楼里绕了一大圈,一直走到最外围的边缘。副保安官的家就在那层楼的最边边。茱丽叶猜得到,过去许多年来,马奈斯一定有过好几次升迁的机会,可是他却都自愿放弃。艾莉丝是詹丝首长的秘书,长年跟在她身边,有一次茱丽叶找她打听马奈斯的事,艾莉丝就只是耸耸肩,说马奈斯只想当副手,别的一概没兴趣。茱丽叶猜,艾莉丝的意思应该是他从来就不想升任保安官。而现在,她对马奈斯越来越好奇,不知道他这种人生态度是不是真的那么彻底,面对生命中的任何事物,永远只想当第二。

后来,她终于来到他家的那条走廊。这时候,两个小孩手牵手从她旁边跑过去,显然是上学快迟到了。他们一路尖叫笑闹,很快就消失在转角。然后,走廊上就只剩下茱丽叶一个人了。她开始思索,等一下见到马奈斯,她该用什么当借口,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跑下来,为什么会担心?也许,现在正是好时机,可以问他为什么整天抱着那个档案不放。要找什么借口呢?也许可以告诉他,她这次下来,只是想叫他休一天假,好好休息一下,办公室有她一个人在就没问题了。另外,或许也可以跟他寒暄几句,说她下来调查一个案子,正好经过。

走到他家门口,她停下脚步,抬起手准备要敲门。她心里暗忖,他该不会以为她是在摆长官架子吧?但愿不会。她纯粹只是担心他。如此而已。

她敲敲那扇铁门,等他在里面叫她开门进去。接着她忽然想到,这几天他声音好嘶哑,说话的时候,她几乎听不见,所以,说不定刚刚他已经叫她进去了,可是她却没听到。于是,她又敲了一次门,这次更大声了。

“副保安官?”她大喊,“你没事吧?”

这时候,走廊旁边另一扇门忽然开了,有个女人探头出来。茱丽叶认得她,而且很确定她名字叫葛萝莉亚。她在大餐厅碰到过她,当时是学校下课时间。

“嗨,保安官。”

“嗨,葛萝莉亚。你今天早上有看到马奈斯副保安官吗?”

她摇摇头,把发夹放到嘴里叼着,然后两手伸到后面把头发卷起来,卷成一个发髻。“没有。”她嘴里叼着东西,讲话含糊不清。接着她耸耸肩,用发夹把发髻夹紧。“昨天晚上我看到他一直待在楼层平台上,整个人看起来好憔悴。”她皱起眉头,“他没进办公室吗?”

茱丽叶转身面向门口,伸手去转门把,只听到轻轻“咔嚓”一声,门就开了,显然门锁保养得很好。她轻轻推开门。“马奈斯?我是祖儿,我只是顺道进来看看你。”

门推开之后,只见屋子里一片漆黑,不过,走廊的灯光照进屋子里,那微弱的光线已经足够让茱丽叶看到屋里的景象。

茱丽叶立刻转头对葛萝莉亚大叫了一声:“赶快去请大夫,希克——”叫到一半她忽然停住,因为她猛然想到这里并不是底段楼层。“哪位大夫离这里最近?赶快去找他!”

她没等葛萝莉亚回答就快步冲进屋子里。天花板很低,照理说是很难上吊自杀,不过马奈斯还是想出了一个办法。他用皮带捆住自己的脖子,皮带另一头夹在浴室门板上端。浴室门关着,紧紧夹住皮带。他脚在床上,但身体并不是直立的,而是全身斜着吊挂在床和浴室门口之间,屁股往下垂,垂得比脚的位置还低。皮带紧紧勒住他的脖子,他脸上已经没有血色。

茱丽叶抱住马奈斯的腰,把他的身体抬起来。没想到,他看起来瘦瘦的,抱起来却很重。她踢了一下他的脚,让他的脚落到地上,这样抱他比较顺手。这时候,她听到门口有人惊叫了一声老天。是葛萝莉亚的丈夫。他立刻冲进来帮茱丽叶抱住马奈斯,两个人同时伸手去拉皮带,拼命想把皮带从门上扯下来,后来,茱丽叶终于踹开了门,把他放下来。

“把他抬到床上。”她气喘吁吁地说。

于是他们把他抬到床上,让他躺平。

葛萝莉亚的先生手撑着膝盖,弯腰喘气:“葛萝莉亚去找欧尼尔大夫了。”

茱丽叶点点头,然后解开马奈斯脖子上的皮带。脖子上的勒痕已经淤血变成紫色。她伸手去摸摸他的脖子,看看还有没有脉搏,这时候,她回想起当年在底下机电区的往事。当时,乔治的模样看起来就像现在的马奈斯,一动也不动,身体毫无反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马奈斯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这是她有生以来看到的第二具尸体。

接着,她满身大汗坐下来,等大夫赶过来。这时候,她忽然想到,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干完这任保安官。

第22章

茱丽叶在土耕区和验尸官讨论了一些相关事宜,把报告交给他。这时候,她才发现马奈斯没有亲属没有家人。旁边围观的人七嘴八舌问了一堆问题,她都回答了。然后,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爬楼梯,爬了漫长的八层楼,回到空荡荡的办公室。

接下来的一整天,她几乎什么事都没做。小小的办公室里仿佛挤了太多死去的人的灵魂,令她感到窒息,于是,她没有把办公室的门关上。门整天都开着。一整天,她努力想集中精神去过滤霍斯顿电脑里的档案,但一股说不出的哀痛却一直缠绕着她,让她没办法专心。先前马奈斯还在办公室里的时候,每天看到他那模样,她都会觉得受不了,而现在,马奈斯不在了,那种滋味反而更难忍受。她不敢相信他已经走了。马奈斯把她带到这里来,然后突然又丢下她一人。她忽然觉得他仿佛在羞辱她。一想到这个,她立刻暗暗咒骂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可怕自私的念头。

她心情激荡,脑海中思绪起伏。她偶尔会看看门外墙上的影像,看着灰暗的云缓缓滑过天际。她无法确定今天的云层厚不厚,晚上看不看得到星星。长久以来,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坚强,很独立,不需要任何人,而且也因此感到自豪。但此刻,有一种说不出的可怕的寂寞正咬噬着她,所以,她内心深处隐隐浮现出另一个念头,一种会令她觉得有罪恶感的念头。

一整天,她继续跟那无数的档案搏斗。这段时间,餐厅里人来人往,午餐时间过了,晚餐时间过了,到后来,最后一丝落日余晖终于消失,大餐厅完全笼罩在黑暗中,喧闹的餐厅又陷入寂静。她看着天空翻腾汹涌的云,心里怀着一种无法理解的渴望,渴望再见到前几天晚上遇见的那个人。那个追逐星星的人。

地堡上面四十八楼的人都是在这个大餐厅吃饭,每到吃饭时间,餐厅里都是闹哄哄的。然而,尽管办公室就在餐厅旁边,茱丽叶还是忘了吃饭。后来,一直到晚饭时间过了,工作人员关灯准备要走了,潘蜜拉才走进她的办公室,手上端一碗汤和一盘面包给她吃。茱丽叶手伸进口袋里,准备掏几个餐券代币给她,但潘蜜拉不肯拿。潘蜜拉一直瞄着马奈斯空荡荡的座位,眼睛红红的,显然哭过。这时候,茱丽叶忽然想到,大餐厅的工作人员很可能和副保安官交情很好,比任何人都好。

潘蜜拉默默走出去。茱丽叶勉强吃了几口,但她实在没什么胃口。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想到一个方法,可以用来快速过滤霍斯顿的档案。那就是拼字检查程序。设定几个名字来搜寻,说不定会找到线索。接着她又想了一下,终于搞懂了该怎么操作这个软件。这时候,她的汤也已经凉了。程序启动了,她的电脑开始处理那巨量的资料。于是,她拿起那个碗,还有几个档案夹,走出办公室,到外面餐厅找一张靠着墙边的桌子坐下来。

她愣愣看着墙壁,试着想找出上次看到的星星。就在这时候,卢卡斯忽然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她旁边。他默默拉了张椅子坐下来,拿出他的板子和纸,然后抬头看着外面黝黑的夜空,从头到尾默不吭声。

茱丽叶猜不透他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他很有礼貌,不敢吵她,还是因为他太没教养,连最起码打个招呼都不愿意?后来她安慰自己,应该是他很有礼貌。就这样,她渐渐习惯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感觉上,仿佛两个人在过了可怕的一天之后正分享着片刻的宁静。

几分钟过去了。十几分钟过去了。星星还是没出现,而两个人也都还没说话。茱丽叶把一个档案夹摆在大腿上,只是为了让手有个东西可以抓。这时候,楼梯井那边忽然传来嬉笑声,好像是一群人走到底下住宅区的楼层平台上。过了一会儿,那声音也消失了。

“你的伙伴走了。我很难过。”卢卡斯终于开口了。他手轻抚着那张纸。到目前为止,他都还没有在纸上做任何记号。

“谢谢。”茱丽叶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不过,说声谢谢应该就可以了。

“我一直在找星星,可是一直看不到。”她又补了一句。

“当然看不到。今天晚上看不到。”他伸手指向墙面,“今天的云太浓了。”

茱丽叶打量着夜空,可是,天际只剩一丝暗淡的晚霞余晖,她几乎看不清楚云的模样。在她看来,每天的云好像都差不多。

卢卡斯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但几乎察觉不出来:“既然你是保安官,我想,我最好还是跟你坦白认罪。”

茱丽叶伸手去摸摸胸口的警徽。她老是忘记自己的身份。

“认什么罪?”

“我早就知道今天晚上云会很浓,但我还是跑上来了。”

茱丽叶不由得露出笑容,不过,这里很暗,她相信他应该没看到她的表情。

“我看过‘公约’,里面好像没提到欺骗自己算犯法。”

卢卡斯笑了。很奇怪的,茱丽叶忽然觉得那个笑声是如此熟悉,而且,她好渴望听到那样的笑声。这时候,茱丽叶忽然有一股冲动想抱住他,把头靠到他脖子上,好好哭一场。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蠢蠢欲动,然而,她还是没动。这样不行。她心里明白,尽管内心悸动,她却不能有这种举动。她告诉自己,她应该只是太寂寞,而且心有余悸。今天早上,她曾经亲手抱着马奈斯的尸体,感觉到那曾经活生生的躯体突然失去了生命气息。此时此刻,她忽然好渴望和人接触,而此时此刻,她眼前却只有这个陌生人。她对他还不够了解。她还不能碰触他。

“那接下你打算怎么办?”他渐渐不再笑了。

这时候,茱丽叶差点就脱口说出自己心中的渴望,但还好卢卡斯又开口了,算是帮她解了围。

“你知道葬礼什么时候举行吗?在哪里?”他问。

黑暗中,她点点头。

“明天就举行。他没有亲属,我们不必等人从底下上来,而这案子也不需要再进一步调查了。”茱丽叶强忍着眼泪,“他没有留下遗嘱,所以,葬礼势必要由我来安排。我决定把他埋葬在首长旁边。”

卢卡斯看着墙上的影像。还好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很难看得到沙丘上的尸体。“这应该也是他的心愿。”他说。

“我认为他们是一对恋人,只是他们很隐密,没让外界知道。”茱丽叶忍不住吐露了秘密,“就算不是恋人,至少关系很亲密。”

“我听过传言。”他说,“不过我搞不懂的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隐密。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此刻,坐在黑暗中,面对着一个陌生人,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感到很自在,自然而然地想说出心里的话。从前在底下,那么多朋友,这些话她反而说不出口。

“也许他们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说得很大声,“詹丝曾经结过婚。我猜,他们决定要尊重她死去的先生,不愿公开两人的关系。”

“是吗?”卢卡斯好像拿炭条在纸上画了几下。茱丽叶听到声音,立刻抬头看看墙上,可是她真的看不到半颗星星。他在画什么?“我真的无法想象人可以这样偷偷摸摸相爱。”他说。

“两个人相爱,为什么一定要别人同意?为什么一定要遵守‘公约’的规定,或是征求女方父亲的同意?”她说。

“不需要?那两个人要怎么在一起?难道可以不顾一切,想爱就爱?”

她没说话。

“更何况,他们怎么参加抽签?”他坚持自己的想法,继续追问,“我无法想象两个人在一起却无法公开。两个人相爱,应该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应该受到大家的祝福,你不觉得吗?所以才会有这种仪式,男方要上门征求女方父亲的同意——”

“嗯,你现在还没跟谁在一起吗?”茱丽叶忽然打断他,“我的意思是……我只是觉得,听你说话,讲得头头是道,可是你好像根本就还没——”

“没错,我确实还没跟任何人在一起。”他迫不及待抢着说,无意间又帮她解了围,“我妈一直紧迫盯人,要我赶快找个对象,但还好,我还应付得了她。她每天都要提醒我一次,说我每拖过一年,抽签的机会就少了一年,而她抱孙子的机会就越来越渺茫。听她那种口气,好像我自己不会算术。我今年才二十五岁啊。”

“没办法,老人家都是这样。”茱丽叶说。

“那你呢?”

她差一点就脱口说出自己的秘密恋情。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眼前这个年轻人,这个她全然陌生的人是可以信任的。

“还没碰到对的人。”她没说实话。

卢卡斯大笑起来,那笑声是如此的青春洋溢:“不是啦,我是问你今年几岁?噢,问这种问题是不是不太礼貌?”

她忽然松了一口气。她本来以为他是在问她有没有跟别人在一起。

“三十四岁。”她说,“按照规定,问这种问题很没礼貌,不过,我自己本来就懒得管什么规定不规定。”

“保安官说了算。”卢卡斯说了个冷笑话,自己笑起来。

茱丽叶也露出笑容:“保安官这工作,到现在我也还没有完全适应。”

然后她又转头看着墙上的影像,两个人又陷入一阵沉默,不过,此刻的沉默却是一种享受。跟一个男人并肩坐在一起,那种感觉很奇特,她感觉自己仿佛突然变年轻了,而且在他旁边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至少也不那么寂寞了。她感觉得到,他也是一个独来独往的人,就好像一个规格怪异的垫圈,套不进任何一种尺寸的螺栓。从前,他一直住在地堡上层,而她却是在地堡的最底层,他一有空就到顶楼来看星星,而她却是一有空就钻进地底的矿坑里,寻找最漂亮的岩石。他们分处地堡的两端,但两人却又是何其相似。

“看样子,今天晚上我们两个恐怕都很难有什么收获了。”她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手不自觉地搓着大腿上那个没掀开的档案夹。

“哦,不见得吧。”卢卡斯对她说,“那要看你上来是为了什么。”

茱丽叶微微一笑。这时候,餐厅另一头她的办公室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几乎很难听到。是她桌上的电脑发出“哔哔”的声响,搜寻程序已经处理完霍斯顿的资料,结果已经显示了。

第23章

第二天早上,茱丽叶并没有上楼到她的办公室。她直接走下五层楼,到高段楼层的土耕区参加马奈斯的葬礼。副保安官的死,不需要立案建档,也不需要进一步调查。他们需要做的,就只是把他那苍老疲惫的躯体埋进深深的土壤中,让他分解成养分,滋润作物的根。此刻,站在人群中,心里想的却是需不需要帮他建立一个档案。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当保安官还不到一个礼拜,她已经开始把档案夹当成一种鬼魂栖息的地方,上面有名字,有数字,生命被简化为二十张左右的再生纸,而那满是杂色斑纹的粗糙纸面上有黑墨水写成的文字,述说着死者的悲哀故事。

葬礼进行了很久,可是却不会让人感到冗长。旁边还看得到一座微微隆起的小土堆,詹丝就埋在里面。他们两人很快就可以在泥土中融为一体,然后化为一株株果菜,而地堡里的人就可以靠这些果菜继续活下去。

接着,牧师和他的学徒在人群中穿梭,分送番茄。茱丽叶也拿到了一个肥美的番茄。她仿佛看到他们两个身上裹着红布,渐渐越走越远,一路尽情吟唱,抚慰彼此的灵魂。茱丽叶咬了一口番茄,红红的汁液溅到她衣服上。她嚼了几下,吞下去。她尝得到番茄的甜美,然而,那却只是一种味觉的反应,事实上,她无法真正感受到那甜美的滋味。

葬礼已经接近尾声,他们必须开始把土铲进墓穴里。这时候,茱丽叶转头看看四周的人群,心里忽然想到,不到一个礼拜,地堡上层有两个人死了,而底下的楼层还有另外两个人也死了。这真是她有生以来最可怕的一个星期。

不过,也可以说很美好,就看你从什么角度看。她注意到那些还没生孩子的夫妻,他们咬番茄的时候特别有劲,而且手牵着手,心里默默盘算。葬礼结束后,很快就要进行抽签,但茱丽叶心里却很不以为然。她总认为,不管有没有人死,抽签都应该在每年的同一个日子进行,这样感觉上比较自然。

然而,葬礼的仪式是一种捍卫家园的象征:埋葬死者的同时,从泥土中摘取果实,这意味着生命在此生生不息。那是生命必然的历程,大家应该要懂,要尊重,要珍惜。人死了,把生命的力量留在土壤中,创造出新的生命,而且把自己曾经占用的空间留给下一代。我们出生,我们学习,再把自己学到的一切传给下一代,然后离开人世。生命的传承,生生不息,但一个生命的痕迹却很快就会随着死亡而消逝,也许,会记得你的,恐怕只有那个继承你知识技能的人,或是他的继任者。

墓穴的土还没填满,大家就开始走到土耕区的边缘,把吃剩的果核丢进一个土坑里。茱丽叶也凑过去,把吃剩的番茄丢进那个堆满五颜六色果皮残渣的土坑里。牧师的助手站在旁边看,手中那把巨大的铲子撑在泥土里。所有的人都丢完之后,他开始把土坑掩埋起来。土坑外面散落着一些没丢准的果核,他就连同泥土一起铲进土坑里,在地面上留下一个土堆。过些日子,浇过几次水之后,那深暗肥沃的土堆就会慢慢降低,化为平地。

葬礼结束后,她开始爬楼梯回办公室。尽管她自认体力不错,而且还颇为自豪,但爬了几层楼之后,她的腿开始感到吃力。问题就在于,爬楼梯和别的运动不一样。从前,她有办法用巨大的扳手转开生锈的螺栓,而且耐得住长期加班熬夜,然而,爬楼梯显然是另一回事。她认为那是违反自然的。人类天生不适合爬楼梯。她甚至觉得奇怪,地堡为什么会设计这么多层楼。以人的天性,应该比较习惯在同一层楼活动吧。可是没多久,她看到一个运送员飞也似的冲下楼,和她擦身而过,而且还微笑着向她打招呼。看着他那年轻的脸,看着他那强劲有力的双腿在铁梯板上飞跃,她忽然又有点怀疑,也许是她自己缺少训练吧。

后来,当她终于回到大餐厅时,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了,餐厅里人声喧哗,还有铁叉铁盘叮叮当当的撞击声。来到办公室前面,她发现门口那堆文件又堆得更高了,另外,旁边还多了不少东西。一个塑胶盆装的小盆栽,一双鞋子,还有一小尊用不同颜色电线编织成的小塑像。她站在门口,仔细打量那些东西。由于她没有家人在身边,所以,她必须好好思考一下,什么东西该送给谁。东西一定要送给最需要的人。地上有好几张卡片,她弯腰捡起其中一张,发现字是用蜡笔写的,有点潦草。她猜得出来,一定是学校上工艺课的时候,老师教小朋友做吊唁卡给马奈斯副保安官。看到这样的卡片,比参加葬礼更令她感到悲伤。她擦掉眼角的泪水,暗暗咒骂那些老师,为什么要让小朋友这么早就开始体验死亡的伤痛。

“放过那些小孩子吧。”她嘴里喃喃嘀咕着。

她把卡片放回地上,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她忽然想到,说不定,马奈斯副保安官会喜欢这些卡片。他是一个很纯真的人,虽然已经衰老,却还保有一颗赤子之心。心,是他体内唯一没有随着岁月衰老的器官,因为他的心一辈子深藏着。

接着,她走进办公室,赫然发现有人在里面。那是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人,坐在马奈斯副保安官桌前,眼睛盯着电脑。她一进门,那个人立刻抬起头来看她,对她笑一笑。她正要开口问他是什么人,忽然看到白纳德从羁押室里走出来,手上拿着一个档案夹,脸上堆满笑容。内心深处,茱丽叶一直不肯承认他是代理首长。

“葬礼进行得怎么样?”他问。

茱丽叶走到办公室一走,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档案夹。“请不要随便拿东西。”她说。

“随便?”白纳德大笑起来,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这案子不是早就结了吗?我正打算拿回我办公室去归档。”

茱丽叶低头看看档案,发现是霍斯顿的档案。

“你应该明白你是归我管的,对吧?詹丝找上你的时候,难道你都没有先看看‘公约’吗?”

“我一定会常常提醒自己,你是我的顶头上司,免得忘记。谢了。”

说完,茱丽叶撇下他转身走开,回到办公桌。他还站在羁押室门口,铁栅门没关。她把档案夹放进最上层的抽屉里,然后瞄了电脑一眼,发现随身碟还插在电脑前面。接着,她抬头看看办公桌对面那个人。

“请问你是?”

那个人立刻站起来,椅脚摩擦瓷砖地面发出“嘎吱”一声。那是很熟悉的声音,茱丽叶潜意识里还是觉得那是马奈斯的椅子。

“你好,我是彼得·贝尔宁。”他向她伸出手,茱丽叶只好和他握握手。“我刚刚已经宣誓就任了。”他把胸前的警徽拿下来,举到茱丽叶面前让她看。

“保安官本来是应该要彼得来接任的,不是你。”白纳德说。

茱丽叶猜不透他说这话是甚么意思,用意是什么。“有什么事需要我来处理吗?”她伸手指着自己的办公桌问白纳德。她办公桌上那堆档案,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都没动,因为她一直在忙着处理马奈斯的事。“如果有的话,那就交给我,我会放到那堆档案最底下,等过一阵子再处理。”

“我交给你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你都要优先处理。”说着他拍拍那堆档案。最上面的档案就是詹丝的档案,“还有,我并没有叫你到我的办公室去,而是亲自上来找你开会,这算是很给你面子了,明白吗?”

“开会?开什么会?”茱丽叶自顾自忙着整理桌上的文件,头也不抬地问了他一句。她心里暗暗希望,他看到她这么忙,说不定会很识相地自己走开。她巴不得他赶快走,这样她就可以把那些被她撇在一边没动的档案全部丢给彼得。

“是这样的,最近这几个礼拜,有不少人被……‘替换’。从来没看过这种现象,至少,自从上次暴动以来,没见过这么频繁的。如果我们不能携手合作,这样下去恐怕很危险……”说到这里,他看到茱丽叶正要拿走桌上的一个档案夹,立刻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不让她拿。茱丽叶立刻抬头看着他。

“大家渴望安定。大家都希望明天起床的时候,一切都可以跟昨天一样。他们渴望这种安全感。目前,我们刚清洗过镜头,而且又失去了很多人,所以,大家都免不了情绪有点失控。”说到这里,他伸手指着马奈斯桌上那些档案,然后再指向茱丽叶桌上的档案。她对面那个年轻人一直盯着那些档案,满脸狐疑警戒的神色,仿佛很担心她会把更多档案塞给他,让他忙不完。“而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打算宣布大赦,不再追究目前所有的犯罪案件。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鼓舞地堡全体居民的士气,但另一方面也是想清掉旧案,帮你们两位减轻负担,这样你们办案的压力才不会太大。”

“清掉旧案?”茱丽叶问他。

“没错。你看看,这一大堆档案不都是酗酒闹事的案子吗?来,我们看看这是谁?”他拿起一个档案夹,看看上面的姓名标签,“噢,原来是毕肯斯,这次他又闯了什么祸?”

“他把邻居家的老鼠吃掉了。”茱丽叶说,“那是人家养的宠物。”

彼得·贝尔宁咯咯笑起来。茱丽叶瞄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他的名字好像很熟。接着,她想起来了。不久前她曾经在某个档案里写了一份备忘录,里面提到过这个名字。这年轻人其实还只是个大孩子,是审判官的学徒。看他那模样,她实在很难想象他竟然会是审判官的学徒。他看起来比较像资讯区那种类型。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养老鼠好像是违法的。”白纳德说。

“没错。你手上那个档案,他是原告,他反控那家人违法——”她翻找了一下桌上的档案夹,“他被告的案子在这里。”

“我看看。”白纳德伸手去拿那个档案,然后把两个档案夹一起丢进她的垃圾桶,里面的文件散落出来,和垃圾桶里其他的废纸混在一起。垃圾桶里的纸都是准备要送去回收再造的。

“宽恕罪过,遗忘仇恨。”他搓搓双手,拍掉上面的灰尘,“我打算用这句话来做竞选口号。这正是地堡居民需要的。在这个混乱的时刻,我们要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展望未来!”他用力拍拍她的背,朝彼得点点头,然后就转身走向门口。

“竞选口号?”他还没走出去,她忽然叫住他。那一刹那,她忽然想到,这所有的档案当中,有一个案子他本身就是主嫌犯。

“没错。”白纳德头也不回地说。接着他抓住门框,转头盯着她。“经过慎重考虑之后,我决定要竞选首长,因为没有比我更适合的人选。而且,在我担任首长的时候,我还是可以继续兼任资讯区的负责人,完全没有妨碍。事实上,目前就是这种状况!”他朝她眨眨眼,“这就叫安定,明白吗?”说完他就走了。

※※※

那一整个下午,甚至一直拖到晚上,茱丽叶一直在交代工作给彼得·贝尔宁。目前,她最迫切需要的是找个人去处理民众的报案,接听无线电。从前,这原本是霍斯顿的工作。他负责的范围是地堡上层的四十八楼,只要从无线电听到通报,说哪里有人发生冲突,他就必须马上赶到现场。马奈斯副保安官会找上茱丽叶,就是要她来担任这种角色,因为她比较年轻,腿比较有力。另外,他也曾经提到过,年轻漂亮的女性可能“比较符合民众的期待”。不过,茱丽叶认为他还有别的目的。她怀疑,马奈斯希望她常常往外跑,是因为这样一来他就有时间可以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抱着那个档案,思念档案里那个人。她很能体会他那种渴望。所以,她塞了一份清单给彼得·贝尔宁,然后打发他回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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