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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海浮生录-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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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星转述王子夜与魃的情况,又将自己要出海找一只妖怪的详情解释一番。金焕看了眼高丘夫,高丘夫便点头,让金焕前去安排。
“我将王舟借你。”高丘夫说,“可是你们在外海找一只妖怪,这得多久?”
项述答道:“这就不关你的事了,把船准备了就行。高丘夫,你都成亲了,怎么也不说声?”
高丘夫本想留项述与陈星,毕竟一个是天下第一勇士,一个是汉人名士世家之后,有这两人在,想必高句丽可以国力强盛,招兵买马,让项述率领几十万大军,前去称霸中原了。毕竟称王的人都有一个统一神州的春秋大梦,此时不畅想一番,更待何时?
但项述这么一说,高丘夫思路顿时被岔开,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啊,是啊,”高丘夫说,“这个……我与金焕,小时候就认识了。其间分离好几次,金焕极有学问,十年前就被家人带往东瀛,两地相望,后来高句丽与东瀛又开战几次……嗯……也算大起大落,幸亏老天待我不薄罢。”
陈星惊讶地问:“你们相爱已经十年了吗?”
“是,是,”高丘夫难得地露出少许腼腆,说,“十一岁那年相识,十年了。他是个很善良、又很有学问、愿意为高句丽付出一生的人。能有他在我身边,真是我这一生最好的事啊,我曾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还好没有。”
陈星点头,知道高丘夫轻描淡写的一句“大起大落”,便囊括了他与金焕相见、相知与相许的许多惊心动魄的过往,内里不知牵扯了多少高句丽与东瀛的两国之争。
正如项述简简单单一句“命途辗转却终得同心”一般。
“你要么出去走走?”项述忽然朝陈星说。
陈星莫名其妙,怎么说着说着,突然让他出去?你让我退下?还有没有天理了?又有什么想瞒着我?
他怀疑地看着项述,项述使了个眼色,陈星更是疑惑,我又不想出去,让我做什么?但想到在高丘夫面前,还是给项述个面子,便假装欣然道:“好。”
陈星走后,项述似在犹豫,高丘夫也看出来了,便问:“怎么?述律空,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项述考虑良久,终于道:“高丘夫,此事……当真难以启齿,你我虽未有安答之名,却情同兄弟,嗯……”
高丘夫童年时,曾被送到敕勒川充当质子,虽只度过了短暂的一年,却与项述十分谈得来,两人更跟随老哲别习练射箭。项述继任大单于后,高句丽发生政变,亦是敕勒川借兵为他平了动乱。高丘夫虽不像车罗风有与项述一同长大的感情,却有着生死之交的故谊。
“快说,”高丘夫道,“怎么了?”
项述道:“你们……你与金焕……平时……不会受伤?”
高丘夫:“受伤?”
项述拿起案上的饼,卷成条,朝酒壶的开口里放,一脸冷漠地示意他,意思是壶口太小,塞不进去。
高丘夫哈哈大笑,明白过来,说:“述律空,正好近日里平壤来了一名东瀛的异人!正在城中开馆献艺,我这就着人吩咐他单独开一场,金焕也正想听听。”
项述:“???”
高丘夫说:“这名异人,传说身怀重器,专门传授鱼水欢好之术。”
项述马上道:“算了。”
高丘夫说:“去看看罢,毕竟王舟也得等,金焕须得安排好食水,没有三五天不能成行。”
项述皱眉道:“只给你一天时间,尽快办!”
陈星在王宫里乱逛,十分无聊,但很快项述就出来了并朝他招手,侍者过来请两人前去寝殿内休息,又备了崭新的高句丽服。金椽宫内,住房格局甚小,较之建康与长安大开大阖的宫殿,房间铺了地榻,一面山水屏风挡着,用纸门相隔,显得小巧而典雅。
“你们聊什么?”陈星好奇道。
项述展手,等陈星给他宽衣解带,说:“出兵。”
出兵有必要避着我吗?陈星心想,但也不再追问,片刻后,又有人来请二位去洗澡。王宫后居然还有个天然温泉,两人浸泡在温泉里,陈星一路的疲乏尽数烟消云散。
“高句丽也很好啊!”陈星说,“真想在这里住下来了。”
项述说:“每到一个地方,你就想安家,能不能别这么喜新厌旧?”
陈星笑道:“因为跟你在一起,景色就都变得好看起来了。如果我没有记错,你还答应过我,要带我去很多地方吧?”
项述不接话了,脸上难得地一红,转过身,示意陈星给自己擦肩膀。陈星便拿了毛巾,在他背上搓了几下,心中温情忽起,从背后抱住他,说:“要么咱们再试试看吧。”
项述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侧头看了眼陈星:“不怕疼了?”
陈星紧张道:“可以忍……一下。”
他看见高丘夫英气有风度,金焕则儒雅俊秀,两人实在般配而默契,令人心生艳羡。殊不知在别人眼里,自己与项述亦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下次罢。”项述按捺住冲动,把陈星抱到身前替他洗头,两人摸来摸去,都有点情难自禁,却又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到得暮色中钟声响起,项述才想起来,说:“看戏去?”
“有戏看吗?”陈星意外道,但想来高丘夫一国之君,自然会盛情款待。
“走罢。”项述换上了修身武服,陈星则一身青袍,两人对着镜子端详。
陈星忽然轻轻地说:“咱俩也挺般配呢。”
“般配?”项述忽觉意外,不知陈星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转念一想,说,“都是法宝成精,自然般配,除了我,你也找不到谁了。”
陈星笑了起来,确切地说,项述已经不是定海珠了,自己应该也不算法宝成精,不过是开玩笑一说。
高丘夫派车将他们接到城中一处戏馆前,想是为了不太招摇,并未将那“异人”传进宫来表演。
“高句丽住的地方小,车也小。”陈星在那匣子般的车里被挤得有点动弹不得。
项述随口道:“不像你们泱泱天朝上国,做好了车马等着被抢。”
陈星:“对啊,被王八蛋抢。”
项述:“……”
侍卫上前,将两人请进戏馆,又躬身捧来两个黑色半覆面的面具,陈星心想这什么戏,听戏还要戴面具?但见项述接过戴上,自己也戴上。
这个戏馆实在太过奇特,中央有一方台,面前则是四个正对着呈扇形排布的座厢,厢房与厢房互相隔开,犹如大匣子般,中设一案,案上摆有酒。
侍卫明显不知道项述与陈星身份,只用高句丽语道:“两位先生请。”
陈星也听不懂,两人在厢房中坐下。隔壁又听金焕小声说话,正要打招呼时,项述却制止了他。
陈星:“?”
不多时,座厢中熄灯,侍卫前来,在厢前放下一道纯丝制的帘子,帘子朝外一面绣了暗金线,这么一来,厢房内一片黑暗,再被丝帘一挡,外面再看不见里头。
然而又因金线排布奇特且有反光,从陈星与项述所坐位置,却能透过这近乎无物般的丝绸,将戏台上看得一清二楚。
“唱哪一出?”陈星小声问。
项述示意不知道,让陈星靠过来点,倚在榻上,调整了姿势,武服内半现出白皙胸膛,牵着陈星一手,彼此手指绕来绕去地互相玩,懒懒望向中央戏台。
“咚、咚”两声轻响,只听戏台上唱道:“食色,性也——”
接着,戏台上灯火更亮了些,戏班撤去挡着的灯火,皮影飞旋,屏风挪开,现出中央一个跪坐着的、身穿华丽绣袍的男人。
男人手执折扇,轻轻在手中一拍,以汉语说道:“今日诸位,不远前来,为我长马君捧场,幸甚至哉!”
灯火映在那唤作“长马君”的男人脸上,现出少许沧桑浪子气度,此人鼻梁高挺、眉毛浓黑、嘴唇宽厚、手臂肌肉有力,看上去很精神。
项述却带着几分怀疑神色。
“先说说我自己吧。”只听长马君道,“我的故乡,乃是平壤一万八千里外的小小岛屿,岛上人因我出生时天赋异禀,唤我作‘长马’,这个长马呢,是故老相传,住在岛上的一位野马化身的神……”
陈星心想什么野马神,你该不会是一匹马吧?万法复生了,出来讨活计唱戏了?
“至于这个天赋异禀……”
陈星说:“你看他像妖怪吗?”
项述也看不出来,不知陈星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想到这个,低声说:“妖怪变人?不会罢?”
陈星一打岔,两人便没注意到长马君的“天赋异禀”,但那家伙在戏台上一边说,一边解开腰带,那身锦袍内竟是什么都没穿,朝着戏台下坦然展开。
陈星:“……………………”
项述:“……”
陈星:“这是什么戏啊!我要走了!”
项述:“不看了?”
陈星:“这……也不算很天赋异禀吧?好像和你的也……差不多。不,确实比你的大……但也大、大不了多少……”
项述:“……”
长马君在明晃晃的戏台上站了起来,竟是丝毫不耻于以自己身躯示人,仿佛这是理所当然之事,又说:“说到这家伙给我带来的好处嘛,那可就一言难尽了。”说着又以折扇拍了拍它,在灯光昂起,足有一尺傲然。
项述:“……”
陈星:“……”
翌日,陈星呵欠连天,跟在项述身后,平壤下起了漫天大雪,犹如鹅毛飞舞。
高丘夫与金焕前来送行,金焕亦是一脸没睡醒的表情,高丘夫与项述却俱十分精神。项述牵着陈星的手,朝高丘夫说:“中原见!”
高丘夫站在岸边,金焕与陈星挥手。陈星昨夜只浅尝辄止,竟是睡着了,早上又被项述抱了起来,带到码头,神情着实委顿,与高句丽王室道别,跟在项述身后,上了王舟。
第120章 航行┃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温柔乡
王舟出海。
较之上一次离开高句丽; 这艘船显得更气派; 也更宏大; 船上更配备了适合海战的巨大强弩,三层楼船,甲板宏伟; 船头装上了沉铁撞角。高句丽海军分散在船上的各个角落,于漫天风雪之中扬帆启帆,不到一个时辰; 便已驰离平壤海港。
但就在近海区域; 一场暴风雪正从北方卷来,呼啸着掠向大海深处。
这个天气出海; 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尤其在王舟驰入风圈内; 暴雨夹着冰晶“哗啦”一声卷向风帆,水手们纷纷大喊; 调整航向。
项述刚上得船片刻,跟随陈星上楼船去,王舟便随之一倾; 陈星险些从梯级上滚下来。
“发生什么事?!”项述喝道。
“老天爷不让我们出海!”武士头领喊道; “还是先回去罢!”
项述朝陈星道:“你到房间里去。”继而转身,手握指北针,在摇晃的大船前,一步滑过甲板,来到船头。
“项述!”陈星喊道; “要么还是先回去?!”
“躲好!”项述喝道。
风越来越大,紧接着暴风卷着碎雪,劈头盖脸而来,船上水手忙使力拉扯风帆,要稳住王舟航行方向。这艘大船刚离岸不到半日,便驰进了近海的风团,实在不祥。
但风雪一来,已无法再回头。项述侧身,左手手臂勾住甲板,右手抓住缆绳,一声怒喝。
上万斤的船帆被他拖得转了个向,差点便冲入风团中央的王舟擦着风圈边缘,偏差了那么一点,奈何风圈范围实在太大,疯狂地将这船卷了进去!
项述喊道:“交给我!都回去躲着!各自找地方固定身体!”
暴风一来,势必将躲闪不及之人卷入海中,于是高句丽武士各自逃回船舱,或是就地抱住船舷,或解开腰带上的系钩,将自己绑在桅柱上。
狂风一来,犹如巨人咆哮,海怒万里,就像一只神祇之手扯住了风帆,要从项述手中强行夺过去。项述发出怒喝,猛力抓紧缆绳,一个翻身,两脚在甲板上打滑,竭尽平生之力,固定住船帆。
“项述……”陈星从倾斜的甲板上滑了过来,一把抱住项述。
“回去!”项述喝道。
陈星抱紧了他的腰,瞬间金光平地而起,项述变幻为护法武神,将那缆绳猛地朝自己回拽,桅杆发出巨响,风帆再度转向,王舟驰离风圈。
“我,即是道。”
陈星:“!!!”
项述陡然睁大双眼,在那风圈之中,一个阴暗的面孔现身,幻化出黑气爆散的……
……蚩尤!
“我即是天地——”
冰冷的暴风雨扑面而来,轰然卷起,带着海浪,将两人打得浑身湿透,紧接着,一道柔和的火光直推出去,抵住了狂风与碎冰——
——陈星手持凤凰羽毛,朝着迎面而来的碎冰风暴,引动天地灵气,释出烈火。
一声巨响,凤凰羽毛上蕴含的真火之力撞上海浪,顿时将狂风猛推出去!
蚩尤所聚起的面孔被砰然击散,王舟脱离风圈,风驰电掣,航向外海。
“蚩尤。”项述喃喃道。
陈星收起凤羽,看了眼项述,眼中尚且带着少许惊惧。狂风渐停了,两人上得楼船,只见远方层层乌云之中,投下数道光柱,漆黑大海一望无际。
“那里一定是高句丽与新罗、百会甚至东瀛的海战遗址,”陈星喃喃道,“蚩尤才能在短时间内聚起这么强大的怨气。这下他知道咱们出海了。”
“他一直知道,”项述说,“始终在暗中监视你,不必怕他。”
隆冬之际,万里海面上并无渔船,唯独王舟驰于壮阔天海之间,再宏伟的造物,不过是沧海一粟。
在船楼上站了一会儿,光阴如海,陈星开始渐渐明白重明与陆影所说的话了,浩瀚的时光与广阔天地,确实不是凡人之力能掌控的。
“回禀武神!”海航武士队长大声道,“已根据风向,调整航向!”
北风一起,南下的风帆顿时扯满,项述看了眼手中指北针,点了点头,转身与陈星入得房中去。
高句丽王舟乃是小兽林王海战之时,督战所乘的巨船,甲板上分上、中、下三层,设有数个战时会议室,又有书房与一众将领歇息之处,其中顶层是起居所在的寝殿。较之上次所搭乘的商船,自当不可同日而语。
陈星筋疲力尽,出海时被蚩尤这么突然一折腾,弄得浑身湿透,打了个喷嚏。武士们进来为房中生起火炉,这酷寒天气下,才稍稍暖和了些。
“初时我还以为,是老天不让咱们出海,”陈星说,“没想到又是他。”
“没听见?”项述在一旁坐下,浑身朝下滴着水,说,“他就是天地。”
陈星简直哭笑不得,项述又若无其事地看了眼陈星,沉声道:“逆天而行的事,又不是第一次做,连岁星都拿我没辙,何况一只蚩尤?”
陈星闻言不禁大笑,笑了几声,又实在冻得发抖。两人坐在火炉旁烤火,项述便径自开始宽衣解带,脱得赤条条的,也不避陈星,将衣服放到一旁烘烤。
王舟行驶渐平稳了些,陈星不禁抬眼看他,脸上带着红晕,虽说昨夜项述的坦然已让他所受的礼教有了根本性的改变,此刻看见项述的身体时,却终究受到不可避免的冲击,心里十分不好意思,却舍不得挪开视线。
外头传来海浪声,大船轻轻荡漾,将陈星推进项述怀里。
项述低声问了几句,陈星虽然很累却半点不困,努力用自己能接受的话描述了一番,又拉着项述的手,指自己身上,示意他身体里最舒服的地方,说到一半,反而先不好意思起来,翻身自顾自哈哈哈地笑个没完。
项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摊开手臂,躺在榻上。
陈星觉得实在太不好意思了,项述则侧头,看着他的双眼,认真地说:“这当真是我从小到大,这一生里,最自在、最快活的时候。”
陈星:“哦……哦是吗?我怎么觉得……你也没怎么很快活……你全顾着怕我疼了,你……其实可以不用太怕我难受,尽管……”
项述霸道地将陈星搂了过来,让他趴在自己肩上,握着他的一手,端详他的手,又看他的眼睛。
“那我可就不管你愿不愿意了。”项述漠然道。
“现在不行!”陈星忙道,“我会死的!让我歇会儿!”
王舟驰入外海数个日夜后,天气放晴,冬夜星空,永不封冻的辽阔大海上现出漫天绚烂星辰。项述偶尔出外,对照指北针,定下了航路。而根据重明所述,只要朝着南斗星一直航行,就能找到那个叫“袁昆”的人,只不知距离这妖怪栖身的岛屿,还有多少时候。
日升日落,大海中航行无事可做,除了每天与高句丽武士们简短交流数句外,项述便回房与陈星待在一起。陈星的衣服全被收了起来,而项述除非必要,也寸步不离陈星身边,两人但凡有时间,便始终坦然相对,起初陈星只觉得甚难为情,奈何项述随时随地,只要醒着,就要朝他求欢,哪怕陈星做不动了,也被抱在怀里,与他时时亲热。
“把衣服还我,”陈星说,“至少让我穿个单衣吧!”
项述反而很自然,站在窗边倒水,朝陈星说:“青庐交拜后,衣服要被收走三个月,你不提前先适应下?”
陈星随时随地都能肆无忌惮地观赏项述,倒是很快活,但不穿衣裤,简直与野兽无异,实在有违他的习惯。
“给我喝点水。”陈星说。
陈星本以为自己身体经受不了这么折腾,却意外地发现,每每与项述行事后,反而没那么疲惫了。
如此种种……陈星已不知该如何形容,与项述终日缠绵的这段时日里的感受,只觉天大地大,仿佛一切都被抛到了脑后,在此处拥有彼此,一刻也不想分离,只想与他缠绵直到地老天荒。
他终于明白为何有些人在相爱时会许下生生世世,海誓山盟了。以海为证,以阴山群峰为证,哪怕下辈子,乃至下下辈子,但凡自己轮回转世,亦永远舍不得离开项述。
“阴山会听见咱们的话吗?”陈星抱着项述,终于渐渐习惯了
太阳升起时,陈星低头吻了项述的唇。
“会的。”项述说。
陈星说:“大海也会知道。”
“会,”项述说,“我永远不会让你离开。”
海风吹来,穿过楼船,晴空、白云,山盟、海誓,王舟已在海上航行了近三个月,冬天已过去,闪着光的鱼脊跃出海面,北风转向改东南,春天来了。
“风将停散,雪将消融,”项述吻了下陈星的手指,看着他的双眼,说,“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温柔乡。”
大海就像他们上一次前来之时,时而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推动这艘大船,令他们彼此依偎;时而风平浪静,海面如镜一般倒映着绚烂的星辰。在这寂静的夜里,陈星终于明白了项述曾经说过的那句“带你走”。
离开中原,沿着丝绸之路一路西行,到远方去,到一个再没有人认得他们的地方,去另一个世界中,那里没有不得不为的责任,也没有伤痛,只有彼此。就像在这寂寞的大海,孤独的王舟上,远离尘嚣,再没有谁能来打扰他们。
犹如到了世界的尽头。陈星躺在榻上,侧头看身边的项述,心想。
项述已经睡着了,陈星抬起手,想拉他的手臂,枕在自己脖下,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夜好安静……静得非同寻常,没有风,外头甚至也没有交谈声。
陈星推开卧室窗门朝外看,静夜里天海一色,王舟停在大海中央,海面倒映着灿烂的银河,
“项述,”陈星摇了摇项述,说,“船不走了!”
项述只是安静地躺着,保持入睡的姿势,陈星瞬间意识到不对了——项述哪怕熟睡也保留着警惕,只要有异状,马上就会醒来。怎么睡得这么熟?
“项述?”陈星感觉到了未知的危险,但就在此时,房中不知何处,散发着淡淡的红光。
陈星马上下得榻来,看见放在架子上的琉璃匣,打开匣子,里面是重明给他的羽毛。
陈星拿起羽毛,朝向卧室外,红光于是变得更强烈了一些。
他回头看了眼项述,再次试着呼唤他,项述却没有醒来。陈星心想天啊!我的衣服!我的衣服被你收到哪里去了啊!
陈星手里拿着凤羽,半点不觉得冷,赤着身体从房里探出头,万一来了敌人,要怎么……
但探出头的一瞬间,陈星忽然又愣住了。
风帆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停在了半空,守夜的武士保持着攀下缆梯交班的动作凝固住,缆绳荡起,于高空现出一道甩开的弧。
时间静止了!
陈星诧异,赤脚走上甲板,环顾四周,没有风也没有浪,南斗星于天穹的一侧闪耀。
船头站着一个全身黑衣、长发披散的青年。
“你……”陈星眯起眼,试探着问道。
青年转过身,眉眼间蒙着一条黑布,脸庞白皙,带着病态的虚弱感,薄唇微动,嘴角带着笑意,说道:“燃灯千里,光耀如昼;神剑万仞,不动如山。”
陈星:“……”
陈星一身赤裸,于那青年身前自然而立,他知道对妖怪来说,是否穿衣服根本无所谓,他们也没有多少人族的道德观与礼义廉耻,众多妖族与生灵,生来俱狂野奔放,身与天地相合,像重明陆影这等大妖怪也只有在人类面前幻化出衣装,以示并非普通妖兽,或是表示相类,这名蒙眼青年竟也如此,又是重明朋友,想必也是什么通天彻地的大妖。
“袁昆?”陈星问道,见他眉眼间蒙了黑布,却怀疑他并非真正的瞎子。
袁昆伸出手,朝向陈星,凤羽从陈星手里飞起,轻飘飘地飞到袁昆手中,被他收走。
陈星正想解释来意,骤见袁昆拈着凤羽,羽毛在他手中化作火星,砰然四散,继而点了点头,当即意识到重明多半将什么信息寄留在这根羽毛上,传递给了袁昆,遂打住了话头。
“你很聪明。”袁昆侧过头,想了想,说道。
陈星正想走上前,袁昆转身,面朝大海,背对陈星,又说:“大驱魔师,原本你我是敌非友,万法归寂,归根到底俱是你们人族惹出来的祸端,如今更要挟重明……”
陈星听了个开头便暗道不妙,长期与陆影、重明打交道,导致他忘了一件事,世上不是所有妖族都那么好说话的,曾经妖与人,更是神州大地上对立的两极。三百年来万法归寂的世界,已令驱魔师与妖族惨烈的相争被逐渐淡忘。
但袁昆这等蛰伏的大妖可没有,从他的话中,陈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突然,袁昆的话也停下了,仿佛受到了某种威胁。
项述出现在了甲板上,亦是一身赤裸,来到陈星身后,显然不知何时醒了,发现陈星不在身边,第一时间就马上来寻找。
陈星十分诧异,袁昆令时间流动停止,想来是用了某种奇异而强大的法术,只放自己出来与他对话,否则先前项述也不会始终沉睡。现在项述竟是单靠自己,便突破了袁昆的法力束缚。
项述是怎么办到的?
陈星带着询问神色,朝项述扬眉。项述示意他来处理。
“是友是敌,”项述沉声道,“何必现在厘清?人族与妖族,至少现在有着共同的目的,即诛杀蚩尤。有再多的恩怨,留待以后再说不迟。何况人族内部,亦常有相争。”
袁昆沉默,没有再说下去。项述走上前,牵起陈星的手,彼此肌肤相触的感觉,令陈星安心了少许。
“不错,”袁昆低声说,“往后之事,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项述明显从很久以前,便对妖族始终抱有警惕,陈星本想打个圆场,缓和下气氛,项述却自若道:“那么,就有请相助了。”
项述那口气不卑不亢,对于两族来说,这是一次再公平不过的合作,陈星心想幸亏有他在,否则自己一定不知道要如何应付这家伙,旋即又想到,袁昆的真身究竟是什么?是龙?否则为什么住在海里?
“说罢,”袁昆淡淡道,“想问什么?”
“未来。”项述沉声道。
陈星没想到项述一来,便如此开门见山,准确地切入了正题。
“没有未来,”袁昆喃喃道,“在你们的面前,只有一片茫茫的大海。”
说着,袁昆走向牵着手的项述与陈星。
“我觉得咱们可以先把衣服穿上,”陈星说,“总有点奇怪。”
“冷吗?”项述问,继而将陈星搂在怀里。
“你们人族总执着地认为,宿命是既定的,”袁昆喃喃道,“就像天际的群星,但远非如此。”
“宿命是大海中蒸腾的气泡,千千万万,唯有当前路显现,才将令这无数个‘可能’其中的一刻,呈现为事实。”
“所以,”项述说,“三年后将发生何事,尚且无从定论?”
袁昆没有回答,收回了手。
“我们需要不动如山。”陈星想了想,说道,“陆影说,你拥有驾驭梦境、穿梭时光的力量,如果看不到未来,那么至少让我们知道,不动如山是如何铸成的。”
袁昆嘴角一牵,现出神秘莫测的微笑。
“不动如山的冶成吗?”袁昆喃喃道,“我想你们这一生,直到神州毁灭,都无法再铸出同一把神兵。”
陈星忽然就想到了别的事,问:“神州会毁灭吗?”
“别岔开话题。”项述低声道,又问袁昆:“既然不动如山无法重冶,又要如何击败蚩尤?”
袁昆答道:“当你释放定海珠中灵气的刹那,便已失去了击败蚩尤的唯一机会。按理说,从那一夜开始,哪怕万法复生、潮汐回溯,未来便已注定将失败。”
项述:“……”
袁昆低声说:“当初的你,若非一念之差,原本可以除去这一切,最终释放出天地灵气,与心灯重归于寂。”
陈星瞬间就懂了!过往的一切,也许是岁星的指引,也许是早已安排好的宿命……度过这人生中的四年后,自己将死去,而项述斩杀了蚩尤后,定海珠也将破碎,用两人的牺牲,来换得人间从此太平!
但这安排好的一切,却被项述打破了,只因项述想让他活下去,于是扰乱了他们的宿命。却也正缘因此,他们失去了除掉蚩尤的最后机会!
“并未失去,”项述忽然说,“岁星告诉我们,还有可能。”
袁昆嘴角现出狡猾一笑,答道:“既是如此,为何不问岁星去?问我做什么呢?”
项述眉头皱起,陈星已不知该如何再问下去。但几乎是同时,项述抬起手,手臂上,烛阴曾赋予他的九个符文,散发着微光。
“若果真再无胜算,”项述沉声道,“烛阴不会将这九个符文还给我。”
袁昆的表情在那一刻,产生了不易察觉的变化。
袁昆伸出一手,手掌悬在项述手臂上,缓慢掠过那九个符文,符文依次变幻颜色,从金色转化为蓝色,隐约散发出缭绕的火焰。
陈星:“而且,岁星说了,蚩尤已经死了,也可以说没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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