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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海浮生录-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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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眼里有种哀伤,”拓跋焱忽然说,“是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么?”
陆影忽有点惊讶,继而莞尔道:“没有,怎么这么说?”
拓跋焱抱着胳膊,一脚踏在长椅上,思考片刻,而后说:“小时候,每当我气闷的时候,陛下就会带我去做一件事,你想试试不?”
“下次吧。”陆影又简单地拒绝了拓跋焱,“现在我只想安静坐一会儿。”
拓跋焱绞尽脑汁,辗转反侧地想了一宿,想出来讨好陆影的招全部失效,没辙。两人便这么对坐着,陆影看了远处片刻,目光又回到拓跋焱身上,看着他的戒指,有点出神。
“你……”拓跋焱注意到陆影的视线,于是又想出了一个新招,低头,摘下手上的镂空雕龙戒指,把它放在桌上,朝陆影推了推,又说,“你喜欢它?送给你吧。”
那是拓跋焱仅剩的一件东西了,自从被苻坚抄家入狱后,这枚戒指便成为他最后的念想。除此之外,他的一切都是苻坚给的,那些都不再重要。
陆影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你误会了。”陆影笑道,自己的视线完全无意识,不过沉浸在回忆里罢了,但拓跋焱既然摘了下来,陆影便礼貌地拈起,看了眼。
“送你。”拓跋焱笑道,“这是我祖母传下来的。”
陆影不过是随意一瞥,却有点意外,说:“流云真玺?”
拓跋焱说:“你看,上面的龙雕琢很漂亮……”说着坐近了些许,与陆影一同端详那戒指。
陆影说:“这不是龙,是你们鲜卑拓跋氏的神兽,名唤龙鹿。它是保佑你们一族繁荣昌盛的神明。”
“啊?”拓跋焱自小便被苻坚带到长安,在当朝宣扬各族天命、神兽有篡国之嫌,是十分忌讳的,除了敕勒古盟之外,入关的胡族们,传统与图腾俱渐渐淡化。但龙鹿拓跋焱曾经听过,小时候所见的画像上,却与它完全不同。
“得到流云真玺的人,”陆影说,“来日将成为人间天子。”
拓跋焱哈哈大笑,说:“不可能。”
陆影没有告诉他,流云真玺上的龙鹿就是他自己,只是饶有趣味地答道:“兴许你只是代为保管这件法宝而已。”
拓跋焱诧异道:“这是法宝么?”
陆影略一沉吟,说:“我教你一个心诀罢,按照心诀修炼,假以时日,也许能驱役这件法器。”
陆影用了一个巧妙的办法便化解了拓跋焱赠戒的坚持,免得这戒指在两人之间推来推去的,平添尴尬。拓跋焱倒是十分意外,陆影授予真诀之后,又嘱咐道:“平时不可乱用法术。”
拓跋焱马上点头,不禁问道:“你是仙人么?”
陆影微笑着摇摇头,起身道:“我走了,回头见。”
拓跋焱想起身跟在陆影身边,说:“我再陪你走走?”
陆影婉拒了拓跋焱的好意,那身不食人世间烟火,竟是不容拓跋焱再跟着自己。
拓跋焱握着戒指,怔怔注视陆影,打起精神,远远地跟了几步,陆影却朝人群里一走,消失了。
肖山满头是雪,带领一群小孩围攻司马玮。匈奴人的孩子们在给肖山鼓劲,喊道:“打倒他,打倒他!”
司马玮正与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陆影终于来了。
“肖山,”陆影说,“我们去玩吧?”
肖山看着山上的人正在滑雪,想了想,说:“父亲让我帮他完成一个心愿,他说,他答应过你,但是办不到了,要我带你来阴山滑雪。”
陆影有点诧异,问:“什么时候?”
“三年前,”肖山说,“上一辈子,在伊阙。”
陆影于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知道肖山身上残余着苍狼的妖力,父子之间有着某种奇异的感应,否则肖山也不会知道,萧坤曾经朝自己说过的话。
肖山朝陆影快步跑来,拉起陆影的手,跑向营地,去朝匈奴人借了个快有自己一般高的盾牌,反手背上。
“天色还早。”陆影说,继而展开手臂,优雅地化作白鹿,肖山抱住白鹿脖子,一个翻身,上了鹿背。
“你的角怎么又不见了?”肖山说。
“最近不想露出角来。”白鹿悠闲地说,踏空上了阴山的另一面。
肖山踩着盾牌,白鹿再次化为人,两人踩上盾牌,肖山说:“你怕不怕?”
陆影笑道:“当心我随时把你扔出去。”
陆影一步站上了盾牌,稍稍躬身,抱着肖山,说:“下去了。”
肖山发出一声狼啸,带着陆影,从山崖上扬起飞雪滑下!
陆影眼中带着笑意,双目望向敕勒川的暮色,金红色的夕阳正在地平线上缓慢落下,金光万道,穿过数千年的岁月,照进了卡罗刹山脚下的那片森林。
那时白鹿正徜徉林中,在这黄昏的微光之中,隔着树林,望见了山前一只苍青色的巨狼。巨狼稍稍低头,与他隔空相对。
白鹿马上转身,逃离了苍狼的注视。
烛阴睁目为昼,闭目为夜,自天穹陨落之时,万星化作降尘如瀑,卧睡的白鹿顷刻间化为人形,迷茫地望向突发异变的天空。那些日子里,仿佛再没有日夜与繁星,但渐渐地,天地恢复了原貌,一如既往。
那天,陆影一身白衣,赤脚站在林中,抬头摘取树梢上的嫩叶,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慢走进树林。
萧坤身穿兽皮,望向陆影,初化为人的陆影顿时警觉,转身直面他的注视,却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不知不觉,昨日傍晚,走进树林的拓跋焱身影,竟令陆影想起了数千年前的往事来。
狂风吹过,陆影与肖山滑向山脚。
肖山:“还玩吗?”
“好。”陆影笑道,化作白鹿,载着肖山上山去。
那一刻,肖山身体里的妖力自发地释放出去,仿佛一声狼啸,声音在群山之中回荡。
陆影踏上盾牌,与肖山沿着山崖再度滑下。
“你喜欢它?送给你吧,送你。”
将戒指摘下来,推给陆影的拓跋焱,那带着笑意的面容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而光影之中,时光仿佛又回到了数百年前,苍狼衔着那枚光芒灿烂的定海珠过来,放在陆影的面前,以鼻子抵着它,朝陆影推了推。
定海珠中,一枚金色指轮缓缓旋转,绽放着时光独有的瑰丽色泽。
“送你。”苍狼低沉的声音说道,绿色的双眸中,带着荡漾的情意,“我在卡罗刹的尽头找到了它。”
“肖山!”陆影说。
“什么?!”肖山在盾牌上回头道。
陆影说:“你长大了!很好!”
两人再次滑到山脚,肖山有点迟疑,似乎在搜寻体内的妖力,想确定苍狼最后留下的念头,最后问:“还玩吗?”
陆影化作白鹿,肖山又翻身骑了上去。
穿过耳畔的风吹来,天边红霞万道,万千梦境等不及神州入夜,已温柔降临。
在那绚烂的梦境里,萧坤出现了,一身黑袍在风里飞扬,踏在盾牌上,回头朝身后的陆影一笑。
“群山作证。”陆影说。
“我就是群山,”萧坤说,“我在轮回的尽头等你。”
继而他在陆影的梦境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依旧是身前小小的肖山。
肖山:“?”
陆影摸了摸肖山的头,说:“太阳下山,快点火了,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吧?你从小就喜欢人族的地方。”
“好。”肖山听话地说,背起盾牌,牵起陆影的手,个头虽小,却已俨然有了大人的神态,带着他穿过雪地,走向山坡上。
敕勒古树下,项述与陈星满身是雪,怔怔看着彼此。
项述一身王袍,背靠大树坐着,长腿摊在雪地中,忽有点不知所措,就像刚朝爱人告白后的少年郎一般。接下来要做什么,根本就没想好,甚至没想过。一如诚惶诚恐,从未想过生命里竟是会有如此灿烂的一天。
陈星看着他,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一身铁铠,单骑背剑,穿过阴山满是积雪的峡谷与山脉,奋不顾身前来救自己的那天。越看他越喜欢,越看他越难过,于是又按着他的肩膀,亲吻上去。
项述却一个手指头抵住了陈星额头。
“等等!”项述说,“我想起来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们……”
陈星扳开项述手指,又亲了他侧脸一下。项述迄今仍是懵的,及至将过往全部串联起来后,第一时间甚至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星:“你终于想起来了,你知道我等得多焦虑吗?”
项述:“孤王……我……难怪,这一路上,你们就光看我笑话?”
“我哪里看你笑话了!”陈星简直莫名其妙,说,“你自个儿跑去找蚩尤单挑,我还没怪你呢!”
“那是为了救你。”项述起身,拉着陈星的手腕,让他站直,皱眉道,“可是你呢?你看看你自己,什么都瞒着我。”
陈星:“好啊,现在全想起来了,要算旧账了么?你还不是什么都瞒着我?”
“我什么时候瞒你了?”项述说,“你说,我有哪件事瞒着你?”
陈星本想说你趁我昏睡时做了这么多事,可仔细想也不对,毕竟自己睡着,想告知也没办法,不能强词夺理,想找件项述欺骗自己的事,对他展开有力回击,却想来想去,一时抓不到项述把柄,最后只想到一招:
“你明明会弹琴!”陈星愤然指责道,“却骗我不会弹!”
项述:“…………………………”
陈星道:“是不是?在这种小事上你都要骗我,别的还有多少瞒着?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说话啊!”
项述倏然被堵住了,陈星看着他那张俊脸,心里又爱又恨,简直咬牙切齿,心想你快亲我啊!刚才只亲了一小会儿,根本不够!你亲上来,不要说话了!
项述看着陈星,嘴唇发热,无意识地舔了下唇,那模样顿时更令陈星头晕目眩,但自己已经亲了项述好几下了,项述才吻了他一下,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显得自己也太主动了!
陈星于是怒气冲冲地说:“不说话?我走了!”说着走开几步,回头看项述。
“我走了啊!”陈星又特地强调了一次。
项述回过神,马上追了上去。陈星迫切需要个台阶下,只要项述稍微一哄,马上就顺势和解了,奈何项述既心神荡漾又震惊无比,整个人已经被突如其来的诸多事冲得头晕脑涨,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跟着陈星,快步追上。
“走去哪?”项述说。
陈星转身,盯着项述看,项述最后说了句:“你再给我乱跑试试?这次再走,孤王就……就……”
这句话于是彻底点炸了陈星,说:“我要回建康,你别来啊,当你的大单于好了。”
“汪!汪!”一条狗摇着尾巴,跑到营地外,找了一整天,终于找到陈星了。
“项述,过来!”陈星朝狗说道。
狗正要跑过去,项述却道:“陈星!过来!”
狗:“???”
远处,烤肉会开始了,狗闻到肉香,看看两人,又转身跑了。陈星正要追着它离开,项述却火冒三丈,几步上前,挡在陈星身前,陈星退后少许,下意识地有点怕他。
项述的眼神于是变得温柔起来。
“我怕将往事全部告诉你以后,”陈星落寞地说,“你再想不起来,只因别人说了,你才以为是这样。这么一来,万一全部重来一次,你不一定会……喜欢我。我怎么办呢?”
这确实是陈星的真心话,倒不是在哄项述。
项述听到这话时,眼里反倒带着愧疚之色,仿佛这事最后是他错了一般,想了想,不安道:“怎么会?”
听到这句反问时,陈星简直比听见了“我爱你”三个字还要开心。但两人站在雪地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有点不太习惯,仿佛因为这层窗户纸被捅破,反而变得陌生起来。
你就不能主动点吗?陈星在心里大喊道。
项述似乎与陈星的感觉一样,他已经有点不知道该如何与陈星相处了,彼此在爱情上都十分笨拙,人生之中,也尚属头一次。想象里的他们,与当下反而截然不同。
最后是项述终于做出了至为关键的一个举动,他走到陈星面前,伸出手指,拉起了他的手,陈星心中狂跳,与他手指摩挲,彼此再次十指相扣。
“我……”项述还有点走神,想抱陈星,见陈星没有回应,便不敢太过造次。远方传来欢呼声,暮秋节的压轴戏快登场了,项述于是牵着陈星,带着他往营地的方向走去。
陈星也十分不习惯,在这关系陡然改变、充满了冲击力的短短半个时辰里,他已幸福得不知如何自处。
“那天……是不是很痛?对不起。”项述说。
“什么?”陈星说。
项述答道:“最后那天,我用剑伤了你。”
陈星忙道:“不会,我根本没注意,当时一心都在你身上了……”
痛是肯定的,但以当时情形,陈星已经无暇顾及了。
“你醒来时在哪儿?”项述又问。
陈星答道:“地牢,咱俩初见的地方。你现在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很混乱?”
“就像睡了很久很久,”项述望向营地中,喃喃道,“一觉起来,做了一场浮生大梦。”
陈星道:“我有太多话想对你说了……咱们现在要去参加他们吗?”
“去吧,”项述认真答道,“今天与从前不一样,往后我们的时间,还多着呢。”
说着,项述拈起陈星下巴,在营地外低头,于他的唇上亲了亲,嘴唇发着抖,出卖了内心深处的兴奋与激动。
这一下陈星的脸彻底红到耳根,项述别过头,在远方的火光里,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牵着他的手,与他一同回到营地。
第116章 愿望┃你们凡人没一个好东西
暮秋节之夜; 敕勒川杂胡纷纷围聚到山下; 等待“锻奴”柔然人恭请大单于点起冶世明火; 这将是今夜的最高潮,相传柔然人在数百年前的汉时,乃是匈奴治下的锻造奴隶。炉火长燃; 如龙焰般,以示天地洪炉之意。
更象征着敕勒古盟中,众多部族将在这巨大的熔炉中凝聚为一体。
陈星:“上次来的时候; 怎么没有这个仪式?”
项述看了眼陈星; 没有回答,眉宇俊朗; 双眸在夜中发亮。
陈星:“???”
车罗风手持火把前来,朝项述行礼。
侧畔又有铁勒人手捧羌笛与古琴等候。
十六胡族长全部来到; 项述先从车罗风手中接过火把,点燃了龙尾。
火焰熊熊燃烧而起; 顺着蜿蜒的长龙,缓慢蔓延向这庞然大物全身,敕勒川十余万人; 纷纷抬头看着这壮丽的一幕。
“四海草原俱是大单于之地;普天万民俱为大单于之民。”
“我等盛赞塞外主人、天下第一勇士述律空之名。”
“愿敕勒古盟千秋万世、水草丰美; 敕勒川人子孙万代、福寿永昌!”
十六胡分列,躬身,纷以各族语朗声道,继而朝项述跪拜,紧接着; 从火龙所在的山坡伊始,朝整个敕勒川中扩散,所有百姓,各自跪地。
“你不必跪。”项述朝陈星低声说。
陆影与重明已先行退避,肖山快步赶来,到得匈奴族长身后,学着他们单膝跪地。
石沫坤来到项述身前,阿克勒王妃亲自手捧金盘,置于两人之间。
“今以述律空之名,阴山作证,辞任此位,交予石沫坤。”项述朗声道,“尔等须奉石沫坤作新任大单于,古盟之誓,不得有违。”
陈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慕容冲与清河公主会选择在这一个暮秋节中,千里迢迢来到敕勒川。
项述先除羽冠,放在金盘上,继而除去印信,摘下玺戒,看了眼陈星,陈星旋即也摘下手中那枚,放在金盘上。项述又接过玉弓,最后放在盘中。
石沫坤沉声道:“谨遵其令。”
接着石沫坤戴上羽冠、戒指,佩上印信,退到铁勒众人中。
项述终于转身,面朝陈星,两人相视。
“再说一次,”项述说,“现在可以说了。”
“说……说什么?”陈星虽然已在上一次得知项述辞去大单于之位,也经历了那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但在这卸任的仪式上,仍然心情如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
“二月十五那天,”项述说,“北上长安的路上,篝火前,你说过的话,自己都快忘了罢。”
“你……”陈星想起来了,说,“可以来当我的护法武神么?”
“可以,”项述答道,“答应你了。”旋即朝身边武卫抬手,武卫奉上羌笛,项述接过,又说:“但有一个条件。”
陈星怔怔看着项述,火光映在他们彼此的脸上。
“为我的故乡奏一曲歌谣,”项述说,“权当给他们的交代,毕竟,今天你在暮秋节上,带走了他们的大单于。”
陈星于是接过古琴,盘膝坐地,将古琴搁在膝头。项述试了试音,两人合奏起了古曲。
火焰燃遍长龙身躯,熊熊烈火光照敕勒。百姓中,万千羌笛随之而起,回肠荡气,响彻长夜。
“浮生曲,”陆影道,“已有太多年不曾听过了。”
重明与陆影站在火龙之后,瞳孔倒映着明亮的烈火。
“如何打算?”重明问道。
古曲声音渐歇,陆影答道:“该走了。”
重明说:“这事你必须为孤王解决。”
陆影一笑,朝重明道:“之后呢?去十万大山,重新召集妖族?”
重明嘲讽道:“孤王岂是这等无聊之辈?不过想去寻找失散凡间的兄弟罢了。”
浮生曲歇,项述牵着陈星的手,与肖山一同绕到火龙后,找到了重明与陆影,两人便停下交谈,看着他们。
项述说:“谈谈罢,有不少话想说,再见面时,尚来不及朝你们道谢。”
陆影一看项述模样,便知道他全想起来了,狡黠地朝陈星一笑。
陈星心想你明明有办法在卡罗刹就帮项述恢复记忆的,非要等到回来之后,还使了这么个手段,大妖怪果然狡猾。
“不必谢了。”重明淡淡答道,“你牺牲自己,释放天地灵气,救了孤王一命。孤王为你重铸肉身,两不相欠。”
“不必谢。”陆影说,“你们都为了一个宿命横加于身上的责任,愿为这神州大地献出生命亦在所不惜。我等能做的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这么说也是,于是项述点了点头,不再客气,沉声道:“当时之事,还有一些未想清楚,若不着急,明天我们找机会聊聊?”
陆影却微笑道:“生如朝露,时光易逝,今日既然有机会,护法武神何不就此一谈?”
陈星听到这话时,有预感陆影说不定已经下了决定,明天就得走了。重明与陆影,俱是在这天地间活了许久的大妖,尤其陆影更是历经漫长的岁月,所知绝不是古书秘卷能比的,想打败蚩尤,还有许多事需要朝他求助,不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陈星朝项述点头示意,项述沉吟片刻,便做了个“请”的动作。
此时项述已换下了王袍,身着铁勒族的猎袍,与武士们相似,唯独显得华贵了些。得回曾经的记忆后,便恢复了陈星在淝水之战前与他分别时的模样,显得稳重而胸有成竹,与知道内情之人一同离开山坡,来到古树下。
漫天繁星下,项述吩咐人上了奶茶,端坐案后,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地敲了敲案几,似在迟疑,明显有许多问题想问,却显得有点举棋不定。
陈星却道:“最后岁星送回了五个人的记忆,陆影,你为什么会记得?”
“我不记得,”陆影说,“不过是根据肖山告诉我的零碎片段,以及万法复生的现象猜测得出。”
陈星顿时震惊了,这许多人中,唯独陆影是不知前因后果,便能将整个过程推测出个八九不离十的。
陆影又解释道:“我的力量,乃是守护梦境,梦境的产生,与时光本身就有不少关系。能推测出这一切,不值得惊讶。”
陈星“哦”了声,本想问梦境为什么与时光有关,但想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的出现,本身就是对过去的追溯与经历,便不再岔开话题了。
“岁星离开的时候,我还以为这一切都结束了……”陈星又道。
项述从思考中回过神,打断了陈星的话,说道:“我们还是先核对一下,彼此尚不清楚的内情罢,也好制定接下来的计划。”
“很好,”重明沉声道,“终于有个明理人了,否则按陈星这么胡搅蛮缠的,什么时候才能打败蚩尤?孤王多半都熬不过只剩这点残骸的兵主了。”
陈星心道所以你就嘲讽我吧。
但转念想到,确实项述才是最清醒的那个,得回记忆后,首先便提出了有关未来的计划,平生所识之人,唯独项述与谢安有此头脑。
“陈星最后一次昏迷时,”项述说,“我去了一趟华山。”
“你后来告诉过我。”陈星说道。
项述点了点头,说:“在那里,我碰上了蚩尤派来的王猛。”
陈星:“!!!”
这个项述倒是没提到过,但王猛的出现,也只是传话而已,他带来了蚩尤的口信,邀请项述到幻魔宫去,与兵主做一桩交易。接着便发生了后面的一系列事。
“幻魔宫就在淝水地底?!”陈星震惊道。
项述点头道:“不错。”继而又将自己是如何穿过那道光幕,以及潮汐古阵之中的王子夜所言,朝他们交代了一番。
肖山听得瞠目结舌,毕竟他与冯千钧在阴阳鉴内长安一战后,便被魔神血所控制,并不知道后来所发生的事。
“幻魔宫的方位确认,”肖山马上道,“我们就可以解决蚩尤了!”
陆影反问道:“怎么解决?不动如山已经落在蚩尤手里了。”
这也是陈星至为烦恼的一环,没有不动如山,要怎么打败蚩尤?
“嗯。”项述说,“得尽快通知谢安,停下在那里的挖掘,不可惊动蚩尤,直到我们找到了新的可行办法,或是夺回被炼化的魔矛。”
陈星说:“第二次长安魃乱中,咱们已经试过了,魔矛上的怨气,不像阴阳鉴般能被净化。”
“因为它认主了,”重明终于开口道,“不动如山非常特殊。”
数人沉默片刻,项述捋起袖子,将右臂给他们看,说:“龙神赋予我的,正是不动如山上九个符文,有何意义?”
重明说:“此乃驱魔符文,乃是不动明王所留在人间,驱魔之用。据孤王的猜想,应当是蚩尤在炼化神剑之后,符文并未被转化,而是随之消散,没入了天地。烛阴最后又将这股力量从天地间召唤出来交给你。总之,孤王觉得,夺回不动如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没有必要再去冒这个险,不如想办法将魔矛摧毁来得更实际。”
陈星道:“那么我有一个问题,不动明王与燃灯明王,他们去了哪里?”
陆影说:“在这个世上,你所不能及的地方,超脱时间之外,有着许多光阴罅隙,众神归隐后,便离开了神州,居住在时光的罅隙之中。你是不是想朝他们请求,重新铸剑之法?我看大可不必,连龙神烛阴亦到不了的地方,还是不要奢望了。”
陈星接受了这个说法,点了点头,又问:“岁星也是从这些地方来的吗?”
重明答道:“我等对天外天所知甚少,无法回答你的这个问题。”
项述知道最后还是得靠自己了,沉吟片刻,而后又朝陈星说:“岁星离开前,朝你说过什么不寻常的话么?”
陈星想起来了,于是将定海珠碎裂,自己弥留之际时,在黑暗里与岁星的对话,朝他们说了一次。
“偷走的一年?”项述说。
陈星一脸茫然,说:“小季说的话,其实许多我都没听懂。”
“可以说死了,也可以说没死,”重明也是首次听到陈星转述意识世界中岁星的话,喃喃道,“什么意思?”
“应该说是……”陈星疑惑道,“蚩尤当时可以算死了,但潮汐古阵发动后,却又活过来了?”
“不。”项述马上否定了陈星的猜测,沉声道:“若真是这样,岁星就会告诉你,他还活着,或是‘现在死了,可惜又会活过来’,不会这么说。”
陈星说:“但一个家伙,能既死又没死吗?”
陆影答道:“兴许岁星眼中所见的世间,与我们的理解不同。兵主最后,同时出现了两个可能,彻底被诛除,或是成功复活。岁星所看见的,正是这两个可能的叠加。”
重明听到这话时,突然想起了什么,表情一变。
四人同时看着重明,重明却道:“继续说。”
“偷走的一年,”项述说,“是指我所做的决定,导致星儿……陈星他……”
项述不知不觉,叫了陈星的小名,当即有点不好意思,陈星听到时却心生旖旎之意。
项述改口道:“原本应在二十岁时面对最终一战,却提前到了十九这年?”
陆影点头道:“根据话中之意,我想你猜得不错。定海珠不在时光因果之中,正如构成你身躯的法宝碎裂,所有时间里的定海珠都会消失。你所做的事,亦不受时光因果控制。”
陈星说:“可是如果所有时间里的定海珠都消失了,那么张留就不会找到定海珠了不对么?为什么这件事还存在于咱们的记忆里?而万法归寂的三百年也还在?”
陆影答道:“既定之事,按天地与时间的因果法则,是不容更改的,却因定海珠对应着天地脉轮本身,所以能随心所欲改变某些节点,更动那些述律空曾经希望更动的。却又保留了其余因果,这就是至为玄妙之处。”
陈星已经被绕晕了,反而是项述说:“假设我现在还是定海珠,再回溯一次时光,会发生什么事?”
陆影说:“按照这一规则,我想,结果将是扰乱从现在往回追溯的一连串因果,直到你定下的那个节点,之前的依旧不受干扰。”
陈星说:“难怪蚩尤无论如何也要得到它。”
陆影又说:“而且,天地脉轮本身就有强大的修复能力,你是否发现了,哪怕一切重来一次,许多事依旧不受控制地在朝某个方向发展?”
“嗯,”陈星点头道,“需要变数。”
项述说:“我记得最后,我取出了一枚指环,将它戴在了陈星手上……”
“啊?”陈星茫然道,“有吗?对啊,我都忘了,当时你把什么交给我了。可是我醒来时,手上什么都没有啊!”
陈星顿时有点恐慌,伸出手让项述看,却不见那指环,说:“该不会掉在襄阳了吧?要么回去找?那是定海珠碎掉以后留下的东西吗?”
项述马上道:“没有怪你,不见就不见了。”
陈星朝项述问道:“指环有什么用?”
项述也不知有什么用,只在最后权当一个念想,留给陈星,作为自己曾经活在过他的生命里的一个证明。而剩下的那枚指环,是最有可能不受时光法则限制,跟随陈星一起回到过去的。如今既然大家都没事,就不必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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