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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花依舅在-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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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每看小浪儿一眼,都觉得有刀子在捅我的心,他才十四岁,怎么可以这么对他?我俊俏的儿子,怎么一点儿人样都没有了?它们到底想做什么?”
  朗权栋抚慰着妻子孱弱的脊背,目光望着天边残缺的皎月,“不止是小浪儿,每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孩子都这样,阿槐看着倒是还好,可谁又知道它们背地里怎么折磨他的?我猜,它们这么着急想让孩子们长大,恐怕……不仅仅只是药物实验这么简单。”
  余月凤迷惘地问:“那还要做什么?”
  “长大了……”朗权栋说:“就有力气,就能繁殖,要么让孩子们尽早给它们做苦力,要么让孩子们尽早发育,然后生更多的孩子……”
  余月凤呆呆地幻想着那个画面,难道从今以后,他们祖祖辈辈都只能像奴隶那样生活了吗?
  在母亲离开后,朗毓才缓缓睁开眼,他在寂静中躺了一会儿,又下地走到衣柜的镜子前盯着里面的人看。
  真丑!朗毓摸着脖子上的烂疮,他还没见过这么丑的人,粗手大脚,浑身像癞|蛤|蟆似的长满烂疮,流着烘臭的脓液,他都可以想像把这些烂疮一个个挑破时,自己一定会比粪坑里的毛石还令人恶寒。
  他对此满腔愤怒可又无可奈何,既想一死了之,又还想苟活一天两天……直到希望来临,希望……总会来临的吧?
  想到这两个字,他的眼泪又开始了。他在镜子前低下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鼻腔堵塞,但是不敢发出声音。直到一只手轻柔地揩拭掉他脸上的泪水。
  朗毓转过头望着月光下依然俊美的小舅舅,说:“你离我远点儿,我丑死了!”
  小舅舅又抱住他,这时候他们俩的身高已经不分上下,朗毓的骨架也比小舅舅更粗壮了,但是他在小舅舅怀里的姿态依旧像个小孩子,小舅舅在他手心写:你会好起来的。
  每个夜晚的哭泣到了白天就会停止,怪物们对他们的训练却没停。孩子们惊讶地发现昨天死掉的人们今天又奇迹的活过来,包括老秃鹰,可是他当初死去时被怪物们崩掉了半个脑袋,现在活过来了那缺失的半个脑袋换成了铁脑袋。他顶着半个人脑袋和半个铁脑袋,半只人眼睛和半只假眼睛,痴呆地跪在地上对着人群流口水。
  孩子们发现这些活过来的人里只有老秃鹰最奇怪,因为别人看着还像人,唯独老秃鹰不像人,像什么谁也形容不来,就是莫名有点儿眼熟,直到一个小孩儿指着他大呼小叫:“哎呀,你们看,他像不像怪物?嗯,”小孩儿对自己的发现给予肯定,“他现在变得跟那群怪物一样啦!”
  都是东拼西凑起来的,脸、身体、皮肤,都是缝补修订过的!
  朗毓悲哀地跪倒在他跟前,包含希冀地唤他:“爷爷,我是朗毓呀,我是朗毓呀!”
  “没用的,”朗太辉说:“他都不是人了,不可能知道你是谁,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这时候有个小孩子突然在老秃鹰手臂上割了一刀,血流的速度很缓慢,朗毓一下子跳起来猛地推了小孩儿一把:“你干什么?找死!”
  他管得了一个却管不了两个,这些小孩儿全部跟风一样在老秃鹰的身体上落刀子,落完了便一股脑地冲向校场大门,怪物们把食物天女散花般扬了一地,小孩子们急忙扑上去,一边儿抢一边儿往嘴里塞。
  朗毓这些年长的少年则万念俱灰地看着孩子们抢食,许久,胡愧槐走到兵器架前拎下那两把乌金镰,递到朗毓眼前。
  “你什么意思?”朗毓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就是这个意思,”朗太辉跟胡愧槐心意相通,“与其让这些小畜牲伤害他,不如你给他一个痛快,反正……他已经死了。你这么做,其实还是帮了他。”
  “你放屁!”朗毓怒不可遏地骂道。
  朗太辉忧愁地叹了口气,“我饿了这么多久,已经没屁可放啦!你到底要不要砍老秃鹰的脑袋,你要是不砍,我可砍了?我必须得吃点儿东西才行!”
  朗毓慌张地看向小舅舅,他的本意是求助,但是小舅舅不容置喙地把乌金镰塞到他手里,目光瞥向远处恶狗般为了几块儿面包大打出手的孩子堆。
  朗毓颤抖着手接过那两把黑镰刀,走到痴呆的老秃鹰背后,将两把黑镰刀在老秃鹰的脑袋两侧摆出一个“X”字,他看到那群小孩儿又火急火燎地拎起刀枪向这边冲过来,天际之上的乌云伺机流动,浓烟般滚滚地淹没了璀璨的太阳。
  “喀嚓”老秃鹰用钢铁融合起来的脑袋骨碌碌掉到地上,他那一只人眼睛闭上了,另一只假眼珠还睁大着。
  朗毓的笑脸一进家门又扬起来了,他兴奋的跟母亲说外面下雪了,冬天来了,新年也要来了。怪物们大发慈悲,说他们最近在工作上的表现很好,大年夜那天可以放所有人回家吃饭。
  余月凤的肚子大到走路都困难,她听到这话时正吃力地坐在小马扎上,扭头附和朗毓,“好呀,好呀,看样子,我们的日子慢慢就好起来啦!”
  全家人除了胡愧槐都笑意盈盈,等一回到房间,三张笑脸同时垮下来,朗毓一头扎进小舅舅怀里,呜呜地哭着,呜呜地问:“为什么,活着是这么困难的事情?小舅舅,我不想活了!我真的太痛苦了,我痛得受不了了!”
  胡愧槐一手抚摸着朗毓的脑袋,一手找出枕头下的纸笔,那一晚他写了很多话,有些话拿来安慰朗毓,有些话拿来提醒自己。他说外面的世界怎样缤纷多彩,外面的大海有怎样绚丽的颜色,又说外面的武器怎样先进,等长大的那天,等去到那里的一天,他们一定会有能力反抗这群怪物。
  第二天,校场上的老人们换了一批新的,这次朗毓的姥爷也在其中,因为朗毓和胡愧槐的看护,那些小孩儿没有伤害他来换取食物,他们选择了一个更便捷的人,这个老头儿的孙子死在了地道里,一双成年儿女也放回家孕育新的生命,没有人管他,没有人保护他。他的身体很快被孩子们瓜分的遍体鳞伤,刀口像花朵般层层叠叠地绽放开,他起初流泪,后来不做声响,直到身体再没一块儿好地方,小孩子们热火朝天地奔向怪物们去讨食物,他才对几个成熟的少年说:“求求你们,别让我受苦啦,给我个痛快吧!”
  余老爷子跪在两个孩子背后,从俩孩子的肩膀中望出去,声音颤颤巍巍地传递到他耳边:“老哥,再等等,再等等,你只要还喘气儿,希望就还没断。”
  那老哥颤颤巍巍地回:“凤把头都死啦,哪里还有希望呢?”
  这个消息让所有的少年震住了,他们这时才知道,凤把头早好几天前就被怪物给弄死了,他的尸体像游街一样被怪物们拖着在监牢里展览,后来干脆被肢解瓜分,活脱脱扒了一层皮,连头发都没留,全给怪物们当缝补的备用了。
  “喏,就是那个,”那老哥的下巴指向给孩子们抛洒食物的怪物,“它们换皮时就在我隔壁,它现在的脸,正是凤把头剃下来的脸,分毫不差!”
  少年们都寻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一个个开始悲愤地哭泣起来。一向冷静自持的朗太辉,这时突然站起身,他攥紧手里的刀具,回想起母亲与朗琪睿的偷|情、父亲和余春梅的野|合,父母多年不间断的争吵,还有那个一母同胞的野种弟弟……种种一切他从来都知道。
  从来没人把他当回事儿,小时候自己不争气,唯有跟随船帮出海的那几年,即便凤把头的鞭打和老秃鹰的拳打脚踢在他身体上留下不小的阴影,可他们一直在督促自己成长。他对父母日复一日的失望,在凤把头那高大的身影和豪爽的笑容中渐渐远逝,也在凤把头对自己的看重和不加掩饰的教训中萌生新的愿景。
  他一直知道凤把头承受着莫可名状的折磨,但他坚信凤把头会熬过来的,凤把头每次走过他的牢房前都会露出他骄傲的笑容,是这抹笑容让他坚持到现在,现在……没有现在了。
  朗太辉平静的朝着怪物走去,每走一步怪物的脸便愈发清晰,那的确和凤把头有七分相像,但那张脸再也不会露出那样鼓舞他的笑容。“他”冷冰冰的,不会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睛里透露出刻骨的冷漠和近乎于怜悯的不屑。
  他走到怪物面前,怪物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然后目光掠到他手中的残刀,下一刻,朗太辉的刀刃破风而过,直直劈向它的脸,枪声在他背后响起,打穿他持刀的右手,他又用左手拎起刀,口中长啸:“你不配用这张脸——”
  子弹将他的身体轰了个四分五裂。他身旁的孩子们惊讶地看了一会儿,又急忙转过身和同伴们抢食吃了。
  他远处的同伴们也没有眼泪可以为他流了,只有雪花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悄无声息地飘落在一片兵荒马乱的血肉中。
  
    
    ☆、第三十一章

  大年夜,这是一个机会。胡愧槐转动着右手上的铁环,唯一能弄掉这玩意儿的办法就是把手剁下来。手虽然很重要,但是和命比起来不值一提。
  首先,要剁手,其次要悄无声息地潜入怪物的老巢,找到手环解锁的主脑,然后发出求救信号……这似乎有点儿多余,应该要想办法通知全村的村民,怪物们只有一百人不到,他们还剩两百多,四处乱窜的话,总有成功逃跑的机会。
  想到这个办法的人明显不止他一个,这天晚上他听到厨房里的窃窃私语,尽管声音很微弱。
  他给小浪儿盖好被子,走到厨房先是一愣,姐夫姐姐看到他也愣了下,随即释然地招手叫他过去。
  朗权栋拍拍他的肩膀,“阿槐长大了啊!”
  这是个不太美妙的开场白。胡愧槐谨慎地盯着他们俩。
  夫妻俩被他提防的神色逗得一乐,“我们找到逃跑的办法了。”说着递给他一张纸。
  纸上的字迹潦草又模糊,大意是他已经找到解锁手环的办法,余月凤可以用肚子里的孩子当借口,先引走一部分怪物,再集合大部分的人到船坞去,这些人首先要自行斩断手腕,让怪物们无法定位他们的位置,然后用船坞里的武器吸引怪物们的注意力,他会趁乱潜进主控室解锁手环,这样孩子们可以逃跑,离这十海里的地方有一处专为船只躲避台风的锚地,那里还有几艘废弃的渔船,孩子们可以乘坐渔船逃离,尽管希望渺茫,但至少是一个办法,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办法。
  这是谁写的?胡愧槐翻来覆去也看不出,可他很快意识到这个计划里的破绽:大人们怎么办?
  夫妻俩看出他的疑惑,两人相视一笑。
  余月凤像以前那样揉了揉他的头顶,笑着拜托他:“以后,就请你照顾好小浪儿了。”
  惶恐爬上了胡愧槐的脸,他的大脑先是一片空白,继而迟钝地想到这根本不可能!他无法独自照顾小浪儿,无法想像在失去了家人的庇护后怎样才能安慰朗毓,他连自己都安慰不了。他没法儿填补姐姐姐夫在朗毓心中的空缺,他现在更没有能力给朗毓一个衣食无忧的温暖的家。
  要他带着尚且年幼的朗毓出去流浪?到陌生又未知的地方去?吃饱了这顿没下顿?没有人在家做好饭等他们,没有人在新年时领着他们劈柴喝酒畅谈新一年的打算,只有他和朗毓,这样的生活,要怎么过下去?
  随即他在这种惶恐不安中发现,尽管这些年他们一家人并没有经历太大的风浪,可是平凡人细水长流的涓涓温情已经在他心里根深蒂固。他割舍不掉,可同样无法维护。
  余月凤显然比他更早地想到了这所有的一切,她无声抹掉流出的眼泪,又强颜欢笑道:“小浪儿很听你的话,你也从来不让我们操心,以后……我们不在了……”说到这儿仨人的心尖儿皆是一阵抽搐,“你和小浪儿……”她哆嗦着不成样的声音说:“要把日子过好了!”
  胡愧槐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哭了,他哭的样子很别扭,扭过头,仿佛这样他们就可以看不见,也丝毫没有哭泣的声音,只能从他颤抖的肩膀和滚动的喉结看出他波动的内心。
  他聪明的脑袋比他的心里首先接受了这个提议,更明确地知道这是他们逃跑的唯一办法。
  大肚子的余月凤跑不了、朗权栋作为牵头人更不可能抛弃村民,每多留下一个大人,孩子们成功逃跑的机率就更大。所有的利弊他心里一清二楚。
  他甚至更清楚如果他肯牺牲自己,怎么也能在他们夫妇二人间换回一条人命,但是他宁愿用别人的牺牲来成全他和朗毓的未来。
  在所有人当中,他的第一选择永远是朗毓。
  他的身体仿佛猝死般直挺挺地跪下去,深深埋下头。
  夫妻俩以为他跪的是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其实胡愧槐更多的是在忏悔,他在心里不停说着对不起,我很自私,很没用;不停发誓,一定会照顾好朗毓,我一定照顾好他!一定会跟他好好生活下去!
  厨房里只有炉火微弱的光线,他们三个人的身影在窜动的火苗中忽隐忽现。朗毓轻轻关上门,他的模样虽然比以前丑了,但是他的感官却比以前更灵敏,厨房里这段简洁的对话一字不差地落在耳边。他没有出去责备家人的擅作主张,因为他知道他们所有的牺牲都是为着他自己。
  左右都是死,还是成全他们的愿望吧!
  大年夜这天,怪物们放走了所有人回家过年,狼鱼岛重新恢复了往日的袅袅炊烟。家家户户都备足了丰盛的年夜饭和自酿的酒水。
  余老爷子带着两个无家可归的老人也到女儿家过年,饭菜的香气和蒸笼的热气在小屋里摇曳飘荡,等所有人到齐,喝完第一杯酒,朗毓放下杯子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惊诧只是一瞬间,余月凤自嘲的笑了下,夹给他一个豆包,“这个豆包的馅儿呀,要放两勺蜂蜜才糯口,这个皮儿和面的时候呢,也要加点儿蛋清才香,只不过这个时间不好掌控……我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豆包儿还没蒸熟呢,你自己搬了凳子去掀锅盖,给烫的哇哇大哭,你小舅舅怎么哄都哄不好,也傻不拉叽的给你拿了个半生不熟的,你吃的还挺欢实!”
  一桌人除了俩孩子都笑,余月凤又看向丈夫,“每年过年你都得提酒发言,今年你的提酒词是什么呀?”
  朗权栋略有羞赧地看了眼老丈人,“还是爸先说。”
  余老爷子也不推辞,举起酒杯想了想,才意有所指的感慨道:“毋需酌酒问明天,休把年华换财钱。人间七苦皆常态,勿牵勿挂各相安。快乐一天,算一天。”
  众人都捧场说好,余月凤又兴致勃勃地问朗毓:“你解释解释,姥爷说的是啥意思?”
  朗毓像个饿死鬼般把豆包往嘴里塞个不停,全然不听母亲的问话。
  余月凤又笑了下,给一桌人斟好酒,自己也破例喝了一杯,才道:“你姥爷的意思,就是我们的意思。我们不希望你们记挂我们,终日郁郁寡欢过不好,有些事情,记得就好,不要太追究对错。我们也不指望你们在外面拼个头破血流挣下多少家产,就希望你们开开心心的,每天不要为琐事发愁埋怨,豁达一些,做个正直、善良的人!他爸,你说呢?”
  朗权栋仔细端瞧着儿子的模样,那眼神像要把朗毓镌刻在眼睛里带走似的,“儿子,”朗毓的手骤然抖了下,又听父亲问:“你母亲的苦心,你听懂了吗?”
  朗毓紧咬牙关,重重点了点头,粗声粗气道:“听懂了。”
  朗权栋又追问:“做得到吗?”
  朗毓吞下满嘴的豆沙馅儿,喉咙间一片苦涩,“做得到!”
  “好,爹敬你一杯,我儿子长大了,从小虽然调皮捣蛋,但是是个懂事儿的孩子,爹有你这个儿子,很知足!”
  父子俩一碰酒杯,各自一饮而尽,朗权栋再给胡愧槐倒上一杯,又提酒说:“对阿槐我没什么好说的,咱爷俩儿也不用多说什么,英雄惜英雄嘛!没给你什么好的,就这点儿能力,左右你健健康康长这么大,我就算有点儿愧疚,也算对得起你娘了。唯一抱歉的,就是你还小,以后朗毓……总之你俩看着办吧!”
  酒喝到一半儿,余月凤突然坐到俩孩子中间,一手一个亲昵的搂住。
  母亲的手一搭到朗毓的肩膀,他整个人就如同冻住似的僵硬。
  “浪儿,”余月凤爱怜地搔摩着他的头发,“多看看你爸,看一眼,少一眼啦!”
  朗毓觉得心脏好像一时间停跳了,他蓦然捂住脸哽咽出声,朗权栋也嗔怪道:“这是做啥嘛,无所谓的,孩子心里有就行了!”
  话这么说,声音却也变得粗噶起来。
  朗毓埋头哭了一会儿,才在母亲一下下的抚慰中抬起头,他很想看清父亲的样子,但是他的目光在泪水中飘忽不定,他很想让眼泪停下,但眼泪一直流个不停。他这样泣不成声,搞得一桌子人都受他的感染泪流不止,余老爷子干脆转过身不去看了。偏偏女儿还在煽情,“你笑一个给你爸看看,也好让你爸记住你的笑脸。”
  “不用,不用,”朗权栋摆着手说:“我记着呢,我都记着的!”
  “你记得,我可记不住,”余月凤双手捧起朗毓的脸,一边擦他脸上的泪一边逗趣儿,“快笑一个给妈看看,给妈好好看看!”
  朗毓吭哧吭哧地咧开嘴角,母亲涕泪横流的脸庞在眼前一片朦胧,隐约间只瞧到母亲那深情的目光,一路掉到他心坎儿里。
  “妈……”
  “诶,”余月凤痛快地应下,“我大儿子就是丑,哭起来丑,笑起来比哭更丑!”
  朗毓不小心喷了个鼻涕泡,又被亲娘眼急手快地擦掉,“再丑也是我生的,妈不嫌弃,妈得意着呢!就是以后……以后我家小浪儿就是个孤儿了,我相信我儿子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能照顾好自己。我其他的也不指望什么,要是能有人像我一样心疼我儿子就好了!”
  “快别说了,”朗权栋又咕咚咕咚灌了一大碗酒,“再说下去咱家都快被泪珠子给淹垮了,这不是还有阿槐嘛,他俩人有个伴儿,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阿槐从小聪明伶俐,兴许比现在过得还好呢!”
  “那是当然了,不看看谁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说到这里站起身来,一手攥着一个孩子,“跟妈到屋里去,妈有东西给你们。”
  余月凤从炕革下掏出个蓝布包,一层层掀开来看,里面包着一沓簇新的票子,还是早些年的老款钞票。给俩孩子看了眼又重新裹好,贴身系在胡愧槐腰上。
  “这是你姐夫当年捡你时你身边儿带的,这么些年了,本来最初想给你改姓来着,可我一想,孩子都是娘的心头肉,你娘哪能愿意你更名换姓呢?我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爹娘生你们下来,不是让你们跟人家拼命、报仇、喊打喊杀每天过不顺心。现在这世道,外面指不定比这儿还乱……我们都是要死的人了,拿命换你们的命,你们别把这条命浪费了!外面的世界这么大,好玩儿的地方、可乐的事儿,多了去了!我们是见不到了……”
  余月凤神情恍惚地望着窗外,“不过我也活够本儿了,有爱我的父母、疼我的丈夫、可心的孩子……”想到这些,她脸上又浮现出甜蜜的微笑,“以后,你们就当……把我们那份儿也算上,痛痛快快的活着,开开心心的活着,要多快乐有多快乐,把一天当成两天来活,把一个笑话当成两个笑话来听,全心全意、一分钟也不要浪费。我说了这么多,你们听懂了吗?”
  朗毓点点头:“听懂了。”
  “听进去了吗?”
  朗毓又说:“听进去了。”
  这时朗权栋推门进来:“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
  余月凤从炕头站起身,“你俩呆在这儿,等枪声响了再出去。”
  她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两个孩子在屋里,父母在门外,所有人都知道,这扇门一旦关上,就是生离死别难相见了。
  朗毓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像窗外的老树般抖嗦个不停,“妈……”他的声音在寂寥的屋子里如此萧瑟,像雾气般飘飘荡荡落不到实处,却结结实实地砍在母亲的心窝上,朗毓又喊:“妈妈……”他想这大概是最后一声了,以后上天入地,也再没有人应他这声呼唤了,他即将失去他的父母,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了。
  他的目光又从母亲僵直的背影游离到父亲沉默无语的脸庞,“爸……”他像从高处坠落向深渊那样掉下去,跪在地上望着父母说:“朗毓给你们磕头了!要是有来生,我还给你们当儿子!”
  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磕完最后一个再也抬不起来,听到母亲飘来的渺远又坚定的话语:“出了这个门儿就别哭了,要笑!你们的人生很珍贵,要想清楚,怎么个活法儿——才能对得起你的父母!”
  朗权栋顺手带上门,他们走得不留情面,就仿佛这并非生离死别,仅仅是出去一下又会回家一样。父母的叮嘱怎样说也说不完,还不如就这样干脆利落些!
  朗毓失神地跪在地上久久不肯起来,胡愧槐就陪他一起跪,窗外的夜色黑的像浓墨,一丝光亮也瞧不见。他们听见父母在外面穿梭走动,后来外面的大门也开也关,屋子里再没有声音了。
  胡愧槐很想仔细回味一下这些年的种种滋味,但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他们在寂静的满溢着
  年夜饭香味的屋子里等待着,等待着……
  等来第一声枪响,然后是铺天盖地的枪响,胡愧槐马上抓起朗毓的手腕,刚跑到门口果然听到手环嘎达一声,他利落地把这两个要命的玩意儿远远抛掉,又在门口掏出姐夫给他的长哨,一声哨响之后拉着朗毓往狼山跑。
  那是离这里最远的路线,也是最难爬最陡峭的路线,不会太多人往狼山去的,即使是怪物的守卫在狼山上也不会有几个!他早就想好了,不要按照纸条上的约定赶往那个避风锚地,大人们拖不了太久,以怪物的先进武器会很快追到锚地去,届时就那几艘废弃破船根本不顶用!
  要死让他们所有人去死好了!他谁也不救,他只要救下朗毓!只要赶到狼山,从那儿跳下去,只要到海里,即便要游他个千儿八百里他也有信心把朗毓活着带出去!
  长哨唤来了凤把头的白马啸风,黑夜里这匹白马傲然疾驰的身影伴随着稳健的脚步声赶到眼前,船坞的方向乱成一锅粥似的,整个狼鱼岛全乱了套,逃跑的人像肆虐的鼠类在旷野间窸窣不断。胡愧槐跟在朗毓后面翻身上马,一声呵斥后白马极速狂奔,他们刚出了小道踏上通向狼山的沙滩,漆黑的夜空陡然炸起一声巨响,大地都好似颤了两颤。
  两人骑在马背上回头张望,只见船坞的方位此起彼伏地爆炸起来,熊熊烈火瞬间把乌黑的天幕烧成了火红的一片,那巨人般的火舌下,无数的村民和身着银甲的怪物仿佛撕咬的鬣狗,又更像过境的蝗虫,密密麻麻地聚到一处。
  “小舅舅!”朗毓突然发出惊叫,胡愧槐一转头,远处的三个怪物不停叫嚣着:“下来!下来!”
  “驾——”朗毓也顾不得了,快马加鞭冲着三个怪物直扑而去。
  眼见那三个怪物越跑越近,其中两个抬起枪口,胡愧槐一跃而下,先扑向其中一个,另一个枪声已响,却因为朗毓在马背上起伏不停,险之又险地与他贴面擦过,再看时白马已驼着朗毓奔出好远。胡愧槐趁机撂倒一个,又扑向另一个,可那第三个怪物已然盯上朗毓,放着胡愧槐不管专门去追。
  胡愧槐眼瞅着白马跑到一半儿生生停住,竟要返身回来,那追上去的怪物也已逼到白马近前,趁他分神的功夫,与他缠斗的怪物一枪射穿他的肩膀,反正没觉得疼,就感觉有一阵冷飕飕的风穿肩而过,之后寒意顺着脊梁骨一路蔓延,他望着在马背上要转身过来的朗毓,脱口而出:
  “浪儿,别回头——跑啊——”
  朗毓勒马的动作戛然而止,又听那道陌生的声音像利箭似的追上来,凄厉地吼声瞬间砍在他僵硬如铁的后背上。
  “别回头——”胡愧槐死死扣住怪物的手腕儿,眼睛还望着那道凝滞的背影:“跑——”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声恍若炸碎他的身体似的:“跑——”
  朗毓在马背上一动不动,待那怪物的脚步追到身后,抬手一甩马鞭:“驾!”
  咄咄的马蹄声再次响起,山坡上的石子纷杂滚落,狼山之巅就在眼前,那块儿饱经风吹雨打、在悬崖边默默观望了狼鱼岛几十年的大石头,依然面对着浪潮袭来的方向。
  朗毓恍惚间又看到小舅舅赤膊靠坐在石头上,听到声音便转过头对他微笑,那促狭的笑意从他的眼底传达而出,仿佛在说:还不过来!
  别回头,朗毓。他对自己说,别回头……
  一颗□□凌空劈下,把那块儿老石头炸了个粉身碎骨,白马蓦然抬起前蹄,昂首嘶鸣,朗毓应声跌下马背,落在一片野火丛生的烈焰中……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部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浪花依舅在》上部完结啦,可以说是《狼鱼岛往事》完结啦,下部会另开一新坑,俩主角没死,下部会轻松起来的。咱们下部见。
下部《槐毓烂谈》,欢迎前来品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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