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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龙印-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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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里就该空无一物。
被那只温热的手牵着,魏昭止不住有些走神。公良至的手相当暖和,温度像要从他披的这层壳子外透进来似的。他觉得舌头和牙齿都发痒,刚才公良至的手指似乎擦到了嘴唇,在他舌尖上掠过。魏昭的舌头动了一动,只碰到那团符纸。
符箓其实不是纸,没被他的口水打湿,一小团干巴巴挤在舌面上,舔着很不舒服。魏昭不想咬纸,他想咬别的。
这种雾蒙蒙的地方让他想起玄冰渊,只是这里的险恶程度无法与后者相比。魏昭想起来,他们刚刚掉进玄冰渊那阵子也拼命拉着手,等一阵瘴气风暴结束,公良至的手都被他折断了——当时他们浑身是血,哪里都痛,一时间还没发现魏昭变得很不寻常的力气。
那会儿他们忙着让自己活过下一分钟,没空想过去和未来,亦或他们俩以外的一切。与后来发生的事比起来,这简直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雾中出现了人影。
雾气不知何时变得稀薄起来,能遥遥望见房屋与数米外的影子。白雾萤火般幽幽亮着,变得稀薄之后,倒把夜晚的村子照亮了,像凌晨天边已亮、红日未升的时候。他们向着影子走去,人影变得越来越清晰,是个一头白发的男人。
不仅是头发,男人的眉毛、睫毛和胡子都是白色的,失魂落魄地站在一间房子旁边,歪着头,看着地面。公良至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突然喝问道:“你是谁?”
男人一动不动。
公良至又问了“你叫什么名字”、“这是哪里”,每次开口都是直白至极的质问。但男人从始至终毫无反应,甚至没被惊动。他的眼睛直直看着地面,眼眶凹陷,像个骷髅。
凑近看可以发现,这男人非常高大,却极其瘦弱,破布似的衣服下空荡荡的,露出皮包骨头的身躯。公良至皱起眉头,沉默了片刻,牵着魏昭离开。
随着雾气变淡一些,周围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影。雾中相当冷清,人却一点不少。村中到处是人,站着的,蹲着的,坐着的,躺着的,把整个村子塞满,看起来比白天还要拥挤得多。这些人的身影有深有浅,像画在雾里似的,一个个全都毛发皆白,瘦骨嶙峋,神色木讷,无论对他们说什么都没有反应。
他们转遍了大半个村子,从每扇门中穿过去,墙和门像雾气一样轻薄。公良至找得很细,一间间屋子看下来,两人最终到了魏昭白日里来过的那个窝棚。
公良至探进头去,眉毛一跳,加快了步子。
有白雾在,屋子里也不显得黑。他们能看清那个蜷缩在地板上的孩子,大概只有七八岁,穿着难以蔽体的破布,四条锁链铐着手脚。他头上的白毛稀疏,身躯肥胖,说句不客气的话,乍一看像只猪仔。镣铐深深陷入了他白胖的手脚,让他的胳膊腿看上去像长坏了的藕。
公良至一进去,这孩子就哆嗦了一下,四肢并用往角落里爬了几步。他们越走近,那孩子就越躲,直到整个人躲进了角落里。公良至在他面前蹲下,孩子避无可避地抱住了头,把脑袋躲进胳膊底下。与那些白蒙蒙的人影不同,这孩子的身影只比公良至他们淡一点。
这是个生魂。
第10章 白子
(上一章修改了一下,昨天看过的可以从公良至牵着魏昭出门看起~)
公良至蹲在生魂面前,一改之前见面即喝问的方式,一动不动,一字不发。
那生魂蜷缩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松开一点胳膊,从缝隙里飞快地看了一眼。等发现来人还没走,他又惊弓之鸟似的飞快地缩了回去。魏昭询问地看了公良至一眼,公良至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妄动。
生魂孩子遮头难顾脚,露出一身肥肉。他身上的衣服不仅破,而且小,也不知多久没换过,抹布都比这玩意看着干净结实些。露出来的肚腩灰不溜秋,污迹结成了块,依稀能看出新鲜的瘀痕。
他们耐心地在那里等好一会儿,直到孩子颤巍巍把手松开。
他的鼻子中间打了个拐,像是鼻梁折断后重新长好的。公良至温声道:“你为什么被锁在这里?”
饶是这样温和的声音,也吓得孩童抖了一下。他惊惧地看着他们,什么话都不说。
“贫道路过这里,刚巧遇到了你。”公良至继续说,“你叫什么名字?”
生魂依旧不说话,不像外面毫无反应的其他人,只是一个劲往后面蹭,拉得锁链乱响,镣铐在肉里陷得更深。
“不疼吗?”公良至指了指他的手脚,手慢慢向锁链伸去。生魂硬邦邦僵在原地,瞪大的眼睛看着公良至的手,像待宰的畜生看着屠刀。
公良至轻轻碰了碰锁链,继而伸手摸了摸生魂的头。那孩子身上脸上都脏,头上也是一样,一头白毛油腻得发黑。公良至毫不嫌弃地摸了摸,说:“我有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
魏昭牙齿一颤,险些把符纸咬出个洞来。
哦,女儿。
公良至当然有女儿,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若非名叫公良曦的女主角在,背景板长老公良至的戏份只会更少。但故事发生在三百年后,魏昭只当那个女儿也生在那个时候。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三百年都过去了,有这种事多正常?他一直觉得所谓的“爱上凡人女子道心破碎”全是扯淡,另有隐情,如今却听见当事人说:他有个女儿,和面前这孩子差不多大。
魏昭死在玄冰渊,转头公良至就与哪个凡人上演了生死恋——十九岁当年道心破碎,还真是十分抓紧时间。魏昭心里泛起一阵恨意,不知在气恨这个早早出生的女儿,还是恨他如此随意地说了出来,好像那是件非常普通,甚至值得一提的事情。
这恨意生得毫无道理。有个女儿,可不就是件值得一说的事吗?他心里有个声音说,听起来像十八九岁的魏昭。这声音听起来还挺高兴,絮絮叨叨说不知公良至的女儿长成一副什么模样,有公良至这个爹,想必是个乖巧可爱的小美人。
魏昭想静静。
这种小愿望都没法满足,从进入王家村以来,魏昭的耳边就没一刻安静过。
有哭号,有怒骂,有呜呜咽咽,有神神叨叨。魏昭以往阳气旺,鬼修都不喜欢待他身边,如今他整个人就像大号的阴气磁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奈何不了他,却吵得让他十分想做点什么。按理说,真龙后裔百邪莫侵,如果魏昭的龙珠还在,哪怕龙躯残破也能得一个耳畔清净,可魏昭的龙珠早就送了出去。
在吐出来当天,炼化都没炼化,直接送给了公良至。
对,就是书中公良至送给了女主角,女主角又送给男主角,男主角用来干掉魏昭的那一颗。
《捕龙印》的男主萧逸飞拿着魏昭的龙珠,对他发大招,动手前还发表了一通主旨为“大魔头你无情你冷酷你不懂爱”、“爱的力量拯救世界”的演说。魏昭当初在玄冰渊下看到这一段,气得好几天没打开书。放他娘的狗屁,要是魏昭真的冷酷无情,主角哪里拿得到龙珠?
龙裔既生龙珠,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后就能化龙。那时的公良至欣喜若狂,直说魏昭熬上四天就能轻松破出玄冰渊,绝口不提自己一个筑基初期的人族修士撑不过一两天就必死无疑。魏昭这么聪明,当然没被他绕过去。
他用未成形的龙珠和化龙时的生发之气将公良至送了出去,龙珠送给了人家,人家当然想转送谁就送谁,原主人没什么话好说。可一想到女主把他的龙珠送出去当了定情信物,还反过来被用到了杀他上面,魏昭就觉得心里怄得慌。
从这方面来看,他很有理由不待见公良至的女儿。
那边厢公良至温声细语,说了半天话,已经借着女儿与生魂打开了话题。男孩脸上的惊惧缓和下来,双眼眨巴着,被公良至所说的故事吸引。
“我女儿叫公良曦。”公良至说,“你呢?”
半晌,生魂迟疑地说:“白……白子。”
他的声音发涩,语调很怪,很久没说过话似的。
“白子?好名字。”公良至笑着问,“你叫王白子吗?”
“白子。”那孩子磕磕巴巴地说,“他们、他们叫我。”
“好,白子。”公良至点了点头,“你想出去吗?”
生魂白子动了动脚,锁链锵当一声,听着十分沉重。
“你没被锁着。”公良至柔声道,“这里是幽冥,你的魂魄没被锁着。”
白子困惑地看着公良至,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他抖了抖沉重的锁链,对公良至摇摇头。
“魂魄上没有锁,你想身轻如燕就能身轻如燕。”公良至耐心地说,“你得自己忘记锁,才能从这里出去。你不把自己的魂魄锁在原地,我才能救你出去啊。”
“出去?”白子嘶哑地说。
“我带你出去。”公良至说,“离开这间屋子,出村,出山。”
说到出村,生魂好像突然明白了。他像被火烧到一样颤抖了一下,开始拼命摇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嗥叫。“不出!”他大叫道,“不出了!有灾!不!”
公良至伸手搭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直到他叫累了停下。“没有灾祸。”公良至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这村中没有灾祸——就是有,也不是你招来的。”
白子剧烈地喘着气,嘴巴咧着,像要哭出来。公良至蹲得更低了,与生魂平齐,一只手一下一下抚过他的脊背。道士怜悯地说:“你不是什么鬼怪,只是个普通人,他们骗你。”
泪水在白子眼中打转,仔细看他的眼睛不是红色,更接近粉红色,头发和眼珠配着如同一只兔子。他啪地闭住嘴巴,用力抱住了头,捂住耳朵,再度蜷缩成球。
公良至又等了一会儿,白子似乎铁了心不再抬头。他叹了口气,说:“别怕,几天之内,贫道一定带你出去。”
公良至站了起来,牵着魏昭往外走。那孩子在他们身后慢慢抬起头来,对着他们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魏昭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依然泡在浴桶中,锻体汤已经凉透。公良至在不远处打坐,睁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刚才那是……阴间?”魏昭问。
“差不多。”公良至说,“非生非死,谓之幽冥。自从神道割裂,死后凡人的魂魄自入轮回,唯有执念深重的魂魄会留下。这种魂魄天长日久之下极易化为厉鬼,少部分得了机缘,可以成为鬼修。”
“这里有这么多鬼?”
“还是毫无反应的鬼。”公良至凝重道,“那孩子倒是个生魂,生魂离体,只怕也离死不远。”
“难道他们和村人说的一样,全都是傻子,所以死后就是不会说话的傻鬼?”
“痴人根本不会化作鬼魂。”公良至说,“不入轮回的鬼物,必定有大冤屈、大怨恨和不甘心才行。这样的鬼又怎么会毫无反应?”
小小山村,为什么有这么多口不能言的怨鬼?石碑碎时,转瞬即逝的庞大气势又是何物?王家村中并无魔修和妖物的气息,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异常之处,却处处透出种怪异来。
房间里一片安静,片刻后,魏昭从浴桶里站了起来,水声打断了公良至的沉吟。
“先别想了,这里奇怪的事多着呢。”魏昭一边穿衣服一边随意地说,“早睡早睡,大不了明日我们别管他们,扛上那孩子,抓紧跑路就好。”
“你啊。”公良至笑了一声,想到了什么,问:“你当日手上的印记,再没有出现过?”
“没。”魏昭回答,钻进了被子里,还打了个哈欠,“说起来,当初我们跟着这些人回村走了起码几柱香时间,他们却在石碑碎掉后的几分钟就跑了出来。可真快啊。”
“是很快。”公良至点头道,“若不是足生双翼,便是在那以前,早已出发了吧。”
第11章 人心
第三日,三郎领着公良至出去了。
公良至既然答应了助王家村一臂之力,就要做出个样子来。他之前说自己善于看风水,三郎便央求他看看王家村的风水,好想出办法来破解劫数。公良至自然满口应下,一大早就跟着三郎出了门。
王家村说小不小,说大不大,顺着七拐八拐的小道走遍山村颇需要一点功夫。公良至边走边往洒出乱七八糟的小物件,时不时还停下来一阵,走到角落里挖个坑刨个土,嘴上振振有词,一副野道士的做派。三郎也不嫌他拖沓,只带着他走街串巷。周围的房屋看着都挺像,外乡人在这巷子里多走几遍,铁定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昨日就想问了,”公良至指着不远处田地里干活的人,“村中这么多白子?”
田地里劳作着一个须发皆白的男人,神情木讷,手脚不停地干着活;相邻的道路上有一头白毛的汉子挑水经过,一个村妇走在他前面;不远处的房子旁边,另一个白子手拿锤子,“当当”地给破了口的窗敲钉子。
“没法子的事。”三郎说,“邪祟不走,王家村就老有白子,有时附近的山村也会生出痴傻的白子来。”
“他们头脑不清,倒是能干活吗?”公良至看着那个锤钉子的白子,他的胳膊细瘦,拿着锤子都嫌吃力,有个老头盯着他看,砸歪了就拿藤条抽过去。
“教一教总能教会。”三郎说,顺着公良至的目光看过去,呆了呆,恍然大悟地笑了一下。他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说:“白子特别傻,有些还疯得要打人,我们这种小地方,养个傻子总不能供着……别的村都把白子赶出来,我们倒收留了好多呢!阿爷心善,不把这些白子赶走,让他们干活,给他们一口饭吃。”
“善哉。”公良至说。
他们继续前行,到了一个路口,公良至停了下来,没跟着三郎左拐,反而伸手指指右边,口称那边没有走过。三郎没想到公良至记得路,不太情愿地往右边的路上迈步。没多时,公良至忽然停在了一间窝棚前,抬脚就要往里走。
“哎,道长!道长!”三郎一把抓住了公良至的手,叫道,“您怎么能直接往里闯呢?”
“不能吗?”公良至讶然道,“贫道观此处阴气交汇,恐有不祥,这才要进去看一看。难道这间屋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成?”
“道长哪里的话!”三郎讪笑道,“这里是我一个阿叔的私产,他脾气最为爆裂,要是有人随意进了他的门,他肯定要火冒三丈地拿锄头打人!就算他不会对贵客动手,道长您也可怜可怜我啊,我非被他扒了皮不可!”
“哦……”公良至拖长声音,伸长脖子打量着窝棚陈旧的门,像要从缝隙中看出什么似的。三郎脸色不怎么好看,可没等再说什么,道士已经干脆利落地缩回了脖子,转头往别处一指。
“那间屋子呢?”他问。
公良至指着对面隔着好远的仓库,三郎的脸色顿时松动下来,说:“那里是傻子住的地方,又臭又脏,道长要是不嫌弃,自然可以看看。”
那间仓库里的确又脏又臭,狭小湿热的地方空无一物,只铺着好些草席。有个白子蜷缩在地面一角,嘴里哀哀呻吟着,身体在草席上扭来扭去,手都抠到了草席底下。
“这人吃了脏东西,病得不清,道长您别过去了。”三郎说,捏着鼻子停在外面。
“不行,贫道可是为拯救苍生而来,怎么能半途而废!”公良至正气凌然道,一进去就后退了一步,皱起鼻子,一副碍于面子无法在别人面前掩鼻而逃的模样。他装腔作势地说:“你去给贫道那块干净的布,贫道,咳咳,有大用。”
三郎去拿了布,公良至又要他好好把布搓干净,再点上几滴香油。水井与有香油的地方一南一北,就算用跑的也得花上不少时间。公良至目送少年的背影从视线中消失,快步走进了仓库。
他蹲到那名白子面前,低头去看对方的手。
仓库底下没铺石头,只是压实的泥地。白子果然在席子的泥土上比划着什么,他的指甲少了一片,像在哪里被磨掉了,光秃秃的手指上全是污泥。公良至看了一会儿,只见地上满是乱七八糟的划痕,那白子只是在胡乱抠地,像小孩子信手涂鸦。
他问白子姓甚名谁,身体如何,像前一晚那样一无所获。公良至想了想,伸手掀开草席一角,面色霎时冷了下去。
三郎拿了布回来,只见公良至已经走了出来,眯着眼睛望向黑洞洞的仓库。道士接过布,攥在手里,却不再往仓库里走了。
“道长,”三郎凑过去问道,“您走这一遭,可看出什么来了?”
“凶,大凶啊。”公良至叹道,听起来更像个坑蒙拐骗的假修士,“痴愚至此,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白子生来就神智不全。”三郎跟着唏嘘道,“即使道长无法救他们……”
“你当我说的是白子吗?”公良至反问。
三郎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这些‘白子’,当真生来神智不全?”公良至说。
他的脸转过来,三郎才发现道士脸上吊儿郎当的神情不早已见踪影,那副和善的面孔没了笑容,竟严厉得叫人发憷。他深深看着三郎,目光像要凿进三郎脑子里。
少年心中一凛,忙叫屈道:“道长什么意思?自己找不到鬼怪,就说这事是假的了?我们王家村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难道都犯了癔病吗!”
“癔病犹可医,可惜人心蠢恶药石难医。”公良至冷声道,“如此一来,便能解释为何痴傻的冤魂满村都是。”
三郎本来还要喊冤,闻言打了个寒颤,发愣道:“冤、冤魂?”
“你们不知道?”公良至说,“用着神道修士的遗产,行着牺牲祭祀之事,言之凿凿说着除魔、镇压,却连自己造就了无数冤魂都不知道?”
他们大概真对此一无所知。
公良至屡屡试探,让村长看见阵法师用来布破邪阵时最常用的六壬鱼骨,在村中处处放下阵材,从头到尾都没人看出门道。他搜查完王家村的地形,确定了石碑只不过是破旧大阵的一部分,大阵破损诸多,显然很久没人维护。
这种阵法十分古老,一度盛行昆华界的神道修士以此阵法隐藏自身道场。阵中信徒可以隐藏自身,看到来犯之敌——要是阵的主人还在,信徒还能借助主人的力量杀敌,可在神道修士早已死绝、石碑见光即碎的现在,大阵也只有这两个作用。
这点神异,已经足以让对修真一无所知(并且本来就是来此避祸)的王家村村人欢欣鼓舞,觉得自己有神灵庇佑。
那么,要如何维持神的保佑?
苍蝇吃屎,就觉得全天下的生灵都吃屎。越浅薄无知,越野蛮落后。祭祀人牲的习俗已经在昆华各地人人喊打,但在这个闭塞的小山村里,显然还没有终结。要祭祀谁呢?为了避免自己一不小心成了牺牲者,将少部分外形特异的人拿去祭祀这事,就变得再合理不过了。
“我本以为你们只是见识少,把白子当祸端对待,却没想到你们不止蠢,还心思歹毒。”公良至忽地舌绽春雷,喝到:“白子从何而来?”
三郎如遭雷击,脱口而出道:“推白浆池里,等捞出来就白了。”
他说完脸色剧变,不知自己怎么就说了出来。公良至这一手名为真言术,若被喝问的人修为浅薄又心中有愧,只能知无不言。真言术奏了效,确认了猜测的公良至却宁可自己猜错。
村中白子只有壮年男人,难道白子一坠地就刚巧定型在壮年?便是到处搜寻,也找不出这么多痴傻的白子,何况看那些白子如此瘦弱,恐怕一个个都活不了多久。
白子用光了怎么办?自己造吧。
开始王家村或许是有几个得了病的白子,或许真的是傻子。等一年年祭祀过去,旧的用光,新的不来,王家村人就把注意打到了外面。他们借着大阵拦住路人,亦或接误入山中的行人入村,不白?拿白浆泡一泡就白了。不傻?关起来打一打,天长日久总会傻。
仓库那个白子的草席下,刻着密密麻麻的划痕。最近的一些只是涂鸦,开始却还能看出计数,最早还依稀有些字,写着他本是大周的书生,姓甚名谁,年龄几何,某某年误入村中……最后只剩下胡乱的划痕。
王家村的人本来养白子是为了祭神,后来养出了甜头,觉得可以用来“助人”。你瞧,拐来的白子比牛马吃得少,拿鞭子赶着能比牛马干得多,快死了再用来祭祀,经济实惠,岂不妙哉。
死在村中的“白子”怨气不散,却被弄傻了,连魂魄都与生前一样口不能言。
没有神,没有魔,人心竟能歹毒至此。
三郎跑开了,惊疑不定地停在一丈开外。“臭道士,你知道什么!”他叫嚣道,“山神爷爷捏死你不用一根手指头!”
“没有什么山神,只有一村愚夫愚妇。”公良至叹了口气,“贫道不能袖手旁观。”
“你想做什么?”三郎冷笑道,没了常挂着的笑容,他凶狠的表情与村中恶童一模一样,“嘿嘿,事到如今,道长你想做什么都做不成了!”
不远处,一道黑烟冲天而起。
公良至面色一沉,只觉得普普通通的山中突然升起了冲天邪气。三郎哈哈大笑,叫道:“道长那个徒弟,现在已经下了锅吧!”
第12章 秋膏
三郎拦着不让公良至进先前关白子男童的窝棚,是怕道长真能看出什么来。关在那窝棚中的孩子,却早就被带走了。
与魏昭一起。
魏昭睁开眼睛,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他龇牙咧嘴地想爬起来,手脚被麻绳紧紧捆着,再怎么挣扎也只能在地上扭来扭去,脸颊贴着湿乎乎的泥地。
“你们这群人啊!”他在地上抱怨道,“一不用迷香,二不用邪术,就用大棒来请爷爷我,也配自命为邪神信徒?”
没人理他。
魏昭身边并非没人,恰恰相反,除了用来拖着那位道长的少数人外,大半个王家村都在这里。他们围着一个巨大的池塘,大人脸上肃穆中透着激动,孩子们眼中满是兴奋,几百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高台。池塘一角搭了个台子,村长王得贵站在斜插入池塘的高台顶端,吟哦着音调古怪的祭文。
村民们不再摆着张麻木冰冷的面孔,他们像在逛庙会,像在过年,像终于打到吃食的鬣狗,粗重的呼吸汇聚成一片哈哧声,在寂静中格外让人毛骨悚然。刚才村里的神婆在台子上跳了请神舞,一堆火在高台上点了起来,如今仪式终于进展到了最后。村长的祭文念到了最后,池水开始冒泡。
池水不清,它是白色的,白得像一锅看不清内容物的石灰汤。村人们开始跺脚,开始拍手,低低地唱起一支曲调古朴的歌谣。
“白子白,涝山老,王家池里打秋膏……”
原来是王家“池”啊,魏昭恍然大悟地想。
两个脖子上套着麻绳的白子上了高台,他们神色麻木,面容枯槁,瘦成一把骨头,其中一个虚弱得路都不能走,像条狗似的被人连牵带扯地拖了上去。歌声变得更加响亮,音调很平,让人想到积灰的老屋,发霉的棺材板。
“剥了皮,剁了脚,红红一块火上烤……”
雪亮的柴刀被牵着白子的汉子举了起来。
魏昭听到一声尖叫,来自身边而非台上。不远处,他们夜里见过的白发小胖子在地上扭动,绳子紧紧勒紧肉中,把他勒得像个粽子。他一丝不挂,皮肤和头发干净了许多,像被涮洗过了。
“嘘,别怕。”魏昭随口说,嫌这声音吵。
高台上的白子不见了,两团赤红的肉块被架到了火上,肉香弥漫开来。有孩子咽着口水,扯扯父母的衣服,他们的父母警告地拍开他们的手,说:要让山神爷爷先吃。
红肉被投进了白色的池塘中,三五个气泡增加了数倍,池水像被烧开。村长喊道:“以少牢之奠!祭于涝山之神!”
少牢,羊、豕也。二牲祭神,谓之少牢。
魏昭和白子孩童被人提了起来,带到了高台上。白子反倒不再叫了,他双腿打颤,要哭不哭地看着火堆。从上往下看,池塘边乌泱泱的都是人,像一群嗷嗷待哺的水蛭。他们又在唱“白子白”那一段,让人疑心这歌该不会就只有这两句话。
魏昭跪在先前那两位白子留下的血泊中,双眼一错不错地看着沸腾的池塘。滚起的白水越滚越高,有一颗赤红的珠子渐渐从正中浮了起来,仿佛池塘睁开一只血色的眼睛。拿着柴刀的汉子走了下去,一双村姑走了上来,头发在后脑盘成一个结,手里拿着一只……刨子。
魏昭噗地就笑出了声。
村长阴沉地看着他,多半不明白他在这时候怎么还笑得出来。这老头走到魏昭身边,怪笑道:“后生,你可知道什么是秋膏?”
“不知道。”魏昭配合地说。
“秋膏可是王家村一大美味,山神爷爷吃饱了才赏给我们。”村长说,“要做秋膏,得用上天生的白子,养得肥头大耳,养上七年才能成熟。这成熟的白子得在王家池边,初秋正午,祭歌声中剃毛、拔牙、去指甲,再用刨子活生生、一点点把血肉打下来,装进坛子里,封好啰,浸进王家池,浸上七七四十九日方可在中秋满月下开坛。秋膏不仅强身健体,那滋味啊……就是吃上一小口,也能记上七年。不用天生白子,不从小养起,总是没正宗秋膏对味。”
王得贵说的一脸陶醉,在他身边的村姑与搬着大坛子的汉子也一副回味无穷的神情。池边的村民反复唱着“打秋膏”,看着台子的双眼发绿,都像魔怔了。
这肃穆的氛围中,却有个不识相的外乡人笑出了声,笑得险些跌倒。
“你笑什么?”村长回过神来,怒视他,“都怪你们毁了石碑,今年的祭祀要提前!嘿,先把你吊着脚浸进池里,染成了白子,马上拿你做秋膏。等山神爷爷吃完祭品醒了,你那个细皮嫩肉的师傅……”
村长说得很细致,满心想把这该死的外乡人吓破胆,可说到要拿他师傅如何时,这后生扫了他一眼,竟让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外乡后生嘴角分明还挂着笑,那双眼睛却好似黑了一瞬——黑眼珠往外一涨,把眼白吃了个干干净净。村长一哆嗦,再去细看,后生依然笑得阳光灿烂。
干嘛不笑?
山村,愚民,歌谣,祭祀,邪神,好一副三流鬼故事里的场景。这氛围邪异而野蛮,没错,然而以魏昭这个在玄冰渊下切切实实知道魔修、神道修士如何接受祭祀的内行人外加看多了死人的准魔头看来,他们搞出的一大堆除了制造仪式感外毫无作用的破事岂止不可怕,简直尴尬到好笑。
举个例子,就像一个人找到了一段听不懂的文字,把它当成图腾歌颂,编排出无数神灵故事,唱成唤神歌,然后把那个文字当母语的人有一天发现,有一群外国人在膜拜一段大力丸广告。
“我笑你们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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