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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事-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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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嫣好奇道:“陛下每天照镜子,看见自己的脸上写着什么?”
陈致说:“昨天又没睡好。”
崔嫣:“……”
“不要扯开话题。那日我和姜移从年家出来,正好看到一个凶狠、阴险、毒辣的人进了年家。根据我多年相面的经验,他必然是个恶贯满盈的人。”
“比如单不赦?”
陈致僵住。
崔嫣摸摸他的头:“陛下怎么了?我只是打个比方。”
“你说得对。一个人沿用百年前的人名,一定是个极其奇怪的人。”
皇宫五百里开外,一支数万人的大军连夜赶路。
大军正中,三辆一模一样的巨型马车正平稳地行驶在官道上。西南王就坐在第三辆马车上,与他同坐的还有一个闭目养神的苍白青年。
外头飘起了绵绵细雨,过了会儿,雨势渐大,开始“滴答滴答”地拍击着车窗。
青年慢慢地张开眼睛,低头看书的西南王立刻抬头道:“宫主醒了?我立即叫人奉膳。”
宫主说:“有人来了。”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的侍卫禀告在前面看到了村落。
西南王说:“留下粮食,人都杀了。”
宫主说:“王爷忍了一路,为何突然大开杀戒?”
西南王道:“离京城越近,百姓受当朝的教导越多。待我称帝之后,他们稍有不顺,就会念及前朝的好处。这等没事找事的刁民最叫人厌烦,杀了才干净。宫主以为不妥?”
宫主说:“天道讲究因果报应,谁种因,谁得果。王爷自己的事,何必问我?”
西南王哈哈大笑道:“可天网恢恢,终有疏漏。就算遭了天谴,一样可以夹缝求存,我不过杀几个刁民,又算得了什么呢?”
宫主目光冷厉地看了他一眼。
西南王不以为意,依旧笑眯眯地说:“待我登基,就封宫主为国师,泽被万民。这份因果怕是天道也算不过来了吧。”
雨水忽地倾盆而下,倒豆子般,将车厢内的声音全都盖了过去。
西南王逼近的消息,瞬间吹遍了京城大地,与此同时流传的,还有沿途村庄被屠杀的噩耗。京城人人自危,不少人已经打算弃城而逃,其中包括大部分的陈朝旧臣。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原以为崔嫣已经算心狠手辣了,与西南王相比,简直仁义之师!
他们堵在议政殿,哭天喊地地要求迁都。
陈致被吵得头疼,干脆躲到阴山公家里去。但风声很快走漏,阴山公家里被堵得水泄不通,连百姓都闻风赶来,要求皇帝迁都,并表示千里相随。
阴山公一边和夫人一起清点家产,一边抱着水果吃个不停的陈致说:“陛下,民意大过天,还请陛下三思。”
陈致说:“迁都北上?你以为北边的鞑靼是吃素的吗?看到我们过去,高举‘欢迎’的旗帜,热情地说,左邻右舍的,以后大家多走动啊。”
阴山公说:“但西南王来势汹汹,京城兵力不足应付,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
“崔嫣还没哭呢,你们嚎什么?”
陈致觉得此地也不宜久留,干脆回皇宫找崔嫣去。
第24章 前世之债(四)
崔嫣那里倒是清净;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一堆人守在门口斯文的撒泼耍赖呢; 这会儿就清清溜溜的; 连根毛都没留下。陈致大为惊奇:“崔嫣怎么做到的?”
黑甲兵说:“天师说,要迁都就迁去酆都,诸位大人若是心急; 就先下去开个道儿,也好打点打点。”
陈致拍拍他的肩膀,认真严肃地说:“阴山公门口还有一堆静坐的呢。一模一样的表情; 一模一样的话; 用更阴森的语气告诉他们一遍,吓死他们。”
黑甲兵:“……”
自觉为阴山公解围了的陈致; 高高兴兴地找到崔嫣,笑眯眯地问:“天师有何退敌之策?”
崔嫣正在作画; 闻言收笔:“看天意。”
“……提醒西南王刮风下雨收衣服吗?什么叫看天意?”
崔嫣说:“如果我是真命天子,无论多危难的困境; 天都会帮我,自然能逢凶化吉。”
陈致:“……”
崔嫣侧头就看到陈致呆若木鸡地站着:“陛下?”
陈致吞了口口水:“所以,你打算等西南王上门的时候; 聚众祈祷吗?”
崔嫣拿着蘸了墨的笔; 在他的鼻头轻轻一点:“天坛已然修好。我查过,明日未时便是祭天的吉时。”
陈致小心翼翼地开口:“大敌当前,不修防御工事,不练兵演阵,却祭天祈祷; 会不会像个昏君?”
崔嫣说:“陛下自然是无此顾忌的。”
……因为已经昏庸得众所周知了吗?
陈致磨牙:“把笔给我。”
崔嫣又点了他一下,笑道:“给你作什么?”
陈致“呵呵”一笑,扑上去抱住他的头,鼻子狠狠地蹭了下对方的鼻子,然后掉头就跑。
他抱着自己凑上来的一刹那,崔嫣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此时才睁开来,不由露出无奈的笑容。
陈致转头就把崔嫣的想法告诉了阴山公。阴山公一脸“胡说八道”的表情,等崔嫣发通知到各处,他又开始召集狐朋狗友……亲朋好友揣摩崔嫣的用意。
靠身份死皮赖脸凑过来的陈致:“……”
与阴山公一样丢了房子的铜川侯突然神神秘秘地说:“我前几天回了趟家,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阴山公说:“你给外室置办的那个家?哦,她跟其他人困觉了。”
“啊呸!”铜川侯拍桌怒道,“不说我还忘了!你夫人居然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夫人,还问我给外室置办的家呢,我都快成外室了!”
其他人捂嘴窃笑。
阴山公说:“侯爷自重。陛下面前,岂可出言无状。”
铜川侯只好站起来向陈致道歉。
陈致说:“铜川侯还没说在家里发现了什么。”
铜川侯这时也没了故弄玄虚的心思,便说:“我看到黑甲兵进进出出,好像在挖什么东西。”
其他人来了兴趣,纷纷问他家里藏着什么宝贝。
铜川侯没好气说:“我家里能有什么宝贝?就几盆昙花娇贵些,还给搜刮走了。不止我家,后来我叫人去看榆阳伯和阴山公的旧宅,你们猜怎么着?也挖了。”
其他人都好奇地看着阴山公和他,希望他们能推测出真相。
铜川侯分析道:“你们三家以阴山公家底最厚,我次之,我们两家有点好东西也不奇怪,可这榆阳伯家道中落到现在都是第三代了,天天拆东墙补西墙的破落户,有什么好东西早当出去了,还能留下点什么?”
有人提议:“说不定是祖上有什么渊源。”
铜川侯说:“我能想的都想过了,连生辰八字都合了,没有就是没有啊!”
阴山公点点头说:“他们两个的确没法和我家比。”
铜川侯:“……”自己忍到现在还没和他断交,果然是胸襟宽广。
陈致说:“想知道答案还不简单,直接去问就好了。”
……
其他人齐刷刷地看着他。
“陛下英明!”
“此事交给陛下是再妥当不过的了。”
“那就有劳陛下了。”
陈致:“……”他还没退位呢!大家就一副同僚的口气,会不会适应得太快了。他怀揣着对良知的最后期待,看向传中的铁杆保皇党——
阴山公正一脸赞同地点头。
相信崔嫣说实话,不如相信他种的昙花会开花!
被老臣寄予厚望的陈致决定亲自去查个究竟,捎了个在阴山公家留宿的口信后,就悄悄地摸到了铜川侯家,果然听到动静。顺着动静,他摸到花园,就看到几个黑甲兵把守在外面,几个在里面拿铲子铲土。
本以为如铜川侯所说,他们在挖东西,走近看了,才发现恰恰相反,他们正捣鼓着埋东西。只是东西已经埋在了里面,只能看上面一层层地盖土。
“还剩下几处?”其中一个人问。
另一个拿出本小册子翻了翻,在陈致凑过去之前,及时地合起:“还有两处。”
其余人踩了踩埋好的地,转战离花园不远的院落。
陈致好奇地跟过去,就看到他们拿出罗盘像模像样地探测起地方,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才画了个范围,开始挖土。又过了一个时辰,一个近丈深的坑挖好了。
此处是重头戏。
陈致睁大眼睛看到他们拿出一个成人半臂长的木雕放了下去。因为光线昏暗,看不出木雕具体的样子,只是能从他们虔诚的摆放姿势猜测——类似神像的东西。
埋好之后,黑甲兵又吭哧吭哧地埋土,然后去下一处。
陈致被勾起了好奇心,干脆与他们杠上了,他们走哪儿跟哪儿,一直跟到天蒙蒙亮,几个坑总算挖好埋好了。
黑甲兵又在阴山公家各处转了一圈。
从他们时不时在某处夯土的动作来看,阴山公家里的坑少说也有七八十座。
若不是怕自己莽莽撞撞地坏了事,陈致几乎要翻个坑出来看看里面到底埋了什么。虽然不能翻土,但他拿了纸笔将几个埋土的位置用点记录了下来。
埋的位置既然这么讲究,就说明这些东西拼起来一定是个整体。
这能想到什么呢?
阵法!
当了神仙以后,他才知道阵法这东西,不仅是打仗时的走位和战术,还可以吸收天地灵气,造成一些凡人想不通的效果。联想崔嫣知道西南王逼近后,还老神在在地准备祭天,就不难猜测他的打算了。
自觉发现了崔嫣杀手锏的陈致觉得自己这一晚上简直瞎操心,正准备回去好好地补一觉,眼前忽的一闪,一道身影飞快地从南面的屋顶掠出,落在离他不过两丈的位置。
这次不再是似曾相识的背影,而是直接无比的面对面——
那张镌刻着非人般残酷无情的脸,活生生地从记忆中穿出,在眼前化作了实体。
这一刻,陈致完全忘了自己身上还贴着隐身符,也忘了自己已经功德升仙,不再是困守凉州、孤军奋战的太守,打从心里生出的恐惧蔓延为阵阵寒意,从背脊窜上脑门,逼出了一身虚汗。
好在对方没有站太久,就迈开脚步,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视线从自己脸上挪开的刹那,陈致犹如劫后重生,几乎控制不住地要跪坐下来。
细微的挪移声惊动了那人,猛然扭头看过来。
此时的陈致已经从惊吓中清醒过来,脑瓜子终于正常运转,想起了自己是谁,在哪里。他慢慢地矮下身子,缩成一团,减少自己的存在空间。
虽然成了仙,但对方凶残的印象深入骨髓,他丝毫不认为自己能靠皮肉赢,所以,该怂还是得怂。
那人静听了会儿,便继续往前走。
陈致不敢盯太紧,只能时不时用余光扫一眼,当看到那人开始挖坑的时候,心里真是把会的各地方言都骂了一遍。
那人挖东西的速度比黑甲兵快得多,不过半盏茶,坑里的雕像就被取了出来。
陈致总算借着晨光看清楚了模样——一个造型人头虎身的妖怪。
那人将木雕颠了颠,一把捏碎,然后走向下一个坑。
陈致待在原地装了会儿死,确认对方真的不在左近,才蹑手蹑脚地跑出门。
本要回皇宫,但是快到宫门口时,他突然想起今天要祭天,又急急忙忙忙地上天一趟,找了仙童,让他找些神仙,在崔嫣祭天的时候搞点大动静出来。
黄天衙、苍天衙的背后有大神毕虚坐镇,地位超然,加上天道之子祭天,也是件喜事,那些被找的神仙都同意了。
搞定这件事,陈致又飞奔回皇宫。
彼时,卯时已过。
以往这个时候,崔嫣都已经起来了,可今天陈致冲进去时,他才刚刚睁开眼睛。
陈致一下子跳上床,还没说话,就被崔嫣一袖子挥了出去,砸在门上,后背开花。
出手之后的崔嫣才猛然回神,试探道:“阿痴。”
……
一定是阿痴阿痴被叫多了,他才越来越白痴。
陈致揉着后背藏到屏幕后面,将隐身符揭下,才一拐一拐地走出来。
看到的确是他,崔嫣才松了口气:“隐形术?嗯?你还藏了多少惊喜?”
陈致说:“惊喜没有,惊吓有一个,你要不要听?”
崔嫣叹气:“你不在,我一夜没有睡好。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了,还要给我惊吓。”
他跋山涉水、千难万险地拿到第一手情报来通风报信,竟然还被嫌弃?陈致不愿意了:“现在被惊吓,你还能倒吸一口凉气,再过几个时辰,你就等着直接被吓死了。”
崔嫣身体往里挪了挪,让出半张床来:“好,你先上来,再让我吸一口凉气吧。”
陈致拒绝:“你没漱口。”
“陛下,”崔嫣苦口婆心地劝说,“主动比被动有脸面。”
我冒着生命危险跑回来告诉你军事机密,你却惦记着“睡”我……陈致内心复杂得想掉头投奔西南王。
崔嫣说:“陛下,下午要祭天,留个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话太不吉利。
陈致念他比自己小了百岁,总算坐上床。
崔嫣躺下,手圈着他的腰:“陛下请说。”
陈致说:“你是不是在阴山公家里的埋了东西?”
“嗯。”
“被挖起来了。”
“哦。”崔嫣平淡地答应了一声,闭上眼睛,调整了个姿势,打算补眠。
这反应实在与陈致预想得差太多。他忍不住捏住崔嫣的鼻子:“你不倒吸一口凉气吗?”
崔嫣抓住他的手,放在胸前:“我只会吸龙气,不会吸凉气。”
陈致:“……”
他快要被崔嫣卖的关子憋死了。
陈致摇晃崔嫣:“你老实讲,你到底准备怎么对付西南王?是不是在城内布下了阵法?”
崔嫣无奈地睁开眼睛:“既然你不困……”手抱住陈致就翻身将人压在了下面,“我们就来吸气吧。”
陈致:“……”
崔嫣的吸气技术十分具有迷惑性。陈致就一时不慎,被吸了魂,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脚,醒来的时候,膳食都备好了。崔嫣穿戴整齐地催促他快点洗漱吃饭,准备祭天。
尽管陈致非常想赖在床上,看崔嫣气急败坏的样子,但是,大敌当前,作为多活了几百年的老人,他必须要稳重、成熟、淡定……
“不吃!饿死我吧!”
他拍着床铺冷哼。
难得刷了一回脾气的陈致完全没想到崔嫣竟然会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对付他——强喂。更可恶的是,今天膳食明显和平常吃的不一样,特、别、美、味。
食物一入口,就舍不得吐出去,不知不觉地咀嚼,迷迷瞪瞪地下咽。
说好要绝食抗议,最后却吃撑了。
陈致想:一定是他深入揣摩陈应恪这个角色,太浑然忘我了。这绝对不是原来的他。
用完膳,陈致节操去了一大半,接下来也没什么好坚持的了,乖乖地换好衣服,打理好头发,就跟着崔嫣出门。
文武百官早已在太和殿外等候。
百来号人,站在台阶上往下看,颇有气势。
陈致坐上龙撵,又“赐”崔嫣同撵,大部队就算出发了。
其他大臣则徒步跟随在后。
陈致记得崔嫣说过,未时是吉时,不禁担心赶不上。
崔嫣说:“无妨,只要不过未时便可。”
这么随便的?
陈致越发觉得这场祭天里存在猫腻。
陈致刚带着祭天大队出皇宫,就有急报送上,说西南王的先锋部队已经抵达城门,正叫嚣着要崔嫣去城头说话。
崔嫣说:“想与我说话,就让陈登春自己来。”
车队继续前行,过了会儿,又有急报来,只是这次黑甲兵没有说出来,而是送了封信给崔嫣。陈致用眼角瞄了两回都没看清楚,只听崔嫣笑道:“我说不想称帝他就信我不想称帝吗?西南王如此天真淳朴,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他见陈致瞄得辛苦,直接将信递了过去。
就见上面写着,西南王的先锋军在城外大喊崔嫣言而无信。当初说好互相合作,西南王拖住其他人的兵力,让他抢占京城。事成之后,皇位由西南王继承,崔嫣南疆封王,没想到事到临头,竟出尔反尔。
陈致皱起眉头:“他说的是真的?”
崔嫣说:“半真半假吧。”
“说清楚。”
崔嫣笑道:“怕我反悔啊?”
陈致瞪着他。
崔嫣叹气,呢喃道:“我这辈子不知骗过多少人,偏偏栽在你的手里。”不等陈致开口,便说,“我听说西南王身边有个会道法的上师,才写信套近乎。至于我进攻京城,他为我拖住兵力,纯属往自己脸上贴金。若他真的为我拖住兵力,哪里还有张权与高德来兵临城下的事?”
“你不想称帝的事呢?”
“当不当皇帝,不过是个说法,你当了这么久的皇帝难道还看不透吗?比起有名无实的头衔,握在手中的权力才是最实在的。”
“直接点。”
“……我原本的确不打算称帝。”崔嫣一点一点地数落,“吃力不讨好,还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不如割据一方来得痛快。但是……谁叫你坚持呢。”
陈致抬眸看他。
崔嫣苦笑道:“每次你这么看着我,我便觉得,若是我不当皇帝,便罪大恶极,对不起你。”
陈致这才满意地点头:“你知道就好。”
崔嫣摇头:“怪只怪争天下这群人里,竟没有一个上得了台面的。”
高德来谨慎多疑,缺乏纵览全局的霸气;张权好色鲁莽,为将尚可,为帅都不足,更不要说皇帝;西南王就不必说了,残暴成性,他当了皇帝必然是一个暴君,一点儿其他的可能都没有。再往下就是陈受天之流,在这乱世中,谈都不必谈。
其实,若是让他选,曾以为懦弱昏庸的“陈应恪”倒是出乎意料的好苗子,可惜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死活要辅佐自己。
崔嫣觉得,纵观历史,当反贼当得像自己这么操心的,也是绝无仅有。
他这边暗暗发表感慨,陈致那边还在絮絮叨叨地巩固崔嫣当皇帝的坚持。
崔嫣听不下去,侧头说:“我体虚得很,你若再说,我只有吸收龙气来滋补了。”
此话无比有效,陈致立刻闭嘴。
到了天坛外,已有无数自发赶来的老百姓守候,见到龙撵,都下拜口呼万岁。
陈致说:“天子脚下的百姓真是自觉。”
他从马车里出来,立刻有百姓欢呼。
在他看来,天下最可爱的人非百姓莫属。他们所求不过温饱、安稳,却有太多的上位者为了一己私利,而视他们的性命如草芥。
也许换一个人当皇帝对他们的确有好处,可是,这些好处远远无法弥补在改朝换代中,他们所受到的伤害。
崔嫣扶着陈致下车,陈致拉着崔嫣往前走。
两人和谐的模样,实在看不出真实的关系是皇帝与反贼。
通向天坛的路漫漫,百姓的欢呼声渐渐远了,只有百官追随的脚步发出轻微的悉悉索索声。
陈致来过天坛几次,实在看不出修葺后的天坛与以前有什么分别,连传说中的汉白玉更白都没有出现。路太长,人太静,陈致有点不安份,小声地说:“天坛到底修了什么?”
崔嫣跟着小声道:“你不觉得敞亮了很多吗?”
“不觉得。”
“心敞亮了很多。”
陈致狐疑地想了会儿,说:“老实说,其实你什么都没修吧。”
崔嫣笑而不语。
陈致迈上石阶,一步步走向天坛最高处。这是天子的专属位置,便是崔嫣,也要老老实实地等在下面,等陈致读完祭文,发出邀请,他才能上去。
陈致亲手将皇帝才能拿的圭递给他。
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传位了。
陈朝老臣们眼观鼻,鼻观心,显然对这个结果已经从愤慨到平静,至于有没有死心,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在崔嫣接圭的刹那,天空突然飘来一朵金红色的祥云,一道日光穿透云层,落在天坛上,正好照耀着崔嫣的身躯。若说站在下面的文武百官中,原本还有一半的人对陈致打算禅位给崔嫣的决定而感到不满,看到眼前一幕,也不禁动摇起来。
莫非,崔嫣真的是真命天子?
不仅如此,当祥云散开,东方竟然飞来一群喜鹊,叽叽喳喳地叫着。
陈致有些惋惜,这时候要是能请来鸾凤之类的神鸟,或者寒龙这样的神兽,场面一定更加壮观。
许是感受到了他的遗憾,南边的天空突然聚拢一团黑漆漆的乌云,没多久就形成气候,遮蔽了南半边的天空——原本还围绕在崔嫣头顶的喜鹊仿佛受到了惊吓,一哄而散。
那团乌云越飞越近,依稀有张巨大的脸藏在其中。
第25章 前世之债(五)
巨脸轮廓分明; 栩栩如生; 那双厉眸尤为突出; 如鹰眼般阴冷无情地看着大地众生。
陈致只觉得这脸有些眼熟,下面的老臣已经惊呼:“西南王!”
……
西南王升天了?
陈致举头仰望。
那乌云慢慢挪到众人头顶上,竟然还开口说话了:“崔嫣。你吞了妖丹; 迟早要变成妖怪,怎么做皇帝啊?”
下方一片哗然。
陈致没想到西南王竟知道这件事,还直接捅了出来; 正想着怎么补救; 就听崔嫣淡然道:“等我杀了你,就把妖丹取出来。”
“你要怎么杀我?”巨脸发出尖锐的怪笑声; “在天坛杀了文武百官,祭祀百妖; 摆下万妖阵吗?那你试试看呀。”
百官听得浑身一抖,忍不住朝崔嫣看去。
崔嫣依旧镇定自若:“谁说我要摆万妖阵?对付你; 一个诛妖阵就够了。”
说着,袖中翻出黑、红、白三色令旗,拣出白色的; 朝空中一丢:“困!”
令旗忽地化作一阵青烟消散。
与此同时天坛四周亮起白光; 直冲云霄,将乌云团团围住!
乌云怪笑着在原地打转,那张巨脸一会儿从东边钻出,一会儿从西边现形,十分吓人。
崔嫣又祭出红色令旗:“绞!”
白光化作丝丝红光; 渗入乌云,如游蛇般胡乱穿梭,将那乌云钻得四分五裂、奇形怪状。巨脸更气得哇哇直叫,胡乱骂娘。
正当众人都被头顶的战况吸引,一直低着头站在队伍中间的“年父”身形如鬼魅一闪,朝上跃去——掌中匕首如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直刺崔嫣。
事发突然,陈致不及反应,只能以身相挡。
崔嫣眉头微皱,搭住他的肩膀,将人往后一拉。
“年父”如今才看清楚天坛上两人的面目,平静的眼眸闪过一丝错愕,身体一扭,匕首擦过陈致胸膛,人稳稳地落在天坛的另一边,转身就想跑。
崔嫣宽袖一展,地面无端端地刮起一道邪风,拦住“年父”的去路。他随后赶到,五指一张,化作利爪,抓着“年父”的后背就用力一撕。
只听“撕拉”一声,竟连着衣服扯下一块白皮。
“年父”也不叫喊,依旧像无头苍蝇一样往前跑,崔嫣丢出最后一面黑色令旗:“诛!”
无数只鬼魅之手从地下伸出,抓向“年父”的脚踝,崔嫣趁机摘掉了他的头。
陈致这才发现这个“年父”很不对劲,撕皮扯头的,竟然没有流血。
上头这些动静看呆了下面的文武百官,等黑甲兵冲上天坛,才纷纷反应过来,大呼小叫着要逃命。
“闭嘴。”
崔嫣喝止,袖子又扇出一道狂风,刮向奄奄一息的“乌云”。巨脸消散前,不死心地狞笑道:“你阻止不了我的。我要屠城!我要杀光你们!将你们所有人的尸体都放在锅里油炸!”
那声音,如一道诅咒,回荡在京城上空,不仅众官大惊失色,百姓亦人人自危。
陈致立即出来收拾局面,朗声道:“会叫的狗不咬人。西南王叫得再欢,还不是被天师打了个落花流水?真命天子有天神庇佑,这等魑魅魍魉岂是对手!”
人在危险的时候,总愿意听些有希望的好话。这下子,被西南王一句“屠城”吓破了胆的众人也不管崔嫣到底是人是妖还是人妖,都大声歌颂起来。
不知谁喊了一声“天师万岁”,其余人竟自发地呼喊了起来。
几个老臣心下不愉,但见陈致笑眯眯地站在崔嫣身边,一点儿不满都没有,只能将苦水往肚子里咽。
祭天仪式虽然有惊无险的结束了,但是西南王展现得非人手段还是将京城搅得天翻地覆,风声鹤唳。好在崔嫣早有准备,米、盐等物资早已严格把控,并没有出现哄抬价格的乱象。
而原本不齐心的百官也没什么正统不正统的想法了,一心向着崔嫣,希望能躲过西南王这场浩劫。
被寄予厚望的崔嫣此时正拿着冒充年父的“刺客”的尸骨研究。
陈致抱着脑袋翻来翻去:“为什么变成了娃娃?”外面是鞣制过的猪皮,里面塞了黄沙、朱砂、山石、棉絮等奇怪的东西,但眼睛鼻子嘴巴……个个有模有样,拼起来就是一张单不赦的脸。
他想到自己在阴山公家被吓得魂不附体的罪魁祸首可能就是这个,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崔嫣说:“你不是也有一个替身吗?”
陈致闻言想取替身像,手伸入乾坤袋才想起崔嫣还不知道他有乾坤袋,不由踌躇了一下。
他动作一顿,崔嫣立刻看过来,那目光丝丝缕缕的,不知藏了多少小心思、小敏感在里面。反正都曝光了那么多东西,也不差一件两件的,他赶忙将替身像取了出来。
崔嫣发现陈致手中的替身像比“刺客”精致许多,从皮肤到头发,都能以假乱真。他问:“你这个也能独自活动吗?”
陈致说:“我也不知道,师父给我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崔嫣拿过陈致手里的头,将破碎的“刺客”拼起来:“这个是按照单不赦的样子做的?”
陈致心虚地避开他的眼神,干巴巴地说:“可能是吧。我也没见过。”
崔嫣笑了笑:“可是你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不是很紧张吗?用姜移的话说,就是‘冷汗直冒,面无人色’。”
陈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不是说过,那时候就觉得,他不是不是好人吗?看起来獐头鼠目、穷凶极恶。”
“别紧张。”崔嫣轻轻抚摸他的脑袋,“你不想说,我不会逼你。”
“真的吗?”
陈致刚想松一口气,就听他慢悠悠地接下去:“但是,我一定会等到你愿意说的那一天。”
并不会。
陈致在心里斩钉截铁地回答,当然,脸上还要面带微笑地鼓励:天长地久有尽时,等啊等啊总有戏。他觉得这个话题越说越危险,急忙抓人挡刀:“今天他站的位置是年大人的。”
崔嫣微笑着说:“唔,与你月下幽会的有为青年之父,叫年大人会不会太见外了。”
“……”陈致忙说,“你看这个姓年的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话音刚落,黑甲兵就禀告说年大人求见。
崔嫣说:“这算不算心有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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