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海边的卡夫卡-第28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饧氯蘸蟊囟ǜ约捍瓷羁痰木龆ㄐ杂跋臁2⒎怯腥酥附蹋抑皇侵馈<抑腥绫黄玫谋呔成谒话憷淅淝迩濉N夷幼湃章治鞔梗疃辔锾宓囊跤耙徊揭徊桨U飧鍪澜纭T谟惺奔涞氖澜缟希蚴峦蛭锒家蝗ノ薹怠R跤暗拇ナ忠桓隹潭扔忠桓隹潭鹊夭鲜承碌牡孛妫詹呕乖谀抢锏哪盖酌媾右步芸毂煌倘牒诎狄趵涞牧煊颍敲媾咏殴室舛晕沂佣患谋砬榇游壹且渲凶远乇欢嶙摺⒈幌ァ

我一边走在森林中,一边想着佐伯。浮想她的脸庞,浮想那温和浅淡的微笑,回忆她的手温。我将佐伯作为自己的母亲,试着想象她在我刚刚四岁时弃我而去。我不由摇头,觉得那实在不够自然,不够贴切。佐伯何必做那样的事呢?何必损毁我的人生呢?其中想必有未被解明的重大缘由和深刻含义。

我试图同样感觉她那时的感觉,试图接近她的处境。当然没那么容易。毕竟我是被抛弃的一方,她是抛弃我的一方。但我花时间脱离我自身。魂灵挣脱我这个硬梆梆的外壳,化为一只黑漆漆的乌鸦落在院子松树的高枝上,从枝头俯视坐在檐廊里的四岁的我。

我成为一只虚拟的黑乌鸦。

第43章 两个等我的哨兵(中)

“你母亲并非不爱你。”叫乌鸦的少年从背后对我说,“更准确说来,她爱你爱得非常深。这你首先必须相信。这是你的出发点。”

“可是她抛弃了我,把我一个人留在错误的场所消失了,我因之受到深深的伤害和损毁。对此如今我也明白过来。如果她真正爱我,何苦做那样的事情呢?”

“从结果看的确如此。”叫乌鸦的少年说,“你受到了足够深的伤害,也被损毁了,而且以后你还将背负着这个伤害,对此我感到不忍。尽管这样,你还是应该认为自己终究是可以挽回的,自己年轻、顽强、富有可塑性,可以包扎好伤口昂首挺胸向前迈进。而她却无可奈何了,只能继续迷失下去。这不是谁好谁坏的问题,拥有现实性优势的是自己。你应该这样考虑。”

我默然。

“记住,那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叫乌鸦的少年继续道,“现已无计可施。那时她不该抛弃你,你不该被她抛弃。但事情既已发生,那么就同摔碎的盘子一样,再想方设法都不能复原。对吧?”

我点头。再想方设法都不能复原。

叫乌鸦的少年继续说:“听好了,你母亲心中也怀有强烈的恐惧和愤怒,一如现在的你。惟其如此,那时她才不能不抛弃你。”

“即便她是爱我的?”

“不错。”叫乌鸦的少年说,“即便爱你也不能不抛弃你。你必须做的是理解并接受她的这种心情,理解她当时感受到的压倒性的恐怖和愤怒,并将其作为自己的事加以接受。不是继承和重复。换个说法,你一定要原谅她。这当然不易做到,但必须做。对于你这是唯一的救赎,此外别无出路。”

我就此思考。越思考越困惑。我心乱如麻,身上到处作痛,如皮肤被撕裂。

“嗳,佐伯是我真正的母亲吗?”我问。

叫乌鸦的少年说:“她不也说了么,那作为假说仍然有效。总之就是那样。那作为假说仍然有效。我只能说到这里。”

“尚未找到有效的反证的假说。”

“正是。”

“我必须认真地彻底求证这个假说。”

“完全正确。”叫乌鸦的少年以果断的声音说,“未找到有效的反证的假说是有求证价值的假说。时下你除了求证以外无事可干,你手中没有其他选项。所以即使舍弃自身,你也要弄个水落石出。”

“舍弃自身?”这话里好像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话外音,而我捉磨不透。

没有回应。我不安地回过头去。叫乌鸦的少年仍在那里,以同样的步调贴在我身后。

“佐伯当时心中怀有怎样的恐惧和愤怒呢?那又来自何处呢?”我边向前走边问。

“你以为当时她心中到底怀有怎样的恐惧和愤怒?”叫乌鸦的少年反过来问我,“你要好好想一想,那是必须用你自己的脑袋切实思考的事。脑袋就是干这个用的。”

我思考。我要在还来得及的时候予以理解和接受。可是我还无法解读留在意识岸边的小字。拍岸白浪和离岸碎涛之间的间隔过短。

“我恋着佐伯。”我说。话语极为自然地脱口而出。

“知道。”叫乌鸦的少年冷冷地说。

“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情,这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意义比什么都大。”

“当然,”叫乌鸦的少年说,“你不说我也知道。那当然是有意义的。你不是正为如此而到这种地方来的么?”

“可我是还不明所以,不知所措。你说母亲是爱我的,还爱得非常深。我愿意相信你的话。但即便真是那样我也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深爱一个人必然导致深深伤害一个人呢?就是说,果真如此,深爱一个人又意义何在呢?为什么非发生这样的事不可呢?”

我等待回答,闭上嘴久久等待。然而没有回答。

回过头去,叫乌鸦的少年已不在后面。头顶传来干涩的扑翅声。

你不知所措。

不多会儿,两个士兵出现在我面前。

两人都身穿旧帝国陆军野战军服:夏天穿的半袖衫,打着绑腿,背着背囊。戴的是有檐便帽而不是钢盔。都很年轻,一个高高瘦瘦,架着金边眼镜,另一个矮个头宽肩膀,粗粗壮壮的。他们并坐在平坦的岩石上,没保持战斗姿态。三八式步枪竖放在脚前。高个头百无聊赖地叼着一根草。两人举止十分自然,好像事情本来就如此,看我走近的眼神也很平和,没显出困惑。

周围较为开阔,平展展的,俨然楼梯的转角平台。

“来了?”高个儿士兵声音朗朗地说。

“你好!”壮个儿士兵稍微蹙起眉头。

“你好!”我也寒喧一声。看见他们我本该感到惊奇,但我没怎么惊奇,也没觉得费解。这种情形是完全可能的。

“等着呢。”高个儿说。

“等我?”我问。

“当然。”对方说,“因为眼下除了你,没人会来这里。”

“等了好久。”壮个儿接道。

“啊,时间倒不是什么关键问题。”高个儿士兵补充一句,“不过到底比预想的久。”

“你们就是很早很早以前在山里失踪的吧,在演习中?”我询问。

第43章 两个等我的哨兵(下)

壮个儿士兵点头:“正是。”

“大家好像找得好苦。”我说。

“知道。”壮个儿说,“知道大家在找。这座森林里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但那伙人怎么找也不可能找到。”

“准确说来,并不是迷路。”高个儿以沉静的声音说,“总的说来我们算是主动逃离。”

“与其说是逃离,不如说碰巧发现这个地方并就此留了下来更确切。”壮个儿补充道,“和一般的迷路不同。”

“不会被任何人发现,”高个儿士兵说,“可是我们两人能够发现,你也能够发现。起码对我们两人,这是幸运的。”

“要是还在当兵,作为士兵迟早要被领去外地,”壮个儿说,“并且杀人或被人杀。而我们不想去那样的地方。我原本是农民,他刚从大学毕业,两个都不想杀什么人,更不愿意给人杀。理所当然。”

“你怎么样?你想杀人或被人杀?”高个儿士兵问我。

我摇头。我也不想杀人,也不想被人杀。

“谁都不例外。”高个儿说,“噢,应该说是几乎谁都不例外。问题是就算提出不想去打仗,国家也不可能和颜悦色地说‘是么,你不想去打仗,明白了,那么不去也可以’,逃跑都不可能。在这日本压根儿无处可逃,去哪里都立即会被发现。毕竟是个狭窄的岛国。所以我们在这里留下来,这里是唯一可以藏身的场所。”

他摇摇头,继续下文:“就那样一直留在这里。如你所说,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不过我刚才也说了,时间在这里不是什么关键问题。当下和很早以前之间几乎没有区别。”

“根本没有区别。”说着,壮个儿士兵像要把什么“飕”一声赶跑似的打了个手势。

“知道我会来这里?”我问。

“当然。”壮个儿说。

“我们一直在这里放哨,哪个来了一清二楚。我们好比森林的一部分。”另一个说。

“就是说,这里是入口。”壮个儿说,“我俩在这里放哨。”

“现在正巧入口开着,”高个儿向我解释道,“但很快又要关上。所以,如果真想进这里,必须抓,。因为这里并不是常开着的。”

“如果进来,往前由我们向导。路不好认,无论如何需要向导。”壮个儿说。

“如果不进来,你就原路返回。”高个儿说,“从这里返回没有多难,不用担心。保证你能回去,你将在原来的世界继续以前的生活。何去何从取决于你,进不进没人强迫。不过一旦进来,再回去可就困难了。”

“请带我进去。”我毫不迟疑地应道。

“真的?”壮个儿问。

“里面有个人我恐怕非见不可。”我说。

两人再不言语,从岩石上缓缓起身,拿起三八枪,对视一下,在我前头走了起来。

“或许你觉得奇怪,心想我们干嘛现在还扛这么重的铁疙瘩呢。”高个儿回头对我说,“本来什么用也没有,说起来连子弹都没上膛。”

“就是说,这是一个符号。”壮个儿并不看我,“是我们脱手之物中最后所剩物件的符号。”

“象征很重要。”高个儿说,“我们偶然拿起了枪穿上了这种军装,所以在这里也履行哨兵的职责。职责!这也是象征的一种延伸。”

“你没有那样的东西?能成为符号的什么?”壮个儿问我。

我摇头:“没有,我没有。我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记忆。”

“呃,”壮个儿说,“记忆?”

“没关系的,无所谓,”高个儿说,“那也会成为蛮不错的象征。当然喽,记忆那玩意儿能存在多久、究竟可靠到什么程度我是不大清楚。”

“如果可能,最好是有形的东西。”壮个儿说,“那样容易明白。”

“例如步枪。”高个儿说,“对了,你的名字?”

“田村卡夫卡。”我回答。

“田村卡夫卡。”两人说。

“古怪的名字。”高个儿说。

“的的确确。”壮个儿应道。

下一段路我们只是走路,再没出声。

第44章 中田沉沉睡去,不再醒来(上)

两个人在国道沿线的河滩上烧了佐伯委托的三本文件。星野在小超市买来打火机油,在文件上浇了个够,用打火机点燃。两人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一页一页稿纸被火焰包围。几乎无风;烟笔直地爬上天空,无声无息地融入低垂的灰云。

“咱们现在烧的原稿哪怕看一点点都不成吗?”星野问。

“是的,看是不成的。”中田说,“中田我向佐伯女士许诺一字不看地烧掉。履行许诺是中田我的职责。”

“唔,那对,履行许诺很重要。”星野流着汗说,“对谁都很重要。不过么,用碎纸机就更容易了,省时省事。凡是复印机店都有出租的大型碎纸机。花不几个钱。倒不是我抱怨,这个季节烧火,老实说真够热的。冬天倒是求之不得。”

“对不起,中田我对佐伯女士许诺说烧掉,所以还是要烧掉才行。”

“也罢,那就烧吧;反正也没什么急事要办;热一点儿还是能忍受的。我只是——怎么说呢——提议一下罢了。”

一只路过的猫停下来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人在河边烧这不合节令的火。一只瘦瘦的褐纹猫;尾巴尖略略弯曲,看上去性格似乎相当不错。中田很想跟它搭话,但想到星野在旁边,只好作罢。猫只在中田一人独处时才肯搭理。何况中田已没了足够的自信,不知自己还能否一如从前地跟猫交谈。中田不愿说古怪的话把猫吓唬着了。不多工夫,猫好像看火看够了,起身去了哪里。

花了很长时间彻底烧罢三本文件,星野抬脚把灰烬踩成碎末,若有强风吹来,肯定会被利利索索地刮去哪里。时近黄昏,乌鸦们陆续归巢了。

“我说老伯,这一来就谁也看不到原稿了。”星野说,“写的什么自是不知,总之灰飞烟灭了。世上有形的东西又减少一点儿,无又增多一点儿。”

“星野君,”

“什么?”

“有一点想问您。”

“请请。”

“无是可以增多的东西么?”

星野歪起脖子就此沉思片刻。“这问题很难,”他说,“无会增多?归于无就是说成为零,零加多少零都是零嘛。”

“中田我不太明白。”

“星野君我也不太明白。这东西思考起,头就渐渐痛了。”

“那么,就别再思考了。”

“我也认为那样好。”星野说,“反正原稿彻底烧光,写在上面的话消失得一干二净。归于无——我原本想这么说来着。”

“那是,这回中田我也放心了。”

“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吧?”星野问。

“那是,这一来差不多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往下只剩下把入口石关上。”中田说。

“这很要紧。”

“是的,这是非常要紧的事。打开的东西必须关上。”

“那,就快点儿干这个好了。好事不宜迟。”

“星野君,”

“嗯?”

“还不能够那样。”

“这又为何?”

“时机还不成熟。”中田说,“关入口要等关入口的时机到来才成,在那之前中田我还必须好好睡一觉。中田我困得厉害。”

星野看着中田的脸:“我说,还要像上次那样一连睡上好几天?”

“那中田我也说不准确,估计情况很可能那样。”

“那,大睡特睡之前不能忍一忍把要办的事办完?老伯你一旦进入睡眠程序,事情简直寸步难进。”

“星野君,”

“什么呢?”

“实在抱歉。中田我也觉得能那样该有多好。如果可能,中田我也想先把打开的入口关上再说。遗憾的是,中田我必须首先睡觉。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就像电池没电似的?”

“或许。花的时间比预想的多,中田我的气力眼看就要耗尽了。您能把我领回可以睡觉的地方么?”

“好好。拦一辆出租车马上回公寓。让你睡个够,睡成木头。”

坐进出租车,中田顿时打起盹来。

“老伯,到房间再睡,随你怎么睡。先忍耐一会儿。”

“星野君,”

“嗯?”

“这个那个给您添了很多麻烦。”中田以含糊不清的声音说。

“的确像是被你添了麻烦。”星野承认,“不过么,细想前后经过,是我擅自跟你来的。换个说法,等于是我主动承揽麻烦。谁也没求我,好比喜欢扫雪才扫雪的义务工。所以老伯你不必一一放在心上,快活些!”

“如果没有您星野君,中田我早就日暮途穷了,事情恐怕一半都完成不了。”

“你能那么说,我这星野君出力也算值得了。”

“中田我万分感谢!”

“不过么,老伯,”

“嗯?”

“我也有必须感谢你的地方。”

“真的么?”

“我们两人差不多已经到处走了十天。”星野说,“这期间我一直旷工。最初几天跟公司联系请假来着,后来就彻底来了个无故旷工。原来的工作单位恐怕很难回去了。好好求饶认错也可能勉强得到原谅,但这都无所谓了。非我自吹,凭我这不一般的开车技术,加上本来能干,工作什么的手到擒来,所以我没把这个当回事儿,你也用不着介意。总之我想说的是:我半点儿也没为此后悔,听清楚了么?十天来我经历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天上掉下蚂蟥,冒出一个卡内尔·山德士,和大学里学什么哲学的绝世美女狠狠干了一家伙,从神社搬走入口的石头……离奇古怪的事接二连三。觉得十天里经历完了本该在一生里经历的怪事,简直就像乘坐试运转的长距离过山车。”星野在这里停下来思考下文。“不过么,老伯,”

“嗯?”

第44章 中田沉沉睡去,不再醒来(中)

“我在想,其中最为不可思议的,无论如何都是老伯你本人。是的,是你中田。为什么说你不可思议呢,是因为你改变了我这个人,真的。我觉得自己在短短十天里发生了脱胎换骨的转变。怎么说好呢,就像各种景物看起来有了很大不同。以前看起来无足为奇的东西成了另一种样子,以前觉得索然无味的音乐——怎么说呢——开始沁人心脾。这样的心情如果能同哪个有同样感受的家伙说一下就好了。而这是以前的我所没有的。那么,为什么情况会这样呢?是因为我一直待在你身旁,是因为我开始通过你的眼睛去观察事物。当然不是说无论什么都通过你的眼睛看,但是——怎么说呢——反正我是自然而然地通过老伯你的眼睛看了很多很多东西。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因为我很中意你观察世界的态度。正因如此,我这星野君才一直跟你跟到这里。已经离不开你了。这是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发生的最有成效的一件事情。在这点上,该由我感谢你才是。所以你不必感谢我。当然给人感谢感觉并不坏。只是我说的是:你为我做了一件好得不得了的事。我说,你可听清楚了?”

但中田没有听。他已闭上眼睛,响起了睡着时有规律的呼吸声。

“这人也真行!”星野叹了口气。

星野搀着中田返回公寓房间,把他放在床上。衣服就那么穿着,只把鞋脱下,往身上搭了一床薄被。中田蠕动了下身子,像平日那样以直视天花板的姿势静静地发出睡息,往下再也不动了。

得得,看这样子肯定又要甜甜美美睡上两三天了,星野心想。

但情况没有如星野预期的那样发展。翌日星期三上午,中田死了。他是在深沉的睡眠中静静咽气的,面部依然那么平和,乍看和睡熟没什么两样,只是不再呼吸而已。星野一再摇晃中田肩膀,叫他的名字,但中田确确实实死了。没有脉搏。出于慎重把小镜子贴在他嘴边,镜面也没变白。呼吸完全停止。在这个世界上他再也不会醒来了。

同死者同处一室,星野发觉其他声音一点点消失,周围的现实声响逐渐失去了其现实性。有意义的声音很快归于沉默,沉默如海底淤泥一般越积越深——及脚、及腰、及胸。但星野还是久久地同中田单独留在房间里,目测着不断向上淤积的沉默。他坐在沙发上,眼望中田的侧脸,将他的死作为实感接受下来。接受这一切需要很长时间。空气开始带有独特的重量,无法准确把握自己现在自以为感觉到的是不是自己真正感觉到的。而另一方面,若干事项又理解得十分自然。

中田大概通过死而终于返回了普通的中田,星野觉得。中田因为太是中田了,所以唯有一死才能使他变回普通的中田。

“嗳,老伯,”星野招呼中田,“这么说是不大合适,可你这死法不算坏呀!”

中田是在深沉的睡眠中平静地死去的。大概什么也没考虑,死相安详,看上去没有痛苦,没有懊悔,没有迷惘。星野心想,中田像中田也好。至于中田的一生到底是什么和有怎样的意义,那是无从知晓的。不过说起这个来,任何人的一生恐怕都并不具有明确的意义。星野认为,对于人来说,真正要紧真正有重量的,肯定更在于死法上。同死法相比,活法也许并不那么重要。话虽这么说,但决定一个人的死法的,应该还是活法。星野看着中田死时的表情如此似想非想地想着。

但有一件大事余留下来——必须有人把入口石关上。中田差不多做完了所有事情,惟独这件剩下。石头就在沙发跟前。时机到来时,我必须把它翻过来关闭入口。但如中田所说,处理石头是万分危险的。翻石头必有正确的翻法,假如拼力气胡来,世界没准会变得不可收拾。

“我说老伯,死倒是奈何不得,可把这么一件大事留下来,叫我如何是好!”星野对死者说道。当然没有回应。

还有一个是如何处理中田遗体的问题。当然正统做法是马上从这里给警察或医院打电话把遗体运去医院,世人的百分之九十九都将如此行动。如果可以,星野也想那样做。但中田大约同杀人事件有关,是警察正在寻找的重要参考人,如果警察得知自己同这样的人在一起十天之久,自己难免会处于相当微妙的立场,势必被带去警察署接受长时间的讯问。而这无论如何都要避免。一来懒得一一述说事情的来龙去脉,二来自己原本就对付不来警察,不想和他们发生关系,除非迫不得已。

况且,星野心想,这公寓套间又该怎么解释呢?

卡内尔·山德士模样的老人把这套间借给了我们,说是特意为我们准备的,叫我们随便住多久——这么说警察会乖乖相信吗?不至于。卡内尔·山德士是谁?美军派来的?不不,喏,就是肯德基快餐店那个广告老头儿嘛,你这位刑警不也知道吗?对对,是的是的,就是戴眼镜留白须……那个人在高松小胡同里拉皮条来着。在那里相识的,给我找了个女郎。假如这么说,警察笃定会骂混帐东西开哪家子玩笑,把自己痛打一顿。那些家伙不过是从国库里领开支的流氓阿飞。

星野长吁一声。

自己应该做的,乃是尽早尽快远离这里。从车站给警察打个匿名电话,告诉公寓地址,说那里死了人,然后直接乘列车回名古屋。这样,自己就可以和此事没有瓜葛了。怎么分析都是自然死亡,警察不至于刨根问底,中田的亲属认领遗体举行简单的葬礼就算完事。自己去公司向经理低三下四说一声对不起以后好好干。于是一切照旧。

第44章 中田沉沉睡去,不再醒来(下)

星野归拢东西。替换衣服塞进旅行包,扣上中日Dragons棒球帽,小辫从帽后小孔掏出,戴上绿色太阳镜。渴了,从电冰箱里拿出减肥百事可乐。背靠冰箱喝可乐的时间里,目光蓦然落在沙发腿前的圆石头上——依然翻着的“入口石”。之后他走进卧室,再次看床上躺着的中田。看不出中田已经死了,仿佛仍在静静呼吸,即将起身道一声星野君搞错了中田我没死。中田确乎死了,奇迹不会出现,他已翻过了生命的分水岭。

星野手拿可乐罐摇了摇头。不行啊,他想,不能就这样把石头留下。如果留下,中田恐怕死都不踏实的。中田无论做什么都善始善终,就是那么一种性格。没想到电池提前没电了,以致最后一件大事未能了结。星野把铝罐捏瘪扔进垃圾篓。喉咙仍然干渴,折回厨房从电冰箱里拿出第二罐减肥百事可乐,揪掉拉环。

死前中田对自己说想能认字,那样就能去图书馆尽情看书了,哪怕去一次也好。然而他未等如愿就死了。当然死后去那个世界或许可以作为普通的中田识文认字,但在这个世界上他直到最后也未能认字,或者不如说最后做的事恰恰相反:把字烧了,把那上面许许多多的字一个不剩地投入无中。哭笑不得。事至如今,作为我必须成全此人最后一个心愿,把入口石关上。这是非同小可的大事。说来说去,电影院也好水族馆也好都没领他去成。

喝罢第二罐减肥百事可乐,星野在沙发前蹲下,试着搬起石头。石头不重了。轻决不算轻,但稍微用力即可搬起,同他和卡内尔·山德士一起从神社搬出时的重量相差无几,也就是作为腌菜石正合适的重量。这是因为——星野想——现在不过是块普通石头。发挥入口石作用时重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搬起,而轻的时候,不外乎是普普通通的石头。当特殊事情发生时,石头在那种情况下才获得异乎寻常的重量,发挥作为“入口石”的作用,例如满城落雷……

星野去窗前拉开窗帘,从阳台上仰望天空。天空一如昨日灰濛濛的,但感觉不出下雨的征兆,雷也似乎打不起来。他侧脸闻了闻空气味儿,什么变化也没有。看来今天世界的中心课题是“维持现状”。

“喂,老伯,”星野对死去的中田说,“就是说这房间里只有你我两人老老实实地等待着特殊事情来临了。可那特殊事情到底是什么事呢?我半点也猜测不出,什么时候来也不晓得。更糟糕的是眼下正值六月,这么放下去老伯你的身体要一点点腐烂的,臭味都会有的。这么说你或许不愿意听,可这是自然规律。时间拖得越长,向警察报告得越晚,我的处境就越糟。作为我自会想方设法竭尽全力,但情况还是希望你能理解。”

当然没有反应。

星野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对了,没准卡内尔·山德士会打电话来,那个老头儿肯定知道石头如何处理,说不定会给一个充满爱心的有益的忠告。但怎么打量电话机都不响铃,一味保持着沉默。沉默的电话机看上去极富内省精神。没有人敲门,没有邮件(哪怕一封),没有特殊事情发生(哪怕一件),没有气候变异,没有预感。惟独时间毫无表情地流逝。中午到来,下午静静地向傍晚靠近。墙上电子挂钟的秒针如豉虫一般流畅地滑过时间的水面。中田在床上继续死亡之旅。食欲不知为什么全然上不来。喝罢第三罐可乐,星野象征性地嚼了几片苏打饼干。

六时,星野坐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看NHK定时新闻。吸引人的新闻一条也没有。一如平日,一成不变的一天。新闻播完,他关掉电视。播音员的语音听起来甚是烦人。外面天色越来越暗,最后夜幕彻底降临。夜把深邃的寂静带给房间。

“老伯啊,”星野招呼中田,“多少起来一会儿好么?我这星野君现在可是有些走投无路了,再说也想听听你的语声。”

中田当然不回答。中田仍在分水岭的另一侧。他无言无语,死不复生。静得那般深沉,侧耳倾听,甚至可以听见地球旋转的声音。

星野去客厅放上《大公三重奏》CD。听第一乐章的时间里,泪珠从两眼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涟涟而下。得得,星野想,以前自己是什么时候哭的来着?但无从想起。

第45章 遇见十五岁的佐伯(一)

的确,从“入口”往前的路变得极难辨认,或者不如干脆说路已不再成为路。森林愈发深邃和庞大,脚下的坡路也陡峭得多,灌木和杂草整个遮蔽地面。天空几乎无处可觅,四下暗如黄昏。蜘蛛网厚墩墩的,草木释放的气息也浓郁起来。岑寂越来越有重量,森林顽强抗拒着人的入侵。但两个士兵斜挎着步枪毫不费力地在树隙间穿行,脚步快得惊人。他们钻过低垂的树枝,爬上岩石,跳过沟壑,巧妙地拨开带刺的灌木挤过身去。

为了不看丢两人的背影,我在后面拼命追赶。两人根本不确认我是否跟在后面,就好像存心在考验我的体力,看我能坚持到什么地步,或者正为我气恼也未可知——不知为什么,我甚至有这样的感觉,他们一言不发,不光对我,两人之间也不交谈,只管目视前方专心致志地行走,位置或前或后互相轮换(这也不是由哪一方提出的)。两个士兵背部步枪的黑色枪管在我眼前很有规则地左右摇摆,俨然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1 1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