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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流]命运魔方-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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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热,疼痛,呓语,皮肤融化,神志不清。
血清再不出现,很快,新的血尸将在他们自己人中死灰复燃。
如果悲剧上演,如此循环往复,这条死亡列车永远也无法抵达终点。
周岐赤着上身,抱着徐迟,蜷缩在角落。
方才一场大战中,幸免者寥寥无几,哪怕强悍如周岐,身上照样伤痕累累。
他开始对徐迟正在经受的疼痛有了最为直观的体验——病毒侵入带来的神经痛是一种非人的折磨,是世上最漫长最煎熬的刑罚。他不得不分出一大半的意志来抵抗疼痛的侵蚀,好让他不至于满地打滚颜面尽失,剩下的那一点意志则艰难维系着清醒,催动迟钝的大脑思考血清到底被藏在什么地方。
此时,身边任何一点响动都足以撼动焦灼的神经末梢,加剧痛感。
但耳边充斥着哀嚎。
那些天不怕地不怕无惧死亡和鲜血的勇士一个接一个败在了持续不断的尖锐如刀剐的疼痛下。
其中以姜聿那小子叫得最为跌宕起伏山路十八弯,周岐额角抽搐,一度想把人捂嘴敲晕,弄死了事。
任思缈在伤员间奔走,试图通过一些简陋的手段尽量缓释众人的痛苦。她把大波浪长发挽成高高的发髻,瓜子脸上的表情格外严峻,鼻子上的那颗红痣被细密的汗水覆盖,变成深沉的暗红色。不得不说,她是一名合格称职的军医。
时间的逝去使绝望的气味越发浓厚。
姜聿惨叫中夹杂的诗歌开始往煽情的方向发展。
“我野蛮生长,
没能成为自己的月亮。
能遇见你们,
是银河慷慨赠我的光。”
周岐听了一耳朵,鼻头感到一阵阵酸意,不是因为姜聿狗屁不通的诗,而是因为徐迟的手一直紧紧握着他的食指,像个生了病的婴儿一般。
他还没见过这么虚弱乖巧的上将。
生命正从这具优雅俊秀的身体里一点点流失。灰败的面孔像极了多年前那个代替袁启死去的小孩。
“如果就此幻灭,我将告别黄昏,从此挣脱藏身的黑暗,向你的光里最后坠落。”
“闭嘴吧大诗人!”克里斯汀忍无可忍。
“哈哈,我都快慷慨就义了,你还不让我说说临终遗言?”姜聿白着脸抗议。
“要说你就好好说。”任思缈叹气,“说些正常人能听懂的。”
“我怕我说些通俗易懂的,你难为情。”姜聿捂着腰上的伤口。
那里的衣服已经被血染透。
任思缈笑了:“你说你的,我难为情我的,我管不着你,你也别管我,这叫个人自由。”
“好,那我就自由一把了。”姜聿深吸一口气,圆圆的脸蛋忽然间沉了下来,显得格外认真,他眨巴眼睛,尽量稳住颤抖发飘的声线,“姐姐,以后你跟我吧,我对你好。”
意外的,没有华丽辞藻的堆砌,是一句平凡到平淡的告白。但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真挚。
旁观者们一个个都屏息凝神,忍痛吃起狗粮,并期待起另一位当事人的回应。
想来,人天性爱听八卦这句话确实不错。
临死也得八卦一下。
任思缈沉默了一会儿,如水的眸子里波光流转。就在众人猜测这是不是一场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的乌龙时,神女长长地唔了一声,然后爽快地点头:“好啊。”
姜聿呆了。
任思缈唇边的笑容加深,显出难得的温柔,她一步步走近,蹲在姜聿面前:“虽然你没钱年轻还讨饭吧,但我意外地不怎么嫌弃,凑合谈吧。”
“不过,事先得声明,我以前也没搞过姐弟恋,不清楚具体要怎么谈,而且姐姐一把年纪了,谈恋爱肯定冲着结婚去的,你要是单纯耍流氓呢,还是算了。如果在一起了呢,以后呢,哪天你要是不喜欢我了就赶紧跟我说,免得耽误姐姐另觅佳缘,懂了没?懂了就点点头。”
姜聿盯着她看了几秒,点头。
“嗯。乖。”任思缈拍拍他的脸。
姜聿傻了,就此陷入迷幻的境地。
等他终于反应过来,突然爆发出鹅鹅大笑。
任思缈吓了一跳,心说这孩子疯了吗这是?
结果姜聿笑着笑着就乐极生悲,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多少年后想起这一幕,任姐姐还总调戏姜老弟,说他当时告白完了被接受,整个乐疯了,高兴得直接昏迷。
姜聿也总呛声,说放屁,小爷就是临死想着脱单,没想到瞎猫逮着死老鼠莫名其妙就成了,一时间惊吓过度承受不住。
佳话偶成。
在阴郁且惨淡的车厢里,算是唯一一抹晴色。
尚有行动力的人在第五次把整个车厢翻了个底朝天之后,彻底偃旗息鼓,开始回首前尘往事,絮叨生平。
这边的大胡子老哥是位的士司机,上有老母下有孤儿,老婆跟隔壁老王好上了,跑了,他以前当过兵,但没念过书,说如果活下来,回去后好好读点书,也争取做个文化人。
那边穿裤衩的同志别看模样不咋样,也是个体面的体育老师,教初中的,一直在抱怨学校把素质教育当幌子,只抓文化课不锻炼身体,孩子们一个个弱得跟鸡崽儿似的,将来怎么保家卫国?义愤填膺说到这儿,他哽了哽,揪揪头发,对哦,现在也没什么国不国的了。
周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听得津津有味。
怀里的徐迟开始了断断续续的梦呓,抠不出清晰的字眼,只觉得他说得很艰难。周岐侧耳听,偶尔能从一长串意味不明的咕哝里听到疑似自己名字的发音,那也很轻很轻。
周岐握着他的手摩挲腕骨,有一瞬间会觉得能这样步向人生的终点也未尝不可。
他忽然想到周中尉的妻子,他现在这个名字的母亲。女人为信仰献出自己的儿子后就陷入了抑郁和疯狂的沼泽,她把所有对儿子的愧疚与爱,掺杂着恨与埋怨,如数倾倒在周岐身上,压得周岐喘不过气。有时候她只是突然古怪地盯着周岐看,周岐都觉得莫大的内疚几乎淹死他。
如果可以,周岐想,他希望那时候死的是他自己。但命运没有给他自由选择的机会。于是他背负着所有人的期望砥砺前行,他们让他铭记耻辱,那他便铭记耻辱;他们让他复国血恨,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没人问过他是否愿意,他也从没想过他的人生还有别的路可走。
他生来,不对,他活下来,就是为了当那头领头的孤狼,口里衔着复仇的旗帜。
这是他活着的全部意义。
但现在,除了酒精,他生命中又诞生了别的意义。
他垂眼看他半路重逢的“意义”。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充盈于胸膛的炙热情感又开始彰显它的存在感,这种情感令他一度惶恐不安,又令他沉湎痴迷,欲罢不能。
如今它却化作一股支撑的力量,温暖,浑厚。
周中尉在看着他发狂的妻子时,曾说过这么一段话:低级的感情,最终只能沦为脾气和情绪。高级的感情,却会上升为精神和意识。
老酒鬼一定很爱他的妻子。
周岐想。
他也很爱徐迟。
徐迟发出一声痛苦的嘤咛,含混地说了什么。
“你在嘀咕什么呢?”周岐弯下腰,用拇指揩去徐迟面上的冷汗,“平时可不见你的话这么多。”
徐迟似乎听到他说话,绀紫色的嘴唇张了张,又赌气地闭上了。
周岐勾了勾唇角,有气无力地想,他家娇娇都昏迷了,气性还是这么大。
窗外一片荒芜单调的苍白,就好像神明创造世界之后把这块土地彻底遗忘了一样。
阳光照进这一隅,徐迟苍白的下颌上多了条金色光带,沉静的睫毛也染上碎光,美得恍若油画。
周岐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倏地扭头看向窗外。
“克里斯汀,这辆列车的名字叫什么来着?”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来了这么一句。
第一次被叫对全名的克里斯汀一时间竟有点受宠若惊,愣了半晌才想起自己还没回答:“日不落列车,这名字怎么了吗?”
“日不落。”周岐把这三个字缓慢咀嚼了一遍,又问,“列车开了这么久,天上的太阳好像一直没移动?”
“是的。”任思缈安顿好姜聿,走过来,“看太阳的方位,这个关卡的时间一直停在下午三点左右。”
“左右?”周岐皱起眉,“能不能更精确一点?”
“我试试。”任思缈顺手捞过姜聿的机枪,枪托往地上一戳,阳光把枪杆子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三点四十。”任思缈定定地看了会儿,最终做出判断,“前后误差不过五分钟。”
“好,那就三点四十。”周岐拍板,“克里斯汀,你站到车厢中央去。”
克里斯汀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周岐的意思,她估算了车长车宽,以十分严谨的研究课题的态度择定了中央一点,站过去,然后以手臂精确指出三点四十的方向。
众人顺着她的指尖望过去。
直线的尽头,立着从始至终以标准舞蹈站姿站立着的芭蕾舞者。
所有人仿佛这才想起这号人,脸色俱是一变。
这位芭蕾舞女的存在感可谓低到了尘埃里,她一直就站在那儿,站在破损的钢琴旁边,没挪过位子,也一动不动,宛如一具静止的雕塑。
而走进了细看,她确实也不是真人,而是一个造型逼真的机器人。
任思缈和克里斯汀围着芭蕾舞机器人转了不知多少圈,全身上下更不知里里外外摸了几回,只差拿放大镜来数头发丝儿了,愣是什么也没找到。
“岐哥,我觉得咱的路子可能还是走岔了。”任思缈摊手,“没什么发现。”
“是吗?”周岐眨了眨眼睛,“我也是猜的,中不中随缘。”
人们眼中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又迅速熄灭了。
“等等。”克里斯汀蹲在芭蕾舞女的脚边,像是发现了什么,指着那双踮起的脚,问,“跳芭蕾的,脚跟是不是一直就这么悬空着?”
“谁受得了一直踮着脚?”任思缈随口答,“这只不过是芭蕾舞中最常见的姿势而已。”
“哦,这样啊。”克里斯汀摸着下巴点头。
“不对。”周岐布满血丝的眼珠突地转向这边,“我印象中,从我看见她的那一刻起,她的双脚就一直是踮着的,就没落下来过。”
“没落下来过,日不落,哎,你们说,会不会是……”克里斯汀盯着芭蕾舞女的脚沉吟。
没等她沉吟完,任思缈扑上去就扒了舞女脚上那双白色的丝绸舞鞋。
一双洁净的脚于是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所有人都看见,它的右脚脚后跟上,有一个小小的红色按钮。
“这是,干什么用的?”为了观察小按钮,任思缈整个人几乎趴在地面,整个人充满了学术气息,“开关吗?一按它就跳舞?”
周岐嘶了一声:“是不是,按下去就知道了。”
“万一不是呢?”任思缈竖起纤细的食指,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又缩回手,“我不太敢。”
这时,那些早就被神经痛折腾得死去活来的通关者崩溃了,哭喊道:“任医生你就按吧。是死是活也给我们一个解脱,无论如何,总比现在这样子好上千倍万倍。”
“是啊,按吧按吧。”
“快发发善心吧”
人们纷纷朝她投来乞求的目光。
“好吧,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任思缈一咬牙一闭眼,嘟地按下那粒小小的按钮。
下一秒,车厢上方伸出无数细长的黑色管道,密密麻麻有如枪口。
完了。
任思缈心中咯噔一声。
“沙沙沙。”
但四下里并没有想起处决的枪声,代替的是疑似喷气的动静。
任思缈一点点睁眼,眼前满是淡黄色的轻盈的水雾。
她扩张胸膛深呼吸,吸进一点,闻到药水苦涩的气味。
“色黄,味苦,性凉。”一旁,克里斯汀喃喃出声,“任女士,是孙勰提示中的血清。”
“血清?”任思缈有点愣。
“是的,是血尸血清!。”克里斯汀欣喜地惊叫起来,“谁能想到,它竟然是雾状的呢?”
“啊啊啊啊啊,是血清是血清!我们找到啦!找到啦!”
三秒后,任思缈像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般激动地蹦起来,转头就去疯狂摇晃昏迷的姜聿:“臭小子,我们找到血清啦,你看见了没!哈哈哈,你不用死了,我们都不用死了,我们凑活着交往吧哈哈哈哈!”
说着,她滴落滚烫的泪水,吧唧一声亲在了姜聿脸颊上。
姜聿悠悠醒转,兜头就是这么大一个惊喜。
死了死了肯定是死了,还是给美死的。
他这么想着,双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第81章 盛大的婚礼
这次的中场休息格外的漫长。
越长就越使人感到不安。
谁都知道,即将到来的最后一关,会彻底决定他们这群人的生死去留。
克里斯汀说,根据孙勰留下的最后一则讯息,每个人的最终关都是九死一生,这批炼狱由国内最顶级的设计和科研团队拿着永远也烧不完的经费,历经二十载,以突破人类能力上限为宗旨锻造而成,力图用最严苛的条件筛选出最杰出的战士。终场之后,只有活下来的人能逃出魔方获得荣耀,牺牲者则尘归尘土归土,化作世间最轻忽不过的一缕亡魂。
人们在等待中焦灼。
半个月前过去的第五关,显然残酷异常,虚拟界内的活动人数骤减原先的一半有余。
剩下的人无疑成了最有希望获胜的选手,马拉松只剩下最后十米,手拿橄榄枝的女神就在触手可及的前方朝他们招手,他们已经能闻到真正的阳光与海的气息,自由与和平夜夜在梦中高声吟唱。
他们严阵以待,眼里闪动着被血汗洗礼后的幽光。
那股背水一战的决绝气势自他们的皮肤蒸发出来,凝结成水雾,弥漫在虚拟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张浸淫在雾中的面孔都谨慎而肃穆。
气氛过于压抑,引起强烈不适。
“知道比考试考零蛋更难过的是什么吗?”姜聿戳着一杯芒果沙冰,幽幽道。
冷湫抠着指甲:“什么?”
“是刚巧考了59分。”姜聿叹了口气,“最痛苦的不是不曾拥有,而是差一点就可以。所以我很能理解这帮哥们儿此刻的心情。”
“没说不理解。”冷湫撅起嘴,气鼓鼓地抱着胸,“但自己人搞自己人就太过分了。难道他们多杀一个人,少一个竞争对手,就能成功过关吗?哼,活该他被徐叔收拾。剁他一只手都是轻的,这种丧尽天良之徒就该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害。千错万错,还是魔方的错。”姜聿搅和搅和沙冰,看玻璃杯的外壁逐渐渗出水珠。
极端环境会促使人的底线不断下调。
前段时间虚拟界内就出现了这么一伙人,他们三五成群,瞄准了那些一眼看上去就很弱的通关者,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顿暴揍,招招落在人体的致命要害,直把人围殴致死,目的则是为了缩减人口基数提高个体生存率。
他们不知从何计算出每个关卡的难度是视人数多少而定的,人越多关卡越难,于是打着“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口号,以弱者横竖都是要死的死前还要拖累大家的言论煽风点火,鼓吹通过提前终结一部分人生命的做法来人为降低最后一关的难度。
这种愚蠢的做法简直可笑之极。
但追随者竟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一直燎到某位重伤初愈的徐姓娇娇头上,某不长眼的小头目竟将其误认为是个千载难逢的小弱鸡,提拳欲吊打,结果反被吊打。
小头目不甘,回头叫了一帮乌合之众来围殴,小弱鸡也有个帮手,瞧着人高马大,威风凛凛,往那儿一站有睥睨群雄之姿,但小头目不怕,他心大人也多。结果一伙人大叫着冲上去,挨个儿被殴打至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小头目还因此丢了一只手。
就此,徐姓男子和他的周姓帮手顺藤摸瓜,杀鸡儆猴,以狂风过境之势把整个反人类团体一锅全端了。
一时间风声鹤唳,借机作恶之人缩起脑袋装鹌鹑,寻常人昂首阔步重享和平。
经此一役,人人都知晓了周徐二人的大名。
虚拟界内无秩序,他俩俨然就成了秩序。
风波过后,周徐很少再在公共场合露面,怕引起不必要的围观,再生事端。
他俩总是偷偷摸摸去“开房”。
对此冷小湫很有意见,第一万次质问:“我叔跟周岐真是那种关系吗?他们可能只是在房里开会。”
“你开会关起门来还不让人旁听啊?”姜聿翻白眼。
冷湫不死心:“这不探讨机密吗?一般人能听吗?”
“害,还机密,激情还差不多。”姜聿把嘴里的沙冰咬得嘎吱嘎吱响,“他俩大庭广众之下亲嘴儿呢,那火爆场面,那激烈程度,啧啧。”
冷湫拍桌:“你造谣!你又没亲眼看见!”
“我没造谣!”姜聿不甘示弱,“任思缈看见的就等于本人亲眼目睹!”
“啊呸!任姐姐都不理你,你一厢情愿!”
“她不是不理我她是害羞……”姜聿还想争论,抬头一看,冷小湫的大眼睛里迅速弥漫上了两包泪水。
手里的小勺啪地一声撞击玻璃杯,姜聿震惊了,瞪大眼睛:“你哭什么?”
不说还好,一说,那两包泪水就被戳破了,从两腮长长地坠落。
冷湫使劲儿抹了抹眼睛,怒目而视:“你管我!”
“你暗恋徐迟吗?”姜聿猜测。
冷湫:“放屁!”
姜聿:“那你暗恋我周哥?”
冷湫崩溃:“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那你到底哭什么?”姜聿真的疑惑,两手一摊,“他们俩搞在一起不是为民除害造福人类吗?”
“你才是大害!”冷湫哇地一声哭出来,,你爸要是个同性恋,换你你也哭!”
姜聿闻言,支着手僵在原地。
过了好半天,他默默把掉到地上的下巴给捡起来,眨眼:“我爸不可能是同性恋,他娶了好几房姨太太,生了一窝崽子,哪个崽子具体叫什么他都分不清。”
冷湫还是哭,放声大哭:“你爸真不是个东西!”
“我爸是不是个东西我不好说。但你再跟我说一遍。”姜聿咽了口唾沫,“你爸是谁?”
*
落地窗前,徐迟收回遥望远处摩天轮的目光,打了个喷嚏。
一双热烫的胳膊随即圈上来,环住他的腰。
“冷吗?我把空调的温度调高点?”
男人同样热烫的气息吐在薄薄的耳廓上,激起一层轻纱般的红。
徐迟的眸光自垂下的眼角滑出,瞥向男人与身前交叉的双臂,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周岐于是松开一条胳膊去调高温度。
徐迟转身想走,那条胳膊立刻又落下来把他捞回去。
徐迟轻轻蹙眉,他还是不习惯与别人如此近距离地亲密接触。
“再待会儿。”
周岐把下巴磕在他肩窝里,亲昵地蹭了蹭。
徐迟于是站住了。
不习惯归不习惯,但不可否认,他正以飞快的速度转变并适应。
因为周岐意外地很黏人。
他得配合。
黏人到什么程度呢?
徐迟觉得自己已经化身随身携带的氧气瓶,稍微一撤走,周岐就会因缺氧而鬼哭狼嚎。
站得腿麻,徐迟想去床上坐着,于是从落地窗移动到床前的这段距离,周岐都像个巨大的无尾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我不走,你松手。”徐上将耐心告罄。
周岐不情不愿地松了手,小声控诉:“你打完阻断剂勒着我强吻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特殊时期。”徐迟揉了揉额角,“我现在正常了。”
“嗯,所以你就没需求了呗。”周岐眼巴巴望着他。
徐迟从这话里听出点委屈的意思,扭头,神情认真:“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周岐摇头:“我没有。”
徐迟拆穿:“你在暗示你现在有需求。”
二人对视。
三秒后,周岐捉住徐迟的手,弯腰凑上前,拿鼻尖轻轻触了触徐迟的鼻尖,退开些许:“我这人缺爱,需求挺多的,内需外需,你指哪一方面?”
徐迟没回话,只静静地看他。
似乎在分辨他究竟想,还是不想。
这些天,他们共处一室,亲吻拥抱互相慰藉,但从未逾矩。
刚才那两句,算是难得的撩闲。
徐迟不确定周岐是不是想付诸实践。
他于是试探性地把手搭上周岐的肩,低声道:“我是你的,你有任何需求,我都可以尽我所能满足你。只要你提。只要我有。”
周岐顿了顿,喉结上下滑动。
徐迟看到那一瞬他眼里猝然炸起的火光,幽深,明亮,炽热。
但始终藏在半透明的隔膜底下。
“你是我的。”周岐微笑着,轻轻重复这四个字,而后拿下徐迟仍缠着绷带的手,凑在唇边亲吻,“上将,你对我真好。”
徐迟蜷了蜷手指。
“但你的伤还没完全痊愈,不宜激烈运动,上次让你揍人出气,已经是格外纵容。”周岐松了手,抽身离开床铺,“最后一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启,我们得养精蓄锐。想喝水吗?”
果然。
徐迟摇头,望着那道矫健的背影踱去沙发,倒了杯水喝下,再随手翻阅起茶几上摆放着的杂志。
周岐一如既往很有分寸,太有分寸,尺度把握得近乎精准。
确实,以他二人的心性,控制区区欲望而已,完全不在话下。
徐迟本身其实对这些不敏感也不介意,但时间长了,还是开始觉得不对劲。
他的伤没严重到不能寻欢的程度。
而且,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克制的必要,不是吗?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徐迟闭眼沉思。
诚然,这段时间周岐表现得特别黏人,但偶然还是会流露出别扭和疏远。他会在吻到动情时睁开双眼,徐迟在蒸腾热浪中能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他会隔着衣物情不自禁丈量徐迟,只抱怨这里太瘦那里太细,哪里哪里都不满意,但抱起来仍如获至宝。他也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倾诉衷肠,每天换不同的语式,徐迟偶尔会回应,但不回应时他也不气不恼,只投以温柔深沉的注视。
回顾完,徐迟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周岐表达爱意的同时,似乎在小心翼翼地揣摩忖度对方?
对此,徐迟更是迷惑。
他不知道周岐在考量什么,自己明明该说的都说了,明明已经表达得如此忠实热忱,不留余地,还有什么可考可量的?而且周岐把一点小心思藏得那么好,几臻完美,想必是不肯摊开来明说的,这样一来,即使他有心想解决问题,也无从下手。
他感到棘手。
孩子长大了,心眼也多了。
想当年,小小周岐一个眼神,他就能看出来这家伙肚子里在憋什么坏水。
如今竟要如此煞费苦心。
如此各怀心事地共度了整整二十天,最后关卡终于开启。
小房间内,旋转的魔方前,这次,谁都没有别的选择。
每个人面前都只有一面可选。
终于来到这一步。
明灭的光影映照在徐迟冷淡的面上,他抿了抿缺乏血色的唇,漆黑的眸子里跳动着一星光点。冰冷的机械音板板正正地响起。
“魔方转动,杀机重重,谁能突破重围,谁会沦为鲜花下的骸骨?灾难终会过去,帷幕终将降落,英雄走上大道,烈士沉睡地底,让我们拭目以待,谁会最终万古长青……”
徐迟不耐烦听这冗长的结束语,提前把手掌按进凹槽。
机械音卡了一下壳,滋滋两声,哀怨地转了频道。
“指纹已采集。恭喜您,编号A1019530,您已来到您的最后关卡,白色回收舱——盛大的婚礼。舱门即将开启,最后祝您好运。”
第82章 新郎?新娘?
这是个炎热的午后,甲板上,受阳光炙烤的崭新木头将空气往上推升,带起的灰白烟雾沿着这艘巨大游轮的船体向上漂浮,扩散,最后湮灭于蔚蓝渺远的海平面。
老人看起来有八九十岁了,身材不高,穿着一身如同工业废气一样的灰暗西服,西服空空荡荡,底下似乎没有可把昂贵布料撑起来的实体。一双浑浊发白的眼珠深深地凹陷在了眼眶里,被层层叠叠的黑色纹路覆盖起来,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情绪。
人们看到他通常会联想到枯槁,干涩,腐朽,等一系列不太美妙的词汇。
虽然看上去是快进棺材的模样,但所有人莫名觉得这个老头似乎很健康,或者说,有着某种病态的健康了。
硬要形容的话,大约就是一具活着的十分健朗的尸体了。
老人僵硬地在甲板上来回走动,脚步很稳,可以说是健步如飞。走近时,一股消毒水的浓郁味道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某些敏感的人,譬如任思缈,可能会辨认出这是大学解剖课上弥漫的特殊气味。
他是一名牧师,据说德高望重。
现在他被邀请前往一座美丽的远离大陆的海岛,为新人主持婚礼。同行的还有足足塞满整艘豪华游轮的众多宾客。
从被挤得满满当当几乎无处落脚的甲板上来看,这一定是场盛大的婚礼。
牧师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人类能扯动出的面部表情。就像无数绳索一样的东西在他的皮肤下到处乱窜,怪异到了极点。
“不行,我多看这老头一眼都反胃。”姜聿趴在栏杆上,伸长脖子吸入咸湿的海风,以压下层层递进的呕吐欲。
“这是官方指定Npc,你没得挑。”周岐像甲板上大多数人一样,全神贯注地盯着牧师,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有利的提示,同时目不斜视地提醒,“趁着还有时间,你赶紧教会任思缈游泳这项海上必备技能。”
海洋,游轮,指向模糊的岛。
构成海难的三要素已经齐活了。
第一批淹死的就是不会游泳的。
旱鸭子任思缈表示现学肯定是来不及了,找个游泳圈或者救生衣还现实点。
未雨绸缪总归是好的,姜聿于是扭头就去寻找。走之前他瞥了眼安静立在周岐身边的徐迟,又看了眼几乎贴着徐迟寸步不离的冷湫,嘴唇一掀,想说什么,但到底没说出口。
徐迟的敏锐程度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瞬间察觉到姜聿遮遮掩掩的小表情,侧过脸投来问询的目光。
姜聿连忙讪讪地笑了笑,转身溜了。
周岐偷偷捏了捏徐迟垂在身侧的手,发现指骨微凉。徐迟自然地回握,摩挲周岐浑圆的指甲。二人三不五时就做些温柔简单的小互动,搭搭肩膀,或者碰碰脚尖,有时徐迟主动,有时周岐主动,在得到精神上的短暂抚慰后,又同时默契地撤走。
这些小动作背后的意义是,他们原是一体的,只是暂时分开了,因为害怕生疏,所以不得不时常摸摸对方,维护并增强彼此间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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