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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周悠闲生活-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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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轮到熙吃惊,“阿妹,汝何以知此物可开?”

瘪他一眼,“此物属我,自知如何开启。”

话音刚落,熙的眼光便狂热起来……直让我感到些许悚然,背后寒毛立起……被他盯上的东西,通常只有一个下场,被收入室。

“阿妹,此物甚为精巧,阿兄拿玉琮来换可好?”

“阿兄先同我道如何得来此物?”找了这么久都没找着,竟在他处我很好奇。

熙的脸微微红了,挠头不好意思道,“请期那日,陈磊酒困。阿兄见此物从他袖口掉出,又见之十分精巧不似寻常之物,便问是何东西,他道是阿妹之物。阿兄心中甚喜,便诈欺得来。”

哭笑不得望他,这人身为贵公子,竟做出如此有违身份之事,欺诈别人。不过,陈磊是如何得到这项链的,我也只不过见过他一面,推算一下日期,想来,定是他捡来的,原来便是那时掉了。

熙又重复问道,“阿妹可愿同我换?”

我……自然不愿。

正欲收入袖中,却被阿兄夺去,这个强盗!

“还我!”

“不还,阿妹与为兄换可否?阿兄拿那鬼方之佩来换可否?”鬼方之佩……我想了许久……那佩其实并不是佩,而是几块玉质卜骨,初次见时便爱不释手,讨要许久……这厮一直不愿送与我,如今倒大方。

思索一番,方回道,“诺。然那盒内之物归我!”下次再让稚找人打造一条就好了,只是需要很长时间而己。

熙咧咧嘴,不太情愿伸出手来。

拾起项链,打开,麻利取出里面拓跋的画像。

有一颗大头凑近,嘀嘀咕咕,“甚像齐纪,发再长些更像……”

听着熙嘀咕咕的话,心底最深层的秘密似被发现,脸上热热的,快速将项链交还与他。

又伸出手去讨要那鬼方之佩。

稍倾,一叠莹白之玉躺在手心。

满意抚摸微凉佩面,这东西大有来历,殷高宗伐鬼方之时,得此物,一直藏于商宫。

后周武王克商得之,赐给祖父鲁公,一同赐下的不止这些,偏我看中的就是这小小的东西,只可惜那时被同样喜爱玉的熙早一步得了去。这事,一直记挂心中,如今总算得偿以愿,不免稍稍窃喜一番。

或许懂卦之人,便是如此。卦学博大精深,越钻研便越觉所学不够,因此与卦有关的东西,总会情不自禁喜爱上。

熙嘟嘴,“阿妹,为何阿兄无法开启?可是阿妹使何妖法?”我出神之时,熙拨弄许久都开不得,急了抓我衣袖嚷道。

看他一眼。

手把手教他如何开锁,开了,望着空空如也的盒内,他更加不满意了,“怪哉,装着齐纪倒似甚佳。”

呃……齐纪能装进这小盒子么?

看一眼那空盒子,确实……单调了些。

忽然想起,阿兄总叫我小狐。

忍不住有些恶搞地想,不如我画只卡通小猪给他挂在胸前,如此,我是狐,他是猪,两人算是扯平。

不要问我为何不画别的,因我只会画小猪,而且小猪的线条尚算简单。父母去世时,拓跋年纪尚小,不见父母回来,便时常哭闹。

无法,我只得不停边画着小猪,边做着怪动作去逗他,初时并不好看,后来画多了便成了高手。

让寺人取来碳木,用青铜小刀削尖。不过片刻,一只卡通猪现于皮草之上,张着天真大眼望着不停凑近来看的熙……

恍惚中,似见着拓跋问我,“姐姐,猪猪不笑,可有会笑的猪猪?”

“甚怪!”熙装模作样品评一番得下如此结论,“可是豚?”

“然!”说罢便将东西装进那项练里,垂挂于他胸前。

“不可以丢失!”嘱咐他道。

“诺!”

熙郑重其事点头的样子,让我忍不住微笑……从此他与我半斤八两,我是小狐,他便是猪头。

见我笑得开怀,熙摸摸垂在胸间那颗心形坠子,茫然望我。

“娻何事如此开怀?”

笑着摇头,告辞向宫室行去。

刚至宫外,便见稚迎面匆匆行来,“君主!”

近了,只见她一脸急切,“君主需行快些,庶夫人遣了寺人来请,四饭时欲同君主用膳。”

脚步微顿,望望天色,正值四饭之时。阿母这般催促,定是为了朝(zhao)朝(chao)请期之事。

匆匆梳洗一番,方行至阿母宫室,一旁早有寺人摆饭。阿母端庄跪坐堂上上位,一脸微笑望我。哪里像有事的模样。

同阿母见过礼,又拣着自己的位置坐下,阿母方道:

“娻,近来可是不悦?昨日见吾女在汝父处所食甚少,可是不喜烹人手艺?”待得寺人摆妥饭食,阿母遣退众人,方关切询问。

微微顿住,摇头,“无。”失恋了心情总是沉郁了些,但有如此明显么?

“可是忧虑陈磊之事?”阿母瞟一眼宫外,意有所指。宫中众妇,私下里,都不太喜辟,只因她长得太美,不管与哪位公女一同嫁走,出风头抢视线的不会是公女,而是她这宗女。

微笑着摇头,用汤匙从鼎中舀一勺肉羹添进阿母碗内,轻轻回了,“娻很好,阿母放心。这肉羹闻起来甚为鲜美,可是有人刚献与阿母来尝新的?”

阿母细细打量我几眼,见我神情确实平静无波,放下心来。随着我的话,转移了心思笑道,“熙昨日与陈磊猎于野,得鹿献我。又说娻最近似清减许多,需得多食些。”

埋头,心中无奈翻个白眼,熙这家伙竟闹至阿母这处!

虽不满熙如此大大咧咧胡言乱语,但面上却装作无事,对阿母绽个安心的笑,又轻轻点头,方才随后执砒吃了起来。

用完饭,己差不多薄暮,微暖金光流敞过夷宫阙台,透过我的窗户,点点斑影跳跃脸颊之上。

凝望牖外渐沉的天色,抚抚窗檐。总觉心中不太安宁,于是让寺人稚取来卜骨,打算占卜一方。算卦占筮之事,自古以来争议颇多,有人道这是迷信。也有人道,确有其事。然更多的人都是禀持着怀疑谨慎的态度,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前世父母倒是十分笃信,两人事前,常常都喜占卜一番。然,就算是占卜也只能占得大数,于小数却是不能尽知。或许这便是两人占了那么多年,没占出自己竟会出车祸,这些就是世人所说定数罢。

而我,内心也是相信的。如此离奇穿越更让我不能不相信,这世上不能用科学解释的古怪之事甚多,说不定哪天,就给撞上了。

世间有一词叫天人感应,便是说这世上万事万物都具联系,算卦之人便是寻着那联系得出结论。这点便看个人是否悟性够高了,高自然道行也深,深便看懂许多事,然看得懂的人,往往也不愿道出来。

其中原由,不能同人道。

起卦,静心之下得出六爻,出来的是骞卦,此卦之意,逢凶能化吉,得遇贵人,低头,会遇上什么样的危险呢?又是谁能帮我逢凶化吉?静静思考一番,没得出结论,放置一旁,沐浴一番便早早歇下,在棉被里散出的熏香味儿下,很快便沉入了黑甜。不远处,木案之上,那副卜骨在淡淡的月光下,发出光泽,不耀眼,却也温润清华。

婚嫁

夏历二月,冰雪尚未消融,君父己与阿母商定好媵器鬲人;还有随嫁媵妾人选。见着那长长的简犊礼册,我只能感慨,西周之时,嫁个女儿,真是亏大发了!那些随嫁金器朋贝多不胜数,光是打造媵器的开支就不小,平常人家怕是远不能负。

西周民风纯朴,普通农家的婚礼虽未有缘得见,但想以这个时代好乐习性,婚礼那日定是载歌载舞。虽不及上层建筑端重,也必是和乐融融。

时光飞逝,很快便到亲迎之日,凉凉晨风吹来,划过阿母宽广云袖。是她将我送至公宫,这里是一国宗庙所在,供奉着姬氏祖先的神主,我得从这里祭告神主,尔后出嫁。

醮女之后,君父起命曰,“敬之戒之,夙夜无违尔舅姑之命。”

“敬诺!”

伏拜之后,阿母将我送至西阶,又亲自帮我整冠敛帔,眼眶微微红了,哽着声音轻轻嘱我,“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尔闺门之礼。”

“敬诺!”

她除了我便再无所出,我这一去,只怕她会更加寂寞,这十载来,她待我极好,我也早己将她当成了身生母亲。

走之前,不舍望一眼立于阶上的阿母,阿母虽面有笑容,却显得十分勉强,我又想起那日的卦来,只希望此一去,别遇上什么太大的凶险……

本不想哭,但受她影响,最终眼眶微微也红了,浓浓不舍之情盈满心间,不顾礼数,在众人吃惊目光下踏阶上堂,重重地搂抱一下她,又在她耳边道了句珍重,这才转身,陈磊举起帘子,我随后踏了乘石上车,帏帘在我身后很快落下,将阿母瘦薄身姿挡在帘外……还有那厚重的宫门和高高庑顶……嫁人之后,从此这里便不是我的家了除非出妇。

早有舆夫候在一旁,待我上车,扬起长鞭,马车缓动,徐徐向宫门驶去,后头长长的嫁队蜿蜒而动,母亲及正夫人,还有其他庶母随在其后,按习俗送女至郊。帏帘外,长昊街的两旁,站满了庶人士族围观国君嫁女。

慢慢地出了城廓,母亲止步,我还是忍不住打帘看一眼身后,城门处,母亲最后化成个黑点消失在重重山幕之后。

……

寒冷的风不时吹起帏帘,偶尔从间隙里能看到前方陈磊一袭玄色吉服,挺直脊背坐在马上。侍卫持矛随护在侧。

我与他,待嫁队到了陈国,再吃过卺酒,拜过宗庙行罢庙见礼,便成了真正的夫妻。

有风钻进脖颈里,虽着了狐貉皮袍,仍觉凉意,让人止不住发颤。随行世妇见我微搓着手,赶紧将小火炉送进些,但仍旧无太大作用,请期之时道二月是吉月,观此天象倒似恶月般,天空不时有铅灰云朵飘过,灰霾得只能看得清前方几十米处景致,倒似又要下雪的样子。

看一眼那世妇,微微摇首,又转头望向一旁不停摆弄吃食的稚。

出嫁之时,不放心阿母一人,将寺姆徵留在了母亲身边伺候。稚仍旧跟在我旁。此时己近三饭,车队早己停下,她正坐一旁拨弄着火炉,小心翼翼看着那火炉中的火。

小小的铜炉之上,此时正置着个三耳В舻貌畈欢嗍保俺龅穆坡迫绕s缊整个辂车,一丝清香从里头飘了出来,里面蒸着的正是我教她做的饺,还有一小碟熏雉肉。

前几日,熙又出城田猎,得了几只野雉,拿来我的宫室,让我给他做叫花鸡,自从上次吃过之后,他便十分喜爱来我宫室,时不时让我做些吃食与他。

我见那鸡还算鲜活,但此时正值嫁前祭祀,需斋戒,自是不能烹食。又想过不得几日便需远嫁,此次去陈可能路途遥远,便让稚熏干放在一旁,备成糗粮;方便路上食用。

熙知道后,又去帮我弄上各种各样的猎物,看着那一大堆动物死尸,我再一次哭笑不得。无怪乎偶遇时,辟总时不时爱拿眼瞪我,熙对我这同父异母的阿妹,要比对她好上许多,虽然熙总会抱怨我比不得辟可爱,但能看得出来,他确实偏心许多。

正想得出神,那头,稚唤我道,“君主,糗食己备妥,可是现下食用?”

想起陈磊就在前方,便让她去请陈磊,毕竟,以后都会成为一家人,自个儿吃独食总是不太好,虽然他吃什么我不太关心,但总还需礼貌问一下。

末几,帏帘被人撩起,一丝寒风钻进舆车,陈磊登上了车来,微笑望着我,双眸之中意味不明。

不过瞬间,颀长身子几乎占据大半空间。

没由来地,忽然发现本尚算宽敞的舆车顿时变得极为狭小,几乎无法转身。微动一下,指着小案几前的三耳铜В剩啊尚栌眯┤仁常俊

好似……两人不太相识,不知如何唤他。

“夫人,可直唤磊。”注意到我的尴尬,他笑着说道。

夫人……我微愣,对这个新的称呼还很陌生,他倒似说得极为娴熟,似唤过百遍了般。

自相识起,便很少见着他笑的样子。现下看,他笑起来倒与阿兄酋有些像,如清朗秋月,但总感觉他的周身围绕着一股沉重,听人说他是宗子,需得早些承担宗族事务,十五便己冠礼,如今也不过十八,看来古人确实要早熟许多。

直至他被我瞧得脸红,方才回神过来,淡淡应诺,一旁稚将另一套食器摆放食案之上方便他使用,又分好两人饭食,行礼退下。

第一次瞧见食器里奇形怪状的食物,他倒不似熙,一副十分稀奇的样子,而是轻描淡写扫了一眼盂里弯弯的饺子,尔后轻轻舀起,送进嘴中。

“何如?”

“乃娻所烹?”他优雅吃下,方才张嘴询问。

缓缓摇头,“此乃稚所烹,娻不过告之以法矣。做好之后,拿冰冻住,吃时只需蒸过,或煮过亦可,如此路上方便许多。”

陈磊点点头,不再作声,而是低头缓慢吃了起来。神色间,看不出喜恶来。他吃饭的样子,要比熙好上许多,极为安静,不似熙,总叽叽喳喳不停询问如何烹得。

见此,我也执筴吃将起来,稚这次做的饺子,比上次的要好上许多,皮薄多汁。看来,她很有这方面的天赋,往后再多训练一下,也算是有了专用厨子,那些现代菜的做法,多教她些,或许哪里真能做出一席像模像样的湘菜来。

心中正想着,才发现竟在不知不觉中,两人己各自用完食,稚进来收起食器,拿去一旁的河里清洗,我在世妇侍候下擦完嘴,用盐漱罢口方才发现,整个过程中,陈磊都坐一旁静静看我……见此,忍不住皱了眉头,心上微微有些不太舒服,这些起居之事我总觉得是个人隐私,不熟之人,刚刚我那副样子,定是见不到的。

虽己嫁他,但我终究还未将陈磊当成自己人。

转头,望一眼不远处河旁稚蹲着的身影,我问磊道,“可是己至汶水?”

“然,此处乃汶水之北。还需行得几日,越宋,穿过峡谷,便入陈境,界时有太宰亲迎。”

太宰便是这个时代的家臣,家中总管。

“此往宛丘?”宛丘乃陳国国都,差不多在现在河南淮阳。不知是否需至那处拜过妫氏宗宙。

说起来,陈妫氏乃黄帝后裔,武王之后便被崮封于陈,以祀舜祠。

至那处,需得行上月余,路途确实称得上遥远。现下不过行了五日,便有些熬不住旅途劳顿,昏昏欲睡了。

但想磊早己冠礼,必然己经封邑,只是或许需去国都。

一般来说,国君的兄弟亲戚们都会被分去外邑,少有居于国都,但月祭或又称告月之时需入国都朝拜见国君,祭拜宗庙,不过国务自有上卿大夫们处理。

果然,只听磊答我说,“毋需,直往沣邑拜祭宗庙。”这个时期,士族以上还是可以立宗庙的,而陈磊算是士族以上,有自己的宗庙也不奇怪,更何况此时的陈还是公候级大国。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有寺人道,“邑君,庶夫人姜姒似身子有些不适。”

陈磊看我一眼,对外道了句“稍候。”

又对我道了几句紧要的话,方才整冠出帘。

一直微笑送他下车,那寺人唤陈磊时,稚己洗罢食器,正撞上陈磊出去。入了车内,稚脸色稍有不郁,边归置食器边嘟着嘴,忿忿不平,“君主辟甚坏,如此邀宠!”

我对她笑笑,不在意拿起之前看得一半的书简,续看起来。

辟的那些小手段,我自知晓。她如此积极想着各种小小手段,如果获得了陈磊的宠爱自然是好事,于我现下状态,百利无一害。

心中明白待入了陈,陈磊的媵女绝不止这随行几人,定会有旁国媵妾作贺,那时,生活也不会如此平静,而我这正夫人,倒似成了众之矢地,界时如果辟得恩宠,能转移些视线,如此也清静些……

微微一笑,摇摇头,我算计惯了,这本性即使换了个身子,仍留滞不去。

不过,既身为正夫人,陈磊日后如何宠爱媵室,但如果他的女人想打这正夫人位置的主意,我想就算我肯,君父这诸候之首也是不肯的。

而陈磊明显地,不是那般愚蠢之人,更何况,母亲的娘家陈国国君,我的外祖父,也绝不允许陈磊如此做的。

其实……只要心中安定,往后的日子也不是不好过……不就是与人搭伙过日子么?这些还尚算可以忍受的……

落水

一路辚辚而行直至夕阳垂挂天边,这才见着人烟;野路旁的宾馆外停了不少舆车。显然,入住之人不少。长长嫁队到了之后,旅馆旁的道路显得更为拥挤。

陈磊只得吩附那些侍卫守在外头,安营扎寨护着车中媵器等。而我同媵女们齐下车入住宾馆。我的随行世妇都留在外间,只稚与我同行,我入睡后,她得守在外间。

刚入宾馆,便见不少仆从不停从车里来来回回拿东西安放,堂上一方方木案整齐摆放两边,堂里被划成了一小席一小席,客人席地坐于桌边,满满一堂。

我们一行进来,本来有些喧闹的堂上顿时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都放在了我身侧辟的身上,眼角斜光里,似见着辟十分满意的笑了。

有馆人司里前来行礼,又引了我等入得院子,问了所需。

此时,我只想好生安歇,遂只要了份简易浆食,司里又一一询问过媵女,方才退下备食备水。眼眸转了一圈,每人脸上都露几分疲色。

这一路行来,虽有舆车,却仍旧颠簸得厉害。骨头架子差不多散了,以往去洛邑,坐车也不似这般累,周道倒底说来,是为天子修的,要平坦许多。

这一路往陈道路虽然宽阔,却是众人走出来的,坑坑洼洼不太平整。有两日遇着暴雨,车輹陷入泥坑之中,好在有高壮侍卫相帮,不过如此折腾,众人具生疲惫。

用膳过后,稚早己备好内衣,洗沐一番,我便早早歇息。第二日起得甚早,辰初便己着装完毕。精神抖擞,心情自然敞亮,见外头天气尚可,又想起昨日傍晚刚入庭院时,两旁似乎有些景致,此时距一饭还有些时候,去看看散个晨步也不错的。

待得稚帮我梳妆完毕,又化了淡妆。只是用石黛描了眉,用燕来的燕脂打了两个腮红,这个时代的粉底我还是不太敢恭维,是用米粉做的,刷在脸上跟刷墙壁似的,所有的化妆品也就燕脂细腻些,而且是用纯天然花汁晒干的团子,比较能接受……又选了两只比较淡雅的簪子插入发间,坐在铜镜前,细细看会,并无不妥这才起身。

两人开门下阶,走至堂前。

站在庭里观景,有清风迎面徐徐刮来,冬末初春的味道瞬间盈满鼻端,空气里夹着淡淡的炊烟味,看看庭外明朗青天,忍不住笑了,这个冬天差不多快过完了,终是与阿兄错过,只怕待他回鲁之后,我己嫁至陈有月余,想来他是该要气恼,君父怕扰了他回朝述职,也只在我远嫁前一日,方才使了信使送信与他,道了我的婚事。

心中边想着这些,边折身无意识向庭外漫步行去。此时,天色不算大亮,宾馆里静悄悄的,淡淡天光映在橼木窗棱之上,走廊地板处,四处可见团团光斑摇曳。

正走在长长的过道里,陈磊一身淄衣悄然出现庑廊尽头,脚步微顿,想不到这个时候能遇见他,微微一笑,行个礼。

陈磊回礼,额角还挂着汗水,似笑着问我,“夫人欲往何处?可需磊同往?”

见他手中拿着弓箭,又满头大汗的样子,猜他定是晨练刚回,这个时候只怕极需洗沐一番,想着便开口婉拒道,“娻欲四处看看,勿需……磊同行,少倾便回。”

陈磊不再说什么,而是看我一眼点点头,道过别,便向院中大屋行去。

待他走远,消失走道转角,稚才疑惑不解望我,“君主,邑君愿陪你同往岂不美哉,何以拒之呢?”

笑着看她一眼,我没有回答。

这孩子向来一根筋,刚刚陈磊的话,哪能当真,他只怕是随口问问罢啦……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漫步。

过了庑廊,没想到,后头竟还有一院,院门紧闭,前头却是蹲着个肉球似的粉粉嫩嫩总角小童,一身淡灰丝棉袍 ,外头罩着斩衰,那斩衰有些过长,拖曳石阶之上,看其年龄不超过四岁。这是谁家孩儿,如此年幼便己服斩衰……还独自一人蹲在外头,显然,他也不是情愿被留下。

此时正拿一截碳木边咽哽,边嘟嘟哝哝画着一些卦画图形。那低低哭着的样子,让我觉着甚为有趣,便驻足观望,细听,原来那小童正在用甚为不熟的雅言背文王著的《周易》,边哭边背,“阿父无理……呜呜……上卦离为火,下卦兑为泽……呜呜……阿父坏……火动而上,泽动而下……呜呜上火下泽,睽。君子君子……嗝……”

嘟哝至这里,打个嗝再继续念……断断续续,软绵绵的童音荡在泥墙灰瓦间,甚为好听……只是或许是出来得久了些,鼻子被冻得通红,时不时举了衣袖去擦流出的鼻水,看起来甚为可怜。他的那个阿父也确实坏了些……显然地,将他关在门外,只怕是需背完才能进院……

稚向来心软,见之,侧隐之心顿生,在我耳边埋怨,“稚子甚为可怜,哪家阿父如此心狠,此值季冬,竟挡于外!恐冻坏染疾。”

“阿父坏,裌要阿母……”那小童又小声嘀咕。

那模样甚为可爱,不知怎地,脚便向前行去,待回过神,己是立在他前。自从当爹当妈,拉扯过拓拔后,便对于这些小小人儿一向都感无力,每见之心中喜爱之情,没由然地生起……

身影挡住了他的光线,小萝卜头本能抬头来看,一双圆眼湿漉漉微红着望我,见我这陌生人靠近,或许心中害怕,小脸生出惴惴。

那模样看起来甚像……阿兄囚养的小鹿……

“汝乃何人?”审视许久,方才小声好奇问我,软糯的童音……再加上肉嘟嘟的小脸,真让人忍不住的……想捏啊!!!

当然,我没捏他,但忍不住想逗他,遂微笑反问道,“汝是何人?”

那稚童一脸呆呆,良久才眨眼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汝可会易?”粉嫩小脸上,满脸期望……

易?呃……当然会……于是我学着他刚刚的样子,接着他刚刚那一卦,背起来,背完一卦停下看他,小家伙己是星星眼望我,忽地咧嘴一笑,从台阶上迎面飞扑而来。

“阿母!!!!!!!!!”然后整个人挂我腿上。

被吓住了,本能去接那跳将过来的小人,他倒精明,打蛇随棍上,麻利的借我手上之力向上爬,两只小短腿紧紧夹紧我的腰部,手也紧紧搂着我的脖颈,似怕我跑了。

“阿母!!!你让裌好等!”

对上那圆溜溜的眼,我愕然。

阿母?????????我咋不知自己何时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还没反应过来,又听他欣喜对着我身后唤道,“阿父!”

呃……随着他的视线转身,就见一人身材颀长伫立堂前的门廊处,着粗葛麻布衣,一身的气度与这灰瓦泥墙格格不入,黑发高高束起,发间莹白衡笄稍显突兀。不知何时,朝阳从云层钻出,金光在他背后洒了满身,剑眉下一双黝黑眸子此时波澜不惊看着阶前愕然两人。手中还拿着白茅裹好的鱼……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

显然……这位就是那甚坏的阿父了;待得看清我……怀里的小家伙,霎时皱了眉头。

由此可见,我猜错了,这位阿父不是将人挡在外边,而是留在院外。

似乎来到西周后,总会撞上些尴尬情景,此时,亦是尴尬的紧。

阿父,阿母……额角黑线万丈……

好端端多出个不知明的儿子和夫君……

“阿父!”小家伙伸出肉肉的手要他抱,微撅的嘴明明白白告诉他的阿父,他不喜欢被单独留下。

“裌!下来!”

不过小家伙得到的却是极为严厉的苛责,一张粉嘟嘟的小脸己是弦然欲泣……

皱皱眉头,小家伙还这么小,撒娇什么的,自是正常,何以如此严苛对待……不过,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虽心生不忍,插一脚显得有些多管闲事。

遂,轻抚小家伙有些紧繃的身子,待他放软,这才弯腰松手,对他轻轻道了句,“去吧!”

没成想,裌忽地哭将起来紧搂着我不撒手,“裌要阿母,阿母,阿母,阿父坏!坏!对裌言……待裌会易,阿母定会返塶……呜呜……裌寻阿母许久才得,阿母毋要离去……不要……”

无奈抬头,去望对面的男人……却见那人眼中似乎隐隐地有些水光……刚刚的严苛,哪得半分?

如此哭闹不休,最后无法,只得细细哄劝,又让稚回院中拿了些精巧玩意方才哄住。

不过东西他得了,人是不哭了,可那双手似粘在了我脖颈上般,无论如何劝说,都不放开。对天叹气,小家伙比之拓拔,那真叫大大的狡猾啊!

最后,无奈之下陈磊只得邀他同行,裌与我同车,两人玩玩耍耍行得一段路快至宋境时,那人趁着裌熟睡之际抱离舆车,由始至终,除了道谢未多说一句话。

这段小插曲很快便断了。

……

车队行至陈磊所说的峡谷处,忽地一个踉跄,停将下来。

陈磊说,前方山道被山洪冲得坍塌,路被堵住,而此处又是往陈必经之路,只能弃车徒步绕行。己使人前去送信与太宰,得入了陈便有舆车来接。

山道蜿蜒崎岖,在稚的掺扶下,我一路前行。侧首,见稚额角直冒汗水,让她顾好自己便可。

稚却是回我一笑,“君主毋须担忧。”说罢,仍旧固执扶我。

脚步顿住,向后望一眼,薄雾之下,长龙般的队伍此时行至半山腰处。辟提着裙裾,走在我身后不远处,以往精致的妆扮,现出几分狼狈。

到达山顶处,大家停下歇息。

稚与世妇们正在不远处翻着寺人看管的篚筴,寻水和糗粮与我。

闲着无事,难得有此机会观一观这西周山河,于是我轻移步子向山崖处去。

到了地儿,只见崖外黛青山峦延绵起伏,直向鲁的方向而去,崖下有大河汤汤。望着这开阔山景还有湍流,心胸顿时敞亮开阔,就算失了纪,我也一样能活得快活。

正望着远处出神,辟不知何时行了过来,与我并排站着,微笑望我,“娻!”运动过后,桃红的脸颊,衬得她更显娇艳。

“辟,何事?”

眼光落在她拂着散发的额角处,只见几缕黑丝落在交叠的右衽,脖颈处,露出些些莹白的肌肤。

辟仍旧美好的脸庞,却忽然笑得有些歪曲,“无事,只是不甚明了……自那日汝从成周归来,何以阿兄酋待你总亲厚过我!!”

心中一顿,这事,我也不甚明白,于是淡望崖外山景,沉默以对。成周么?我醒来的第一个地方便是成周,前身发生何事,我并不晓,也没有刻意去问过……从旁人不甚在意的举止中了解到,似乎娻从小便是个安静娴雅的孩子 ,我本来性子也静,好似,那么久以来,从来没有人发现这身体里的灵魂早己换过,而以后我也不打算说起此事。

我的沉默,似有些激怒了辟,动手推我,怒道,“为何不答?!”

这一推算不得重,只是我恰巧立在崖边,见她推我,本能侧身,我一向不喜欢陌生人的碰触。少时乍到周,即便是阿母,也极少让她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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