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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杀九十九次-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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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西听了,登时瞪大眼睛看着薛不霁,委委屈屈地哭了。他泪珠儿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小手擦擦,哽咽道:“我知道了,那我和五叔叔一起待在这里……”
薛不霁纵是心里不忍,也只能狠下心。这时边丛白向玉渊先生等三人拜别过了,回了屋内,见江海西哭个不停,出言询问,江海西抽抽搭搭地将原委说了,边丛白一笑,摸摸他的头:“你想跟着师哥,让他带上你一起去就是了。”
薛不霁叹了口气,问道:“五叔,你身体好些没有?”
边丛白笑道:“好多了,这几天辛苦小雪不晴了。”
薛不霁看看他青白的脸色,知道他身体还未大好,虽然每日里还有些精神和玉渊先生他们推牌九,但也只是聊以解闷罢了。衔烛巨蛇体内的八十种毒,就是能尽数解了,只怕也是伤了元气,没有一年半载恢复不过来。
师弟的行踪现在定然是瞒不住了,早晚会让那幕后之人知晓,到时候派人追杀到三焦村来,一来边五叔怕是应对不了,二来也要给三焦村惹来祸事。
他思来想去,便决定还是将师弟带在自己身边好了。到时候就是拼了一条性命,也一定要保住师弟,丢了自己的命,也比丢师父和边五叔的命要好。
他打定主意,便点点头:“那师弟跟着我一起去吧。”
江海西登时转悲为喜,破涕为笑。
边丛白却被他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句话弄得云里雾里,问道:“不霁,这几天总看你愁眉不展,我的毒已有解法,你是不是有别的心事?”
第28章 收徒
薛不霁说:“边五叔,你记不记得咱们推测过,乌衣流背后另有黑手?”
边丛白点点头,问道:“你怎么看?”
“乌衣流并非元凶。只是不知道元凶的动机是什么,为什么要害死江家夫妇。”
他将师弟抱起来,柔声问道:“师弟,你记不记得,那些杀你爹娘的人都是些什么人?说过什么?”
江海西眼中浮起泪光,用手擦了,回忆道:“他们都穿着黑色衣服,使一口长刀,领头的那个人很是高壮,脸皮黄黄的,一上来就要我爹爹把我交出来。我爹爹问他缘由,他好凶地说‘嘿,我要带走你儿子,你乖乖交出来便是,问那么多作甚。’我爹爹生气,便和他打了起来。那个人一对空掌,却把爹爹的剑给卸了,又打了他一掌……”
江海西眼中滚下泪,继续道:“我爹爹就不行了,让我娘抱着我,带着仰书阿公一起逃走。后来我娘又被他们追上,刺了一刀,让仰书阿公带我逃跑,仰书阿公说:‘咱们没别的指望了,这里离边大侠的住处很近,张爷曾经救过他的命,或许可以去求他。’他身上中了一刀,却还是抱着我没命地跑,跌倒在地上时,眼看就要被那些坏人追上,五叔叔突然出来,将他们杀了,救了我。”
薛不霁替他擦了眼泪,又将他抱在怀中安慰,对边丛白说:“那个领头的人应当就是乌衣流的袁掌门,看来他并非要取江家夫妇的性命,而是想抓走师弟。那乌衣流的旁季也说过,留着师弟的命,可以换五千两银子。难道师弟身上,有什么秘密不成?”
边丛白垂下眸子,思索道:“没有幕后之人倒还罢了,若这乌衣流当真是拿人钱财□□,那么能差使动乌衣流的掌门,这幕后之人定然来头不小。不如你还是将海西留在村里。”
薛不霁摇摇头:“谁能想到那夜在客栈中,衔烛会突然偷袭,以至于我们来不及安置师弟,这一路上,我虽然小心遮掩,但是恐怕也已经走漏了消息。我就将师弟带在身边吧,我不信那幕后之人敢闹到天机门去。”
见边丛白还要说话,薛不霁止住他:“五叔,若是把师弟留在这里,岂不是给这尽是妇孺的三焦村添麻烦。我和天机门的弟子们待在一起,那幕后之人若当真要动手,还得掂量掂量天机门的分量。”
边丛白这才罢了,说:“那我给二哥去书一封,到时候让他去天机门接你回来。”
“这……我怕给师父招来祸事。”
“你不用一味惧怕,当年我们兄弟五个号称白帝五子,行走江湖,可从来没怕过谁。”边丛白笑笑:“而且,若是连你师父都摆不平的对手,由你一人应付岂不是更加危险。”
他打定主意,第二日一早便放出了信鸽,薛不霁却偷偷将鸽子截了,免得风上青真的来接他,步上前世的后尘,那是他最最惧怕,最最胆寒的事情。
他早已知道玉渊先生收了金瞳少年做了徒弟,倒也替金瞳少年欢喜,前世金瞳少年走上歧路,杀了他师父刑不端后,便投靠了妖族,杀人如麻,玉渊先生也是死在他手上,今世两人都不必再如前世一般你死我亡,那是再好不过。只是潭鹤生总是冷冰冰地,金瞳少年又沉默得很,一路上他也只能跟师弟说说话。
一路人马走了两天,这天到了靠山镇,众人在客栈内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准备上路时清点人数,却少了一人。
正是金瞳少年。
他原本就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认玉渊先生做师父,见天机门的弟子们排斥他,想着到了天机门也要被欺负,便干脆一走了之。
玉渊先生见他不见了,便要去找,众人都是劝,说“他既然要走,看来是不想进我们天机门,那由得他去就是了。”玉渊先生却是叹气:“他一个半大孩子,身无长物,没了师父,流落街头,人心险恶,还不知会遇到些什么事。既然叫了我一声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不能置他不理。就是他不想拜入天机门,也等我找到他再说。”
他于是交代了玉娟,让她带人先走,又向薛不霁告罪:“原本边哥哥把你们师兄弟托付给我,我该一路护送你们回去的……”
薛不霁忙道:“玉伯伯说的哪里话,我们同玉娟姑姑还有这么多天机门的师兄弟们在一起,哪里会有什么危险,你只管去找人就是。”
玉渊先生道:“那你们等我五日。五天后无论能否找到他,我都一定会去找你们。”
他交代完毕,便与众人分开。薛不霁随着众人一路往南,玉渊先生在靠山镇四下找了,没见到人,便一路在周边村镇寻找。
他找了几个叫花子,一人给了二十文钱,将金瞳少年的年龄外貌身材描述了,又说谁能找到这个少年,再给一两银子。
这些乞丐惯常在这一带游荡,地盘划分严密,哪里来了生面孔,都一清二楚。到了傍晚,便有个化子来了,说是找到了个年岁模样相仿的,请玉渊先生去看。
玉渊先生跟着这化子,走到村镇内一处土财主家巷口,就见另一个化子正提溜着眼睛,见两人来了,眼睛一亮,手一指,问道:“大善人,那位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那巷子口,几个家丁正围着一个少年推搡,动起手来,那少年打架有一股狠劲,但是他孤身一人,哪是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护院们的对手。
玉渊先生看去,正是金瞳少年。他登时疑惑,不知为何这金瞳少年的拳脚虚浮,看起来身无半点武艺,难道御龙老人什么都没教过他么。
他用银子打发了两个叫花子,人在暗处扇动扇子,清风一送,将那几个家丁护院都摔了出去。家丁们爬起来,都叫道:“邪门了!这小蛇妖难道会什么术法?”“甭管什么术法,今日要是抓不着这小蛇,少爷可要唯咱们是问!”
几个家丁们又围了上来。玉渊先生摇摇头,又是轻轻扇了扇。
几人再次摔出。
几人都是不信邪,再次扑上,又被摔出。众人这才怕了,跌跌撞撞地搀扶着跑了。
金瞳狐疑,瞧见玉渊先生从暗处走出来,这才恍然,问道:“是你?”
玉渊先生不答话,伸手一抓,金瞳要躲,哪里躲得开去,右手已叫玉渊先生抓在手里。玉渊先生一摸他脉门,气海果然空空如也,看来的确是没半点武功傍身。
他问道:“你跟着御龙老人多久了?”
金瞳挣了挣,见挣不脱,便老老实实地答了:“我七岁时遇到他,如今已有八载。”
“这八年他教了你什么?”
金瞳咧嘴一笑:“可多了,杀人放火,□□掳掠。”
玉渊先生沉吟道:“罢了,你年纪还小,从现在开始,只要刻苦,一样能有所成就,只是那些杀人放火的坏事不可再做了,否则为师不饶你。”
金瞳哂笑一声,挣脱开他的手,冷冰冰地道:“我可没说要做你的徒弟,你干什么上赶着做我师父?收起你虚伪的善心,想博好名声也换个人,我金瞳可不稀罕。”
玉渊先生闻言,并不着恼,只是问道:“你不想做我徒弟?是不是这几天有人排挤你?”
金瞳不说话。
玉渊先生又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往镇外走,不徐不疾道:“你是半人半妖,他们不了解你,对你存有偏见,背地里说些风凉话,那是免不了的。只要你持身端正,勤奋刻苦,慢慢地大家也会对你改观。”
金瞳恼怒道:“呸!我才不稀罕什么改观!我管他们怎么看我?!”
玉渊先生安抚道:“好罢好罢,你不稀罕别人怎么看你,那也没什么,我认识一位朋友,叫风上青,就是薛不霁的师父,他也是向来不管别人怎么看,清高孤傲。不过呢,他敢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是因为他实力够强,本事够大。你羽翼未丰,若是行事孤僻不合群,会被人欺负的。等你武功大成,可以傲视群雄了,当然可以不用管别人怎么看你。”
他说话温声细语,虽是说教,却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耐烦。金瞳瞪了他一眼,只觉得他是个比自己还怪的怪人,叫道:“反正我就是不稀罕别人怎么看,我也不想让别人欺负我,所以我不想去你的天机门。”
玉渊先生笑道:“可是你瞧瞧,你才离开我们不到一天,就又被别人欺负了。本事不够,又没有师父庇护,那走到哪儿都是要被人欺负的。”
“要不是你拦着,我早就放蛇把他们咬死了!”
玉渊先生蹙起眉头:“我说了,杀人放火的恶事,以后不可再做。你若是不能祛除心中的邪念,那我宁可现在就将你除了,免得你日后有了本事,走上歧路,胡乱杀人,酿成大错。”
金瞳瞪了他一眼,不敢说话。
第29章 生死相依
玉渊先生摸摸他的头,问道:“跟为师说说,你怎么招惹上那些家丁的?”
“我怎么知道?我走到这里,肚子饿了,抓了两只田鼠在田边烤来吃。哪知道路边一个锦衣华服的小白脸走过来,瞧见了我,也不知他是怎么看出我半人半蛇的,便说他师父的生辰到了,正缺一份大礼,要将我煲了蛇羹送给他,叫他身后的家丁们来捉我,我没命地跑,叫他们围堵在这里,打了一顿,接着你就来了。”
玉渊先生问道:“那个锦衣人多大年纪,使什么兵刃,衣服上有什么特殊标记?”
金瞳想了想,说:“他使一条九节鞭,看起来十七八岁,眉毛眼睛细细的,穿着一身锦衣,还披着雀翎大氅,腰上挂着个玉佩。那玉佩一面光光亮,另一面不知是刻着字还是花纹。”
玉渊先生已听明白:“看来是玉镜山留岫真人座下。”
这些江湖人士,有的练功法门冷僻,时有抓了妖类来进补之事,玉渊先生虽然不赞同,但是在这个诛杀妖类已经成了意识正确的大环境下,他说什么也没用。
而且妖类也有食人之事,两族积怨已久,要化解并非朝夕可竟。
“留岫真人。”金瞳将这四个字在嘴里念了,眼帘低垂,遮住眼中的阴郁。
“你的外貌虽然与人无异,但是只要是习得武艺身有内功之人,都可凭你的气息感觉到你的非人之处。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天机门有一门功法,正可助你隐藏妖类的气息。”
金瞳听了,也不答话。
玉渊先生眼看天色晚了,便带他在一处村头破庙内投宿。
玉渊先生熟练地生火取暖,又从怀中取出一袋糖炒栗子,两个肉夹馍,放在火边热了,递给金瞳。
金瞳接过,就着火光打量玉渊先生,手里捏着吃的,却并不下嘴。
“吃吧。”玉渊先生早知道他饿了,昨夜从客栈离开,想必就一直粒米未进,也难为他忍得住,看来是习惯了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
金瞳咬一口夹馍,看一眼玉渊先生。
“怪人……”他口齿不清地嘟囔。
玉渊先生抬袖擦擦金瞳脸上的黑灰。
夜里,两人相继睡下。火堆渐渐熄了,夜风见冷,金瞳缩着身子,不自觉地依偎着玉渊先生。
破庙外传来响动,仿佛有大队人马在靠近。玉渊先生仍旧闭着眼睛,随意地挥了挥扇子,登时只听见破庙外扑通扑通声不绝于耳,哎呦叫唤声此起彼伏。
破庙外,一名身披雀翎大氅的少年站在三丈之外,只见庙中一道妖风徐来,合围的家丁护院们登时被摔出一丈之远。他皱起眉头,身旁一名中年男子哆嗦了一下,劝道:“少爷,你也见到了,那蛇妖崽子邪门得紧。去抓他的几个都被这道妖风摔得鼻青脸肿的,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少年轻蔑地啐了他一口:“我堂堂玉镜山的入室弟子,要是叫这么个小妖吓住,往后也不用混了!”
那些摔倒的家丁们相继爬起来,看到少爷做了个手势,只得再次围上。果不其然,又是一道清风送出,众人被摔出两丈之外。
中年男子神色恐惧:“少爷,看来这蛇妖崽子身边还跟着个大妖怪!最近我听说,那个什么蛇妖衔烛又死而复生了,说,说不定就是他!”
少年却丝毫不惧,反倒见猎心喜,暗忖道:衔烛?那更好了!我偷了师父的宝贝躲回家,正愁他老人家要来拿我责问,想送份大礼让他老人家消消气,这小蛇妖道行不够,未免不上档次,要是能抓住衔烛,嘿嘿……
少年又打个手势,见众家丁瑟缩不前,不禁嫌恶,低声骂道:“怎么,是不是我离了家三年,你们连我的话也不愿听了?!都给我上!”
众家丁没办法,只得再次围攻上前。果然还未近破庙,便又是一道清风涌来,将众人摔出三丈之外。那少年也被波及,险些跌倒。
身旁中年男人连忙将他扶稳,劝道:“少爷,不如就算了。”
少年抽开手,唾道:“瞧瞧你们这欺软怕硬的怂样子!平日里仗着本少爷是玉镜山的弟子,傍着好大一座靠山,没少在乡里作威作福!现在不过是个小妖,就吓得你们怂成软蛋!”
中年男人低着头,随他骂,脸色虽不太好看,却不敢做声。
少年看了一眼破庙:“看来要收了这两个妖怪,非得用师父的宝贝不可了!走开!看我的!”
众人正求之不得,忙不迭地退开。只见这少年从大氅内掏出一个精致的玉香炉,用一个金簪子拨了拨。众人看着这玉炉金簪,目不转睛,不知这两件华贵至极的物件究竟有什么妙用。
片刻后,只见一缕袅袅沉烟从香炉内斜逸而出,这烟无色无味,却让众人通体舒泰,好不受用。
少年又取出一物,在鼻下扇了扇,一旁的中年人靠的近,已闻到那股臭不可闻的气味,登时皱起眉头。
少年将手中之物递给中年人,低声道:“叫他们都嗅一嗅,免得中招。”
中年男人接过,触手冰凉,原来这竟然是一块乌黑的石头。他嗅了嗅味道,登时只觉得恶心欲呕,先前那暖洋洋轻飘飘的舒服感觉已经荡然无存。
他将石头传递下去,闻者无不恶心欲呕。
少年收回石头,盘膝坐下,将那香炉置于身前,老神在在,胸有成竹。
“少爷,这是什么?”一旁的中年男子附耳悄声问道。
“这叫,八万四千香。”
四周死一般的静谧。
那些家丁们的脚步声听不到了,甚至连他们的呼吸声,都仿佛完全消失了。
玉渊先生睁开眼睛,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一种危险,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就在下一瞬间,他拉着金瞳就地一滚,十几道吹毛断发的金刚丝从黑暗中射来,插入方才躺过的地方。
这已经不是那些寻常护院家丁能有的实力。难道破庙外来了玉镜山的高手?
原本想不露面将玉镜山的人打发了,免得伤了天机门与玉镜山的和气,没想到玉镜山倒较上劲来了。
玉渊先生拉着金瞳,奔向破庙门口,就在这时,他们脚下的地面突然塌陷,玉渊先生处变不惊,抽开腰间衣带,往上一抛,缠住破庙梁顶绕了两圈。
金瞳却吓得惊呼,整个人往下坠去。玉渊先生连忙一手拉住他,一手死死拽住衣带,低头一看,脚下竟是一片沸腾的岩浆!
金瞳簪发的树枝松了,从发间滑落,掉入岩浆之中,转瞬便是一枝焦炭。
金瞳登时吓得手脚并用,抓着玉渊先生的胳膊想要往上爬,两人立刻在半空中晃悠起来,那衣带吃着两人的重量,绷得笔直,不知何时就要断裂!
“别动!”玉渊先生低喝一声,咬牙将金瞳往上一抛,衣带登时断裂,他整个人因反作用力,飞速往下坠去。
眼看就要落入滚烫的岩浆之中,热气逼人,玉渊先生的发梢都被烤焦了,他持着手中断了一半的衣带,往岩浆上一拍,借力跃起,仿佛白鹤振翅,衣袍当风,飘飘然飞上了破庙梁顶。金瞳手忙脚乱差一点摔下去,被玉渊先生再一次一把抓住。
“这是怎么回事?”金瞳死死抓着玉渊先生的衣袖,惊恐不安地问道。
“这是幻象。但是,如果我们在幻象中死亡,现实中的我们也会死去。”
“怎么可能?”
“八万四千相。”玉渊先生唇间轻吐:“想不到传说之事,居然是真的。”
他抓起金瞳,丢在背上,喝了一声:“抱紧我!”
下一刻,便见玉渊先生抬掌一拍,庙顶登时碎裂,轰然巨响中,玉渊先生背着金瞳一跃而出,然而,这庙外的天地,却是叫他们呆住了!
原本该是星垂平野的乡间景致,不知怎的竟完全变了。金瞳惊呼一声,死死搂住玉渊先生的脖子。他脚下是一片虚无,唯有玉渊先生正攀附着的这处万仞绝壁。四周一片雾霭茫茫,什么也看不见,但金瞳知道,若是掉下去,一定会死!
“松松劲,为师要被你勒断气了。”玉渊先生声音镇定,让金瞳也跟着平静下来。
玉渊先生背着他,慢慢往上爬。这万仞绝壁却不知究竟有多高,爬了近乎半个时辰,仍是不见尽头。
玉渊先生以折扇敲了敲山壁,却被山壁传来的一股反作用力震开,看来要在山壁上挖洞是不可能的。
又爬了近半个时辰,金瞳叫了一声:“到了!”
两人抬头望去,眼前已露出尽头。玉渊先生手脚已磨出血迹,见到出路,立刻加了把劲爬了上去。
就见这峰顶不过方寸之地,竖着一块石碑,上头写着:红尘滩头怎存身,心头险峰容一人。
他背着金瞳,将将在峰顶站定,却突然一股大力袭来,将两人推了下去!
第30章 犯错
一路飞速下滑,玉渊先生死死抓着山壁,金瞳在他背上吓得叫不出声来。
两人下滑之势终于停下,玉渊先生衣袍磨得破烂,抬头望去,山壁上已留下了几道血痕。金瞳抱着玉渊先生的脖子,歪头看着他双手,十指竟已磨得血肉模糊,几乎可以见骨。
他心头战栗,惴惴不安,想着刚才在峰顶看到的两句诗,心头险峰容一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这险峰如同人心,险恶自私,只想着自己,所以峰顶上只能站一个人吗?
金瞳想,这两句诗写得浅显直白,就是自己这种没怎么读过书的都能明白,这个怪人又怎会不知,他……他不会把我丢下去吧。
这么一想,金瞳登时手脚发软,却听玉渊先生温声道:“抱紧我。”
他继续往上爬,仿佛完全不知那两句诗是什么意思。金瞳一直紧紧抱着他,深恐被他甩下去,眼睛也死死盯着玉渊先生双手。那双手原本修长白皙,温暖有力,但是现在已经是血迹斑斑。
金瞳不由得想起这双手抚摸头顶的感觉,这双手替他擦脸时的温度。他是冷血动物,对温度尤为敏感,虽然觉得玉渊先生是个怪人,可是被这双手碰触,他很喜欢。
爬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又到了山顶。玉渊先生吸了口气,登上峰顶的一刹那,果然又一股大力传来。他事先已有准备,双手死死地吸住地面,然而那股推力遇强则强。金瞳就看着玉渊先生双手被一寸寸推后,留下两道血糊糊的印子。
两人再度被掀了下去!
玉渊先生十指痛极,声音却仍然沉稳:“你抱紧我,咱们得想想别的法子。”
他喘息片刻,继续往上爬。那双手在山壁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血印子,金瞳眼眶湿了,又想着:他愿意做到这个份上,没什么对不住我的,就是在这里把我抛下来,我也没什么好怨恨的。
他心里胡思乱想,犹豫不决,终于下定决心,要开口让玉渊先生把自己放下,就见峰顶又一次跃入眼帘。玉渊先生再一次嘱咐道:“待会儿一定抓紧我。”
说罢,他一跃而起,登上山峰,就在峰顶将二人再次弹出的一刹那,玉渊先生一扇扇子,金瞳登时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将两人远远地弹了开去!
他不由得死死抱住玉渊先生,闭上眼睛,落入那一片氤氲的迷雾之中。
然而,想象中从高空坠落的失重感没有传来,金瞳睁开眼睛,眼前已经是一片田野,正是靠山镇附近!
他们已经出了八万四千幻象!
锦衣少年正在破庙前盘膝打坐,只等着一会儿进庙里收尸,哪知这时炉烟忽然从斜逸旁出变成笔直朝上,他瞪起眼,叫道:“他们跑了!”
众家丁踹开庙门,里头果然已经空空如也。
他们实在想不通,这破庙明明已经被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为何这两妖竟会在他们眼皮子地下逃走,众人都不敢说话,只看着少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金瞳扶着玉渊先生,在一片山林边坐下,不远处天边已露出一抹鱼肚白,先是天光破开云影,接着一轮红日跃上地平线,漫天彩云,星斗将尽,霞光万丈,照拂天地万物,那一刻,金瞳双眼中涌出泪水。
生于天地间十五年,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阳光的温暖。
他偷偷将眼泪擦了,低头寻找草药,嚼烂了敷在玉渊先生双手双足与膝头。玉渊先生瞧他眼睛红红的,想必是为自己的伤势担心,心中也十分慰藉,笑着温声安慰道:“区区小伤,过几天就好了。”
金瞳点点头,小声道:“师父,谢谢你。”
玉渊先生听见这一声师父,心头一震,眼眶不禁也湿润了。霞光漫天,二人在金色的晨光中四目相对,都是一笑。
金瞳为他裹好了伤,便挨着他坐着,清晨的露水在草叶上凝结,金瞳左手腕微微一动,一条细小的银蛇从他手腕间游下来,盘在草叶边饮露水。
玉渊先生见状,脸色大变,苍白失色,失声问道:“这……这蛇是你的?”
金瞳问道:“师父,难道你怕蛇?这是我的好朋友阿银,很听我的话,不会咬你的。”
玉渊先生身子不禁颤抖,问道:“这是毒蛇?”
“是啊。阿银可厉害,一口就能将人咬死。若是谁敢欺负我,阿银总能为我报仇。”
玉渊先生脸色沉重,闭了闭眼睛,嘴唇苍白。金瞳好笑道:“师父,难道你真的怕蛇吗?”
玉渊先生沉默半晌,方才开口,声音干涩:“那旁季的女儿,欺负你了吗?”
旁季女儿被蛇咬死,那天在议事厅内,他是见过伤口的,与这小银蛇的吻部正好对上,只是他不敢确定,所以诈一诈金瞳。
金瞳浑身一震,脑中一片空白,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要抵赖狡辩,喉咙却是嘶哑,难以出声。
玉渊先生见他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满脸愤怒痛惜,问道:“你为什么要杀她?”
“我……我……”金瞳嗫喏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他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惧,仿佛一片黑沉沉的雾气,将他的心脏整个罩住,收紧。他想他一定要说些什么,他要为自己辩白,撒谎也好!抵赖也好!狡辩也好!他一定要说话,他要留住眼前的这个人!
但是看见玉渊先生的眼睛,那双清澈的如同泉水的眼睛,金瞳什么也说不出来,心中浮现出羞惭与愧疚。我是配不上他的,他想,我根本就不配做他的弟子,我这么肮脏,这么卑鄙,我跟在他的身后,就像是泥土弄脏了新雪,人人都会耻笑他,收了我这样一个徒弟。
他脸上火辣辣的,羞愧烧得他坐立难安,只想伏地痛哭。
他伸出手,想抓住玉渊先生的衣袖,玉渊先生却抽开手,站了起来,神色复杂,痛惜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金瞳看着那身影几个起落,接着终于在天地间消失了,再也难以自禁,痛苦地哭了起来。
玉渊先生浑浑噩噩,走在小镇的早市上,人声鼎沸,买菜的,卖菜的、卖鲜花水果的、卖馒头包子扁食的、卖混沌汤面的、卖鸡鸭活禽的、卖柴米的、挑担的、赶车的、骑马的、拉牛的、到处都是人。
他性子安静,却也喜欢热闹的地方,他觉得这人气、生气、嬉笑怒骂,都是如此的鲜活灵动。所以他不喜欢轻易抹杀生命。
但是他的徒弟,却对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女孩动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玉渊先生清醒过来时,人已坐在一处馄饨摊前,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摆在面前,上面还飘着紫菜、碎葱和虾米。玉渊先生吃了一口,热腾腾的馄饨滚进肚里。进食时,手指上的伤被扯动,看着伤口上刚敷上的草药,玉渊先生叹了口气。
馄饨吃了半碗,旁边却传来打骂声,玉渊先生抬头看去,就见一个彪形大汉正赤着上身打孩子。那孩子边挨打边哭道:“爹!爹!我错了!”
那孩子哭得委实凄惨可怜,旁人都劝道:“唉!算了算了,张大胡子,别打了。”“孩子还小,一味地打,有什么用,要跟他讲道理的嘛。”
“小孩子,难免会犯错,哪有人一辈子不走几遭歧路的!他要是一出生便能分辨是非,又何须父母教导。”
这话落在玉渊先生耳中,却仿佛一道惊雷。他暗暗想道:不错,金瞳如果能明辨是非,还要我这个师父做什么。我该宽容一些,允许年轻人犯错。
想明白了,他便坐不住了,将三文钱放在桌上,朝来时路飘然而去。
回到山林边时,却不见了金瞳的身影。玉渊先生四下查看,瞧见地上一堆杂乱无章的大脚印,看起来都是成年男人的,而且都穿着统一的皂靴,另有一对脚印,踏在地上轻飘飘地,看来是身负内力之人。不用多说,金瞳想必是被那名锦衣少年带人抓去了。
金瞳被捆在村头的一棵大柳树上,那锦衣少年就站在他身后,拿利器抵在他后心,柳树后另外埋伏着人。这锦衣少年已打定主意,昨夜用八万四千香一番苦战,那大妖肯定也受了伤,就用金瞳引蛇出洞,等那大妖怪一出现,就立刻捅死金瞳,趁大妖深受打击时,众人再一拥而上。能抓住大妖算赚了,抓不住大妖也还有小妖。
村头不时有乞丐经过,见到这凶神恶煞的锦衣少年,都远远避开。只有一个跛足肮脏灰头土脸的乞丐,很没眼色,手里颠着一只破碗,走过来讨饭食。
第31章 父子
锦衣少年厌恶至极,抬手就是一鞭子,抽的那乞丐摔倒在地,哎哟哎哟叫个不住,伸手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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