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缄默绅士的法则-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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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捷得不可思议。朱利亚诺下意识地拔剑,却惊觉方才狂奔时剑带竟然松脱,长剑丢在外边了!
  巨蜘蛛直奔那名被捆起来的守卫,两条前腿抓住他的身体。守卫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绝望地用双腿蹬向蜘蛛。蜘蛛张开大嘴,一口吞下他的腿,叼着他的身体向后退去。守卫的上半身拖在地上。他尖叫不止,双手在地上狂乱地抓着,希望抓住什么东西,救他脱离怪物之口。
  蜘蛛就这么拖着他退出石室。地上只留下守卫的指甲片和一道道血痕。石室之外,蜘蛛淹没了那队士兵,如同暴风雨中墨水般的大海吞没一条孤零零的船。安托万、朱利亚诺和众多俘虏呆呆地望着它们涌进纵向通道,涌去上面。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移动,没有一个人记得关门。
  没有一只蜘蛛再次闯进来。


第30章 下一件委托
  过了不知多久,安托万第一个回过神来。
  “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
  格吕莫先生叫道:“你疯了?你没看见那蜘蛛有多恐怖吗?”
  少年剑客抓了抓头发:“可是它们好像不想伤害我们,您瞧,它们只攻击士兵,对我们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我同意。”朱利亚诺难得支持一回安托万,“我们还有两位同伴在上面。我们必须确认他们的安全。”
  “就我们俩上去,格吕莫先生,您和其他人待在这儿,关好石门,千万别出去!”
  不用他提醒,石室中的俘虏无一人欲跟随他们,那名士兵的惨状仍历历在目,大家才不愿步他的后尘。方才他们还期盼获得自由,然而自由真的来了,他们却又宁愿画地为牢。
  安托万和朱利亚诺关上石门,沿着纵向通道上行。蜘蛛已全数涌到地表,所以通道中空空荡荡,一路上都是血迹和零碎肉块,士兵们被蜘蛛大卸八块,几乎看不出人形。走到一半,安托万扶着墙又默默吐了。等他清空肠胃,他们才继续前进。
  通道尽头连着一段阶梯。两人不由加快脚步,急不可待地跑完最后一段路程。他们从一处雕刻在山体上的拱门返回地表。来的时候他们被蒙上了眼睛,现在才一睹这座遗迹地上部分的真容。遗迹依山而筑,坡度平缓的地方铺了大理石,形成一座小广场,四周的山体上巧妙地建有箭塔碉楼,同山峰岩石融为一体。广场周围零星散落着许多低矮房屋,被德·朗绍古子爵征用作为卫队的戍所。拱门正对着一座宏伟的石质建筑,像是会堂或者神庙。
  东方天色朦胧,快到日出时分。微亮的天光令他们看清了地上的场面:其凄惨程度比地下更甚。没有蜘蛛,但随处可见残肢断臂,浓烈的血腥味简直熏得人嗅觉都要失灵了。血迹浸染了脚下的大理石,从那座宏伟的石质建筑一路延伸到拱门,像一个顽童肆性随意地在画布上抹了一把颜料。仅凭这幅光景就能明白,地表上不剩一个活口。
  安托万已经吐不出什么了,朱利亚诺虽然也觉得胃里一阵翻搅,但心中的惶恐更让他难受。所有人都死了,被巨蜘蛛撕成碎片,那么恩佐呢?雷希呢?他们也成为怪物的牺牲品了吗?他怎么敢……怎么敢就这么死在怪物手里!
  “快看!”安托万忽然喊道。
  两个人影出现在宏伟建筑的门口,其中一个白得刺眼,正是白衣白发的吟游诗人雷希。被他一衬托,他身边那人显得不起眼了,但朱利亚诺一下便认出那是恩佐。
  一线金红的阳光跳出群山之巅,洒在杀戮过后的广场上,同时也照亮了恩佐耀眼的金发。他们被子爵一党俘虏之时尚是黄昏,现在已是翌日拂晓。难以想象,一夜之间他们竟然经历了那么多惊险与危机。
  朱利亚诺朝恩佐走去,步行变成小跑,小跑变成飞奔,他穿过血腥的广场,奔向那座宏伟建筑下的恩佐,然而到了刺客跟前,他却猛地刹住脚步,在距离刺客还有两三步的地方停下了。
  他伸出手,想摸摸恩佐的脸颊,确定他是真人,而不是自己一时激动产生的幻觉,可背后安托万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朱利亚诺羞赧地放下手。
  “你……你没事……”
  安托万扶着膝盖:“朱利亚诺!你……你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
  恩佐诧异地望着他们:“你们怎么出来了?”
  “这……说来话长……你们呢?德·朗绍古子爵怎么样?还有那些蜘蛛!你们看见蜘蛛了吗!”一连串疑问像连发弩箭一样从安托万嘴里射出来。
  恩佐说:“子爵死了,他的那群手下也是,可能有一两个人侥幸逃走,不过成不了气候。我们与子爵的手下对峙时,蜘蛛突然出现,杀死了他们,然后就退去了,钻进地缝和地下通道,不知所踪。”
  “你们没受伤?”
  恩佐摇摇头:“没有。蜘蛛的目标似乎只是子爵一党,连我们的头发都没碰。你们呢?怎么逃出来的?”
  朱利亚诺将他们被带到地底的事简要说了一遍,雷希听后问道:“那名学者的遗体,你们怎么处置的?”
  “依照他的遗愿留在那个平台上了。”
  “带我去看看。”
  “可是……”
  朱利亚诺想说地下可能盘踞着巨蜘蛛,十分危险,劝说诗人不要冒险,但恩佐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
  “我陪您去地底。”刺客对吟游诗人说。接着他转向两位年轻人:“你们两个去把石室里的俘虏放出来。子爵从他们手中掠来的财物应该还剩一些,你们去找来,尽量物归原主。马厩里还有不少马匹,也分配给他们,让他们能尽快返乡。”
  “……好。”
  四人返回地下,朱利亚诺与安托万负责解救俘虏,恩佐和雷希进入侧向通道,钻进地道,前往地下遗迹。一路上风平浪静,既没遇到蜘蛛,也没碰上人类,安全抵达学者居住的石室。学者的遗体被安放在石室外的平台上,身上蒙着一张毛毯。
  恩佐在平台边缘驻步,倚在墙壁上,双手环抱胸前,一眼不发地望着诗人。雷希在学者的遗体旁单膝跪下,掀开蒙脸的毛毯。从恩佐的角度看不见学者的面孔。他觉得还是看不见为妙。
  雷希观察了学者一会儿,叹了口气。
  “你是追逐龙族脚步的探求者,却没能达成心愿。假如宇宙中真有支配万物命运的无名之力,它为何这样安排你的终末?假如天上真的居住着无所不能的神祇,祂们为何要如此玩弄凡人的生命?”
  他将毛毯盖回学者脸上:“真可惜,只差一步你就能亲眼看见……”
  恩佐听见这话,微微动容:“看见什么?”
  “没什么。假如他多撑几个小时,就能被救回地上,或许能保住一命。太遗憾了。我们走吧。”
  诗人转身,走回石室。恩佐盯着学者的遗体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跟上去。他们沿原路返回。返程一帆风顺。快要到囚室门口时,恩佐突然叫住雷希。
  “您到底是什么人?”
  雷希放缓步速,微微侧过头,斜睨恩佐:“我是吟游诗人雷希。”
  “一位吟游诗人为何愿意跟着我们涉足险境?”
  “我说过了,吟游诗人的使命就是传唱诗歌,书写传奇。这次离奇的经历或许能让我写出一首动人的歌谣。”
  “您可不单纯是一位吟游诗人吧?”
  雷希笑了:“您也不单纯是一位生意人啊。”
  “您往后要去哪儿呢?”恩佐的言外之意是:别老跟着我们。
  “或许北上,或许南下,走到哪儿是哪儿。吟游诗人不就该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么?”
  他们来到囚室门外。囚室已经空了,想必俘虏们都去了地上,一点儿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逗留。两人返回地表,广场上停了一群乌鸦,他们走过时惊飞了这群黑色的鸟儿,它们发出讥笑般的嘎嘎声,盘旋在两人头顶。广场上也没有人。倒是供奉着黑白女神像的会堂大门洞开,遥遥传来洪亮的颂唱声。看来那群劫后余生的人们不论先前信仰为何,现在都一致变成了虔诚的信徒,去礼拜神明了。
  雷希眯起银色双眸:“我是个不信者,就不去敬拜神明了。我从马厩里挑一匹马,您不介意吧?”
  “只要别挑我的马就行。您不和安托万、朱利亚诺他们道别吗?”
  雷希走向马厩,背对着恩佐挥了挥手:“我们以后一定还会再度相逢,现在道别未免为时过早了。”
  恩佐目送他远去。会堂里飘出人们充满感激之情的颂歌。那些人会把自己的获救归结于神明护佑,那么他自己呢?刺客下意识地摸向胸口,接着想起他已将圣徽交给朱利亚诺。他相信真实与虚饰之神照拂祂们的信徒,祂们为自己安排这一场经历,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身为凡人,他要怎样才能解读神明的深意?
  颂歌的最后一段唱完了,人们陆陆续续走出会堂,朱利亚诺与安托万也夹杂其中。两人发现了恩佐,向他奔来。
  “雷希呢?”安托万首先发现吟游诗人没和恩佐在一起。
  “先一步离开了。”
  “他怎么不等我们!”
  恩佐耸耸肩:“他和我们又不同路,何必要等。”
  提到“同路”,安托万忽然明白,几人一路同行而来,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他颇为难过地问:“你们接下来去哪儿?”
  恩佐说:“回庞托城,我们在那儿还有一些尚未了结的事务。您呢?返回故乡吗?”
  “不,我……”安托万从怀里取出一本笔记本,“我答应了扬尼斯,要把研究笔记交给他妹妹,所以我得去一趟阿刻敦城。”
  “您不先回一趟家乡吗?您的亲朋好友肯定很为您担心。”
  “我向格吕莫先生打听过了,去阿刻敦最快的途径是先到南方的拉谢日港,然后搭船走海路,方向和我家乡恰巧相反,如果先回家,就会耽误好些时间。”他搔搔头发,“老师肯定很担心我,但是扬尼斯的妹妹肯定也很担心兄长啊!我什么时候回家都可以,但扬尼斯的笔记却是越快送到越好。所以我决定不回去了。我让格吕莫先生给老师带了个口信,他马上就启程去我们村。我则直接去阿刻敦城。”
  “扬尼斯的在天之灵如果知道,一定会感激你的。”
  三人在广场上道了别。安托万走向马厩。等他离得远了,朱利亚诺解下颈上的圣徽,交给恩佐。
  “还给你。”
  恩佐掂了掂圣徽的分量:“你竟然舍得归还?”
  “等我成为缄默者,我也会有一个圣徽,才不稀罕你的。”朱利亚诺扭过头。
  
  恩佐与朱利亚诺替重获自由的俘虏们做好安排,然后骑马返回庞托城。任务已经完成,他们也不急着领赏,于是一路上不紧不慢,花了比来时多一半的时间才抵达目的地。
  令朱利亚诺感到吃惊的是,德·朗绍古子爵身亡还没多久,庞托城城墙上的旗帜居然已经换了,原本的红底白百合旗换成了蓝底金百合旗。恩佐告诉他的学徒,百合花是第二皇朝皇室的徽记,当年慕卡尼亚的理夏德大公迎娶了皇朝的末代公主,他们的子孙便从母亲那里继承了百合花纹章,并骄傲地宣称自己才是皇室正统后裔。德·朗绍古子爵的母亲是慕卡尼亚女贵族,想必也是一位王族支系,所以子爵才有资格用红底白百合作为家徽。现在这面蓝底金百合旗约莫是另一个慕卡尼亚贵族的纹章。可惜雷希不在这儿,他对纹章学研究颇深,说不定知道究竟是那位贵族。总之,德·朗绍古的死讯已经传到了庞托城,而他的某位远亲幸运地继承了他的遗产。庞托城改弦易帜,以迎接新主人大驾光临。
  像上次一样,恩佐和朱利亚诺将马儿系在浪漫流放酒馆旁的树林中,然后爬上客房二楼,在最西边的房间会见委托人。
  委托人像上次一样,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抽着烟草,脚边放着一只上了锁的箱子。当恩佐和朱利亚诺跳窗进来的时候,委托人露出他拿手的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两位着实令我大开眼界,我和我的主人都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能收到喜讯。前不久几名子爵的部下逃回庞托城,传达了子爵的死讯,唉,真是凄凉,子爵年纪轻轻,就这么没了。两位看见庞托城城墙上的新旗帜了吗?”
  “看见了。那就是你主人的纹章吧?”
  “不不不,这真是天大的误会。难道您以为我主是为了争夺这片小小的边境领地?那面旗帜属于德·朗绍古子爵母亲那边的一位亲属,依照公正的法律继承了属于德·朗绍古子爵的家产。当然了,那位大人和我主的确有些亲缘关系,但是贵族之间自古以来相互通婚,到了今天,谁和谁不能攀上亲戚呢?”
  “我不想听你的家谱学。报酬呢?”
  委托人将烟斗叼在嘴里,弯腰拿起脚边的箱子,放在膝盖上,袖子里滑出一枚钥匙。他打开锁,掀起箱盖,露出满满一箱金币。恩佐走上前拾起一枚,观察了一下成色。
  “依照咱们的约定,八百金卢斯。您还满意吗?”
  恩佐将金币扔回箱中,表示自己没有意见。委托人盖上盖子,将箱子交给朱利亚诺保管。
  “既然咱们的第一次合作是如此愉快,那么是时候谈谈下一步了。您答应接受一件新委托吗?”
  “您已经知道了我的实力,想必也该明白,我不会罔顾职业道德泄露您目标的名字。您何不遵照缄默者的规矩来呢?”
  委托人沉默了一会儿。
  “好吧。我主听说了德·朗绍古子爵的死讯后非常高兴,也表示可以为一名如此敬业的缄默者让步。那么就依照你们的规矩,我先告知目标的姓名和报酬,您再考虑接不接吧。”
  “这样最好。”
  “我主正在谋划一件大事,其中有两块绊脚石不得不除去。但他们的死亡必须遵从某种先后顺序,不能颠倒,也不能同时。我先告诉您其中一人的名字,等他从世界上消失,咱们再对付另一个,如何?”
  “您就不怕我杀第一人的时候,不小心牵连到第二人?”
  “不会的,您大可不必担心。”
  “报酬是多少?”
  委托人竖起左手,张开五指:“五千金卢斯。”
  “五千?”恩佐微微动容,“我们缄默者内部对报酬有一个大致的标准,杀贩夫走卒是一个价,杀王公贵族又是一个价。五千金卢斯足够取一位国王的项上人头了。”
  “这第一人虽不是国王,却渴盼得到堪比国王的权势。五千金卢斯要他的命,岂不正合适?”
  “您到底要杀谁?某个在继承顺位名单上太靠前的贵族?还是手握兵权狼子野心的将军?”
  “都不是。”委托人诡秘地笑了,“两位既然来自约德诸城邦,那么肯定听过此人的姓名。”
  他吸了一口烟斗,缓缓吐出一缕烟雾。
  “我要杀梵内萨总督——博尼韦尔。”
 

第31章 分歧
  “你为什么不接下那件委托?!”
  一进安布兰庄园的大门,朱利亚诺便歇斯底里地朝恩佐大吼。刺客烦躁地挥挥手,表示自己要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他向书房走去,朱利亚诺咬着嘴唇,愤懑不平地跟在他身后。
  “你不是缄默者吗?为何拒绝委托人?”
  “缄默者拥有选择接受与否的自由。”恩佐脸色阴沉。
  “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拒绝!委托人的目标是博尼韦尔,这岂不正好?他是我的仇人,也是你的目标,我能为家人报仇,而你能收取酬金,你为什么不接受?”
  “这和我最初的设想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原本计划花个几年时间,将你培养成合格的缄默者,然后由你自己亲手去了结仇人,我则完全不参与你的复仇。”
  “你已经参与了!你最初的计划是我付你足够的酬金,然后你替我杀死费尔南多和博尼韦尔,只不过我没钱,所以你才改变了计划。现在有人出钱卖博尼韦尔的人头,同我的目标不谋而合,你为什么不愿意?”
  恩佐推开书房的门,然后迅速关闭,朱利亚诺用脚挡住门,趁机挤进书房。
  “如果我接受这桩委托,杀死博尼韦尔,你又需要做些什么呢?你大仇已报,就永远不会成为缄默者了!”
  “我又不是闲在一旁无所事事,我也会帮忙啊!成为缄默者只是我复仇的手段,而不是目的!”
  “但那是我的目的!”恩佐抓住朱利亚诺的衣襟,失控地大吼。
  朱利亚诺愣住了。他从未见过恩佐这么恼火的模样。恩佐对他来说一直像一个神秘的符号,像一尊充满神性的偶像,一举一动都合乎某种凡人无法理解的规范,而那种规范无疑是充满美的。可现在恩佐自己打破了那种规范。朱利亚诺现在才意识到,缄默者的华服之下包裹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他们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气愤、懊恼、忧伤。然而他们一旦戴上缄默者的面具,就会摒弃那些世俗的情感,摒弃身为人的一面,变成充满神性的符号。
  朱利亚诺从未思考过成为缄默者会有这样一层意义。
  恩佐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松开学徒的衣襟。一瞬间,他的表情有些茫然,但很快恢复原状。他推开朱利亚诺,走出书房。朱利亚诺追上去,他不耐烦地吼道:“别跟着我!”
  于是朱利亚诺气冲冲地甩上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片刻之后,他听见窗外响起马蹄声。那声音逐渐远去了。庄园安静下来,只剩下微风拂过树梢,吹落秋叶的沙沙声。
  有人敲了敲门。朱利亚诺还在生闷气,一声不吭。外面的人自顾自地开了门。是管家伯纳德。他端着一只木托盘,盘中盛着一杯冰薄荷酒。他鞠了鞠躬,将酒杯放到朱利亚诺面前。朱利亚诺本想说“我不想喝”,但他生气得很,干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薄荷酒像冰冷的瀑布灌进他胃里,令他咳嗽起来,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酒精使他更加愤怒了,但时间长了,怒火反到被冰冷的饮料压了下来。
  “恩佐呢?”他问管家。
  “刚刚骑马走了。”
  “他去哪儿了?”
  “老朽也不知道。”
  朱利亚诺不高兴地想,他还能上哪儿去?人在生气的时候,无非找个渺无人烟的地方待着而已。他才不愿傻乎乎地追出去。他自己还需要安静呢!
  他吩咐伯纳德去准备晚餐,并送到卧室,接着他回到房间,一头倒在柔软舒适的羽毛床上。他真搞不懂恩佐在想什么。博尼韦尔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也是委托人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标。他们大可以合作,他报仇,恩佐领赏,各取所需,一石二鸟。就算他不成为缄默者又能如何?他本来也没打算一辈子当一名见不得光的杀手。缄默者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阶段。等他的家族沉冤昭雪,他就会成为萨孔家族的新族长,带领家族走向复兴。为什么恩佐非要执着地将他拖进缄默者的行列中呢?
  恩佐一整天都没回来。第二天,朱利亚诺稍微消气了,他思来想去,觉得恩佐可能在他身上寄托着某种希望,就像老师总希望学生继承自己的事业。他应该早点把话说清,这样恩佐就不会对他抱着无谓的期待。他的人生还那么长,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一辈子当一名刺客。假如他要退出缄默者的行列,感觉又有些对不起恩佐。如果可以,两者兼顾自然最好,但一边管理家业,一边杀人,这可能吗?
  朱利亚诺无心练剑,也不想看书,一上午都坐在庭院里发呆。他时而想,要是没遇到那个委托人就好了,反正他的委托无人敢接,博尼韦尔还能苟活几年,等他成为缄默者再取梵内萨总督的项上人头也来得及,也不会和恩佐争执;时而又觉得恩佐简直无理取闹,这桩委托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简直就是命运把他们推倒风口浪尖,他不肯接,简直是疯了。
  浑浑噩噩度过了上午,管家伯纳德喊他吃饭。餐厅中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人用餐。真古怪,从前也只有恩佐和他两个人而已,为什么那时他从不觉得餐厅这么空旷,这么冷清?就连饭菜都味同嚼蜡。朱利亚诺明白不是庄园厨师水平下降,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恩佐说过他什么时候回来吗?”朱利亚诺问管家。
  “没有。”伯纳德回答。
  “他走的时候带了什么?”
  “没带什么。两位刚刚回来,马夫还没来得及卸下行李,恩佐主人就骑马离开了,所以应该只带了马和原本的行李。”
  “他朝哪个方向去?”
  “老朽没看到。”
  “一定有人看到!比如马夫、仆人!快去问问!”
  伯纳德应声退下。下午时,他报告朱利亚诺说,马夫看见恩佐往北方去了。可北方那么大,他究竟会去哪儿?他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不……笑话,恩佐怎么会遇上危险,他那么厉害,遇上他的人才会有危险……
  第三天,朱利亚诺一起床,来不及洗漱,便问伯纳德恩佐是否回来了。伯纳德回答没有。于是朱利亚诺一整天都心情低落,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有好几回,他恨不得骑上马去追寻恩佐的踪迹,但那无异于海里捞针。况且倘若他们刚巧在路上错过了怎么办?
  他只能无精打采地度过一天又一天,不论是练剑还是读书,甚或去附近的小镇游玩,都令他提不起兴趣。直到又过了一周,他才猛然意识到:恩佐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和恩佐的意愿有着本质上的分歧,当恩佐发现他并非自己理想中的弟子时,心情会怎样?委托人肯定不会同意让恩佐先培养他几年,等他能够独当一面,再实行刺杀计划。但朱利亚诺催促恩佐接受委托,却是在违逆他的意志,得到的结果是恩佐离家出走。
  恩佐是不是很失望?是不是抛下了他,再也不愿蹚这趟浑水,从此远走高飞?
  他要复仇,是不是只能靠自己?他还远远算不上一名刺客,只能说是半吊子的学徒,以他的能力,要怎么才能刺杀梵内萨总督?
  他做不到。但他必须去做。他不能在这座庄园中空等。既然恩佐不愿意帮他,那么他只能靠自己。
  朱利亚诺立刻命令伯纳德收拾行李,预备马匹。一旦准备停当,他就出发,返回故乡,去面对他的仇敌。伯纳德似乎看出他去意已决,所以准备得非常迅速,不到半天时间,就将旅行的必需品打包完毕,马匹也备好了。朱利亚诺自己收拾了“教室”,将那些五花八门的书放回书房的书架上。每放一本,有关恩佐的一段记忆就会浮现在脑海中。讲这一本《远征记》的时候,恩佐笑话了撰写书籍的学者;讲那一本《古代语法学》的时候,恩佐夸奖他基础扎实,几乎用不着再教什么……最令朱利亚诺伤感的是爱丽切·伊涅斯塔的著作。恩佐朗读过它们中的每一本。每将其中之一放回书架上,朱利亚诺耳畔都会想起恩佐清朗的声音,像一杯甘醇的美酒浇灌他的心田。他再也听不到那美好的声音了。
  朱利亚诺几乎要落下泪来。
  “少爷!朱利亚诺少爷!”
  伯纳德的声音打断了朱利亚诺的伤感。老管家不知何时进了书房,他竟丝毫未曾发现。
  “怎么了?”朱利亚诺低下头,不让老管家发现自己眼中打转的泪水。
  “有一个人骑马正从北方的道路向庄园这边行进。”伯纳德说,“老朽年迈眼花,看不清那人形貌,您是否……”
  他还没说完,朱利亚诺便冲出书房。庄园最顶层有一座露台,视野良好,能将周围的景致尽收眼底。朱利亚诺登上露台,与此同时,他听见了急促的马蹄声,正由远及近。
  他眺望北方。一名骑手正沿着庄园北方的道路策马而来,穿过牧人放养的羊群,穿过河流上飞架的木桥,穿过风中起伏的田野。秋日的阳光洒在他飞扬的金发上,宛如一面舞动的丝绸旗帜。朱利亚诺决不可能认错。
  恩佐回来了。


第32章 新的行动
  恩佐勒住马缰,翻身下马。朱利亚诺健步如飞,冲出屋子。他没再像在舍维尼翁山那样犹豫不决,而是一把抱住恩佐,死死箍住他的腰。刺客吃了一惊,很快反应过来,轻轻环住朱利亚诺的肩膀。谁都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朱利亚诺才松开手,从恩佐怀里抬起头。他眼角发红,却没流泪。
  刺客环顾四周,注意到了已由仆人准备停当的马匹:“那匹马是怎么回事?你要出门吗?”
  朱利亚诺咬住嘴唇。恩佐眨了眨眼,又问了一遍,他的学徒才不情不愿地回答:“我准备回梵内萨。”
  “那根本是送死。”恩佐蹙眉。
  朱利亚诺狠狠推开恩佐:“我有什么办法?我必须复仇,而你又不肯帮我!那我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我……”他声音颤抖,“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想多了。”
  “你让我如何不这么想?你跑到哪儿去了!一连消失那么多天,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
  “我们进屋说。”恩佐拽着少年的胳膊,将他拉近屋子,不忘吩咐仆人卸马。他们来到书房,一进门,恩佐的脚步顿了顿,吃惊于书架的变化。先前他拿走了许多书,书架上到处都是空档,可现在它们全被填满了,那些被拿走的书尽数归位。恩佐瞄了朱利亚诺一眼,年轻学徒涨红了脸:“我都打算走了,所以顺便收拾一下……”
  刺客关上门,走到窗边,向外头看了看,确定无人监视后拉上窗帘。房间瞬间暗了下来。恩佐点亮炼金壁灯,靠在书桌上:“我去了趟庞托城。”
  朱利亚诺难以置信地瞪圆眼睛。
  “我答应了那桩委托。”
  “为、为什么?你不是不愿意吗?”
  “我思来想去,觉得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恩佐说,“这种‘巧合’出现在我面前,定然具有某种意义。诸神让我遇上它,目的或许不是让我拒绝。”
  他碰了碰胸前的圣徽:“离开安布兰庄园后,我一路北上,来到一片渺无人烟的旷野,在那儿跪下向诸神祈祷,希望祂们给我指引一条明路。”
  “然后呢?”朱利亚诺急切地问,“祂们告诉你什么?”
  “什么也没有。”
  “啊?”
  “诸神什么也没告诉我。我的祈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祂们已经对我放开了手,让我自己去选择,然后承担择的后果。”
  “所以你选择接受委托?”
  “嗯。或许这件事发展到后来会出现意想不到的转机,并非我原本预料的那样。”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他的学徒,“既然我已接受委托,那么博尼韦尔就必须死。但不是当下,不是立刻。在杀死他之前,另有一些要事必须完成。”
  朱利亚诺已经等不及放手大干一场,听见恩佐说“不是当下”,他不禁气馁起来:“到底还要做什么?”
  “博尼韦尔是一座城邦的领袖,依照委托人的说法,他的野心可不仅仅是担任一座城邦的领袖。他哪有那么容易杀死。我们必须找出他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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