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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表里-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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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桓和袁平同时望向他。
    南山神色镇定:“我无法操控这里的气流。”
    意味着他无法在水中保护好权杖上的火光。
    袁平:“卧槽!”
    褚桓苦笑。
    而随着整个沉星岛的本来面目暴露出来,那横冲直撞的藤蔓缝隙里,熟悉的、让人头皮发麻的阴翳从大海里蔓延上来。
    又一个大藤蔓当空砸下来,对于身处岛上的人来说,无异于天崩地裂,三个人仓皇逃窜,此时除了诡异的水山,他们已经再没有别的退路了。
    南山忽然将族长权杖塞进了褚桓手里:“拿着。”
    褚桓一愣,才接过来,南山突然俯下身,扣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而后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没入了水山中。
    水的浮力很快将南山推上了水面,整个过程中,褚桓相当于是被他举了起来,胸部以上一直露在水面上,在无数水花四溅中,惊险地护住了权杖上的火苗。
    袁平见状,很快绕到了褚桓另一边,两人将褚桓托了起来,踩水而上。
    突然,南山脚下踩到了硬物,他一怔,立刻想起褚桓说的骨头,心下一凛,已经本能地抬脚去踹。
    尚未来得及发力,他的脚踝已经被一只冰冷的手骨抓住了。
    随后一股大力从水中传来,南山果断放开了褚桓,下一刻,他猛地被拽进了水下。
    水下的情景令人毛骨悚然,他们已经被大大小小的人骨包围了,人骨上布满了不知什么东西地触须,操纵着这些骨头,好像一群诡异的提线木偶。
    袁平只觉得自己手上和南山系在一起的绳子被狠狠地一拉,还没来得及发问,他自己的脚也被什么拽住了。
    小绿用尾巴缠住他的腰,猛地钻入水下,横冲直撞地用它蟒蛇的身体去冲撞那些骨头,可它的体型毕竟比之鲁格原来那条大蛇相去甚远,在水下显得越发徒劳无力。
    袁平睁大了眼睛,他看见水下也有让人头皮发麻的阴翳缓缓地包围了上来,只是褚桓手中的权杖光还亮着,在水里制造了极其微弱的安全区域。
    而这一点碎光很快也将摇摇欲坠——袁平看见,三四具骨头向褚桓的方向游去。
    褚桓当然不会被几具骷髅怎么样,可他一旦被拉下水,权杖上的那一点光就……
    袁平猛地挣开身上的蛇,将它往南山的方向一推。
    南山方才艰难地摆脱了几只傀儡人骨的纠缠,眼看着还有更多,心里顿时一阵焦躁,就在这时,他觉得手上的绳子断了。
 
    73、死地

    南山悚然一惊;混乱中;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绳子另一头发生了什么;就感觉有东西迎面向他砸了过来;南山本能地伸手接住,发现冲过来的是那条蛇。
    蛇在他手里不住地挣扎;而断了的绳子这时才飘飘悠悠地飞到他面前。
    绳子另一端是被人用利器割开的。
    袁平的身体飘在水里,无处着力。
    毫无疑问;他的模样与其他守门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却又总显得不那么典型,哪怕他的皮肤再白上两个色号;都不让人觉得他很苍白。
    就像阳光有时候也是苍白的,可没人觉得阳光是阴森森的,白也白得晃人眼。
    袁平伸出食指竖在嘴唇前,做了个“嘘”的手势。
    南山想追上去,然而暗流汹涌的海水和不断围过来的骨架挡住了他的脚步。
    袁平眉眼含笑。
    南山听说他从小和褚桓一起长大,长大后还一起工作过,但他总是找不到袁平和褚桓有什么共同点——除了都热爱给对方找不痛快之外。
    褚桓笑起来的时候总显得十分意味深长,哪怕他其实并没什么深意,而袁平就像个永远的少年,有点不稳重,有时候甚至有点横冲直撞,可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哪怕南山一度把他当情敌,也总会忍不住原谅他一些。
    袁平抬头看了水面上的褚桓一眼,非常乐观地想:“反正我承认你比我强了,上次就交给你了,这次还是你吧。”
    一回生二回熟嘛,一想起褚桓那挂在嘴边一套一套的说辞,袁平就感觉很放心。
    这么想着,袁平在无比的放心大胆中没入了阴影中。
    嗯,其实这么一想,褚桓也并没有蒙人,“贱人”在某些语境下,确实是最好的兄弟的意思。
    下一秒,南山只觉得自己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有什么东西大力地翻转起海水,将他和褚桓周围的骷髅骨架席卷一空,而那力量却并不暴虐,轻而易举地将南山送上了水面,甚至顾忌了褚桓手中柔弱的火苗,没有激起一点水花。
    南山和袁平转眼间消失在了他眼前,褚桓说不心焦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毫无办法,就连那些恶心兮兮的骨架附骨之疽一样地在他身边纠缠不去,褚桓都不敢放开手脚反击——因为权杖在他手里。
    从褚桓的角度,已经看见水下的阴影赶尽杀绝似的弥漫了过来,这种时候,就算把他自己烧了,权杖上的火也绝对不能灭。
    他被权杖这个命根子掣肘,瞻前顾后得简直要半身不遂。
    就在这时,那股毫无来由的助力如神兵天降,瞬间扫清了他的前路。
    褚桓却不喜反惊。
    他心知肚明,他们三个人中最大的外挂就是南山那已经不能使用的特异功能……那这股力量,又是哪里来的?
    柔和的漩涡仍在继续旋转,将褚桓托得更高,水面几乎只能到他的腰部以下,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细小的漩涡,好像一面水盾。
    这时,褚桓看见南山在他面前浮了起来。
    南山在九死一生中长久而无言地望着他,那仿佛不知从何说起的不知所措,被海水泡得发红的眼睛……褚桓只看了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听见“喀嚓喀嚓”的声音,只见面前的海水山突然凭空多了一条通道,海水如被利器劈开,中间形成一条通道,又被某种力量压缩成了台阶的形状,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温结冰,转眼构造了一层冰雕似的阶梯,直通往山顶。
    像是有人竭尽全力,给他们铺了一条路。
    褚桓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冰面,觉得有点滑,他踉跄了一下,下一刻却还是站稳了——他必须站得稳稳当当的,他自己从万丈深渊上摔死无所谓,可他手中还有权杖呢。
    也许是水冻得太快,褚桓感觉到了逼人的冷意,快要把他的关节都冻住了,良久,他才行动迟缓地弯下腰,冲南山伸出一只手,低声说:“我拉你上来。”
    南山只觉得他拉住的那只手冰凉无比,心里狠狠地一揪,借力上了冰阶。
    小绿慢吞吞地从他身上下来,又顺着褚桓滴水的裤腿爬了上去,那蛇通体湿淋淋的,有气无力地将三角脑袋搭在褚桓的肩膀上,像是成了一只被抛弃的留守动物。
    褚桓没有问袁平去哪了,他甚至没说话,只是回手将燃烧的权杖塞回南山手里,而后不置一词地转身,沿着某人用生命铺就的冰阶继续往上走去。
    奇异的,再次走在这条别人替他铺的路的时候,褚桓心里并没有太激烈的反应。
    也许真的是习惯了,也许是出于自我保护刻意拉长了反射弧,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现在,褚桓眼里的目标就只剩下了这座仿佛怎么也到不了头的山顶。
    他心里想,做人不能太要面子,更不能太端着,冷就说冷,疼就说疼,难受就说难受。谁不是凡人一个,谁还没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呢?
    没事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弄得别人都以为你圣光普照、无所不能,有什么用?
    ……除了关键时刻又被人推出来顶缸。
    褚桓自嘲一笑,在诡异的水山与浮冰阶梯上走得飞快,如履平地,被身后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褚桓!”南山被他这平静的反应弄得一阵心慌,抓住褚桓后连忙将绳子紧紧地系在他的手腕上,打了个结结实实的死疙瘩,“你……你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褚桓依言转过头来,果然和他说了一句话:“既然已经到了‘它’的地盘上,恐怕我们以前的雕虫小技就没那么好使了,这台阶还能坚持多久?我们最好快点。”
    南山低头注视着两人间的绳结,沉默了片刻:“……我不是和你说这个。”
    褚桓伸出手,从他湿淋淋的长发里穿过,脸上露出一个浮光掠影式的微笑:“嗯好,不说这个——我爱你。”
    这话突如其来,砸得南山眼前金星乱冒,他脚下步伐险些一乱,差点在冰层上打滑摔一跤。南山瞠目结舌了半晌,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褚桓成功地用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嘴,神色间带了一点茫然的温柔,牵着手上的绳子,继续往山顶走去,两个人就这么两厢沉默地在这座人为的冰山上爬了几百米。
    刚开始冰冻得很结实,但是越往上越松散,到最后几乎变成了一层浅浅的、一碰就碎的浮冰。
    袁平的力量只能将他们送到这里。
    褚桓一听见脚下传来细小的“喀嚓”声,手就已经搭在了腰间的短刀上。
    透过轻薄的冰层,褚桓已经能看见脚下大片的阴影追了上来。
    他脚步微一停顿,沉声说:“南山,我有个不大好的事要告诉你——前面没路了,我们恐怕又得下水。”
    “我也有个事要告诉你,”南山的声音从他后背传来,“你回头看一眼权杖。”
    当年褚桓第一次见到这根族长权杖的时候,它有接近一人高,顶端还镶嵌着一个威风又土豪的大宝石——后来宝石被掰下去了,权杖短了一截,在扁片人围山的时候,它被点着了做诱饵,权杖又断了一截……一路走一路短,虽说已经是常态,但它从没有短得这样快过!
    褚桓清楚得记得,他将权杖塞给南山的时候,那东西还至少有他小臂长,现在不过一转眼的工夫,它居然只剩下了不到一掌长!
    南山低声说:“到了这座岛上之后,权杖烧得越来越快了,我们恐怕要抓紧时间。”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刚到冰阶尽头的时候,褚桓本想提议停下来,和南山商量一下前面的路怎么走,现在看来还商量个屁,这一小截权杖能不能让他们坚持到山顶都是个问题。
    况且……如果他们真的没有在山顶找到所谓的《圣书》,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在褚桓心里一闪而过,他目光我微沉,却并没有直接问出口,话到嘴边,总是习惯性地转个弯,问南山:“你说的《圣书》就真的就只是一块大白石头吗?”
    南山点点头:“嗯。”
    点完头,南山又敏感过头地补充了一句:“我相信圣书就在山顶,放心。”
    褚桓微微愕然了片刻,摇头苦笑了一下,他不再多话,牵住南山手腕上的麻绳,当机立断:“那就下水吧。”
    说完,褚桓已经率先跳进了水中央。
    也许是冰面上的压力突然变化,两人这样一跳之后,他们方才站过的地方突然发出古怪的皲裂,而后那裂缝如蜘蛛网一样四下扩散开,山下很快传来巨大的碎裂声——这巧夺天工般的冰阶梯转眼就分崩离析了。
    褚桓一手牵着南山手中的绳子,另一只手握着短刀,并没有回头看,只是仰起头望向山顶的方向。
    “没有多远了。”褚桓这样安慰着自己。
    一时间,他心里升起了几分回归宿命一般的平静,权杖最多支撑他们到达山顶,眼下的情况对于他们来说,是不成功便成仁,无论怎么样,也不会有第三条路了。
    如果山顶没有圣书,或者圣书不靠谱,那他们也将会失去寻求抗争的余地。
    海水依然在诡异地往上流淌,推着他们两个上山,骨架们不知是不是被袁平禁锢在了山下,暂时没有追上来的迹象,这样一来,两人在水中行进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费劲。
    身后冰层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褚桓先开始听着,还觉得很正常,但他很快发现,这动静太响了些,也太持久了些。
    南山突然越过麻绳,一把抓住了褚桓的手。同时头顶有阴影掠过,褚桓蓦地抬起头——只见整个天空都仿佛颠倒了过来。
    “沉星岛”上那深灰近黑的巨大藤蔓已经全部伸展开,大得无法想象,人在“它”的笼罩范围内,就好像是沙山上一颗风吹即走的沙烁,小得简直不值一提。
    这座海水山足有近千米高,而褚桓他们已经爬到了距离山顶只剩四分之一的地方,在这样的高处往下望去,穷褚桓视力之极,竟然看不到那藤蔓的尾巴!
    而这无数条百里万仞的藤蔓竟在同一时间缓缓地抬了起来,要将沉星岛正中心的水山攥在其中——那简直是一只巨大的手掌拢起手心处一枚指甲盖大的花骨朵。
    “它”会把他们连同这座水山一起,碾成一堆粉末。
    这是真正的遮天蔽日、翻云覆雨。
    巨大的隆隆声中,那藤蔓已经兜头扣了下来。
    此情此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褚桓别无他法,只有苦笑,他不知道袁平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相信他能和这样的怪物干一架……这是人能完成的事吗?
    褚桓这样想着,抬头看了一眼山顶——还有四分之一。
    方才袁平能将他们一路送到这里,眼下的情况虽然是比刚才恶劣一些,但是褚桓觉得自己起码可以试试。
    他早把短刀准备好,就是为了这一刻——褚桓的手在水下已经不动声色地割断了自己和南山之间的麻绳,他将麻绳另一端握在手里,以防南山手感不对察觉出来。
    完事以后褚桓趁南山还处在震撼中没有回过神来,游鱼一般地侧身豁开水面,往一侧滑了出去。
    他这一手时间与时机无不恰到好处,手法更是不易察觉,理应马到成功。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游走,就被人中途一把抓住了脚踝。
    南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回了目光,正清明又暗含怒意地注视着他。
    下一刻,褚桓脚踝处传来剧痛,仿佛是有一根筋被捉住了,不知南山用的什么分筋错骨的手段,他觉得自己的小腿顿时在冰冷的海水中抽筋了,当下使不上一点劲,被南山一手拽了回去。
    他的后背与南山的胸口相撞,小绿忙躲了一下,避免殃及池蛇。
    南山趁他腿抽筋抽得动弹不得,很快用自己的双腿缠住了他,腾出手来,扣住褚桓的脖颈,抬起他的下巴,抵在自己的肩窝上。
    褚桓浑身都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别的。
    南山无视身后劈头盖脸地向他们压过来的藤蔓,小声在褚桓耳边说:“你方才说过你爱我——”
    褚桓嘶声说:“现在不爱了,我操你大爷,放开……”
    南山在他的嘴唇上落下了一个十分粗鲁的亲吻。
    褚桓没这个心情,几乎是任凭他施为,暗地里,他一边拼命地拉着那条方才被南山暗算得抽筋的腿,一边抬起胳膊,伸向南山的后脖颈。
    可他背对着南山,姿势别扭得很,南山立刻识破他的意图,只微微一侧头,就别住了他的手,守山人可怕的力量锁住了褚桓的四肢,南山低声叹了口气:“让我好好看看你,别挣扎了。”
    褚桓的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行将崩溃似的低声说:“求求你,我求求你……”
    南山默然看着他,那一瞬间,守山人年轻的族长眼睛里闪过他有生以来最深沉的痛苦,随后,他在褚桓后颈上轻轻一切,力道分寸无不恰到好处。
    短暂的昏迷让褚桓放松的身体从海水中浮了上来,南山将只剩下的、只有大半个巴掌长的权杖竖直塞进小绿的嘴里,让它叼着,他摸了摸那蛇的头:“无论如何,不能让这火熄灭。”
    小绿似懂非懂地冲他露出懵懂的神色,南山苦笑一声,却已经找不到更可靠的人能够托付了。
    他最后又看了褚桓一眼,轻轻一拍小绿的额头:“走。”
    南山眼睁睁地看着那条大蛇拖着褚桓,缓缓地往远离他的方向游去。
    像是亲手放下了一朵火种。
    褚桓浮在水面上的手抽动了一下,应该是马上就会醒来。
    南山抬头望向那行将压到他们头顶的巨大阴影,不再耽搁,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阴翳之中。
   
    74、死地

    当整个海水山被坚如铁石的藤蔓缓缓包围的时候;天幕就全都黯淡了下来;一丝光也透不进来;连一直凶狠地穷追不舍的阴翳都融化在浓稠的黑暗中;像是回到了一片暗无天日的混沌里。
    此地唯有风。
    连海水都停止了流动,在这个足以引发任何人密集恐惧症的地方;居然只剩下风。
    严格来说,那是一阵气流;极其柔弱,又极其强硬,生生地将无可抵挡一般的藤蔓挤出了一条狭窄的缝隙;而后徐徐相伴,让人有种仿佛有谁在身边一直相伴的错觉。
    而事实是,在这个世界上,终于只剩下了褚桓一个人,他所能活动的空间,也终于只剩下了这么一条幽闭罅隙,通往未知。
    那些令人胸口怦然,追逐不休的所谓生机与希望,是否真的像这样,永远只有一线?
    毒蛇小绿从出生开始,就一直以漫山遍野的游手好闲为正业,还是头一次被守山人族长委以这样的重任。它游得并不快,似乎有点想回去,可是又不敢,碧绿的身影在族长权杖的光辉下闪烁着翡翠一般通透莹润的光。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它嘴里的权杖。
    所谓“权杖”,此时其实也只剩下了指头长,像古代电视剧里那些柔弱的火折。
    小绿收缩蛇尾,亲昵地缠在褚桓身上,犹犹豫豫地在他身上蹭了蹭。
    它已经是一条大蛇了,纵然比起同体型的其他蛇类来说,模样依然能算是清秀,却总归是面目狰狞的冷血动物,撒起娇来颇有些违和。
    南山下手并不重,褚桓只是片刻就醒了过来。
    但是……大概人的一生中,总有那么几次片刻,是沧海桑田的吧。
    褚桓在一片悄无声息中开口说:“他就把你和我丢在这里了吗?”
    小绿发出“嘶嘶”的叫声,蛇信在他脸颊上扫过,也许是喝过圣泉水的缘故,它身上没有野兽那种特有的腥臭气息,只是让人觉得有点痒。
    “嘘,”褚桓将它从自己脸上捉了下来,扫了一眼手上近乎变成了一根真正的木头的权杖,而后似乎是一往无前地顺着气流替他撑起的狭窄缝隙,继续往山顶游去。
    他对小绿说,“安静一点,我们要去山顶找那块记录了所有秘密的大白石头。”
    他这话说得清晰明确,没有半句提及南山亦或是袁平,一步一步也仿佛是走得条分缕析,如同一切俱在掌握中,唯有眼神十分茫然。
    要去山顶,要在权杖烧完之前找到那块救命的大白石头,然后呢?
    其他种种,褚桓似乎都已经不愿意思考,一时间,他本能地屏蔽了所有该想的与不该想的,脑子里澄澈一片,只剩下“山顶”和“巨石”这两个贫瘠的关键词。
    就在这时,通道尽头自山顶往下,突然刮来一阵阴风,权杖上的火苗乱跳起来,褚桓想也不想地伸手挡住风,将那脆弱又无比金贵的火苗贴在胸口处。
    跳动的火苗微微被他挂在那里的小核桃吸收了一点。
    那火贴上褚桓的皮肉,焦糊的气味顿生,活人的血肉仿佛给那奄奄一息的火苗注入了某种奇异的生命力,褚桓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似的,哼都没有哼一声,似乎烧伤的不是他的皮,也不是他的肉。
    他只是迎着那风,木然地继续往前。
    “也许我在到山顶之前就会被烧死?”
    这个念头在褚桓心里一闪而过,然而他毫无触动,既没有觉得多严重,也没觉得多可怕,甚至没有考虑应对方法。
    好在,到了这灯下黑的地方,“它”仿佛是已经黔驴技穷,随着褚桓越发接近山顶,那一阵阴风很快过去了。
    权杖只剩下了打火机长。
    褚桓胸口被烫伤的血肉时而被海水扫到,这相当于是往伤口上撒盐,简直是一场酷刑,而他就好像烧坏了神经末梢,毫无触动。
    一直静谧无声地挂在他胸口是上的小核桃上突然有温暖的红光一闪而过,褚桓没看见,小绿却注意到了,它把头搭在褚桓的肩膀上,如同等待猎物一样专心致志地注视着那个随着褚桓呼吸起伏的小核桃。
    行至此时,他们已经能看见这座海水山的山巅了。
    褚桓的头顶是被南山撑开的、坚硬而深灰色的藤蔓,下方是无穷无尽的、如同凝固的海水,海水山的尽头处有一颗洁白如卵的巨石,竟然和南山按着他的手发誓的大白石头如出一辙……不,还要更高大。
    那大白石头至少有四五米高,异类一样地悬在整个海水山上,像是吸起整个海水山的楔子,众星捧月般地矗立在那里。
    随着褚桓接近山顶,他发现自己的双脚竟然逐渐踩上了实地,白石附近是一小片孤绝的地面,没有一滴海水。
    这海水凝成的山,似乎并不是一成不变由水构成,以那大白石头为中心,好像有一条固体的中轴。
    如果是平常,褚桓一定会在靠近之前仔细地研究脚下地面的材质,然而此时他的脑子里茫然一片,眼里只剩下了那一块几乎带着神秘色彩的巨石。
    这就是圣书了。
    褚桓脚步一顿,随即就要抢上前去,可也许是精神紧张,也许是在水里泡得时间太长了,他膝盖一软,踉跄着直接跪在了地上。
    将一整个世界的生死存亡压在一块石头上,这话要是让一年多以前的褚桓听见,一定会笑掉他的牙,可是此时此刻,他就仿佛魔障了一样,对此深信不疑,甚至将这东西当成了救命稻草。
    小绿在权杖落地之前准确地一仰脖子,叼住了权杖短小的把柄,褚桓苦笑了一下,回过神来,重新将小火把接过来,权杖此时对于他来说已经无法握住了,那小木棍的长度只勉勉强强够他用手指捏着。
    “这么长时间不是逃命就是打架,但愿我没把老山羊教的东西忘干净。”褚桓也不知道是在跟蛇说,还是在自言自语,火光下,白石头的背面光洁如玉,果然像那块婚约石一样,褚桓边说,边转到了石头正面,“我看看它写了什……”
    他的话音到此戛然而止。
    石头正面——依然什么都没有。
    不,它没有正反,一块普通的山石有什么正反面之分呢?
    它就只是一块天生地长水磨而成的石头而已,哪怕润如羊脂——可能也就只是比别的石头好看一点,除此以外,再也没什么特异之处了。
    这不可能!
    圣书上怎么会一个字都没有呢?
    褚桓几乎陷入了某种崩溃的边缘,他像疯了一样惶急地从巨石冰冷的石面上摸索而过,企图找出这东西的“玄机”来。
    可那石头完美得连一个坑都没有。
    褚桓的瞳孔剧烈地放大,嘴里喃喃地说:“山尽头,水之巅,石之心……对,石之心……”
    他像是找到了关键点,一把抽出别在裤腿上的短刀,近乎歇斯底里地往那大白石头上劈去。
    “呛”一声,海水山上的沉寂被他一刀破坏,石头与冷铁之间火星四溅,褚桓的手腕被自己震得几乎没有了知觉,虎口处当场撕开了一条血口子,可那大白石头不知是什么材质,传说中能劈开风的短刀居然只是在它身上留下了一条苍白的印子。
    南山送他的短刀却卷刃了。
    褚桓怔怔地看着它,手指无法抑制地发起抖来,那一刻,他麻木茫然了一路的大脑里突然浮现出南山将这把短刀递过来的那一刻——边陲的县城里,破败的小招待所,那人长发旖旎,容颜俊秀无双,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对他说“保重,朋友”。
    他的记忆、逻辑,终于在巨大的打击下冲破了一路上他赖以自我保护的自欺欺人。
    他们走了无数的路,九死一生,所有人用生命将他送到终点,找到的就只是一块空白的石头……这个残酷的事实终于毫无遮掩,就这样赤裸裸地横陈在了他面前。
    神山,圣泉,他那些语言不通的朋友,讨厌的小孩子,不友好的守门人,宿敌般的发小,还有南山……他的南山。
    他们一个又一个地离他而去,逼着他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人,逼着他来面对这世界尽头最恶毒的玩笑。
    褚桓用手扒住了白石头,十指很快在巨石上摩擦得鲜血淋漓,血迹顺着纯白的石头留下一道道的痕迹,看起来分外可怖。
    褚桓缓缓地跪在了地上。
    他先是觉得喘不过气来,随后便走火入魔一样地低低地笑了起来。
    是啊,在知道这个岛就是“它”本体之后,还往上走什么呢?难不成指望“它”会把圣书顶在自己头上吗?
    出生与入死都没有意义,到头来,这个世界所有的奇迹都只不过是暂时的侥幸。
    哪有什么一线生机……那都是他那不谙世事的族长自己臆想出来的。
    再一次的,他们把所有的希望交给他,而他未能完成使命,只是这一次没有三年给他蹉跎,也没有三年后给自己擦屁股的机会了。
    权杖终于烧到了头,火苗燎到了褚桓的手指,他半是条件反射半是纵容地松了手,任那火苗跌落在白石脚下冰冷的地面上。
    隐藏在黑暗里的阴翳像是伺机而动的恶魔,在那火苗越来越衰弱的时候就向褚桓笼罩了过来。
    那感觉非常玄妙,难以形容,仿佛是某种外力将它的情绪传递了过来,阴影传递过来的并非痛苦或是愤怒,而是说不出的雀跃,愉快。
    加速的心跳,安适的视线,阳光下宛如细雨洗尘似的惊蛰小曲……它们纷至沓来,柔和而不容抗拒地将褚桓笼罩在其中。
    南山说过,当一个人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清楚自己是被吞噬的时候,他应该是有知觉,并且意识是能抗拒这种沉沦的。
    此刻,褚桓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一样,可他就是心甘情愿地毫不反抗,任凭那股诡异的喜悦深入他的四肢百骸,他在其中像个瘾君子一样,借求这一点虚幻的情绪,挨个唤起他这一生中所有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笑一下的回忆——
    那一天,他从简陋的小招待所里醒来,看见小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他怒目而视,看见南山背对着他,吹着一支快乐的小曲子。
    褚桓顷刻间明白了自己心头所想,他慢慢地露出了一个微笑,知道自己会被困在这个虚幻的记忆里直到死。
    但他竟是甘之如饴的。
    褚桓还看见,那南山穿着那件品味猎奇的西装马甲,带着一点羞涩又可爱的笑容走过来,伸出那双布满茧子的双手,捧起他的下巴,弯下腰在褚桓的额头上轻轻地印下了一个亲吻,对他说:“马上就好了,不要怕。”
    南山说这话的时候,闭着眼睛,像是手捧着自己一生中最珍爱的宝贝,浓密的睫毛还在微微地颤动,颤得别人心里如同被羽毛轻扫,酥得一动也不想动。
    褚桓刚想要点头说“好”,视线里突然卷起了一圈火苗,周身的阴影和幻觉倏地散了个干净。
    褚桓蓦地睁开眼睛,发现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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