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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表里-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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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毒蛇见机极快,立刻游过去,衔起落在地上的戒指,谄媚地吐给了南山。
    白金素圈被人的体温捂得温热,仿佛含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珍视。
    南山记得,他和褚桓闲聊的时候,对方半带玩笑地提起过戒指的作用,他脚步顿了顿,接过了戒指递给褚桓。
    褚桓立刻将它握在了手心里,好像方才掉的不是一个不起眼的素圈,而是他的魂。
    南山看着他下意识的反应,呆愣了片刻,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忽然黯淡了下去。
    小芳见他脚步停顿,不解地回过头来:“族长?”
    南山应了一声,而后他垂下眼睛,将原本虚托在褚桓身后的胳膊落在了实处,揽过他的腰背,半扶半抱地把褚桓带回了族中,将他安置在了自己家里。
    不知是不是人的错觉,此时的雾气仿佛不那么浓重了。
    小芳心疼地把大白马牵走,去处理它那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南山却在床边坐了下来,他看着褚桓即使意识不清,也紧紧地攥着那枚戒指的手,忽然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仿佛是想掰开对方的手指。
    然而这只是一个虚晃的动作,南山没有付诸实践。
    他的肩膀忽然垮了下来,松了手指的力量,最后,他只是轻柔地将褚桓的手塞进了被子里。
    然后南山注视着褚桓,长久地发起了呆。
    等褚桓再次醒过来,已经是一天一宿之后的事了。
 
    26、异界

    半夜;族长权杖立在一边;它像是怎么烧也烧不完;火苗始终着着;而木头始终不见短。
    那发散出幽光的火苗,就像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南山正坐在一张简陋的椅子上;胳膊撑着额头打盹,他眉头微皱;长而卷翘的睫毛偶尔微微颤动一下,无端将那眉目打上一圈浓墨重彩。
    褚桓愣了片刻,才发现自己是占了南山的床。
    他先是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左手;发现中毒麻木的感觉已经基本褪了,可浑身上下依然提不起力气来。
    褚桓换了个姿势,舒展了一下酸疼的四肢,简要回顾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结果不琢磨不要紧,越琢磨他越是躺不住。
    此时他无比迫切地想要找个人,彻彻底底地问明白前因后果。
    这已经不是为了满足好奇了,褚桓需要有一个人来证明,他自己没有疯。
    不过眼前尽管有南山这个合适的人选,但他却睡着了,褚桓纠结了一会,最后心里的迫切被南山的睡颜打败了,他按捺住焦灼,没忍心打扰。
    褚桓疲惫地闭了闭眼,决定回去以后,无论如何也要找精神科看一看。
    他发现自己现在已经发展到不敢相信自己认知的地步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褚桓不自觉地去转手上的戒指,没想到一摸摸了个空,他当时心脏跳空了一下,不知从哪来了一股力气,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直到在身边的被子里发现了那枚“逗你玩”,褚桓才舒了口气,将它重新扣回手指上,像是摸到了救命稻草。
    做完这一切,褚桓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自省起来,他感觉自己这样依托于外物有点不正常,似乎是很窝囊。
    褚桓就这样闷闷地窝囊了片刻,勉强提起精神,重拾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自我安慰地想:“算了,毕竟是老头的遗物,我好好保管也没错。”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贴住了他的额头。
    南山还是被吵醒了。
    “还是烫。”南山说着,给褚桓端来一碗水,“喝吧,喝完再睡一会,你这是毒伤引起的发烧,到了明天,差不多就会退了。”
    褚桓:“什么毒?”
    南山:“穆塔伊。”
    这个词褚桓在河里也听小秃头说过一次,他目光一转,大脑里的CPU不顾高温,不停地旋转了起来——某种动物有名字,还是连小孩子也知道的名字,那它必定不是什么最近几年才出现的奇珍物种,带入河对岸的思维方式,那黑乎乎的怪物在这里,很可能是和“大灰狼”与“小白兔”差不多的概念。
    它们极其凶猛,经过短暂的交手,褚桓想不通这玩意还能有什么天敌,而且它们地行动极其迅捷。哪怕是持枪猎人,在那样高速的移动中,没受过训练的人也很难打中……况且民间自制的土步枪能不能穿透它满身的鳞甲与鬃毛还不好说。
    可是国境内突然出现这么多这么凶猛的野生动物,怎么会一直没有人知道?
    南山:“我们都听安卡拉伊耶说了。”
    褚桓一怔:“……谁?”
    南山等他喝完水,就轻轻按住褚桓的肩膀,让他重新躺下。
    这时,南山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在褚桓手上的戒指上停顿了一下,停顿过后,他收敛神色,正色说:“就是偷跑出去的男孩,族人们都很感激,等你退烧,他父母想过来对你道谢。”
    “不用谢,应该的,”褚桓摆摆手,随后,他问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那个小秃头挨揍了么?”
    南山:“总要给他一些教训,不过放心吧,毕竟还小,他家里人有分寸。”
    褚桓作为一个慈祥的人民教师,闻听此言,表面上立刻应景地露出充满园丁光辉的忧虑。
    当然,面子活是面子活,他那复杂的内心世界可不怎么慈祥,始终在发着狰狞的嚎叫:“要什么分寸啊?这必须得臭揍一顿,起码打得嗷嗷哭三天才行啊!”
    后来褚桓就在这样咆哮的内心世界里再次昏睡了过去。
    南山站在床边,一直等他气息平稳,才轻轻执起褚桓的手,打开他的手掌。
    这是一双背面看斯文修长,正面看却很可怕的手,指缝间生着厚重的茧,掌心布满了细碎的伤痕,将掌纹也搅合成了一团乱麻。
    褚桓嘴唇干得发裂,窗外透过的冷冷的月光从他的下巴上扫过,他的颈侧有一道不知怎么留下的陈年伤疤,险些割断了此处的血管,留下了一个让人胆战心惊的凹痕。
    南山伸出手,仿佛想摸一摸,然而手伸了一半,又不知想起了什么,默默地缩了回来。
    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给褚桓拉了拉被子,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小芳正在门口等着,时而往屋里张望一眼,见南山出来,连忙站直:“族长。”
    此时除了水上,雾已经完全散了。
    正是冷月千里、山脊绵延。
    那些落光了叶子的树林没了白雾的遮挡,此时显出某种一夜缟素的凄清颓丧来。
    围着全族的骨头还插在原地充当着怪异的路灯,此时是三更半夜,但族人们还在严阵以待地巡逻,除了“沙沙”的脚步声,四下寂静成一片。
    南山低声问:“守门人有消息吗?”
    小芳忙从兜里摸出了一块石头,只见有人在上面刻了一把刀,刀尖上有人用拇指抹上的一段血迹,单是这么一看,一股紧迫感就扑面而来。
    刀和血,这在任何文明中都不会是“平静安宁”的意思。
    这是守门人的警告。
    “你看。”南山将石头拢在手心,指了指天上的月亮,小芳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去。
    此时,天上竟然挂着两轮月亮,一轮明亮一些,另一轮则黯淡些,像是月亮投在水里的倒影。
    “第二次震荡可能就在这一两天,转告春天,多准备一些食物,还有让战士们磨好自己的刀剑,今年将是一场硬仗。”
    小芳立刻点头,他抬脚要走,走了两步,又不知想起了什么,脚步微微一顿:“那个……大王大王……”
    “没事。”南山说,“已经醒过一次了。”
    小芳吃了一惊:“什么?没事?可是河那边的人长期留在我们这,不是必须要……”
    南山:“嘘——小点声,睡着了。”
    他转身往屋里看了一眼,而后压低了声音对小芳说:“我也不知道。”
    小芳想不通,于是不想了,他十分地感慨说:“反正我从没见过喝了解毒血的人还能站着走回来,他……唉,不管是什么人,反正都是条汉子,我喜欢他。族长,现在反正封山了,他也走不出去,不然你和他说说,就让他留下来吧?”
    南山微微有些出神,好一会,他才低低地叹了口气:“我试试吧。”
    小芳离开后,南山就在门口坐定,他拿出褚桓送的口琴,在夜色与月光交汇的地方,吹出了一首信手而至的小调。
    有一点彷徨。
    等褚桓的高烧彻底消退,又是几个小时后的事了。
    他上次一睁眼,看到的是月光下的南山,心旷神怡,受伤的心灵顿时有了慰藉,这回没那么好的待遇,一睁眼,就看见了趴在族长家窗户上偷窥的花骨朵。
    花骨朵正踩在她的小跟班后背上,吃力地往里张望,目光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刚醒的褚桓,顿时“哎呀”一声,吓了一跳。
    她正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知道要脸的年纪,没事跑到族长家偷窥男人,还被人家抓了个正着,小脸顿时就红了。
    花骨朵慌慌张张地一跃而下,将她的小跟班踩得一声惨叫。
    褚桓就听见墙角处一片“怎么了怎么了”的窃窃私语,忍不住一阵头疼。
    经过了小秃头的事,他短时间内都不想再看见任何一个未成年人了。
    这时,也不知道是谁尖叫了一声“族长”,就听见窗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众孩一哄而散。
    南山在门口站了一会,吓跑了最后一个探头探脑回头张望的小崽子,这才走进来。
    褚桓在不发烧不中毒的清醒状态下看见他,心里顿感一阵熨帖——他觉得这是一段偷来的时光,好像梦见开学,正痛苦的孩子一觉醒来,居然发现自己假期还剩几天的那种窃喜与快乐。
    这让他整颗心都轻快了起来。
    褚桓注意到,南山一只手端着一碗汤药,另一只手拎着一个树枝编的篮子。
    篮子里有新鲜的树叶,穿插着点缀了几朵花……嗯,大多是白花,花团锦簇中,有一条画风不怎么对劲的火腿,火腿还围着一串红彤彤的野草莓,看起来又是诡异、又是喜庆。
    褚桓从未见过这样标新立异的包装:“这是个什么风俗?”
    南山:“你救了我们族里的孩子,都是族人们送给你的。”
    褚桓难以接受地噎了一下:“礼物?”
    南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问“不然呢”。
    褚桓:“……”
    他以为是“遗体告别”加“节假日上坟上供”一条龙服务。
    还得是喜丧。
   
    27、异界

    “你身上有好多旧伤;”南山把药碗放下;“这是长者替你熬的药;喝下去会好一些。”
    褚桓探头看了一眼所谓的“药”——要说这是一碗泔水;估计猪都得起兵造反。
    他皱着鼻子闻了闻,深切地感受到了离衣族那血脉里流传的黑暗料理天赋。
    哦……春天大姐除外。
    褚桓喝之前屏住了呼吸;充分调整了自己的心理状态,可他还是低估了长者的杀伤力;由于不堪这样惨无人道的虐待,他的整条舌头都罢工了,褚桓忙端过枕边的一碗水;大口灌了下去压抑住反胃,继而虚弱地问:“我……我是不是勾引了你家长者的老婆?”
    南山一本正经地回答:“没有,长者的老婆死了十五年了。”
    他说完,大概觉得哪里不对劲,仔细思考了几秒之后回过味来:“你刚才是在开玩笑?”
    褚桓:“……”
    南山仔细回味了一下,认真地分析了语境,搜索出记忆:“我明白了,你刚才说的是 ‘杀父夺妻之恨’吧?”
    经过了一系列复杂的阅读理解,他终于露出了会心的一笑。
    活生生地笑出了时过境迁的味道。
    褚桓无奈极了。
    他感觉自己躺了一天一夜,已经基本恢复了体力,于是爬了起来。
    由于身上的衣服当时已经不成样子,所以族人们替他脱了下来,修补清洁后叠好了放在枕边,他眼下基本是光着的。褚桓迟疑了片刻,用很短地时间飞快地评估了一下自己的身材,自我感觉还不错,于是放心地掀开被子,丝毫也不避讳南山,拉过衣服慢条斯理地往身上套。
    “如何以最帅的姿势穿衬衫”,这曾经是褚桓青春期时期的一大主要研究课题。
    这导致南山替他擦洗上药的时候都没多想什么,此时忽然觉得有些不能直视,看了两眼就局促地移开了视线。
    “既然孩子送回来了,那我得走了。”褚桓一边扣衬衫的扣子一边说,“你们这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德鲁伊?”
    南山眼观鼻鼻观口的说:“穆塔伊。”
    “嗯,就是那个,这名字什么意思?”
    “意思是‘风的怪兽’。”
    褚桓:“疯的怪兽?疯狗?唉,不管是什么吧,反正都快成灾了,为什么会这么严重?它们是从哪来的?有天敌吗?平时会不会造成人员伤亡?”
    “有,”南山说,“每年都会死人。”
    褚桓动作一顿:“为什么不向当地政府或者驻军请求援助?”
    南山:“不行的。”
    褚桓:“为什么不行?”
    南山似乎是坐在那里组织着语言,试图解释这件事,最后失败了,于是他站起来,对褚桓说: “你跟我来。”
    南山将褚桓带到了远离聚居地的一个山洞处。
    穿肚兜的长者正站在门口,面带审视地打量着褚桓。
    他的目光饱含刺探,让人十分不愉快,褚桓微微皱皱眉,但受到“尊老爱幼”的行为准则所限,他又觉得自己不便跟这么一个黄土埋到脑袋顶的老东西一般见识,于是只是客气礼貌地点头打了招呼:“长者。”
    长者不理他,只是看向南山,嘴角往下撇着,行动慢吞吞的,胸前的兜让他看起来像一只把壳背在了前面的乌龟。
    “你是族长,我管不了,你自己决定吧。”他说着,从洞口取下火把,率先走了进去。
    南山拉了褚桓一把,拽着他跟着长者走了进去,跳动的火苗照亮了山洞,褚桓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随后陡然一凝——他看到洞口的墙上挂着一杆步枪。
    那是一把布满了岁月痕迹的步枪。
    南山双手把枪取下来,递给褚桓,褚桓端在手里仔细打量了片刻,低声说:“五六半。”
    长者:“这是一种能在很远的地方把野兽打死的武器。”
    他虽然从没有听过褚桓的课,却能说一口怪腔怪调、但颇为流利的汉语。
    褚桓礼貌地纠正:“我们一般管它叫枪,步枪——方便的话,我能不能问一下它是哪来的?”
    长者从肚兜里拎出一小截不知是什么的草,塞进嘴里吧嗒吧嗒地嚼,像一只脾气不怎么样的老山羊:“当时南山还没有出生,连他的阿妈都才刚刚长大没几年,那一天大雾铺满了族里地土地,正是震动期的头一晚。”
    这老山羊的用词让人费解,褚桓只好打断:“不好意思,什么期?”
    这是在说地震高发季节么?
    长者斜睨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这样无知有些不满,但碍于南山族长在场,他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昨天就是震动期的第一天。”南山在旁边解释说,“长者,是我没来得及告诉他——每年冬天的第一场雾就是警告,之后大约过几天就会进入震动期,一旦进入震动期,族里和外面的通道就会断开。”
    褚桓一头雾水:“断开是字面意思?”
    南山不大能理解“字面意思”和其他意思,他想了想,有些词不达意地解释说:“‘断开’的意思……‘断开’的意思,就是说外面的世界已经不存在了,你明白吗?”
    褚桓摇了摇头——完全不。
    长者举起两个拳头:“河这边有一个世界,河那边也有一个世界,我们住在这边,你们住在那边,震动期之前,河的两边是连在一起的,一旦震动期开始,中间的通路就断开了,现在没有人能走得出那条河,因为那条河的对岸已经不再是你们的家乡了,而是‘什么都没有’。”
    这说的是人话吗?
    南山说:“你昨天恰好在震动开始之前走进了河里,所以虽然险些迷路,最后还是过来了——假如你在震动开始以后才走进河里,你会发现自己很快就能过河,但是河对岸可能只有一大片荒山野岭,你无法回到我们这里。”
    褚桓:“……”
    南山耐心地问:“这么说明白了吗?”
    长者在一边气哼哼的,不耐烦褚桓反应这么迟钝。
    褚桓看着长者那张臭气熏天的山羊脸,面带微笑地点头说:“大概明白了一点,你继续说。”
    同时心想:“明白个蛋,这都哪跟哪啊?”
    长者接话说:“在那个震动期的前夜,几个河那边的人误入河中迷路,当时有族人恰好在河间警戒,就将他们领了进来——我族先人有关于对岸人的记载,可是一直只是传说,直到那一次,我们这一辈人才算真真切切地接触过。”
    这段褚桓听进去了,从南山的年纪来看,他的母亲或许是五六十年代生人,如果如长者所说,这些人是她年轻时候来的,而且还随身携带步枪……会不会是自卫反击战时期因为种种原因迷路落单的兵?
    “我离衣族一向来者是客,本来有远客到来,应该留他们在族里住一阵子,但是震动期将至,族里实在不方便留客,所以当时的族长——南山的阿妈,就准备了礼物,决定第二天把他们送走。”长者眯起眼睛,望向遥远的地方,“可是没想到,那一次‘震动’来得太急了,而这次也一样,似乎每次有外人进入,我们进入震动期的时间都会缩短。”
    “族人的酒还没醒,就被迫对敌,成群的穆塔伊出现在陆地上,那些客人们先是很震惊,而后就是用你手上拿着的那个东西驱赶它们。”长者说着,叹了口气,“每年‘冬天’,我守山人一族都会有很多勇士丧命,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厉害的武器,可是……”
    长者边说,边带着褚桓往山洞里面走。
    火光照亮了里面山洞,褚桓陡然一惊,一股凉意顺着他的脊椎骨爬了上来——他看见山洞里有几个男人,他们或坐或站,形态不一,身上穿着已经可以摆到军博馆里的旧军装,神色栩栩如生,就像一群无比精细的蜡像。
    褚桓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这几个人,然后小心翼翼地抬手翻开其中一个人的衣服,衣服里缝着那人的番号姓名等等信息,他发现自己想得没错,确实是当年的老兵。
    褚桓不由自主地伸手探了一下那人的鼻息——几十年过去了,他们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也没有腐烂,皮肤依然柔软,身上竟然还有体温……像是时间骤停在了那一瞬间,空气在他们身边凝成了看不见的琥珀。
    “浓雾中,他们的动作越来越慢,慢得不自然,然而自己却完全感觉不到,我惊恐地大声叫他们,”长老指着一个士兵,他还保持着回头的动作,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茫然不解,“然后族人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慢慢地凝固了。”
    褚桓声音干涩:“‘凝固’是什么意思?这些人……到底是死是活?”
    “没有活也没有死,”南山说,“你想,震动期开始的时候,‘河那边’的世界相当于是不存在的,那么来自河那边的人当然也是‘不存在的’,既然他们实际上不存在,又有什么死活的分别呢?”
    褚桓当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这几个人的‘存在’被抹掉了。”
    长者点点头:“我们尝试过很多方法,等那年‘冬天’过去,河两岸再次勾连,我们就用马拉着他们的身体,想要把他们送过河,但是就在过河的一瞬间,这几个人突然从我们的马背上消失了。牵马的族人吓坏了,连忙跑回来报告,却在最开始这些人‘凝固’的地方重新看见了他们。”
    同一个地方,保持着同一个状态。
    他们再也出不去了。
    山洞里一片静谧,褚桓眉头夹得死紧,好一会,他说:“我也是外人,为什么我还站在这里?”
 
    28、异界

    褚桓这句话把在场的两个人都问住了。
    长者仔细思考了片刻;可能是没能思考出个一二三来;显不出自己的无所不能;多少有点掉面子;于是不屑地说:“那谁知道,也许你是个怪胎吧。”
    说完;他径自走了出去,火把也没拿——这三个人中;在黑暗的地方需要照亮的可能就只有褚桓一个人。
    褚桓:“……”
    他老人家居然还知道什么叫“怪胎”,词汇量不小么。
    不过褚桓也会自我解嘲,他一看长老那张山羊脸;心里就平衡了——在一头山羊眼里,大概全人类都是怪胎。
    南山尴尬地干咳一声:“他年纪大了,脾气不好。”
    “看出来了,对别人是一般不好,对我是尤其不好,”褚桓琢磨了一会,百思不得其解地问,“我有那么招人讨厌吗?”
    南山:“大概是因为你模样很好,也很会说话。”
    ……难不成老东西喜欢长得吓人说话又棒槌的?那完蛋了,看来只有小芳能成为他的心头肉了。
    其实在这样的语境下,这句话换谁来说都会显得十分油嘴滑舌,可是到了南山嘴里,居然愣是有几分发表重要社论的咬文嚼字,听得褚桓完全忘了方才被老山羊挤兑的郁闷,一时间通体舒畅。
    褚桓蹭了蹭鼻子:“……我发现你真会夸人,又含蓄又好听。”
    南山:“我阿爸也是你们河那边的人,听长者提起过几次,他给人的感觉可能和你有点像吧,长者大概把对他的气转到你身上了,别往心里去。”
    这句话里信息量略大,褚桓发现自己代人受过,理应不忿,但是又一想……既然那是南山他爸,那受就受了吧。
    “至于你的问题,我不能确定,”南山慎重地说,“但我有一点猜测,这件事恰好和我阿爸也有一点关系。”
    褚桓取下被长者挂在墙上的火把:“好,我们出去说。”
    压抑的山洞与凝固在过去的人,都让褚桓觉得十分不舒服。
    褚桓一路往外走一路琢磨——照南山的说法,他现在就是被困在离衣族了?
    他还是不能接受河两岸是“两个世界”的说法,尽管褚桓从小的地理就不及格,但他还是坚定地相信的地球是圆的。
    然而他有限的常识又没有办法解释山洞里那些非死非活的人。
    褚桓是个很有自觉的俗人,没有仰望星空和思考哲学问题的习惯,他的想象力总是超脱不了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是个顶无趣的男人。
    因此这时,他完全想不出来被“凝固”的人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如果长者说的话是真的,他们意识不到自己在“变慢”,那现在是不是也同样意识不到自己已经凝固了呢?
    对于凝固在山洞里的老兵来说,假设有一天他们能够复苏,会不会感觉自己才一个眨眼的工夫,整个世界就已经沧海桑田了呢?
    两人沉默地走出山洞,回到了族里。
    雾气一散,离衣族上空又是昭昭暖阳与朗朗青天,流云乍起乍散,在远处山巅处裹足不前,是一片让人豁然开朗地世外桃源。
    但桃源里满地都是不安,巡逻的、表情严峻的汉子们就不说了,连平日里漫山遍野奔跑的马群都感到了山雨欲来,它们自发地跟着头马,聚集在人的村落附近,时而机警地四处观望。
    褚桓老远就看见那匹跟着他险些困死在河里的大白马,于是吹了声悠长的口哨,大白马通人性,走过一遭就记住了他,听见口哨声,居然真的向他跑了过来。
    它的腿依然有些跛,被“疯狗”抓出来的伤还没有好利索,但良驹就是良驹,它看起来还是神气得要命。
    大白马垂下头,蹭着褚桓的手,矜持地撒娇。
    正在自家院子里干活的春天大姐听见动静,转头看见他们俩,双手有些拘谨地在身上抹了一把,腼腆地冲褚桓打了招呼,然后拿起斧子继续干活,褚桓一开始还以为她在劈柴,走近一看,才发现她家院里地上躺了一排 “疯狗”,全都死了,而腼腆的春天大姐正一斧子一个,挨个把它们的头剁下来。
    “疯狗”刀枪不入,只有脖子上一点地方能切进去,春天手下带着一种熟练工的利落,用脚踩住它们的尸体,斧子刃砍向它们弱点处,一砍一个准,不用瞄准,也绝不跑偏。
    褚桓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此情此景,心有戚戚然,不由得对小芳生出某种由衷的敬佩,冲春天比了比大拇指。
    春天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脸涨得通红,感觉自己说得不好,所以有点不好意思地对褚桓解释:“不准……就、就卷了。”
    褚桓愣是从零星的几个字里拼凑出了春天要表达的意思:“对不准脖子,斧头就会砍卷刃了?”
    春天是个虚心好学的女人,闻言脸上露出茅塞顿开的表情,立刻认认真真地跟着念了几遍。
    她在一地尸首分离的小怪兽中间旁若无人地开始普通话口语矫正,身上顿时有了种油然而生的天然凶残。
    “穆塔伊的脑髓和血都可以当入药,”南山在旁边解释说,“所以要分开处理。”
    褚桓想起长者给自己喝的那碗成分不明的泔水,顿时面有菜色:“治什么的?”
    “脑髓制成药膏或者药粉可以快速止血,愈合伤口,你见过,就是以前我给你涂在伤口上的药。”
    ……幸好是外敷的。
    “那血呢?”
    “血是,血……”南山的神色忽然有点异样,不自在地吞吞吐吐了一会,耳根泛起一点薄红,最后采取了含蓄地说法,“嗯,血有别的用途。”
    他眼神一飘,褚桓其实立刻就心领神会了,不过他看到族长难得局促的样子,心里忽然觉得痒痒,很想撩拨调戏他一下,于是佯作无辜地问:“别的用途是什么?”
    南山:“……”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南山被厚颜无耻的老流氓看得脸都红了,本来普通话就说不利索,一着急更是把到嘴边的话忘了个精光,他的舌头与牙难舍难分地掰扯着互相绊脚,好半晌,才磕磕绊绊地憋出一句:“问那么多干什么?你又不懂——我、我刚才说到哪了?”
    褚桓心里抱着“不懂”俩字笑得春光灿烂,面上却正派地接话说:“你说我的事和你阿爸有点关系。”
    南山逮着台阶,连忙逃下来:“我族后来找到了让外人留下来的方法。”
    两人在褚桓平时讲课的大白石头下坐下,褚桓凝神静听,不怎么插话。
    “那次之后,每年等河上通路打开,两岸连通的时候,我们就会派人到周边看看。也渐渐开始和你们那边的人接触,不过据说当时的接触并不多,一来大家语言不通,二来,早些年你们河那边还没有那么多人,要走出好远,才能碰到零星几个山民,但我们是不能走太远的。”
    “如果震动期发生,我们的人恰好在外面,那恐怕会和当年的几个客人一样。而且除此以外,我们还有边界,就在上次接你回来的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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