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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花女-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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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您呀?”她对我说,语气似乎她并不怎么高兴在这里看到我。

“您不是答应我今天来看您的吗?”

“噢,对了,我倒忘记了。”

这句话把我早晨的幻想和白天的希望一扫而光。不过,我已经开始习惯了她这种态度,因此我没有转身而去,如果在从前,我肯定会一走了之的。

我们进了屋子。

纳尼娜已预先把门打开。

“普律当丝回来了没有?”玛格丽特问道。

“还没有,太太。”

“去通知一声要她一回来就到这儿来,先把客厅里的灯灭掉,如果有人来,就说我还没有回来,今天也不回来了。”

很明显这个女人心里有事,也可能是讨厌某个不知趣的人。我简直不知所措,不知说什么才好,玛格丽特向她的卧室走去,我呆在原地木然不动。

“来吧,”她对我说。

她除下帽子,脱掉天鹅绒外衣,把它们全都扔在床上,随即躺倒在火炉旁边一张大扶手椅里,这只炉子里的火她吩咐一直要生到春末夏初。她一面玩着她的表链一面对我说:“嗳,有什么新闻跟我谈谈?”

“什么也没有,不过今晚我不该来。”

“为什么?”

“因为您好像心情不太好,您大概讨厌我了。”

“我没有讨厌您,只是我不太舒服,整整一天我都很不好受,昨天晚上我没有睡好,今天头痛发作得很厉害。”

“那我就告辞,让您睡觉,好不好?”

“噢!您可以留在这里,如果我想睡的话,您在这儿我一样可以睡。”

这时候有人拉铃。

“还有谁会来呀?”她作了一个不耐烦的动作说道。

一会儿,铃又响了。

“看来没有人去开门啦,还得我自己去开。”

果然,她站了起来,一面对我说:

“您留在这里。”

她穿过房间到外面,我听到开门的声音,我静静地听着。

玛格丽特放进来的人走进餐室站住了,来人一开口,我就听出是年轻的N伯爵的声音。

“今儿晚上您身体怎么样?”他问。

“不好,”玛格丽特生硬地回答道。

“我打扰您了吗?”

“也许是吧。”

“您怎么这样接待我!我有什么地方得罪您了?亲爱的玛格丽特。”

“亲爱的朋友,您一点也没有得罪我,我病了,我需要睡觉,因此您要是离开这里的话,我将感到高兴。每天晚上我回来五分钟就看到阁下光临,这实在是要我的命。您到底要怎么样?要我做您的情妇吗?那么我已经讲过一百遍了,不行!我非常讨厌您,您另打主意吧。今天我再对您说一遍,也是最后一遍:我不要您!这样行了吧,再见。好吧,纳尼娜回来了,她会给您照亮的,晚安。”

于是,玛格丽特没有再讲一句话,也没有再去听那个年轻人含糊不清的唠叨,她回到卧室,重重地把门碰上。紧接着,纳尼娜也几乎立即从那扇门里进来了。

“你听着,”玛格丽特对她说,“以后要是这个笨蛋再来,你就告诉他说我不在家,或者说我不愿意接待他。看到这些人老是来向我提这种要求,我实在是受不了,他们付钱给我就认为和我可以两讫了。如果那些就要干我这一行下流营生的女人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们宁可去做老妈子的。但是不行啊,我们有虚荣心,经受不了衣裙、马车和钻石这些东西的诱惑。我们听信了别人的话,因为卖淫也有它的信念,我们就一点一点地出卖我们的心灵、肉体和姿色;我们像野兽似的让人提防,像贱民般地被蔑视。包围着我们的人都是一些贪得无厌好占便宜的人,总有一天我们会在毁灭了别人又毁灭了自己以后,像一条狗似的死去。”

“好了,太太,您镇静一下,”纳尼娜说,“今天晚上您神经太紧张了。”

“这件衣服我穿了不舒服,”玛格丽特一面说,一面把她胸衣的搭扣拉开,“给我一件浴衣吧,嗳,普律当丝呢?”

“她还没有回来,不过她一回来,就会有人叫她到太太这儿来的。”

“您看,这儿又是一位,”玛格丽特接着说,一面脱下长裙,披上一件白色浴衣,“您看,这儿又是一位,在用得着我的时候她就来找我,但又不肯诚心诚意地帮我一次忙。|奇^_^书…_…网|她知道我今晚在等她的回音,我一直在盼着这个回音,我等得很着急,但是我可以肯定她一定把我的事丢在脑后自顾自玩去了。”

“可能她被谁留住了。”

“给我们拿些潘趣酒来。”

“您又要折磨自己了,”纳尼娜说。

“这样更好。给我再拿些水果、馅饼来,或者来一只鸡翅膀也好,随便什么东西,快给我拿来,我饿了。”

这个场面给我留下什么印象是不用多说的了,您猜也会猜到的,是不是?

“您等一会儿跟我一起吃夜宵,”她对我说,“吃夜宵以前,您拿一本书看看好了,我要到梳妆间去一会儿。”

她点燃了一只枝形烛台上的几支蜡烛,打开靠床脚边的一扇门走了进去。

我呢,我开始思考着这个姑娘的生活,我出于对她的怜悯而更加爱她了。

我一面思索,一面跨着大步在这个房间里来回走动,突然普律当丝进来了。

“啊,您在这儿?”她对我说,“玛格丽特在哪儿?”

“在梳妆间里。”

“我等她,喂,您很讨她的喜欢,您知道吗?”

“不知道。”

“她一点也没有跟您说过吗?”

“一点也没有。”

“您怎么会在这里的呢?”

“我来看看她。”

“深更半夜来看她?”

“为什么不可以?”

“笑话!”

“她接待我时很不客气。”

“她就要客客气气地接待您了。”

“真的吗?”

“我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那倒不坏,那么她真的对您谈到过我了吗?”

“昨天晚上,还不如说是今天早上,在您和您的朋友走了以后……喂,您那位朋友为人怎么样?他的名字叫R·加斯东吧?”

“是呀,”我说,想到加斯东对我说的知心话,又看到普律当丝几乎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真使我不禁要笑出来。

“这个小伙子很可爱,他是干什么的?”

“他有两万五千法郎年金。”

“啊!真的!好吧,现在还是谈谈您的事,玛格丽特向我打听您的事,她问我您是什么人,做什么事,您从前那些情妇是些什么人;总之,对像您这样年纪的人应该打听的事她都打听到了。我们我知道的也全讲给她听,还加了一句,说您是一个可爱的小伙子,就是这些。”

“谢谢您,现在请您告诉我她昨天托您办的事吧。”

“昨天她什么事也没有托我办,她只是说要把伯爵撵走,但是今天她要我办一件事,今天晚上我就是来告诉她回音的。”

讲到这里,玛格丽特从梳妆间走了出来,娇媚地戴着一顶睡帽,帽上缀着一束黄色的缎带,内行人把这种装饰叫做甘兰式缎结。

她这副模样非常动人。

她光脚趿着缎子拖鞋,还在擦着指甲。

“喂,”看到普律当丝她说道,“您见到公爵了吗?”

“当然见到啦!”

“他对您说什么啦?”

“他给我了。”

“多少?”

“六千。”

“您带来了吗?”

“带来了。”

“他是不是有些不高兴?”

“没有。”

“可怜的人!”

讲这句“可怜的人!”的语气真是难以形容。玛格丽特接过六张一千法郎的钞票。

“来得正是时候,”她说,“亲爱的普律当丝,您要钱用吗?”

“您知道,我的孩子,再过两天就是十五号,如果您能借我三四百法郎,您就帮了我的大忙啦。”

“明天上午叫人来取吧,现在去兑钱时间太晚了。”

“可别忘了呀。”

“放心好了,您跟我们一起吃夜宵吗?”

“不了,夏尔在家里等着我。”

“他把您迷住了吗?”

“真迷疯啦,亲爱的!明天见。再见了,阿尔芒。”

迪韦尔诺瓦夫人走了。

玛格丽特打开她的多层架,把钞票扔了进去。

“您允许我躺下吗?”她微笑着说,一面向床边走去。

“我不但允许,而且还请求您这样做。”

她把铺在床上的镶着镂空花边的床罩拉向床脚边就躺下了。

“现在,”她说,“过来坐在我身边,我们谈谈吧。”

普律当丝说得对,她带来的回音使玛格丽特高兴起来了。

“今天晚上我脾气不好,您能原谅我吗?”她拉着我的手说。

“我什么都可以原谅您。”

“您爱我吗?”

“爱得发疯。”

“我脾气不好,您也爱我吗?”

“无论如何我都爱。”

“您向我起誓!”

“我起誓,”我柔声对她说。

这时候纳尼娜进来了,她拿来几只盘子,一只熟鸡,一瓶波尔多葡萄酒,一些草莓和两副刀叉。

“我没有关照给您调潘趣酒,”纳尼娜说,“您最好还是喝葡萄酒。是不是,先生?”

“当然罗,”我回答说,我刚才听了玛格丽特那几句话,激动的心情还没有平静下来,火辣辣的眼睛凝望着她。“好吧,”她说,“把这些东西都放在小桌子上,把小桌子移到床跟前来,我们自己会吃,不用你侍候了。你已经三个晚上没有睡好啦,你一定困得很,去睡吧,我再也不需要什么啦。”

“要把门锁上吗?”

“当然要锁上!特别要关照一声,明天中午以前别让人进来。”

十二

清晨五点钟,微弱的晨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来,玛格丽特对我说:“很抱歉,我要赶您走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公爵每天早上都要来;他来的时候,别人会对他说我还在睡觉,他可能一直要等到我醒来。”

我把玛格丽特的头捧在手里,她那蓬松的头发零乱地披散在周围,我最后吻了吻她,对她说:“我们什么时候再见?”

“听着,”她接着说:“壁炉上有一把金色的小钥匙,您拿去打开这扇门,再把钥匙拿来,您就走吧。今天您会收到我一封信和我的命令,因为您知道您应该盲目地服从我。”

“是的,不过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向您要求一点东西呢?”

“要求什么?”

“把这把钥匙给我。”

“这个东西我从来没有给过别人。”

“那么,您就给我吧,因为我对您起过誓,我爱您跟别人爱您不一样。”

“那么您就拿去吧,但是我要告诉您,我可以让这把钥匙对您毫无用处。”

“怎么会呢?”

“门里面有插销。”

“坏东西!”

“我叫人把插销拆了吧。”

“那么,您真有点儿爱我吗?”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看来我真的爱上您了。

现在您去吧,我困得很。”

我们又紧紧地拥抱了一会儿,后来我就走了。

街上阒无人迹,巨大的城市还沉睡未醒,到处吹拂着一阵阵柔和的微风,再过几个小时,这里就要熙来攘往,人声鼎沸了。

现在这座沉睡着的城市仿佛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过去我一直羡慕有些人运气好,我一个个地回忆着他们的名字,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出有谁比我眼下更称心如意的了。

被一个纯洁的少女所爱,第一个向她揭示神秘之爱的奥秘;当然,这是一种极大的幸福,但这也是世界上最简单不过的事情。赢得一颗没有谈过恋爱的心,这就等于进入一个没有设防的城市。教育、责任感和家庭都是最机警的哨兵,但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任何机警的哨兵都免不了会被她骗过的,大自然通过她心爱的男子的声音对她作第一次爱情的启示,这种启示越是显得纯洁,它的力量也就越是猛烈。

少女越是相信善良就越是容易失身,如果不是失身于情人的话,至少是失身于爱情。因为一个人丧失了警惕就等于失去了力量,得到这样一个少女的爱情虽说是一个胜利,但这种胜利是任何一个二十五岁的男子想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能够到手的。在这些少女的周围,确实是戒备森严。但是要把所有这些可爱的小鸟关在连鲜花也不必费心往里抛的笼子里,修道院的围墙还不够高,母亲的看管还不够严,宗教戒条的作用还不够持久。因此,这些姑娘们该有多么向往别人不让她们知道的外部世界啊!她们该有多么相信这个世界一定是非常引人入胜的,当她们第一次隔着栅栏听到有人来向她们倾诉爱情的秘密时该有多么高兴,对第一次揭开那神奇帐幕一角的那只手,她们该是怎样地祝福它啊!

但是要真正地被一个妓女所爱,那是一个极其难得的胜利,她们的肉体腐蚀了灵魂,情欲灼伤了心灵,放纵的生活养成了她们的铁石心肠。别人对她们讲的话,她们早已听腻了,别人使用的手腕她们也都熟悉,她们即使有过爱情也已经卖掉了。她们的爱情不是出于感情,而是为了金钱。她们工于心计,因此远比一个被母亲和修道院看守着的处女防范得周密。她们把那些不在做生意范围之内的爱情叫做逢场作戏,她们经常会有一些这样的爱情,她们把这种爱情当作消遣,当作借口,当作安慰,就好像那些放高利贷的人,他们盘剥了成千的人,有一天他借了二十个法郎给一个快要饿死的穷人,没有要他付利息,没有逼着他写借据,就自以为罪已经赎清了。

再说,当天主允许一个妓女萌发爱情的时候,这个爱情,开始时好像是一个宽恕,后来几乎总是变成一种对她的惩罚。没有忏悔就谈不上宽耍如果一个女人过了一段应该受到谴责的生活,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一种深刻的、真诚的、不能自制的爱情,这种她从来以为不可能有的爱情,当她承认这个爱情的时候,那个被她爱的男子就可以统治她了!这个男子有多么得意,因为他有权对她说,“您的爱情跟做买卖也差不离”。然而,这是一种残酷的权利。

这时候她们真不知道怎样来表明她们的真心。有一个寓言讲过:一个孩子跟农民们恶作剧,一直在田野里叫“救命啊,熊来啦!”闹着玩。有一天熊真的来了,那些被他骗过的人这一次不再相信他的呼救声,他终于被熊吃掉了;这就像那些可怜的姑娘萌发了真正的爱情的时候一样。她们说谎次数太多,以致别人不再相信她们了,她们后悔莫及地葬身于她们自己的爱情之中。

因此,也会有一些真正忠于爱情,认真从良的妓女。

但是,当一个激起这种超脱的爱情的男子有一颗宽宏的心,愿意接受这个女人而不去回忆她的过去,当他投身于这个爱情之中;总之,当他被她所爱一样地爱上了她时,这个人顿时就享尽了人间所有美好的感情,经过这次爱情以后,他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

在没有经历过以后发生的那些事情之前,我是不可能预感到这些想法的,所以尽管我爱着玛格丽特,却没有产生过相似的念头,今天我才有了这些想法。一切都过去了,这些想法是已经发生的事所产生的自然后果。

现在还是回到我们这段恋情的第一天来吧。当我回家的时候,我欣喜若狂。想到我原来想象存在于玛格丽特和我之间的障碍已经消失,想到我已得到了她,想到我在她脑子里已经有了一定的地位,想到她的房间的钥匙在我口袋里,并且我还有权利使用这把钥匙,我感到人生非常美满,我踌躇满志,我赞美天主,是他赐给了我这一切。

一天,一个年轻人走过一条街,他碰见一个女人,他望了望她,转身就走了。他不认得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有她的快乐、她的悲哀和她的爱情,跟他毫不相干。她的心目中也没有他这个人,如果他要跟她搭话,她也许会像玛格丽特嘲笑我一样地嘲笑他。几个星期,几个月,几年过去了。突然,在他们听从着各自的命运在不同的道路上行走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缘使他们重新相会。这个女人爱上了他,成了这个男人的情妇。这两个青年从此就难分难舍,形影不离,这是怎么回事,这又是为什么?一旦他们爱上了,就仿佛这个爱情由来已久,所有往事在这两个情人的脑海中都消失了,我们承认这是很奇怪的。

至于我,我也记不起这天晚上以前我是怎样生活过来的,一想到这第一个晚上我们俩谈的话,我全身舒坦。要么是玛格丽特善于骗人,要么她对我有一股突如其来的热情,这种热情在第一次接吻时就显露了出来,不过后来有过几次,这种激情又像它迸发时那样遽然地熄灭了。

我越想越觉得玛格丽特没有任何理由来假装爱我,我还想到女人有两种恋爱方式,这两种方式可以互为因果:她们不是从心底里爱人就是因感官的需要而爱人。一个女人接受一个情人一般只是为了服从她感官上的需要,她不知不觉地懂得了超肉欲爱情的神秘性,并且在以后只是靠精神爱情来生活;通常一个年轻的姑娘,起初只认为婚姻是双方纯洁感情的结合,后来才突然发现了肉体的爱情,也就是精神上最纯洁的感情所产生的有力的结果。

我想着想着慢慢地睡着了。玛格丽特的来信把我唤醒了,信里面写着这样几句话:这是我的命令:今天晚上在歌舞剧院见面,请在第三次幕间休息时来找我。

玛·戈

我把信放进抽屉里锁了起来。我这人有时候会神思恍惚,这样做了就可以在日后疑心是否真有此事时,有个实实在在的凭据。

她没有叫我在白天去看她,我也不敢贸然到她家里去;但是我实在想在傍晚以前就看到她,于是我就到香榭丽舍大街去。和昨天一样,我又在那里看见她经过,并在那里下了马车。

七点钟,我就到了歌舞剧院①。

……………………

①歌舞剧院:一七九一年始建于王宫附近,一八三八年被烧毁,一八六八年重建于交易所广场,后来又迁至嘉布遣纳大街。

我从未这样早到剧院里去过。

那些包厢里慢慢地都坐满了人,只有一个包厢是空的:底层台前包厢。

第三幕开始的时候,我听见那个包厢里有开门的声响,我的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过这个包厢,玛格丽特出现了。

她马上走到包厢前面,往正厅前座里寻找,看到我以后,就用目光向我表示感谢。

这天晚上她有多美啊!

她是为了我才打扮得这样漂亮的吗?难道她爱我已经爱到了这般地步,认为她越是打扮得漂亮,我就越感到幸福吗?这我还不知道,但假使她真的是这样想的话,那么她是成功了,因为当她出现的时候,观众的脑袋像一片波涛似的纷纷向她转去,连舞台上的演员也对着她望,因为她刚一露面就使观众为之倾倒。

而我身上却有着这个女人的房门钥匙,三四个小时以后,她又将是我的了。

人们都谴责那些为了女戏子和妓女而倾家荡产的人,使我奇怪的倒是,他们怎么没有更进一步地为这些女人做出更加荒唐的事来呢。一定要像我这样地投入到这种生活里去,才能了解到,只有她们在日常生活中满足她们情人的各种微小的虚荣心,才能巩固情人对她们的爱情——我们只能说“爱情”,因为找不到别的字眼。

接着是普律当丝在她的包厢里坐了下来,还有一个男人坐在包厢后座,就是我认识的那位G伯爵。

一看到他,我感到浑身冰冷。

玛格丽特一定发现了她包厢里的男人影响了我的情绪,因为她又对我笑了笑,然后把背转向伯爵,显得一门心思在看戏。到了第三次幕间休息时,她转回身去,说了几句话,伯爵离开了包厢,于是玛格丽特做手势要我过去看她。

“晚安,”我进去的时候她对我说,同时向我伸过手来。

“晚安,”我向玛格丽特和普律当丝说。

“请坐。”

“那我不是占了别人的座位啦,G伯爵不来了吗?”

“他要来的,我叫他去买蜜饯,这样我们可以单独谈一会儿,迪韦尔诺瓦夫人是信得过的。”

“是啊,我的孩子们,”迪韦尔诺瓦夫人说,“放心好了,我什么也不会讲出去的。”

“您今天晚上怎么啦?”玛格丽特站起来,走到包厢的阴影里搂住我,吻了吻我的额头。

“我有点不舒服。”

“您应该去睡一会儿才好,”她又说,她那俏皮的神色跟她那娇小玲珑的脑袋极为相配。

“到哪里去睡?”

“您自己家里呀!”

“您很清楚我在自己家里是睡不着的。”

“那么您就不该因为看见有一个男人在我的包厢里就来给我看脸色呀。”

“不是为了这个原因。”

“是这个原因,我一看就知道,您错了,我们别再谈这些事了。散戏后您到普律当丝家里去,一直等到我叫您,您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我难道能不服从吗?

“您仍然爱我吗?”她问。

“这还用问吗?”

“您想我了吗?”

“整天都在想。”

“我真怕我真的爱上您了,您知道吗?还是问问普律当丝吧。”

“啊!”那个女胖子回答说,“那可真叫人受不了。”

“现在,您回到您的位子上去,伯爵要回来了,没有必要让他在这里看见您。”

“为什么?”

“因为您看到他心里不痛快。”

“没有的事,不过如果您早跟我讲今天晚上想到歌舞剧院来,我也会像他一样把这个包厢的票子给您送来的。”

“不幸的是,我没有向他要他就给我送来了,还提出要陪我来。您知道得很清楚,我是不能拒绝的。我所能做的,就是写信告诉您我在哪里,这样您就可以见到我,因为我自己也很希望早些看到您;既然您是这样感谢我的,我就要记住这次教训。”

“我错了,请原谅我吧。”

“这就太好了,乖乖地回到您的座位上去,再不要吃什么醋了。”

她再一次吻了我,我就走出来了。

在走廊里我遇到了回包厢的伯爵。

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其实,G伯爵在玛格丽特的包厢里出现是件极其平常的事。他过去是她的情人,给她送来一张包厢票,陪她来看戏,这一切都是非常自然的事情。既然我有一个玛格丽特那样的姑娘做情妇,当然我就应该容忍她的生活习惯。

这天晚上剩下来的时间我也不见得更好受一些,在看到普律当丝、伯爵和玛格丽特坐上等在剧院门口的四轮马车以后,我也怏怏地走了。

可是一刻钟以后我就到了普律当丝的家里,她也刚好回来。

十三

“您来得几乎跟我们一样快!”普律当丝对我说。

“是的,”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说,“玛格丽特在哪儿?”

“在家里。”

“一个人吗?”

“跟G伯爵在一起。”

我跨着大步在客厅里来回走着。

“嗳,您怎么啦?”

“您以为我在这儿等着G伯爵从玛格丽特家里出来很有趣吗?”

“您太不通情理了。要知道玛格丽特是不能请伯爵吃闭门羹的。G伯爵跟她来往已经很久,他一直给她很多钱,现在还在给她。玛格丽特一年要花十多万法郎,她欠了很多债。只要她开口,公爵总能满足她的要求,但是她不敢要公爵负担全部开销。伯爵每年至少给她万把法郎,她不能和他闹翻。玛格丽特非常爱您,亲爱的朋友,但是您跟她的关系,为了你们各自的利益,您不应该看得过于认真的。您那七八千法郎的津贴费是不够这个姑娘挥霍的,连维修她的马车也不够。您要恰如其分地把玛格丽特当作一个聪明美丽的好姑娘对待;做她一两个月的情人,送点鲜花、糖果和包厢票给她,其他的事您就不必操心啦!别再跟她闹什么争风吃醋的可笑把戏了。您很清楚您是在跟谁打交道,玛格丽特又不是什么贞洁女人,她很喜欢您,您也很喜欢她,其他的您就不用管了。我认为您这样容易动感情是很可爱的!您有巴黎最讨人喜欢的女人做情妇!她满身戴着钻石,在富丽堂皇的住宅里接待您,只要您愿意,她又不要您花一个子儿,而您还要不高兴。真见鬼!您的要求也太过分了。”

“您说得对,但是我没法控制自己,一想到这个人是她的情人,我心里就别扭。”

“不过,”普律当丝接着说,“先得看看他现在还是不是她的情人?只是用得着他罢了,仅此而已。

“两天以来,玛格丽特没有让他进门,今天早上他来,她没有办法,只能接受了他的包厢票,让他陪着去看戏,接着又送她回家,到她家里去坐一会。既然您在这儿等着,他不会久留的。依我看,这一切都是很平常的事。再说,您对公爵不是也容忍下来了吗?”

“是的,可是公爵是个老头儿呀,我拿得准玛格丽特不是他的情妇。再说,人们一般也只能容忍一个这样的关系,哪里还能容忍两个呢。行这种方便真像是一个圈套,同意这样做的男人,即便是为了爱情也罢,活像下层社会里用这种默许的方法去赚钱的人一样。”

“啊!我亲爱的,您太老脑筋了!我见过多少人而且还都是些最高贵,最英俊,最富有的人,他们都在做我劝您做的这种事。何况干这种事又不费什么力气,用不到害臊,大可问心无愧!这样的事司空见惯。而且作为巴黎的妓女,她们不同时有那么三四个情人的话,您要她们怎样来维持那样的排场呢?不可能有谁有一笔那么巨大的家产来独力承担像玛格丽特那样一个姑娘的花费的。每年有五十万法郎的收入,在法国也可算是一个大财主了。可是,我亲爱的朋友,有了五十万法郎的年金还是应付不了,这是因为:一个有这样一笔进款的男人,总有一座豪华的住宅,还有一些马匹、仆役、车辆,还要打打猎,还要应酬交际。一般说一个这样的人总是结过婚的,他有孩子,要跑马,要赌钱,要旅行,谁知道他还要干些什么!这些生活习惯已经根深蒂固,一旦改变,别人就要以为他破产了,就会有流言蜚语。这样算下来,这个人即使每年有五十万法郎的收入,他一年里面花在一个女人身上的钱决不能超过四万到五万法郎,这已经是相当多的了。那么,这个女人就需要别的情人来弥补她开支的不足,玛格丽特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像天上掉下了奇迹似的遇上了一个有万贯家财的老头儿,他的妻子和女儿又都死掉了,他的那些侄子外甥自己也很有钱。因此玛格丽特可以有求必应,不必付什么代价,但即便他是这么一个大富翁,每年也至多给她七万法郎,而且我可以断定,假如玛格丽特再要求得多一些,尽管他家大业大,并且也疼爱她,他也会拒绝的。”

“在巴黎,那些一年只有两三万法郎收入的年轻人,也就是说,那些勉强能够维持他们自己那个圈子里的生活的年轻人,如果他们有一个像玛格丽特那样的女人做情妇的话,他们心里很明白,他们给她的钱还不够付她的房租和仆役的工资。他们不会对她说他们知道这些情况,他们视而不见,装聋作哑,当他们玩够了,就一走了之。如果他们爱好虚荣,想负担一切开销,那就会像个傻瓜似的落得个身败名裂,在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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