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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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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女。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小殿下与他人结亲。要知道,那位凤华帝君留下的仙家秘境,只有在历任大隋元后薨逝下葬或者长公主出嫁前祭祖的时候才会开启。开启者必需头戴雪色娑婆沙华枝,得神树认可,方得启动秘境。”
崖涘微微捏紧广袖内的拳头,垂目不语。周身气息却有些不稳。发丝无风而动。白袍微鼓。
贾月明了然地又叹了一声。“本尊也知晓,你与那小殿下相处时日多了,必然会有几分香火情。可是仙凡有别,凡人的一生,于我等不过是寒蝉夏虫,只能活一季的蝼蚁罢了。你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些!”
崖涘垂目,淡道:“仙尊教训的是。”
“倒也不是我教训你。”那人笑了笑,语气有些意味深长。“秘境启动,或许另有机缘也未可知。毕竟神降之女只有一个,下界欲提升境界飞升得道的大能,却有三位啊!哈哈哈!”
笑声悠长,隔着层层铜殿传递进来。用足了化神期初期的实力威压。冲击的崖涘身形一动,嗓子里瞬间气血上涌。
外界目前仅仅得知尚保留了化神期巅峰实力的大能有三位,其中一位就是眼下正在说话的仙阁中层,贾月明的师兄。而其余两位,则都不出自仙阁。一个是散修。另一个则是百花门的创派始祖百花仙,是个女子。
崖涘捏紧了拳头,不置一词。
贾月明笑够了,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他,淡然道:“行了,你且先去吧。养几天伤,然后……命人杀了那个不怕死的凡人!竟敢公然逆命,视仙阁为无物,此先例不可开!”
崖涘咬紧牙关,指尖在掌心掐出血来。他仍努力抬头,挣扎道:“可是……乌答儿已亡,不知仙师所指的凡人是谁?”
贾月明笑道:“怎么,你还不知道?大隋朝那位小殿下又迫不及待地招了第二位驸马,据说已经在拟定亲婚约了,待你此趟回去,说不定正好赶上喝酒。”
崖涘垂头,双臂平平伸展开,云朵一样辽阔的袖口忽然抬起又再度落下,恭恭敬敬地在铜殿内下拜。云袖在身侧划落两道优美的弧线。
如朝云初卷。
如流水潺潺。
崖涘行了个标准的下等弟子觐见仙师的跪拜礼,这才艰难启唇道:“乌答儿新亡,若凡人接连出事,恐引起大隋朝堂恐慌。隋帝震怒之下,恐怕徒为仙阁惹上不必要的因果。仙师可否通融个几年?待乌答儿一事渐渐平息……况且,那位小殿下尚未有血脉觉醒的迹象,也许神降之女另有他人,也未可知。”
“嗤!”贾月明简单粗暴地打断他的话。“那个叫韶华的小丫头出生之时,天空布满红霞,数千里内的百鸟皆无故朝大隋皇城聚集,难道你叫贫道相信那是个意外?”
“崖涘,”贾月明顿了顿,突然道:“你需知道,世间所有的意外,都有内在因果,只是凡人肉眼看不分明罢了!再说,当今隋帝之女乃神降之女一事,可是太丙亲自卜算后的结果。若你要贫道相信那名小殿下不是预言中所言之人,要么是你曾试图掩盖那个小丫头片子血脉觉醒一事,要么……就是太丙隐瞒了真正的卜算结果。”
“九嶷山虽然一度名冠天下,但此山现在只有你们这对名义上的师徒。区区一个化神、一个金丹,仙阁自问尚不至于投鼠忌器。”贾月明冷冷嗤道。“崖涘,你想清楚,此事说分明后,要么你死,要么……你是在试图向本尊证明,太丙有异心,此人当除。”
“所以,大隋那位小公主究竟是不是我等所寻之人,你想清楚了,再来仙阁面禀本尊!” 贾月明傲然一拂袖,狂风扫过内殿,将候在殿外的崖涘掀翻出去。
轰隆一声。
仙门关闭。偌大的仙阁,就此隐于白雾缭绕中。原地一片青草茵茵山花烂漫,乃是方圆十里无人烟的荒地。
崖涘匍匐在地,从喉咙里咳出一大口鲜血,水火不侵的白色道袍上红梅点点。
他抚袖擦干唇边的血迹,良久,艰难起身。拾起掉落在旁边的白玉柄麈尾。此物乃太丙赠送给他的见面礼,据说是历任九嶷山掌门赠送首徒的信物,代代相传,不可遗失。
崖涘微微叹了口气,想起,他还欠那位小殿下,一朵优昙花。
九嶷山上,漫山遍野的优昙花,只有在他施织梦法阵的时候,才会昙花一现。漫山遍野,因缘空起。美的如梦如幻,似天界降临的一场白雪,辽远而又芬芳。
就像有些什么东西,正在他那颗破败不堪的道心里,破体而出,茁壮地从胸腔繁衍而至血管深处。周身遍布。不得解脱。
那是他与那位小殿下的果。
也是他降落凡尘的因。
作者有话要说:
解开一个仙阁为何执意捕获南广和的套,又开始给第二卷第三卷埋伏笔。提前泄露一句,国师大人下章会有点惨噢……哦啦啦啦,(/≧▽≦)/傻作者扛着锅盖跑路
第17章 畏因

崖涘满揣着无人可诉的心事,拖了具伤痕累累的身子,去了九嶷山。
山脚下的薛家镇依然人来人往,有人吆喝新砍的柴禾,有人叫卖自家的蔬菜馅饼。热气腾腾的包子铺依然一个铜板三个包子,香味诱人。镇上赶早起买卖的人,依然满头大汗,活得精神奕奕。
世俗子民,亦是天生地养活,有着一种质朴的热情。
崖涘戴了顶斗笠,掩盖他那施过法术的面目。他于人群中身量极高,一眼就能发现他的存在。见他一袭白色道袍,薛家镇的山民们纷纷侧目,随即口中发出欢呼声。如同一滴水溅入油锅,起先吱吱微响,随即油花四溅,带来了一圈圈发散的震动。
“国师!”
“是国师回山了!”
“国师居然从皇城回山来看望我们了!”
那日,薛家镇见到崖涘现身的人不在少数,他们当街欢呼后,立即奔走回家,告诉尚未来得及出街或守在家中缝补衣裳的婆娘。一时间,人人奔走相告,喜气洋洋。
九嶷山是当地山民们眼中的神山。从九嶷山下来的各位道长,就是他们口中的“国师”和“仙人”。前者代表了俗世顶尖的繁华覆盖,后者则代表了凡人对于生死的敬畏与对于脱离了生死界限的修仙者的仰慕。
崖涘耳边絮语纷繁,脚步微顿。一颗常年冰雪浸泡的心,此刻微有暖意。
他虽然没有停下来与众山民打招呼,广袖下却指尖轻弹。数十道青色气流从他指尖迸发,无声无息地化入上空。
不多时,待崖涘经过后,薛家镇下了一场微凉的秋雨。雨丝连绵细密,微微带着山里传说中的优昙花香,似檀非檀,幽香怡人。
这场秋雨降落之后,隔日几户家里有老人的住户,都发现自家老人面色红润脚步轻健,活像年轻了五六岁。有孕在身的女子在孕期满了之后,也都顺利降下了孩儿,无一人难产。
长年奔走在外养家糊口的薛家镇的男人们,则都觉得自个儿气力变大,干活比从前轻快了许多,赚的铜钱也随之增加。以前要三五个人才能围猎的猛兽,如今竟也能经常见到了。山中更是多了一头吊额金睛白虎,每隔三五个月,便主动驱赶病弱的山羊肉鹿,将它们赶至山民们经常狩猎的地方。
竟像是九嶷山山兽有灵,在冬日给山民们送来肉食与芝草。此后长达数百年,薛家镇再无一人冻饿而死,镇子上欣欣向荣,人物繁盛。后世很是出了几个草莽英雄。
而一切的起因,不过是那日,一向目下无尘的崖涘道人,生平第一次对于下界这片红尘,产生了微妙的触动。
“国师大人果然是仙人啊!惦记着咱们这些普通百姓,还特地驱赶守山灵兽来给咱们送冬粮……国师大人啊,心慈着呢!”
薛家镇山民们交口称赞。那场法雨过后,镇子上更有人提议在今年岁末山里祭神的时候,要给久已无人居住的国师府送去活牲,将祠堂打扫干净,给那天午后路过薛家镇的国师大人供奉生祠牌位。从此衍为常态。
百年之后,薛家镇上的国师庙里香火鼎盛,人头攒动。大隋各地的善男信女皆远赴千里而来,跪拜在蒲团上,对着那位享人间香火的白衣道人祝祷,祈愿自身顺遂家人平安。九嶷山的国师山名头,一度竟被讹传成了国师庙。
这陆续种种,皆是崖涘在意动之时,始料未及的。
如仙阁所言,凡人不知因果,肉眼凡胎看不分明,心下也不信。
可是,在成百上千人真心真意替九嶷山国师一脉祷祝的时候,有些事情的因果线,却微妙地发生了变化。潜移默化地,在多年后改写了结局。
在遥远的后来,他今时今日无心做下的一阵法雨,令他在最后关头留下了一线生机。——直至那一刻,崖涘才恍然大悟,所谓天机,亦有人心的考量。
一切有为因,皆在漫长的时光洪流里,结出了各自的果子。因果从不空负。可当时当地,就连身处其中的崖涘也并不知晓。那场法雨过后,九嶷山方圆十里,不仅山民们增福添寿,就连山中奔跑的众多飞禽走兽也启发了灵智,替他埋下了诸多善果。
当日崖涘回到九嶷山时,见到尘封多年的国师府内依然静静挂着上百幅历任飞升的九嶷山弟子卷轴。每一幅卷轴上,皆画着一人,白衣飘逸,璀璨如芝兰玉树。
“九嶷……”崖涘轻轻启唇,苦笑了一声。“没想到无情道如此难成。吾虽隐姓埋名,弃了一身修为,以灵胎入世,在下界从头来过,却依然堪不破这因果。难道,这便是当日你们不肯让吾下界的缘由吗?”
空荡荡的国师府内,无人应答。
一阵穿堂风过,上百幅卷轴吧嗒吧嗒,纷纷轻轻撞击墙壁,发出轻微的震颤声。
“太丙虽然是你们留在下界的看门人,修为不足以飞升,如今却阴差阳错地,真正成了吾这具灵胎的师尊。尔等……如今也算作是吾的先师们了吧!”
卷轴上九嶷山众人面带微笑,不言不语,各自手执法器。或飞剑,或长戟,或木棍,或拂尘,不一而足。还有一个立在药炉面前的青年道人,笑得一脸呆萌。人人皆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皆从下界人身修炼成仙,无从知晓崖涘口中所言的陈年旧事。
画卷上,更无人开口搭话。
“天劫之下,即便是天界帝君也要打入轮回流转。凤华留在此界的子嗣……吾一直守护于他身边。只可惜,吾这具灵胎修为过低,如今又接连施法,道心大损。此番恐陨落于此,再也无缘天界。”
崖涘手执白玉柄麈尾,唇边微微吐出几个字。天地震动,却无声无息,字字皆是真言。历来与天地伴生的天才地宝,或上古洪荒时期留下的元神灵胎,名字皆取自天地间一刹那释放出的真意。崖涘的真名,亦不可言说成字,只能以如此祝祷的方式,上达于天、下施于地。
天上地下,独此一枚旧精魂而已。
倘若他陨落,此间再无此精魂。前生后世,浮欢如昧。
每个音节,皆以织梦术传递至无尽虚空。层层叠叠的三千小世界内通道次第打开,宛若一条条通往未知世界的清澈河流。
潺潺媛媛,流动不息。
崖涘默然良久,目光扫视国师府内上百幅九嶷山众人卷轴,随后又淡然道:“此子另有大机缘,下界不可失去此人。但吾等上界,亦需寻一看门人。此局不可破。吾无力奔走多方,望尔等于上界多方斡旋,替吾转告天帝,另寻他人,暗中照看。此为吾私心,亦是为天下之心。勿失勿望!”
唇边祝祷的一大段话,虽然淡凉如水,却如山间冻了一个冬季的泉水在春日乍然化流,叮咚坠落。动听至极。
片刻后,崖涘所言说的话语竟异化,在虚室内缭绕成鲜香袅袅。虚无他物的国师府内突然凭空开出了数朵白色优昙花。叶片青圆,花朵皆如凡人头颅大小,花瓣青白如玉纤毫不染。
优昙,又名空起。乃仙界第一极品之花。
非帝君亲口允,不得擅自开放。
前世的紫昙帝君,今生的崖涘道人,此刻站在下界九嶷山的国师府内,面对世人传言中三千年才得一现的优昙花,只能无奈一笑。
“看来,吾法身虽失,仙力不存,灵胎内却尚存有一丝气息,竟依然能召唤优昙花盛开。可惜,此技能除了搏那人一笑外,竟如同鸡肋。吾护不住他,亦不能阻止他伤心。凤华昔日托付,竟然落空了大半!”
“……为何名唤崖涘?”
昔日凤华帝君醉后的话语仿佛仍响在耳畔。
凤华此人,眉目奢华,就连语声亦精致华美到了极致。仿佛俗世间最上等的丝绒,在蜂蜜中浸泡透了,那丝丝缕缕的甜蜜味道沿着丝绒一点点纹理展开。又如清幽静夜,月华自广寒宫洒下万点清辉,微风送来袅娜花香,花丛中百鸟争鸣。
凤华啊,他总是能将最热闹世俗的俗味,演绎的声色喧闹。穿最华美的袍子,品最浓烈的留仙醉,于今……又浑不在意地从松下跃入花丛中,松石下一桌四凳,他便醉卧于花丛中,青白如玉的优昙花瓣落满他的发丝衣襟,点点落英,衬托的其人越发如玉。
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凤凰儿,绝色无双。
“吾无父无母,乃山海精魂所化,天地所孕育的灵胎儿。洪荒时代据说山脉皆为盘古大帝的筋骨,海洋则为大帝血脉。吾取名崖涘,其意为崖壁磊落,苦海有边。”
崖涘翘起单腿,独坐于树上饮酒,白玉高冠下眉目高远,一色的白玉道袍上飞满了优昙花。每一片花瓣,皆随风自行流转。
风起,崖涘周身如卷起千堆雪。优昙花香缭绕,馥郁而沉寂。
“帝君好胸襟!”当时凤华帝君已大醉,卧于松石下,广袖翻卷若天边流云。浑不在意道:“吾却不关心这些,吾近日窥尘镜,瞧上了一个人。大约是劫数将近,要下界一趟。怕是此后与帝君这酒,也约不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本章标题名,取自“众生畏果,菩萨畏因”。么么啾!给各位小可爱们盖个戳!从此乃们也是我家的啦!哈哈哈
第18章 前尘

天界紫昙华林内,宫殿巍峨,数千株优昙花盛放如雪。时有微风拂动流云仙霞。崖涘垂目坐在树上,单腿翘起,宽广云袖长长垂落,如天边流云般覆于松石下的几案。
“……凤华,你醉了。”
凤华帝君抬头,上挑的丹凤眼儿斜睨,琥珀似透明的瞳仁内定定地投射出一个高冠广袖的小人儿。崖涘亦淡然与他回望,凝视那人眼眸中投射出的自己,微微有些出神。
凤华帝君却倏然冲他一笑,宛若春日里瑶池里的百花次第盛开,声音宛若天地间第一声鸟儿清啼。字字珠玑。言语中却透露出一种极其淡漠的悲哀。
“吾下界后,后事未可期……吾反复推断过数次,竟是与那人有夙世姻缘,此番下界,吾或可留下子嗣。帝君他日若遇见,务必替吾照看则个!”
“又胡言乱语了!你乃仙界帝君,又不是凡间女子,怎会留下后世子嗣!”崖涘斥责道,语气温和,面色却渐渐整肃。
凤凰从无孕育子嗣一说。况且凤华已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雄凤,从哪里去孕育一颗凤凰蛋?除非……唯有那条途径罢了!
只要一念及此,崖涘便觉得不妥,心中隐约似已有了预感。
“嘿嘿,天机不可泄露……”凤华帝君调皮地冲他眨眼一笑,眉目奢华。披了一身一头的白雪优昙,青丝洒落如毯,唇边那抹笑意却格外甜腻。像裹了沉甸甸的蜜,又像那日瑶池宴会上,凤凰仰头一声清啼。宛转而又悠长。
“若真有那日啊,崖涘,你便替吾护他一程。山长水远,人世漂浮不定,如盲龟浮木,如你这紫昙林内优昙盛开……一切渺渺皆有天意!”
言犹在耳,故人不存。
“凤华,那个孩子……与你很像呢!”
下界的九嶷山国师府内,崖涘一个人笑的惨淡又寂寞。
“你当日里瞧上了一个人,就为了那个凡人私叛出逃,撕裂虚空来到下界与那人为妻。如此妄为……你,可曾悔?”
虚空中仿佛仍弥漫着那日紫昙华林松石下留仙醉的香气。耳畔依稀仍可听见凤华帝君肆意的大笑声。——是了,他必定不悔。求仁得仁。他所求的,已经得到了。
修道之人,但求无愧于心,不愧于天地与众生。
凤华虽然陨落,却秘而不宣。留下了凤凰血脉必然苏醒的幌子,骗尽天下人。就连天界,亦一同被他骗过。
大隋朝深宫内那位小殿下觉醒了灵根灵脉,赫然有雏凤清啼之相。世人皆道凤华帝君未死,只有他留下的精血与先天元气所化之人,可重新执掌天门。
但谁又知道,凤凰历来是一死一生。天地间真正的凤凰从来只有一只。
南广和血脉觉醒,恰证明凤华帝君已经陨落,身死道消,一点灵魄回归于天地,再也无踪迹可寻。
此事本身绝密,奈何崖涘乃山精海魂自行孕育而生的灵胎。上古之事,经由天地之耳,灌了他一头一脸。让崖涘无数次想骗过自己,骗自己那凤华转世一说为真,就当作那人是遁去了福地洞天……都不可得。
凤华当年骗过了天界,骗过了凡尘,甚至骗过了他那位凡尘间的爱侣……可是崖涘一直都知道啊,自南氏皇朝留下血脉后嗣始,凤华就已再无归路。
此一去呵,恰如参起商落,再无相逢之期。
天界紫昙华林百年留仙醉之约,从此止盟。一人坠,化作星辰尘埃。另一人则于人世蹉跎沉浮,不知何日能再得一身优昙流云,再得那一夜月华遍洒的花丛中、松石下,无声对视凝望的一眼。
那一眼凝望,竟是永诀。
崖涘踉跄行至九嶷山后山的酒窖内,掌心发力,一身白袍鼓荡如风帆。他拍开上百坛留仙醉,酒水化作雨箭,冲天而起,片刻后便洋洋洒洒,洒满了后山。百坛留仙醉,此刻皆于崖涘指间化作天边细雨。
郁郁葱葱,漫山遍野的优昙花在他所经之处,尽数开放。如一山的雪。如一山的泪。
“凤华……吾送你一程!”崖涘扬起手中酒坛。
连绵细雨,山色空蒙。
“从此后,天地间再无凤华帝君。”崖涘掀袍箕踞而坐,且笑且叹息。
素衣白袍,酒香扑鼻。
崖涘坐于漫山遍野悄然盛开的优昙花丛中,眉目高远,如一幅世人描摹不出的水墨丹青。
天上地下,从此再无凤华帝君。凤凰死后,转世为一只新的小凤凰,记忆全无,性格截然不同,如另一人。
他的故友……不在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永生永世,再无相逢之日。
他曾经不懂凤华,为何只是瞧上了一个人,竟搭上了天生仙体,赔上了一条命。
可是如今,面对漫山遍野的优昙花,想起临行前怀中紧紧拽住他衣袖的那个小人儿……崖涘想,他约莫是懂了。
千万年的浮云一般的帝君的心,大约,也是会寂寞的。一刹那绽放的芳华,于心动那一刻,抵得上千万年道行,抵得过千军万马奔腾,也抵得过那一刻隐约触摸到壁垒的震颤。
一切故事的开端,不过是因为缘起。
缘起,他于浮世千万亿众生灵中,瞧上了那一个。
不过如此而已。
“凤华,吾会替你看护好那头小凤凰。可惜啊……那孩子便是再像你,也终究,不是你。”崖涘且笑且叹息,九嶷山细雨洒了满头,衣襟尽湿。
如他眼眸深处,深藏了上万年的来不及诉说的眷恋。一朝洒落,便化作漫天的留仙醉。点滴香醇,似年华酿造的酒。
九嶷山的雨,落了三个昼夜。
崖涘离开的时候,手执一支盛放的优昙。优昙花洁白如雪,饱满如天边满月,馥郁扑鼻。即便离了花枝,依然鲜活,枝叶青白如玉。
他在八月末,秋雨微微凉的季节,只身一人回到了西京。在深宫见到了仍然闭目在翔翥殿打坐闭关的师尊太丙道人。他轻手轻脚将老道身边的结界再次加厚了一层,这才裹着一身寒冷气息,来到了韶华宫。
韶华宫外,来自天界的娑婆沙华遍植宫外。那曾是凤华帝君生平最爱的树,甚至远胜于千年梧桐木。他立在娑婆沙华林中,神思微晃。
“殿下,这是臣昨儿从西市得来的《高竿站立图》。那艺人手臂放空,单脚立在百尺竹竿上,下面无数人加好。啧啧,那画面当真热闹的紧!最可叹的是,那人在竿上立了一盏茶功夫后,竟然头朝下,飞身而下,在地面倒行飞了数十步。让人叹为观止啊!”
一个青年男子带笑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韶华宫内大门微启,门上铜环不时轻击,发出清脆悦耳的细响。
“……果真有趣!驸马,你下次再去的时候,叫上我好不好?我去父皇那里求一求,也随你出宫去玩耍则个!”又软又糯的童音,清脆的宛若天边凤啼。带有浓重的西京口音。自然是南广和无疑。
崖涘自然不知晓在那次雪夜过后,南广和将自个儿一分为二,此刻娇柔含笑的便是那夜在南广和体内觉醒过来的“韶华”。而高冷的南广和殿下则抱着双臂困于识海内看戏,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小轩窗支开,窗格内一个身穿藏蓝色锦袍的青年男子含笑站在小殿下身后,双臂虚虚张开,几乎将人整个儿环在怀中,俯身与小殿下一同观看几案上的画卷。
从崖涘的角度看去,恰好能看见那位小殿下扬起脸,回首对着那名青年笑语撒娇。
崖涘只觉得心头有些古怪,好像微微有些酸,却又不明所以。
他站在故友凤华帝君亲手种植的娑婆沙华树下,见那只新生的小凤凰站在同一座深宫内,与一个凡人言笑宴宴。那画面仿佛就与三百多年前,他偶然自凡尘镜中窥见的情景,一般无二。
彼时凤华也是这样,一身女子装束,笑得眉目奢华而张扬。他身后那名凡人夫君,则至死都不知晓凤华的真实身份。
崖涘不知道凤华是怎么做到的,竟骗一个人,骗了三十年。只字不提他的来历出处,终生以女子身份示人。凤华当年那位凡人道侣,究竟是否知道他实为男子?若知道,又如何淡然地接受了男子身份生儿育女的事实?
这一切的一切,崖涘皆不得而知。
小轩窗内,小殿下笑得一脸无邪,指着那市井中的嬉戏图,又问起空手夺刃的表演是否属实。那名青年男子,大隋朝新晋的准驸马爷,王青霄,眉飞色舞,盎然指点那幅画卷。浑似手把手教导在家幼弟幼妹一般。谈到兴致浓处,不觉放开小殿下,退后几步,竟亲自当场演示起来。
“殿下,你瞧仔细了,这空手夺刃啊……首先要抬臂格挡,抵住敌人下颌,然后左手虚晃一招,探入敌人怀中,自对方手中夺过兵刃。要诀在于快,一定要极快,让对方反应不过来!”
小殿下好奇地扬起小脸,双手背后踱步,陀螺似的围着王青霄打转。“来来来,你将我当作那与你对敌之人,演习一下。”
“那可不行,”王青霄失笑。“殿下你才到臣的腰腹之间……”
他突然顿住,习武者的警觉令他此刻终于意识到不对,倏然抬头,双目如电,射向韶华宫外多出来的一人。
韶华宫外,娑婆沙华遍垂花枝。枝条垂落,一个白衣道人静静立在那里,垂首低眉,面目藏在法术之后,若隐若现。
不知已立了多久。

第19章 荏苒

王青霄收住笑容,静静打量娑婆沙华林下的白衣道人。王青霄乃诸侯袭爵长子,出生西南王府,自幼对敢于擅闯他领地的同性强者,都保持了高度警觉。
而此人不声不响,入深宫如同闲庭漫步。除了那位据说远行月余的国师大弟子崖涘之外,不作第二人想。
身侧的小殿下也随着王青霄一道回头。一转眼,见到了崖涘,立刻发出欢快的叫声,如乳燕投林般欢快地朝殿外飞奔而来。
“殿下……”王青霄吃了一惊,伸手拦之不及。只得随后尾随而至。
小殿下双手提着裙角,广袖在奔跑中翻飞如彩色蝶翼,细腰后束就的两条雪色飘带轻快地上下翻飞。
“崖涘!崖涘你终于回来了!”
小殿下的欢呼声清脆又软糯,扬起小脸,眉目精致的仿若天地间第一支笔亲自描摹绘就。让人一眼望见,就觉得口鼻间异香扑鼻。
又仿佛扑面而来一大口从雪山下传来的清新空气,百鸟齐齐展翅翔舞,令见者神魂皆为之一荡。
这样的眉眼,不是那个凡尘里高傲的皇子殿下,而是隐隐绰绰,与崖涘记忆中天宫紫昙华林中醉卧优昙花丛的故人,一瞬间重合。
凤凰儿,独一无二,绝色无双。
崖涘垂目,声音微有些不稳。“殿下……”他广袖下的手,攥紧了优昙花,鼻间仿佛又嗅到了九嶷山那场铺天盖地的留仙醉化作的细雨绵绵。
随即嘭地一声。
怀中又软又香。体香幽沉,是万中无一的沉水香。
七岁的小殿下竟张开双臂,径直扑入崖涘怀抱中。两只稚嫩的小手紧紧抱住了他。脸扑在他怀里,蹭了蹭。
那一瞬间,崖涘身形微晃。
“崖涘……”小殿下的声线突然有些哽咽。“你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这次离开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崖涘淡淡苦笑道,垂目注视他。
却始终不曾展开双臂回抱。
他不敢。亦不能。
有些事情,自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无论他有多不甘心,也只能远远地,抽身而出,如此才能更好地护着他。
崖涘眼眸幽深,白玉柄麈尾握在手里,修长指节青白如玉。
王青霄落后一步赶至,见到眼前情形,不由微微一顿。投向崖涘的目光审视而又疏离。
“西南王府世子,王某青霄,见过崖涘道长。”话语也客套的很。
崖涘微微一撩白玉柄麈尾,清冷道:“驸马爷,幸会!”
王青霄:……
王青霄觉得有点塞牙缝,这个称呼令他陡然多了几分尴尬。他仰天一笑,随口打了个哈哈。虽然他与小殿下的婚约彼此心知肚明是出于权宜之计,只是眼下殿下只有七岁,还是个孩童,而他已然成年。
这驸马爷的身份,还真是,让人牙疼啊!
小殿下却浑然不觉两个大人之间的波涛暗涌。他扯了扯崖涘的腰带,语气依恋道:“崖涘你知不知道,我有时候会很担心你,怕你离开,就再也不回来了。”
崖涘闻言,只得再次苦笑。“不会的。贫道乃是殿下的教读,怎敢自行辞去。”
“可是你是修仙者啊!”小殿下依然有些恋恋,明亮的丹凤眼中略显黯然。“他们都说,修仙者寿命长达三五百年,甚或千年以上,我们凡人不过是你们这些仙人漫长生命中的过客罢了。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崖涘索性将手中所执优昙花递到小殿下手里,就着递花的动作,顺势大手包住小手,牵起小殿下,口中淡淡道:“凡人仙者,皆是天地孕育。殿下不可妄自菲薄。”
小殿下闷闷不乐。只顺从地接过优昙花,目光瞬间被吸引,启唇喃喃道:“……奇怪,这花儿我竟似见过一般。这便是九嶷山的优昙花吗?”
——这不是九嶷山的优昙,而是来自紫昙华林的优昙故踪。
崖涘心内默默答道。
面上他依然淡淡。“是啊,贫道自九嶷山后山采摘的。”
王青霄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冷不丁道:“这花儿,据说是仙界之花,三千年才开一次?”
“此时恰逢花开。”崖涘不慌不忙道,垂目追逐小殿下面上的欢乐神色,唇边不觉也染上了一丝笑容。可惜隐藏于法术后,世人无法窥见。
崖涘牵着小殿下的手,站在娑婆沙华林下与王青霄对话。大多数时候,两个大人话都很少,只有小殿下欢快地问东问西。崖涘都一一耐心解答,然后见小殿下问起市井中趣事,他便默然不语,听任王青霄眉飞色舞地与小殿下解说。
时光荏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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