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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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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婆沙华乃是大隋朝特有的神树,仅皇宫种植。父皇爱极了这样奢靡的花朵,便令近身之人皆以娑婆沙华为额饰。
母妃更是其中翘楚。
只是隋帝登基后,多年来后位空悬,所以那支象征着大隋皇后身份的雪白娑婆沙华,后宫从没有人敢点。
父皇懒懒靠在榻上,看都不看替他捶腿的美人儿,只招手叫他近前。
“吾儿,”父皇俊秀的脸上异常疲惫,额头绑了一根金色发带,发丝随意垂落身后,身上微微有些酒意。
南氏皇族的人,都有一双标志性的丹凤眼。眼角微尖,眼尾微微上挑。凝视人的眸光一波三折。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像是凝聚了无限的情意宛转。
又像是另一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味深长。
“吾儿,你如今已渐晓得些人事。”父皇用那横波似的眼儿凝视他,手指轻摩他的头顶,叹了口气。“大隋至今只有你一位皇室直系血嗣,朕虽舍不得你远嫁,却不得不为你筹划一二。”
七岁的南广和上前一步,自下而上,专注地对上父皇的眼睛。
听他往下说。
“你的身份太过尊贵。”碍于有人在侧,父皇语焉不详地淡淡道。“朕思来想去,国师提的人选倒似尚可。就是远了些。”
南广和心里依稀已有了个答案,只是不愿意相信。抿着嘴角,抬头傲气道:“儿臣是不是,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隋帝避而不答。又叹了口气。手指穿过他的发丝,拈起一小缕,仔细把玩。半晌,才道:“崖涘应该已经与你提过了吧?”
南广和突然记起那天崖涘语义模糊的一句感慨。愤愤然握紧了拳,迎上隋帝的目光,不闪不避。“是乌答儿?”
“……是乌答儿。”隋帝叹息般放下他的发丝,似乎疲倦至极,说完这一句,再无二话。闭目养神。
南广和静静候了会儿,隋帝却再没有别的吩咐。仿佛此次招他前来,不过是告诉他一个名字。
**
乌答儿,是邻国有羊的皇子。据说年少孔武,生父是现任有羊国国君的长兄。
乌答儿年方十二,是有羊国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若无意外,如乌答儿这样的身份是不会与外族联姻的。有羊国历来尊崇力量,信奉的教义与仙阁所提倡的大相径庭。仙阁虽然在各皇朝中派扎钉子,却拿有羊国无可奈何。
倒不是仙阁的人不上进,而是那有羊国国如其名,大多数子民以放牧为生,居无定所。家就安在马背上。马匹羊群走到哪里,便在哪里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生儿育女。待这处草木不再肥美了,便拖家带口,赶着马匹羊群迁居去下一处。
仙阁所出来的人,多为修道者。且修为不低。早已辟谷。一身标志性的白衣。望人时,一例的目下无尘。
让这批白衣飘飘的道长们跟随一大群牲畜四处流浪,满面风沙……那画面想着就太美,让人情不自禁掉下眼泪。
**
南广和一路闲闲地踱回自个儿的韶华宫。繁复的公主制服穿在身上,交字领,腰身束的极细。
一袭朱红色广袖流仙裙。
明明是如此浓烈张扬的色彩,却被南广和绝色的眉眼穿出了一种孤绝。
每一步行走间,都像在奔赴一场流年里盛大的宴会。
风华无双。
崖涘隐在长生殿外,盘腿坐在长廊下,见南广和走过,不由得有片刻失神。其人年岁渐长,小殿下身上隐隐约约的因果线也越发鲜明。茁壮而繁盛,颇有些神树娑婆沙华的形状。
这样鲜明的因果线,于崖涘便是天下第一法器的捆仙索亦远不能及。即便崖涘想避开这位小殿下,都抽身不能。
他微微叹了口气,拂尘一掸。法术缭绕后的面目若隐若现,如山间巍巍烟霞,又似九嶷山山顶终日白雪皑皑。
清冷的很。
“殿下,”崖涘开口,声音也是清凌凌的,如一口山间冻泉。他今年不过十七岁,白衣无尘,身形飘逸。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尊奉为“道长”。
但他却拿眼前这位小殿下无可奈何。
“莫要懊恼了。”崖涘温声哄他。”今儿个咱们不用修习法术,可以去宫外看一番落花胜景,可好?““不好。“南广和冷笑一声,停下脚步,双手拢在广袖中。雪白脖项露在领口外,如一只柔美垂死的鹤。
“那殿下要如何?“崖涘仍是温声细语,如一年多来常见的模样。仿佛这世间无论什么事情,都恼不着他,也惊不到他。
八风不动。仙气飘渺。
南广和没来由从心头生出一股恼意。他冷冷盯着崖涘,一双丹凤眼横着秋水一样的波光,似笑非笑。
“要如何?“他嗤笑一声。”若你此刻派信去仙阁,告诉他们所谓神降之女,如今只想着仙阁覆灭,天下修仙者皆对我大隋称臣……“他意有所指,顿住口,半晌幽幽道,“崖涘,你敢吗?““有何不敢。”崖涘懒懒答道。“区别不在于贫道敢不敢说,而在于仙阁会不会信。”
是了,仙阁自然不会相信。
见了这样狂妄的语词,怕只会哈哈大笑,然后一把撕碎了事。
于仙阁而言,天下只是一面棋盘,各国之间你争我斗,不过是黑白棋子厮杀。
瞧的有趣了,这群仙人们偶尔也会下注,或派个人,亲自参与其中。其乐融融。
比如眼前的崖涘,便是如此。
南广和陡然有些泄气。耳鬓厮磨如此亲密地相处了一年多,崖涘还是崖涘,还是当年第一次随着师父从九嶷山来到朝堂时的模样。一身白玉道袍,面目用法术遮掩,于人于事半点都不放在心上。
南广和自幼服食秘药限制身高的愁苦,被迫掩盖身份冒充女子身披钗环的难堪,皇族受控于仙阁的屈辱……这一切的一切,于崖涘而言无关痛痒。
不过是一出戏。
南广和甚至怀疑,就连自己此刻穿着一袭华丽的流仙裙落入他眼中,也只是台上一件比较亮眼的戏服罢了。
所谓仙凡之别,犹若一道迈不过的天堑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
近在咫尺。
遥不可及。
只因仙阁卜算这一任隋帝仅有一女,所以即便他生而为男,却也只能顶着长公主的名头,昭告天下。
只因为仙阁不能出错。
仙阁也不会出错。
所以后宫嫔妃数十,再无一人敢有孕。
南广和郁郁地凝视眼前一袭白色道袍的崖涘,就在他以为对方什么都不会说的时候,崖涘突然清冷地开了口。
“殿下,若你有朝一日反悔了,可随时与贫道一同归隐九嶷。“南广和没吱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隋朝的局面再破烂,这里也是属于他的山河。他的万千子民。
他南广和可以为了不给家国招致灭顶灾祸而男扮女装,也可以默不作声地配合父皇计划“远嫁”有羊国。
但让他弃之不顾,……他放不下尘世牵挂。
他的父,他的母,他的六根与欲念,皆在红尘。尘缘深重,不想斩断,也从来不愿斩断。
若有朝一日,他反悔了,那也是悔恨他不够强大,不能替父皇分忧,不能替母妃正名,不能堂堂正正地以男儿身行走于这日光倾城之下。
崖涘的声音仍追在他身后。清凌凌,似雾非雾,似山中烟霞袅袅不散。“……殿下,你可想好了?”
南广和蓦然回头,向前跨近一步。双目灼灼如夭桃,噙着一朵意味不明的笑,直视崖涘那瞧不清的面目,突兀地问道:“崖涘,若本殿下必须嫁人,嫁你可好?”
崖涘如遭雷击,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
**
昭阳二年,年仅十七岁的国师弟子,崖涘道人手扶长生殿廊柱,脚步错乱踉跄,怀中白玉柄麈尾如水波般晃动不休。
那一日,他曾无数次试着启动薄唇,两片唇瓣抖个不休,却无法吐出一个词句……最后的最后,他终于仍是保持了一贯以来的缄默。一如当年。一如万年前渺远不可追的紫昙林畔。
南广和不言不语,执着地等了又等。良久,像是终于了然,亦长长松了口气。随后一挑眉,冲崖涘傲然颔首笑了笑,飘然去的远了。
三月的斜阳余晖将他的身影拉的极长,青丝朱衣,广袖细腰儿,举步间无双风华。宛若一位误闯入红尘游戏人间的仙君。
……凤华帝君的骨血呵!
若你将招婿一事传出,可知会震动整个修仙界?届时只怕天下风起云涌,无数修仙界大佬蜂拥而至,如何会轮的上我这个小小的仙阁行走?
崖涘苦笑一声。
在那人看不见的地方,他轻轻捂住胸口心脏所在的地方,轻轻启唇,无声应了一声:“……好!”
殿下呵,贫道何德何能,能得殿下一声问询,哪怕只是玩笑……亦荣幸之至!
崖涘怅然若失,掐指算去,却见殿下身上所携世间因果越来越鲜明。他的小殿下呵,历来都是与尘世有缘,于姻缘有路,蓬莱……亦仙门大开。
是种无法测算的帝王命。
却非凡尘帝君。
近一个月来,仙阁频繁催促,命他将大隋这位韶华长公主接入仙阁,美其名曰令其修道,或引其归于仙阁所用。实则一旦入阁,殿下必将被人分而食之,尸骨不存。
这些年,崖涘胆战心惊,尽其所能地护着他的小殿下,却不知还能护多久。从前,他多次以大隋朝长公主红尘缘重、骨血气运尚未显现为由,蒙混时日。仙阁将信将疑,然而如今到底拖不得了!
长生殿外,十七岁的崖涘垂目,渐渐熄了所有旖旎心思。轻风卷落花瓣,洒了他一头一脸,一袭白衣却纯然无染。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红尘桃李花【注】。
**
直至后来的后来,很多年后,崖涘才恍然明白——多少世态凉薄,都唤不回此时此刻,昭阳二年三月于长生殿外,他的小殿下这一声半真半假的问询。
有些事,错过一刹那,便即永恒。
生死如是。
爱慕亦如是。
作者有话要说:
【注】宋朝白玉蟾的《卧云》:满室天香仙子家,一琴一剑一杯茶。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

第6章 惊亡

三百年前,在南氏开国帝君薨逝后,凤华帝君亦随之不知所踪。没有回到仙界受罚,也没有在凡间现身。多有猜测,恐这位万年来第一痴情的仙界帝君追随爱人魂魄,上穷碧落下黄泉,寻那人转世去了。
如今,沧海桑田。三百余年过去,凤华帝君遗落在凡尘的骨血中还有多大概率苏醒,重新执掌仙界空悬的帝君一位,尚是未知数。
崖涘愁肠百结,暗地里多番筹划,忙的脚不点地。
南广和却不知道背后崖涘的心情,也懒得去搭理。两人隐隐约约赌了几天气,广和只觉得崖涘也不主动来招他,更加郁郁。索性连最爱的骑射课都停了。
就这样过了月余,南广和终于从父皇派人送来的朱批里见到了大隋与有羊联姻的婚书。他顶着“韶华”的头衔,与乌答儿成了订亲的夫妻。
南广和将那封婚书颠来倒去看了几遍,嗤了一声,随后覆在脸上,懒懒躺在雕花木床上。春日终于过去,夏初的风声里都带了几分燥热。
他懒懒地躺着,懒懒地想,有羊国究竟与大隋秘密约定了什么交易。有羊敢公然娶仙阁定下的神降之女,底气从何而来?
然而不待他琢磨出答案,几天后,就从有羊国传来报丧噩耗。
乌答儿,那位年仅十二岁孔武有力的有羊国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居然得了痢疾,死在王庭的床榻上。
南广和听闻这一讯息,当真是,垂死病中惊坐起。
他一惊之下,忘了还在与崖涘赌气,脱口而出。“是不是仙阁?”
崖涘不动声色地坐在窗台上,单腿翘起,手握一卷经文正在默读。见南广和一脸惊惶,下意识语带安抚。“不至于!”
南广和收回声,用怀疑的目光瞅着他。
崖涘被那样的目光刺痛,放下手中书卷,微微叹了一口气。“殿下,此事贫道自会处理。殿下无需焦虑。”
南广和张了张口,到底没再说什么。
只是从那夜起,南广和就多了个夜惊的毛病。每到夜半,便会做噩梦。
一次在梦中,他竟然见到了素未谋面的乌答儿。梦中月亮又大又圆,他似有人引导,居然不知不觉走近草原上一个硕大的白色帐篷。帐篷外无数侍卫手执兵器,面目肃然。
他如入无人之境,信步踏入,却见到乌答儿赤身躺在床榻上。
十二岁少年赤。裸的胸膛上赫然有一枚乌紫色的手掌印。
掌印贯穿胸骨,令乌答儿整个胸膛都坍塌了进去。这位草原上的少年却还活着,面色赤红里泛着黑,不住喘气。
许是感应到什么,乌答儿抬起头,凝视南广和所在的方向。少年滚圆乌黑的双目中突然流下热泪。
“……救我……”
少年启唇。却发不出声音。
南广和悚然一惊,知晓自己是在梦中,却怎样也醒不过来。他拼命掐自己的指尖。少年那双乌黑的眸子却一直盯着他。
“救我,救有羊国……”
没有声音。但他读懂了少年眼中的祈求。
南广和无力地抬起手,想说什么,却见少年的脸颊快速干枯,随即整具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什么吸食干水分,皮肤挂在骨架上,骨骼历历可数。坍塌的胸骨处,依稀可见内里骨骼已经被暴力捏成了一团。
大团大团的血,从乌答儿口中喷溅而出。
如暴雨淋漓,溅在南广和的身上。
南广和大叫一声,从床上坐起身子,额头上冷汗涔涔。他信手摸了一把,掌心中居然有血。
赤红中泛着乌黑的血。
……与梦中所见一般无二。
**
七岁早慧的南广和从此噩梦连连。
他没敢与父皇诉说,宫中皆是耳目。有些是开国之初设立的三十六诸侯的暗桩,也有前朝倾轧之下各个世家安插在后宫的眼线。错综复杂,轻易动了谁都不好。
南广和与他父皇皆心知肚明。父子说话时皆不避人。但若当真有极其重要的事情,父子俩个人便以灯烛为信,约了夜半在长生殿通往韶华宫的地下密道中相见。
南广和自从那夜梦见有羊国夭亡的皇子乌答儿后,连着病了几天。崖涘不放心,夜间待他熟睡后,总要来探视一次。
崖涘以为这件事无人知晓,但不知广和自那夜梦见乌答儿后,无端便多了一项神通。能在十里之内,探视附近是否有人在窥视。
南广和也说不好,这项神通算不算好。因为他试了几次,他并不能感知到普通凡人的靠近,如小三儿每次在他身侧走来走去,他都熟视无睹。母妃在长生殿内留宿时,淌着眼泪与父皇絮叨他命运坎坷,这些他都一概不知。
但只要崖涘靠近他,他便能立即察觉。
他能察觉到崖涘在通过翔翥殿的长廊,瞬息间落在韶华宫外。
几乎在瞬息间,南广和便立即闭上双眼,调整呼吸,双手轻轻握拳放在腹前。白色纱帏轻垂,室内悄然无声,南广和假装已进入梦乡,实则屏息聆听动静。每次都能巧妙地蒙混过关,竟一次都未曾让崖涘察觉。
每到深夜,崖涘便长久而耐心地立在床帏外,聆听小殿下的呼吸。
修仙之人,从入门起便锤炼呼吸吐纳之道。千锤百炼,一次呼吸便可听出许多讯息。所以崖涘从未怀疑过,数层曼妙轻纱之后,那位殿下竟是清醒的。
清醒地,一次次模仿凡人七岁孩童熟睡后的呼吸声。
崖涘从未料到,年仅七岁的南广和,竟是个天生善仿的人。若他愿意,可骗尽天下人。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位小殿下早已悄然成长,自行入了道门。
由于崖涘夜间好心的探视,南广和便不能与父皇密会。他藏了满腹心事,无人诉说,面上一贯的天真烂漫。
在有羊国以痢疾之名,向大隋通报乌答儿皇子病故之后,大隋朝举国哗然。纷纷以为有羊国民风粗陋,每日住在马背上,以血肉吞食,长公主不用嫁给这样一位茹毛饮血的皇子,实乃大隋幸事!
只有南广和知道,那名少年死的不寻常。十有八九与仙阁有关。
但也不排除是两国交易崩裂,父皇派了棋子去斩杀。
大隋分封藩王诸侯,皇权旁落。父皇手中可用的棋子,只剩下三十六路诸侯里原先留守在西京的几支私兵。叶慕辰所属的镇国将军一系,便是原三十六诸侯之首。凭借叶家军夜行千里的神勇,未必不能完成这次暗杀。
南广和因此很是注意叶慕辰,以及叶慕辰的父亲,叶老将军。
**
十二岁的叶慕辰近日突立奇功,从校尉提拔为副将。虽然军衔只升了一级,却可以带领数百人出战了。
所谓奇功,在军报里说是在一次夜袭时身先士卒,斩杀敌首。
叶慕辰立下军功的战场,正在有羊国国境。
南广和疑心了叶家许久,私下里一直寻找机会探听虚实。一日终于在前朝朝会时,堵住了立在阶前等候父亲的叶慕辰。
“小叶将军!”南广和坐在华盖下,远远地,让小三儿停下车辇。
叶慕辰闻声回头,见是他,身体瞬间绷紧。
“见过公主!”叶慕辰的声音挺冷淡,正处于变声期间,声音有些粗噶,似哑掉的公鸭嗓子。
南广和微觉好笑,忍不住逗弄他。“怎地如此不乐意,见到本殿下便让你如此为难吗?”
“臣不敢!”叶慕辰干巴巴道。
“也没什么敢不敢的。”南广和人坐在车辇上,居高临下地打量他。“作为将军呢,就是要一身果敢,小叶将军你说是不是?”
叶慕辰:……
叶慕辰一头雾水,不知这位千娇百媚的小公主抽了什么风,好端端来找他麻烦。
他谨慎地行了个了礼,单膝着地,右手放在左胸前。“殿下金枝玉叶,臣……不胜惶恐。”
南广和见他不接话,有些无趣。便闲闲地岔开话题,状似无意提起有羊国的战事。“小叶将军此番进阶副将,可喜可贺。”
叶慕辰行完礼,始终不见殿下叫他起身,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谨慎地、一字一句地答道:“有羊国遭鞑子侵犯,臣奉命协助,斩杀贼首并鞑子军士共计三十,按大隋军律当计进阶一级军衔。”
言下之意,这是臣该得的!
可不是因为领兵的是臣自家老爹!
南广和琢磨了片刻,觉得这人瞧着正直,话语里怎恁多弯弯绕,可见也是个心眼多的!
由于崖涘的原因,南广和尤其不喜说话云山雾罩的人。心思玲珑,有如山路十八弯,猜来猜去,太累。
他闲闲瞥了叶慕辰一眼,淡淡道:“起来吧!”
“是!”叶慕辰起身,仍守礼地低垂双目,并不直视不远处的公主车辇。
“你在有羊国,”南广和的声音飘过来,语音又糯又软,颇带了些西京口音。“可曾见过他们的大皇子?”
有羊国的大皇子,便是乌答儿。
叶慕辰松了口气。敢情这位殿下是因为订了亲的夫君早亡,心下不甘,所以拐弯抹角找他打听来了。
叶慕辰抿紧嘴角,决定实话实话。“回殿下,曾见过一次。““他生的如何?”南广和追问道。
“……”叶慕辰再也忍不住诧异,飞快抬眼瞄了南广和一眼,然后又垂下眼,仔细在腹内打了个草稿,慢吞吞道:”有羊国大皇子殿下,生的孔武有力,肩宽腿长。若不是病亡,倒与殿下堪为良配。”
南广和:……
他怎么觉着这句形容有哪句不对呢?
肩宽腿长是什么鬼?
他有那么注重男人长相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朝暮追宛娘娘的地雷!

第7章 觉醒

南广和默然良久,终究没忍住,又仔细盘问了一句。“他与小叶将军你,谁更高些?”
叶慕辰:……
叶慕辰简直委屈死了!他就在领兵去有羊国驰援的时候,在王帐见过有羊国大皇子一次,大皇子高高在上地坐着,从头到尾没起过身,谁知道那个短命鬼有多高?
叶慕辰嘴角一抽,没好气道:“臣不知。”
“哦……”南广和拖着长长的尾音。他在梦中见到的乌答儿也是躺着的,判断不出那人康健时应该是什么模样,但从骨骼判断,大约与眼前的小叶将军差不离,也是位肩宽腿长的美少年。
啊呸!都怪叶慕辰这厮,肩宽腿长是什么鬼?!
七岁的南广和与十二岁的叶慕辰,彼此皆用腹诽上演了一场君贤臣恭的好戏。
实则两见两相厌。不欢而散。
一转身,小三儿就愤愤往地下啐了一口,对南广和咬耳朵道:“叶慕辰这厮眼神看人跟刀子似的,剑眉厉目,活脱脱一天煞孤星!”
南广和默了默,没忍住,试探地问小三儿。“你觉得本殿下是否好色之人?”
“啥?”小三儿尖利嗓子一扯,险些吓掉了魂。
“殿下你说啥?奴才,奴才耳朵不好……”小三儿可怜巴巴道,清秀的小脸吓得血色全无。
南广和好笑地举起手中折扇,敲在小三儿头上。“死奴才,就你最精明!”
小三儿嘿嘿傻笑,故作懵懂。
**
南广和没从叶慕辰口中掏出半点有用的信息,又不能亲口去问父皇,很是憋屈了一段时日。
一不小心,在崖涘又一次夜访的时候,竟然没注意调整呼吸。
又是一夜灯烛将灭未灭,韶华宫内寝榻上,南广和耳内听到崖涘飘然落入韶华宫外的声息。他一惊之下,呼吸突然走岔了路。随即便觉小腹下一阵绞痛。浑身有若身处于烈焰焚烧之中,五内俱焚。活像有一块燃烧着的活物,在他腹中鼓胀,就快要破体而出。
南广和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呼痛声。
崖涘却察觉有异,快步走到床帏前,犹豫了片刻,随即猛然一把扯开帘子。入目就见南广和额头汗如雨下,双手按住下丹田,脸色煞白。
“怎么了?”崖涘连忙伸手按在南广和小腹下,触手滚烫,活像有一块烙铁在其内突突似要跃出。
“殿下你……”崖涘大惊失色。
小殿下分明是丹田已经凝气入体,即将筑基的征兆。而且入手灼烧之感浓郁,十有八九,小殿下周身流转的正是火灵根。——竟与三百余年前凡间惊鸿一瞥的凤华帝君,一模一样。
崖涘连忙运转体内真气,强行将真气打入南广和丹田内。崖涘本是天灵根,且是单一冰灵根,调和南广和体内的火灵根本是最适合不过。他接连打入数道真气,南广和方才缓过气来,浑身灼烧之感渐渐消除。
“崖涘……”南广和全身如大水漫灌,叫汗水打的湿漉漉的,月白色纱衣纱裤裹在身上纤毫毕现。
七八岁的童子,青丝渐渐长出,依稀有了后来无双的绝色模样。彼人却浑然不知,只娇娇地唤着他的名。尾音软糯,孤独而又无助,像极了一只摇摇欲坠的彩雀儿。
多少年,这只凤凰儿拣尽寒枝不肯栖,如今却开口向他呼救,带着无限依恋,三分委屈,七分都是迷离。
崖涘根本不敢正眼看他,艰难地挪开视线,只低声劝哄道:“我便在这里,殿下莫怕。你随着我念的口诀,慢慢呼吸。”
南广和亦艰难地眨了眨眼睛,长长的鸦羽一般的两排睫毛也叫汗水打的湿漉漉的眸光湿润。他像是终于自一场迷离梦中醒来,恢复了几分神智,上挑的丹凤眼儿眨也不眨地盯着崖涘瞧。
崖涘紧张的全身肌肉紧绷,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慢慢念出仙阁所传授的清心咒,引导南广和将体内真气慢慢运转了一个大周天,这才略松了口气。
“殿下,”崖涘正色道,“你私自练习吐纳之术,已有多少时日?”
南广和见躲不过,只得尴尬地垂下双目。“也不过数月。”
“从何处习得?”崖涘声音越发肃穆。
南广和从没见过他如此正经的神色,虽然看不出那人眉目,却能从他的语气神态里感知到此事非同小可。
他不敢胡乱扯谎,只得老老实实道:“就是从你那日落在窗台的书卷中习得。”
崖涘默然良久,终于记得那日宫中传来有羊国皇子乌答儿病亡的噩耗时,自己正在韶华宫内读书。那日与殿下谈的不甚愉快,他心中有些乱,想是那时将书卷落在了韶华宫。
但那卷经文本是修仙之人无聊之时的笔记,凡人压根看不懂其中真意。他不料小殿下如此天赋异禀,居然无师自通地从那本经卷附录中学会了引气入体。
不但如此,小殿下眼下居然能够百日达到筑基。若不是他今晚恰好赶至,一旦筑基失败,轻则走火入魔灵根尽废,重则当场身死道消魂魄渺渺。
崖涘一阵后怕。又惧怕此刻广和引起的异动,会惊动仙阁。他不得不耐下性子,哄那人道:“殿下,那本书原不适合凡人修炼,贫道此刻想要彻底替你根治了这腹痛的毛病,便得给你压住体内乱息。”
“有什么后果?“南广和警觉地瞥了他一眼。
……此举会封了你的火灵根。一日不解封,一日你便如同凡人一般,生老病死。且强行借助外力封闭灵根,会令殿下你从此变得心思单纯,有些痴傻。
崖涘心内暗痛。却不得不顾忌仙阁的手段,口气仍是那样淡淡的。“不会如何,只是偶尔会有些恍惚,对发生的事情记忆不甚分明。往往事后回想,才会恍然大悟。”
……那不就是,人变得很笨!
南广和无语地望着崖涘,丹凤眼儿微挑,似笑非笑。高傲的脸上,满是嘲讽神色。
崖涘只作看不懂,低声温柔问道,“殿下,你可决定了?”
“若不治呢?”南广和慢吞吞推开他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问道。
“……会死。”崖涘低声道。
南广和内心天人交战。私心里他并不完全信任崖涘。虽然崖涘一向对他呵护有加,语气温柔。但崖涘来自仙阁是个不争的事实。
他不傻,他知道只有仙阁选中的人,才会用秘法遮住真面目。仙阁数百上千位修道者,并不是人人有此殊荣。
可见崖涘身份并不一般。
他不知道崖涘可不可信,却也知道……在这深宫之内,他无人可依赖。
南广和目中渐渐流露出一丝悲哀之色。手指抠入锦被深处。——是就此变成一个智力低下的痴傻儿,还是今夜放肆一搏,以江山与父皇母妃的性命作为赌注?
他原本就没有选择,不是吗?
南广和难堪地闭上眼,垂下雪白柔弱的脖子,睫毛颤动,如一只濒临死亡的天鹅。语气里充满了对自身的厌弃。“……便如你所愿!”
**
与此同时,仙阁内的仙机坊。
一个白衣老道瞪大双眼注视面前突然窜起的一大束烂漫至极的金色火焰,跌跌撞撞爬下床榻。鞋子都来不及穿,匆忙奔至房门外,朝各位同门道友大呼一声。“是凤华帝君的气息!莫非……帝君留在凡间的血脉终于苏醒了?”
白衣老道的声音都带着颤抖。七分狂喜。三分惧怕。
仙机坊内数人瞬间奔袭而入。
人人皆一身白衣。披头散发。赤足狂奔而至。
数息后,仙机坊众人皆目瞪口呆地注视那一簇绚烂至极的金色火焰凭空而至,灼灼燃烧,点亮了香案上的凤华帝君雕像。
白玉做的凤华帝君雕像,突然自内而外,光芒大盛。那一束金色火焰散发出灼热温度。将室内烤的如同炭炉一般。
“怎会这样?不是说,这只是帝君元气孕育的凡人后代嘛?怎么气息如此醇厚?相隔数千里,竟如帝君亲临一般。”
“快快,快来卜算一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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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机坊内众人团团趺坐,闭目口中念念有词进行卜算之际,数千里外的韶华宫内却是一片凄清。从空中往下看去,大隋朝朱红色宫墙的深宫内风云突涌。夜幕之下 ,以韶华宫为中心,天地间灵气盘旋犹如一个巨大的圆盘,最终疯狂涌入。
韶华宫有如一只巨大的漏斗。而南广和所在的位置,就是漏斗的长嘴。
灵气疯狂涌入南广和身侧,泊在距他灵台一寸处,进不得,也停不下来。强大的气压,迫的南广和全身轻轻颤抖,长发被汗水打湿,整个人已绷到了离弦之间的最后一刻。只要外力轻轻一碰,即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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