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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粱谋-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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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却毫无动静,狠了狠心把长剑拔出,血飞四溅,连正午的艳阳都要染红,无一丝尘垢的白衫上红点凌乱。一挥广袖,地上没了血流不止的华衣少年,只有一只被血腥浸透皮毛的灰鼠,将它小心抱到怀里。俊美无俦的脸上闪过一丝刺骨的寒意,抬起眼,往回廊那里看过去,有一道灰色身影,不知已经在那站了多久。灰到透明的瞳里精光乍现,声音无异,如往常般冷淡疏离,却似一把剑刺入沈苓的耳里,
  “还望沈相念及旧情,今日之事不要传出去,便当贫道欠下的人情,沈相随时来讨便是。”
  离元走后,沈苓仍站在原地,袖中握拳的手无力颤抖,脚下似有什么拖住脚步,半分也挪动不了。方才开膳许久,墨云一直没有出现,心底又无来由地心慌,想着到园子里找找,兴许墨云贪睡,在哪处晒着太阳,睡得香甜,闲来无事时,他便常常如此。
  走过九曲蜿蜒的廊,恰看见离元现身,之后种种,似带着倒刺的勾刀,一下一下刺进他的身体。入目的红,三色堇,......,幻成鼠形的墨云。
  长久来刻意忽视的不安毫不留情摧毁他自欺欺人营造的梦境,自第一次在他房里见到那个浑身□□的漂亮少年,他便知道事有蹊跷,丞相府守卫森严,怎么会任他这幅模样也能闯入,看着就手无缚鸡之力,况且还昏倒在他的屋子里。
  思绪纷乱不止,有千般情万般困惑要破将出来,双目充血,头痛欲裂。眼前滑过一幅场景,精致素美的木头笼子里,有一只毛色光亮异常的灰鼠,它在一心一意地抱着榛子肉啃,脸两侧鼓得似榛子那般圆,时不时轻溜黑豆眼瞅他,目光晶亮。
  原来,他是那只灰鼠。
  心神俱恸,却忍不住失控大笑,冷心冷面的沈相大人,何时有过这般疯狂,便是他亲手斩杀了老师的那天,也只醉酒整夜,天一亮,又是那个稳重冷静的丞相大人。再回顾,往日种种皆是讽刺,什么你情我爱,什么日日陪伴,他道他终是破了情戒,想生生世世与那少年相伴。却原来,不过是只鼠精,幻了人形便当他是人了?妖怪到底是妖怪。枉他沈苓自认识人清明,到头来,还是栽在了无妄的自信里,他以为,墨云是真心喜欢他的。真真痴妄,妖怪怎会有情?又怎会懂爱?不过镜中月、水中花,谎言一场。
  阖上双目,牙关咬得生疼。
  作者有话要说:  自动跪键盘认错TAT...
  拖到现在才更新...也完成不了答应的一周两更...
  真的很抱歉...
  

第9章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再别已成两相隔。在阴间寻他千百度,枉回首,仍是空一场。问尽所有,丢了诰命的尊严,他人却只待是笑话一出,身后的闲言私语她听得真真切切,饶是再一颗怜悯宽怀的心,也经不住这造化的玩弄。原是这人间以外,也不外乎无公无理,阎王殿上高高端坐的王啊,你既是不给一番因果轮还,老身自道是,去亲自索理。
  “她本是一道冤魂,若安生入了轮回,来世便是一生平安顺遂。”离元如是说道,手里捏着那朵三色堇,此时花瓣颜色尽失,枯黄干萎。去阎王殿查了她的生平,四世凄惨,本这世完了便事事转好,她却选了如此结局。
  于阁老是重情重义之人,自数十年前相思桥畔和唐家千金一眼定情,便相知相伴了一生一世。唐妁生有隐疾,注定无儿无女,心下凄然,还是为于阁老迎入一房又一房夫人小妾。断然心里再有不甘,也担不了香火不续的罪业。于阁老生性直板固执,硬是让那些个貌美如花的女子空守深院,听尽奴仆暗嘲。
  犹记得那日义禁院教头抄办于府,满腹怨恨的妇人们信口雌黄,争先恐后地把一顶顶莫须有的黑帽扣在于阁老头上,似是以为这样做了便能赢得宽恕,最后还不是一道陪葬。死刑场上,谩骂声不绝于耳,因为不甘所以格外的疯狂。有了夫人名号又如何,他于勤一眼也未舍得予我,我为何要将命都赔上?!咬碎一口银牙,黛眉明眸里满是癫疯。说到头来,都是因为唐妁!若不是她,她们本应另寻户疼她们怜她们的夫家,一生一世过得幸福安乐。若没有她,于勤兴许会与平常男子一般无二,雨露均沾,今夜睡东厢,明日宿西房。若不是她......若没有她......她们何至于此......
  听着她们的诋毁和咒骂,唐妁心下绝望惨凉。今日之事她看得清楚明白,那年轻帝王只是寻了一方借口,想把深受先皇重视的于家拉下台去罢了。这群刁妇!恁不懂得事理!
  果然如她所料,义禁院都省了拷问的工夫,把她们说的所有条条清晰记在册子里,隔日便呈进宫里。天子震怒,一道“自家不扫何以扫天下”的罪名扣下来,再合之前贪污受贿、私心谋反的种种恶罪,尽将之前的功名抵得干净,死刑难逃。
  齐元帝当真心狠无情,将于府众口拉上刑场,于阁老一身血污囚衣,头发散乱,跪在刑场中间,亲眼看着亲人仆从一个一个死去,闭上眼都驱不散那些怨恨的目光。终于到了她,似是有所感应,于阁老睁开眼睛,往她这边看过来,眼里不是哀伤痛苦,而是后悔。他后悔了。
  珠泪似断了线般撒下,唐妁想告诉他不要难过,想和他说,于他们而言,死亦是超脱。几番动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原来再怎么自欺欺人,她也骗不了自己的心,她有多么留恋人世,她有多么想和他过完一生。头是白了,却未及老。
  于是,她暗暗下了誓言,一定要寻到法子为于府平反,哪怕闹到阎王殿上,她也要讨得一番说法。
  去了阎王那哀诉,声声泣血,端坐于高堂之上的鬼面阎王却无动于衷,连语气也未改变分毫。
  “命定如此。”
  “命定如此?那你告诉我,何为命?!命里好人活该枉死,坏人自在逍遥吗?命之一字,不过是你们这些自视甚高的仙人堂而皇之的借口罢了!”
  再也说不了什么,鬼兵鬼卒见其辱骂高堂上人,施了法让她闭嘴,毫不留情地把她扔出殿外,再近不了殿门半分。
  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偶然听得小鬼议论入妖之法。纵使知晓不该,仍义无反顾地跃了妖道。世有奇花,姜黄簇黑,长相奇丑,又生得诡异,有人称其,鬼脸花。世人眼里,鬼脸喻其不祥,故避而远之,敬而不谈。魑魅魍魉,一如九重天上神仙般遥远而可畏。
  亦有奇言,说古有人思念至极,死后化作一朵奇花,长得奇异,却生命力顽强,几经风霜雨打,仍开得灿烂。故人云,相思至极,花亦长生。取名三色堇,喻意相思紧。
  唐妁入妖道幻作鬼脸花,因心魔愈甚,终是堕了魔道,一夕间,法力高涨。所以月余,便杀尽了城中高官。
  吏部李大人,一本奏折将于阁老告到齐元帝那,是日,天子震怒。
  兵部吴大人,向齐元帝呈出一封密信,上面写着谋反的邀约,字迹几乎与于阁老一般无二。
  ......
  刘太傅,当日还只是于阁老的门下弟子,与一众师兄弟被喊来问话时,唯他一人,抖若筛糠,哆嗦着嘴指控他老师的不洁之道。
  一桩一桩,一件一件,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她会亲手把这些清算彻底。天算什么,命算什么,主不了公道她便不认,此后,她就是自己的天,心里念念不忘的那些罪孽,便是她的法。任他玉皇大帝还是阎王老爷,也改变不了分毫。
  这些腌臜,俱是贪官污吏,仗着权势欺压良民的案例数不胜数,他们死了,世道都会干净许多。所谓替天行道,不过如此而已。
  现身在他们面前,瞧着他们惊恐之至的表情,再一点一点抽干他们的血,以及至死都惊惧睁大的眼。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快感,几乎是兴奋地看着这些尸体一整夜,天方亮才离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但我不甘心,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鬼脸花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化了形,手握爪形,欲朝道长的心口抓去。
  离元一甩宽袖,老妇人便飞倒在地,猛地咳出一口黑血,仅余力气苟延残喘,再没法站起身。咬牙咽下喉间不断涌上来的血意,五脏六腑有如虫啮,密密麻麻的疼痛让她喘不上气。
  她不甘心,早不到、晚不到,为何偏偏是她要去杀沈苓的时候!
  眼前光景模糊一片,似有个未及冠的少年正在腼腆地笑着,特有的青涩嗓音害羞地唤她“师母”。生得俊灵,她初见便忍不住起了疼爱的心思。她看得出来,于勤也很喜欢他,这孩子跟那些弟子门生不同,不仅有副好皮相,而且脑子聪明,总是能很快领会于勤的教诲,策论、诗文亦是信手拈来,他的师兄弟们还在绞尽脑汁苦苦思索的时候,他已经捧着下一本经册静静看起来。这孩子心思也细腻得很,每每见到府里为老爷填房迎妾,他都会钻过人群安静找到她,拉着她的裙摆,抬着脑袋看着她,眼里满是担忧。饶是再怎么拼命安慰自己,也是再扯不起嘴角。是啊,连个孩子都看出他的不愿意了,她还假装什么呢。心绪翻动,想把伦理纲常都抛在脑后,再不管什么香火传承,但是......也只能想想,到底还是蹲下身去摸摸他的脑袋,温声说句“师母没事”“师母高兴呢”。
  便是愈发疼爱,几乎将其当成亲生孩子看待,吃、穿、用、度,无不亲自上心,细细安排。沈苓亦十分懂事,丝毫不似同龄孩童那般调皮胡闹。有时天放晴,她在亭子里刺绣,他在旁边陪着说话,说的无外乎于勤,无外乎未来,无外乎理想。为官正道,这是入仕前的沈苓说得最多的四个字,她便信了。
  痛苦地闭上双眼,心痛如绞。就是这个深受她和老爷喜爱的孩子将他们送上了断头台。台上端坐在天子右侧,腰身挺得笔直,无悲无喜、冷漠如斯的脸上空白一片,她仔细寻觅一丝悔意,但以绝望告终,她找不到。
  是她傻了,总是忘记他早就不是当日那个还会害羞笑着的小孩。官场如泥沼,沈苓也不可避免,染上一身腥臊!她把当年的仇人一个一个杀死,带着满腔恨意去了丞相府,却发现宅子被符咒牢牢镇住,她无法靠近分毫,便扎根在院子里,伺机而动。第一日便碰上他来花园散步,大喜过望。又发现他身后那少年不是凡人,身上有妖气缭绕,隐约看得出原形是鼠。
  不愿多起事端,便耐下性子候着,想等那少年不在时再动手。等待的日子很煎熬,总会想起沈苓还在府里的日子。恨意是不减分毫的,换作别人她不至于这么痛恨,但如若是沈苓,她没法释怀。
  好不容易盼到少年出府,沈苓又恰巧下早朝回来,按他习惯应会来院子里走走。果不其然,察觉到他的气息靠近,刚化形却正好撞上少年回府。一场恶战,风沙四起,少年灵力微弱,完全不是她的对手。于是,不再收着手脚,使上杀招,少年也如她所料被狠狠刺在地上。但她当真没想到,那个少年竟会用那道咒法,加上离元又来助阵,她再无机会!
  这样的结局,似是一场空无,她无法甘心。她忍不住设想很多,如果她不把时间浪费在那些人身上,先就趁其不备将沈苓杀了,哪怕另外的人全部生还,她也定不会如此恼恨。然而悲哀的是,就算再来一次,她也不会选择先去杀了沈苓。到底是一手照看大的孩子,她如何下得手。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原是如此啊。”
  “你不应执着于此。”离元道。
  “恨的是我,不舍的亦是我。”即使没有那个少年,她也无法杀死沈苓。
  黄焰跳动,照出一室哀伤,一人清冷,为这一切无动于怀。
  “你入了魔道,已犯了一等大罪,三界皆不可赦。你再也入不了轮回,明日我会将你送入天牢。”宣判落定,再无转圜余地。这次事情改变了很多人的命格,这世作孽之人本当下一世来还,却因死得残暴洗尽罪孽,下一世又当顺遂一生,因本性不改,便会凭空出现不少受罪的可怜人。如此循环报应,生死簿里将大作修改,九重天上的神君早已为此焦头烂额。只怕日后天牢里的日子,会是十分难过。灰得透明的瞳里闪过一丝怜悯,转瞬即逝。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快乐~~提早祝新年快乐~~
  来年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谢谢大家这一年来的陪伴和支持~~^o^


第10章 
  那夜福伯通报有一女子求见。
  “容貌极好,就是穿着吓人得慌。”福伯躬着腰,回答问话。
  衣裙红似卷焰,露出大片白皙嫩肤,螓首蛾眉,微挑眼角都满是风情。沈苓微微眯眼,纵然长相完全不同,但总有一丝熟悉感颤动心弦。
  女子未曾掩饰脸上的厌恶,不屑之情亦是坦荡地摆在眼里,兀自不客气地坐上高椅,凌厉目光直刺案后的男人。
  “我不喜废话,但有些事情还是要听到你一声承诺。”
  “若是为了那只鼠妖,离元道长已经说过,至于其他我也不想知道,姑娘请回。”
  复将目光放回经册,不愿多言。
  红娘气极,黑色瞳仁转瞬赤红,妖异慎人。
  “鼠妖?他以命抵命就换来你一句这样的话,你当真好本事!他待你如此是他对你有情,我可没这好脾气,杀了你易如反掌!”逼近红木案,嫣红的唇边两颗犬齿显露,森白的长齿尖利无比,似乎下一刻便会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脖颈。
  沈苓冷冷与她对视,似是毫不在意她的威胁。
  “人妖殊途,姑娘应该明白这道理。”
  怒极反笑,红娘笑得难以自抑,放肆的笑声划破夜晚的宁静,自相府传远,入了家家户户,入了城郊深山。月缺如钩,有人裹着薄衫推开窗户,瞧了半天只见到对面同样好奇四处张望的邻居,目光所及处无一道笑得疯狂的身影。生生打了个哆嗦,双手合十,默念几句“菩萨保佑”,赶紧拴好窗子钻回被窝,连眼睛都不敢露在外头。
  似是笑累了,红衣女子弯着腰斜靠在案边,低下头不再动作。沈苓抬手示意惊惧进屋的福伯退下去。他皱着眉看着她,这女子太过琢磨不透,方才他亦被那笑声震得发慌。若是墨云的话,不会这般笑的,往往只缀着羞怯的笑,但眼里的高兴实实在在,丝毫不懂得掩藏。
  目光黯淡,合上眼,浮现的又是那天的亲眼所见。被殷红浸透的单薄身躯,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到透明,好似要淡到随风而去。想跑过去却被人抢先,再一转眼,脚下再也动不了分毫。
  女子的声音打破他的回忆,
  “都说我们妖怪骇人可怕,却是连人心的十分之一也不及的。百年来,他反复和我说‘人妖殊途’,今日你也是这么一句。我真的想不明白,是人是妖如此重要?他陪伴你的这段时日,你当真能因他是只鼠而忘得干净吗?就因他是只鼠,你便将他的情丢得干净,那倒不如说,你从未予他过真心,你喜欢的到底只是他的陪伴吧,换作其他任何一个凡人都是可以的,对吧?”
  红娘不需要他的回答,又继续自言自语,
  “他还比你好点,至少我没为他丢过命。茶楼馆子里,台上说书先生信口而出便是虐恋情深,或为了赴京赶考的书生倾尽荷囊,或因男子变心而一丈白绫了结生命。何其可笑!说到底只是故事传闻罢了,问世间有几人能因情殉命,十根指头便数得过来。可他就是傻,我分明早告诫过他不要喜欢上人,我分明叮嘱过他的,怎么就不听呢......”
  再说不下去,抑制不住流泪,喉头哽咽。那只傻老鼠,好不容易入了仙,还未列入仙班的,怎么可以......如若没用那道禁术,那剑伤其实不难治的,偏生用了那咒法。
  “罢了,不说这些。这本是他自己的决定,我干预不了分毫。今夜前来,我只为两件事情。其一,你给我个承诺不会说出这些事情。其二,我本是想把白天发生的事和你说清楚,但如今看来似是没有必要了,日后不会再上贵府叨扰。劳烦丞相大人大量,听了小女子啰嗦这么一番。”
  一抹嘲讽的笑挂在嘴边,
  “罢了,既然丞相大人已经许诺不因此事多言,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就此别过。”未如来时那般规规矩矩,化成狐形自窗跃离。
  未持轴卷的手隐在袖中,紧紧攥着,甚至麻木地颤抖。合着的眼缓缓睁开,痛苦、迷茫、哀伤交织成网,将他的心亦栓得无缝插针。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一个被鲜血浸染彻底的少年,一滴一滴,如绞索般醢他成泥。纵然不断告诉自己他是只老鼠,他不是凡人,但一颗心却无法像面上那般镇定安然。
  “你说的话,句句在理,唯独只有一件事,你猜错了。”
  “哪怕知晓他是只老鼠,我也没法丢了情。”
  屋里早已没了红狐的身影,独余沈苓的话幽幽传开,无人回答。
  “呦,昨夜不是已经说好再也不想见的吗?一向一言九鼎的丞相大人怎么倒先破了约定?”
  他不知道墨云被带到了何处,但见当时带走他的是离元道长,便猜着兴许在青云观。果然,应门的便是那位红衣女子。
  “墨云可是在这?”不愿理会她的嘲讽,眼睛不自觉地越过她往门里看。
  红娘觉得好笑,一错身,又把沈苓的视线挡得结结实实。
  “什么墨云,他是只鼠,认识你之前无名无姓,即使如此,他也过得很好。可你偏生给他安个名字,让他心里头多了挂念。”小老鼠不需要这些,无名无姓又如何,纵管世间有千万只鼠妖,她亦会将他记得牢固,根本不需要借助名讳这种形式上的束缚。
  沈苓心头一震,垂下眼,继续自顾自地问道,
  “他可在这?”
  “在又如何?”
  “我想见见他。”话说得轻微,却带着坚定。
  是的,他想见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他,所以来了这里,所以冷傲的沈相愿意受一只狐妖的刁难,只因里头那个少年。昨日伤得那般重,可有好些?虽然是妖,但也是有承限的,万一......
  复抿紧唇,他不敢去想那个万一。
  红衣女子却没再讥讽他,示意他跟上,便在前引路往后院一间偏僻小屋而去。屋内屋外,陈设俱是简朴无华,入目便是一幅巨大太极,床榻上有谁躺着,旁边还坐着一位白发道长闭目入定。
  听到有人进来,道长睁开眼睛,冷如冰凌的目光扫向他。
  “我把他带进来了,你应该不会有意见吧?”红娘指了指身后的灰袍男人,虽是问句,但话里无丝毫商量的意思。
  离元道:“无妨。”便抬着拂尘出了房。
  沈苓早没心思再听两人对话,一双眼紧紧看着床上的少年。沾满血污的衣裳被灰色道服取代,一头乌发铺散开来,正中的脸盘愈发显得苍白,毫无血色的唇干到发裂。还是往日熟悉的模样,可又很是陌生。不该是这样毫无生气的,一双流转水波的琉璃眼,双颊偶尔泛上的红晕,一抹朱色可爱的唇,那样才是他的墨云。眼前的少年脆弱到好似随时都会消失不见,他再也找不到他。
  禁不住往床边靠近,贴着床榻缓缓蹲下身子,伸手想抚一抚他的脸,却颤抖着僵在半空,怎么也放不下去。
  红娘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嗤笑一声,在他身后道:
  “不愿意就别勉强自己,装作一副痴情郎的情态做给谁看!”
  适时,离元端着药碗进来,舀了舀,将它递给沈苓。
  “你且喂他喝完吧,我们在外屋候着,药喂完了你来找我们。”
  离元嘱咐完他,带着不甘不愿的女子离开了。
  沈苓将药碗放在小几上,靠坐在床外侧,将他扶起,小心翼翼环住他的身子,不让他滑落下去。又端起药碗,一勺一勺细心喂下去。
  怀里的少年毫无意识,任他撬开牙关将苦涩至极的药汁灌进去。记忆里少年是十分怕苦的,嗜甜,日里无糖糕当零嘴,便会情绪低落半晌。尽管昏迷过去,墨云依旧乖巧得让他揪心,药汁没有四处流淌,他都乖乖喝了下去。
  “墨云......”低声唤着,一遍又一遍,期待着有一道声音会回应他,可只有空寂,观外老林密密,连平日常听到的街道喧闹声也无,心里空荡得难以忍受。
  墨云很乖,不多时药碗便见了底,仔细替他掖好被角,定定看着他,目光温柔似水,至深的情意默默流淌其中,缱绻缠绵。慢慢俯下身子,吻上那发白的唇,细细厮磨,再分开时,墨云的唇竟有了丝血色。手轻轻滑过少年的脸,眉梢、眼角、鼻梁和唇。
  走到外室,果见两人正等着他。
  “我去守着他,你和他说吧。”红娘说完便去了后院。
  “坐。”离元开口道。
  沈苓依言坐下,便听离元又道,
  “沈相可想知道为何他会受伤?”
  “还请道长告解。”沈苓微微皱眉,他记得昨夜红狐说他是以命抵命。
  离元将鬼脸花妖的事情娓娓道来,无波无绪的声音似是在讲述一件毫无关系的事情。然沈苓却早已大恸,强装的冷漠被撕得粉碎。难怪红狐说了那句“他还比你好点,至少我没为他丢过命”,原是如此!
  离元说完便进了内室,徒留沈苓一人呆坐。心绪纷乱无比,似有万千虫蚁在啮他脏腑。城里作乱的魔物是师母化作的,而墨云是为了护他周全才成了如今这样。
  可他......
  一切皆因他而起,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在人间纵有如天权势,他却没法解决这一切。师母的恨、墨云的伤,他毫无办法,一如当日于阁老的死,又是这种软弱无力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O^!!!
  新年快乐^O^!!!
  新年快乐^O^!!!
  感谢新收藏~~
  

第11章 
  日日去观里探望,每每喂完了药便离去,一如从不曾来过。
  “他明日会醒。”离元和他说。
  “那我明日就不来了。”他这样回答,语气轻描淡写。
  只是在他人看不见的袖袍里,攥紧的拳头泄露了他的心绪纷杂。
  临走前,他定住脚步,抬手作揖,规规矩矩,不差分毫。
  “还望道长大度,不让他知晓这几日的事情。”
  如若不坦白开来,是否便能如同之前的那般,他不知道他其实是只鼠妖。
  “他每三日要来观里修炼。”离元叮嘱他。
  日光笼罩下,一身灰衣黯然,他说,
  “我便当什么也不知晓。”
  如离元之言,次日正午,有人叩响侧边小门,福伯佝偻着背疾步过来,拉开木闩子。
  “福伯...”老鼠小心翼翼探进半边身子,圆溜溜的眼睛滴溜转着,四处张望。边压低声音问老人,“他在府里吗?”
  这神态、语气,活生生一个小贼上门,福伯禁不住笑出一脸褶子,
  “墨云少爷快些过去吧,相爷早就候在正厅里了,他特意吩咐我做好准备,说小少爷今日回来。”
  老鼠脸上倏地一白,立马问福伯,“他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福伯不解。
  “知道我今日回府。”老鼠急了,顾不上其他,一把攥住福伯的袖子。
  福伯愈发困惑,“小少爷不是出去游学了么?相爷是这么和我说的啊。”
  忐忑不安走进正厅,低着头蹑着步子靠近堂上那人。
  “我回来了。”小小声、小小声,声音委屈得不行,一方衣角被捏的皱皱巴巴,偷偷抬眼瞄那人。
  “回来就好,去吃饭吧。”沈苓语气平淡,与往常一般无二,,仔细一想又有些不对劲。
  老鼠心下奇怪,为何沈苓不问他这段日子去做什么了。习惯性地去拉他衣角,却被毫无痕迹地避开。
  “去吃饭吧。”如此说道,他却往屋后走去,那与饭厅是两个方向。
  想去拉衣角的手还僵在空中,微微动了动手指,低头看手的黑瞳失神。他,怎么了......
  桌上摆满菜碟汤碗,都是少年爱吃的菜肴,福伯在旁边候着,随时听候差遣。向来贪吃的老鼠此时胃口全无,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挑起饭菜送进口里。想了又想,还是不明白沈苓这是怎么了,除了消失了一段时日,最近也没做过什么惹他生气的事啊。突然间这么冷淡,真讨厌!
  狠狠戳着前边的盘子,好好一盅南瓜羹被戳得稀烂,看着便毫无食欲。福伯站在一旁悄然叹气,不知道俩人又闹什么别扭,明明一早便起来等着小少爷回府,还特意嘱咐厨房全做了小少爷爱吃的菜。
  “离元,你和他怎么说的?”老鼠吃完饭便溜出门去了道观,这事他一定要问清楚。
  白发道长兀自打坐,简单明了地回答他,
  “游学几日,今日回府。”
  咦?既然如此,沈苓这是怎么了?莫非是生气了?他这回是不告而别,生生消失了数日。定是生气了,老鼠垂头丧气地想着。也是,若换作自己,怕是都不想理会了。
  回府路上,买了钱串子揣在兜里。天气寒凉,只是走上短短一炷香的工夫,怕也会凉得彻底。放在兜里用手暖着,兴许还能多热乎片刻。
  钱串子是俗名,本是叫作牡蝶糕,但因长相颇似一串一串铜钱,故笑称钱串子。遇见他之前,高高在上的沈相不食人间烟火,连勾栏酒肆都不曾去过,更不用说这些摆摊在犄角旮旯处的油糕铺子了。揪几块面团,在指尖搓成小圆,又用短竹签子正中穿好,不过食指长短,上头裹上枫糖浆,洒上芝麻粒,溜进大铁锅里炸,不时就捞上来放在网上滤油。一口咬上,传闻里便如同蝶恋牡丹一般,再难离口,一串吃完犹不满足,下回哪怕隔了几条街也是要绕着路去买的。老鼠就极爱这吃食,一日出门,便央着沈苓去买,笑着递给他一串,沈苓不乐意吃,他便强行塞了一口,不多时,那一串便全入了沈相大人的腹中。于是老鼠在一旁挤眉弄眼,笑得开怀。
  想到这里,脚步也轻快许多,兜里的钱串子暖得正好,热乎乎一直漫到心尖。推开门,果然看见坐在案后的身影,持着书卷仔细读着,时不时勾上两笔,眉眼也柔和下来几分。应是读到了正中心怀的策论,这人总是这样,看上去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但心里却比谁都热忱,自有一套治国安邦、辅佐君主的想法,又不会主动说予别人,总是闷在心里头不露声色。之前有选人入仕的官考,他亲自去了翰林院审查考卷,有中意的言论他便会露出此时这幅表情,点朱砂画圈,便认了那人。几位老臣在侧亦是不敢多言,先前用钱打点过的考生自此希望落空。谁不知面前这位年轻的丞相冷酷无情,若让他知道了其中的门道,可不得一声令下,统统入狱。罢了罢了,还是莫招惹的好,今年考不上,那便明年再帮其打点,总是有机会的。但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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