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雪客-第11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这便是心魔……只要将它拔除……雾年就会没事了……
  敏感连心的獠牙被滚烫的毒汁包裹,剪银泪流不止,颤抖着用力继续刺入漆黑的深潭,凝着灵力欲将它缓缓抽出。
  似乎感觉到剪银不好对付,心内的怪物突然发了狂,一股漆黑的粘汁自雾年的心口溢出,骤然缠上了剪银的牙舌,又像是活物一般,猛地侵入了他的口腔!
  剪银瞠目欲裂,眼前瞬时腥红一片。
  好疼……怎么会这么疼……
  这种疼痛与被蛟魂珠冲撞丹元时完全不同,似有千万根淬着毒尖针滚过喉舌,如刀割吞炭,又如坠寒窟,瞬时将剪银喉口的皮肉和神志一并搅得血肉模糊。
  他痛得感觉不到身体的其他部分,又好像是全身都在痛。那黑水仿佛要将他的脑髓精魂都震碎,短短数秒内便让他经历了这世间最恐怖的地狱光景。
  剪银的身体疯狂地抽搐扭动着,灵活的蛇信已失力歪倒在了一旁,涎水不受控制地滴落。黑玉般的眼眸缓缓失了焦距,但他的尖牙仍死死地扣住那团黑汁,用尽所有力气向外撕扯。
  要救雾年……一定要救他……
  剪银太疼了,眼前的景物早已昏花,耳边也只剩下眩晕的嗡鸣。
  他没看见昏迷的雾年曾在某一瞬睁开了惊痛的眼,亦如二十多年前,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无声地质问自己的爱人。
  片刻后,倚星轻轻推门进来,立刻结了个印止住雾年胸口的血,又轻轻扫了眼伏在他胸前半昏死过去的小蛇,微微勾起唇角。
  小年夜那晚,他便已在给雾年的汤团里混入了殓心蛊,所谓的“心症”也正是因此而起。
  殓心蛊极尽阴毒,一旦入了体,除非蛊鼎,只要被拔出体内便会死灭。因而若要强行拔除蛊毒,便是与这邪蛊在搏命,连当年的北斗星君都折在了它手里。
  说来剪银这小妖倒也好运,只因那羊精难对付,他便趁那边出了岔子匆匆提前了计划。而这蛊附到雾年身上的时日又不足,养得还不够好,不然一次便能要了他的小命。
  不过无妨。
  倚星轻轻捧起疲软成一团的剪银,点了点他的后背。
  半昏迷的剪银立刻剧烈地咳喘起来,声嘶力竭几乎要咳出了心肺。半晌,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团漆黑的粘汁,还未落到地上便在顷刻间化为一阵黑雾消散无影。
  倚星低声道:“小银,我先带你回去疗伤,你放心,我定会全力救你……”
  剪银听不清倚星在说什么,他甚至没有力气回头看一眼雾年,便失去了意识。
  而倚星说的全力救他,便是在傍晚剪银堪堪恢复神智时,告诉他了一个噩耗。
  若拔除心魔成功,雾年应当已元神归位,而他还活着,这或许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然而倚星神色惨淡,低声道:“心魔已除,但雾年肉体凡身失血过多,拖得又太久,伤了心脉精魂,怕是……”他看了眼剪银,垂眸艰涩道,“再难醒来……”
  剪银眼中方燃起来的一点光彩灭了。
  “龙之心脉与逆鳞相连,周身精血都由逆鳞涌动而发。心脉难医,但若唤醒其逆鳞,或许还有救。只是……”倚星顿了顿,轻轻吐露出了他的目的,“能触激逆鳞的……也只有逆鳞。”
  剪银愣愣看着他。
  自然不可能去取龙的逆鳞,那便只能退而求其次。
  这般巧,蛇也有逆鳞,就藏于七寸之下的皮肉里。虽不如龙之逆鳞那般威名在外,却也是珍稀的良药,与一条蛇的骨血心脉相连。
  只是如今尚未到惊蛰,能去哪儿找蛇取逆鳞?
  剪银强撑着仰起身子,立刻激起裂骨般的剧痛。他说不出话来,喉口早已被那邪物伤得溃烂不已,用尽全力发声,也只从唇齿间挤出了一道嘶哑的气音。
  但倚星听懂了,又或许根本不用听便知晓——剪银让他取。
  因为小蛇已侧过了身,将自己的七寸送到了倚星面前。
  倚星轻轻擦干银刃上的血渍,勾唇瞥了眼一旁昏死的雪蛇。
  蛇是不会出汗的,但此刻剪银的浑身都在冒着水汽,颤栗着似是在冰火二境间徘徊,仿佛失了魂灵的画皮,下一秒便会溶成一滩面目全非的血水。
  不看也知,已油尽灯枯。
  倚星轻笑一声,两指拎起湿淋淋的剪银扔进药箱,迤迤然向雾年家走去。
  雾年已不再受那蛊虫啃噬心脉之痛,正眉目舒展地昏睡着。只需好好调理,不日便可痊愈,待剪银死后,元神破劫归位。
  倚星浅笑着将剪银扔到了床边,柔声道:“你既这般爱雾年,便用你的命给他补补身子吧。”
  说罢,指尖一拢,一片细小的蛇鳞浮跃而出,泛着耀眼而柔和的光彩,缓缓渡入了雾年口内。
  窗外,西斜的残阳为彤红的晚霞镀上了灿烂的金边。
  一望无际的红海间,一粒金光隐隐浮现,颤动着越来越强烈,仿佛蕴藏着令世间震颤的神力。
  逆鳞缓缓滑入体内,温润的气息霎时淌进了雾年每一条血管。宛如被爱人拥入温软的臂间,深沉的思慕充盈着五脏六腑,让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
  云间那粒金光已明亮至夺目,终于自天穹落下,破云而出,以雷霆万钧之势坠向青泽!
  那道金光带出劲风,将火红的云彩推挤着向四面八方涌动,似是一场漫至天际,无边无沿的大火。
  光辉骤然笼罩,昏睡着的雾年猛地睁开了双眼!
  千百年的记忆与神力一并涌入,他坠入纯白的深渊,似乎看见了世间一切,却又无法真实捕捉到分毫。
  他急速下坠着,身体已滚烫到几近燃烧,颤栗的心脏仿佛随时会破体而出,瞠目欲裂之时,终于握住了残破的记忆。
  最后的画面里,他的灵魂传来剧痛,而他深爱的少年,正疯狂地将一双尖利的獠牙,深深刺入他鲜血淋漓的心脏……
  光芒散去,床上已空无一人。
  许久,倚星才从方才那阵威压中平复过来,他过去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小蛇,剪银瘫软地滚向一边。
  “哈哈哈哈哈哈——”
  谦和的假面裂开一道缝隙,底下压抑已久的罗刹冲撞而出,霎时将这牢笼碾成碎末,快意难耐。倚星放声大笑起来,眼角都泛出了泪光。
  “剪银,再见。”他惋惜地轻声告别,指尖弹出的真火却冷漠地飞向了床上的被褥。
  倚星合上屋门,将火海轻描淡写地掩起。他念出口诀,足下轻点,旋身间无影无踪。
  好热……
  我死了吗……
  冰凉的地面已被大火炙烤得滚烫,剪银睁不开眼,只以为身处地狱,便再度坠入黑暗。
  下一秒,一道橙黄的身影终于撞开了门锁,焦急地呼喊着什么。
  可是火太大了,小小的蛇身被吞没地不留一点痕迹。
  此时,剪银眉间的小痣突然开始发光!淡淡的光晕穿透火光,包裹住了剪银伤痕累累的身体。
  那道身影冲破火焰跃至小蛇面前,一口将他吞了进去。


第三十章 离归
  绵枝昨日夜里便仓皇逃离了青泽。
  趁那罪魁祸首仍在熟睡。
  先不论摇光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他那时的状态实在诡异,像是只发了情的兽,毫无理智可言,竟将他,将他……
  身下仍时不时泛出阵阵尴尬的隐痛,绵枝磨着牙,在心里第八百遍将摇光千刀万剐。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跑,明明做了恶事的人是那该死的神判,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撒着泪跑出了二里地,一副被污了清白的黄花大闺女去投河自尽的架势。
  跑什么?就该直接把那禽兽掐死!绵枝恶狠狠地想。
  但出都出来了,就按原计划先回一趟族里吧。
  可不知为何,他的心却砰砰直跳,隐隐萦绕着一股不祥的预感。
  正当他心乱如麻之时,身后的树丛里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
  绵枝警惕地转过身,拨开枝叶走出来的人却是智庾,当即一愣:“你怎么在这儿?”
  “摇光大人交代过我,必要护你周全。”智庾掸了掸衣服道。
  又是摇光。
  听到这个名字,绵枝瞬时觉得气血上涌,咬牙切齿道:“护我周全?他怎么还有脸说出这种话?!”
  智庾昨日不在,也不知二人间发生了些什么,只当是这小羊精在拿乔,悻悻轻哼:“不识好歹……”
  绵枝自然不可能将那些事说出口,此时更是气恼交加。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儿,现在知道羞耻,不敢出来见人了?派个老头子跟着他算几个意思?!
  他恨声道:“那混账东西人呢?”
  智庾被这声混账东西梗得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正要开口教训一下这口无遮拦的小妖精,突然接到了天宫来的千里传音。他闭目听完,眉间一跳沉声道:“龙神大人元神归位了。”
  绵枝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扬声道:“你说什么?!”
  雾年若要出此劫,唯有两条路。
  其一,如摇光所言,雾年心无芥蒂爱上剪银,心结解,心魔灭。其二,剪银身死,斩断情根。
  可他离开时,雾年分明病成那样,每日昏着的时间比醒着的还长,剪银又那副失了魂魄样子,若无大罗神仙前来相助,那就只可能是……
  糟了!绵枝面上血色尽失,拔腿便往回跑。
  尽管智庾施展了瞬移的仙术,等他们匆匆赶到青泽,看到的也只是已烧得所剩无几的屋子。
  周围围着不少人,智庾拉过一个刚帮着灭完火的汉子,急急问道:“里面的人呢?”
  那汉子摇摇头:“这火太大了,进不去人。等我们扑灭再进屋里,已经烧成这样了,没见着人。”
  绵枝脚下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智庾也是大惊失色,立刻拄杖在地上轻敲两下。
  烧得焦黑的房梁屋瓦和一些乱七八糟的陈设瓦罐瞬间浮起,缓缓在空中化为齑粉,被一阵风吹散。
  地上空旷一片,当真没留下半点活物。
  见绵枝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智庾也有些不忍,小声宽慰道:“你先别急,剪银是妖,再怎么也不会被火困住的。”
  绵枝当然知道一场火困不住剪银,可那时他身边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雾年!如今雾年的元神已莫名其妙出劫归了位,剪银却不知所踪,他真的不敢继续往下想……
  这时,一团橙黄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竟是大黄!
  绵枝尚对这大猫心有余悸,但见它身上布满斑斑血迹的伤口,皆是被烧烫过的痕迹,也忍不住皱眉惊道:“大黄?你这是怎么了……”
  大黄却并未如之前那样扑进他怀里磨人,而是用力地拱了拱背脊,被烧得秃了数处的尾巴猛然一抽,“哇”地从嘴里吐出了一团粉粉白白的东西。
  两人定睛一看,疯了,竟是剪银!
  绵枝的眼泪瞬间下来了,抖着手把小蛇捧进掌心,输了一缕灵气进去。剪银身上伤痕密布,心脉虚弱至极,但好歹还存着一口气。
  小蛇浑身湿漉漉的,不知是之前泌出的水汽还是大黄嘴里的涎水,晶晶亮的一小团,但绵枝连擦都不敢擦,生怕一触便把剪银碰碎了。
  他伸出手揉了揉大黄还算完好的头顶,哽咽道:“你辛苦了……”
  大黄“喵”着轻轻蹭了蹭绵枝的手心,总算有了只猫的样子。
  两人把剪银和大黄抱进隔壁屋里,一边替这惨兮兮的一蛇一猫疗伤,一边说起了正事儿。
  “所以,雾年怎么会突然出了劫?”绵枝皱着眉道。
  智庾瞥他一眼:“本就是来助龙神渡劫,这不是好事么?”
  “你懂什么!”想来这劫已渡完,绵枝也没了顾忌,把摇光当初与他说的那些事一股脑儿倒了出来,随后气呼呼道,“可若是雾年那榆木脑袋终于开了窍,阿银又怎会伤成这样?”
  智庾听完,立刻想起了之前摇光救下剪银后说的那些有关“天命”的胡言,霎时明白了这些弯弯绕绕:“难怪要废这么大周章呢……”
  绵枝看着剪银伤痕累累的可怜的模样,心里又是酸又是气。
  若不是那禽兽,他又怎会仓惶离开?这才留阿银一个人在这儿,莫名受了这么重的伤……那混账倒好,作出这等丑事便躲回天上,派个一问三不知的月老来收拾烂摊子。
  想着,绵枝再次恶气质问道:“那混账东西人呢?”
  这称呼怕是纠正不过来了,智庾叹气道:“摇光大人今晨回到天宫,只来得及交代我下来寻你,便昏迷过去了,至今仍未醒。”说罢,看了绵枝一眼,眼神中带着点儿谴责。
  绵枝闻言一惊:“怎么会昏迷?”说完又很想抽自己大嘴巴子。
  昏迷怎么了?他该恨不得那禽兽当场暴毙呢!
  只是,他才是被……的人,他都能连夜跑路,那混蛋凭什么昏迷啊?!
  看着智庾不满的眼神,绵枝更加来气,刚要开口驳斥便被打断:“摇光大人应是中了离魂汤。”
  绵枝一愣。
  离魂汤这东西,但凡是个妖都知道,因为这本就是那些捉妖师弄出来对付它们的。
  妖只要喝下离魂汤,便会立刻现出原形。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厉害就厉害在它还能使妖“离魂”,一旦离了魂,妖就变回了彻头彻尾的动物,再作不了什么乱,也就容易收服多了。
  以绵枝的修为,喝下此药也要最少两日才能复原。
  “他、他怎么会中那种东西?”
  “这段时日摇光大人借了此猫的躯壳,误服了此药。因其魂魄非自然离体,先前结的移魂之咒也尚未消除,回不到自己的身体,便只能借这猫身化出了本体。但因汤药的离魂之效,神志有些不清明,现下虽已解了移魂术,暂时仍醒不过来。”智庾解释道。
  这也算是解释了摇光昨夜那不正常的状态,但绵枝的第一反应却是——
  那我到底算是被猫上了,还是算被摇光上了啊?
  随即,他脸红得像窗外的火烧云,不止昨夜,连带着之前好几日,那大猫在他身上磨来蹭去的记忆一股脑儿涌进了脑海,他磕磕巴巴想要开口,便听智庾怀疑道:“不会是你给他喂了离魂汤吧?”
  “拜托!我一个妖,哪儿来的这种东西啊?再说我都不知道那猫壳子里头是他好吗!”绵枝气道,立马回过味儿来了,“你早就知道?!”
  智庾瞬间矮了半截,心虚道:“那不是他不让我说嘛……”
  绵枝正要怒骂,猛然间意识到了更重要的问题:“等等,你那壶酒是哪儿来的?”昨夜,便是喝了那酒,大猫才突然变成了大混蛋。
  智庾一愣,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了那壶“佳酿”。细细一闻仍是无异,用仙术一试才面色骤变,惊道:“这、倚星给我的……”
  绵枝猛地站起身,恨恨一跺脚:“我就知道他有问题!”
  他性子急,当下便要冲到天上去找那恶人对质,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经智庾一拦才冷静下来。
  一则,剪银如今这个样子,他实在抽不开身;二则,手上到底没有确切的证据,整件事情的缘由还得等问了剪银才知;三则……尽管他很不想承认,但摇光在此事上确实是不可或缺的助力,如今摇光尚未醒来,他贸然上去,只怕闹出麻烦。
  一番斟酌,绵枝决定先带剪银回与凉山好好养伤,待他醒后再从长计议。
  刚回到与凉山的那几日,绵枝几乎愁秃了毛。
  剪银不知为何伤得这般重,身上除了大大小小烧烫出的伤痕,七寸上还布着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绵枝不知他是被人拔去了逆鳞,却也能看出动手的人必是起了杀心。
  若说这些只是外伤,内里的伤才更要命。剪银的喉口直至心肺经络,都已被那邪蛊毒得翻卷溃烂,血肉模糊地泌着脓水,一不留神流进肺里,便会引得昏迷的小蛇咳出血沫。
  七寸上的伤难以止血,体内的脓水也要时时导出,绵枝熬红了眼,几日不休不眠地替他施术换药,才终于让剪银的伤势稳定了下来。
  小小的一团缩在软枕上,银白的皮鳞失了往日的光彩,目之所及皆是堪堪结痂发黑的伤口。绵枝心痛难抑,抱着一同捡回来的大黄直掉泪,只盼着剪银能早日醒来。
  可剪银却始终昏迷不醒。
  绵枝一连几日未合眼,终于是扛不住,半晕厥地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夺目的金光,霎时将他惊醒!
  小蛇额心已变得浅淡的朱砂痣正放出异彩,阵阵灵波自那粒心头血传出,缓缓包裹住了剪银的周身,细密的鳞间泛出浅浅光晕,仿佛正烧灼着剪银的血肉。
  绵枝惊呆了,抵着强烈的威压和罡风探出一道灵力。
  糟糕,蛟魂珠正逐渐没入剪银的丹元!
  他顾不上多想,立刻打出一道符咒,堪堪抵挡住了那蛟魂珠,随后设下结界,带上剪银马不停蹄地往天宫赶去。


第三十一章 枷锁
  雾年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境伊始,他回到了七百余年前,聆听先代龙神的最后一番教诲。
  “雾年,我已归墟在即,往后这天下的重担便要落到你的肩上。”老龙神面容疲倦,声音却依旧清明沉稳,他伸出手缓缓搭上雾年的肩头,“我希望你知道,蛟魂珠究竟为何物。”
  答案世人皆知,年少的雾年不卑不亢道:“蛟魂珠是镇海的神器。”
  老龙神却摇了摇头,落在肩上的手轻轻滑到了雾年的胸口:“蛟魂珠是历代龙神以精魂所结的宝器,可它镇的不是海,而是龙神之心。”
  第一次听到不同的解释,少年微微怔住。
  “你不曾疑惑吗,为何龙族生而为真神,却无法与天地同寿?”
  相较其他寿与天齐的上古真神,万年即会归墟的龙神的确显得天不假年。但这于雾年而言,只是自然规律,他不曾为此困惑,自然也不知如何作答。
  “是孤独。”见他许久给不出答案,老龙神轻声解惑。
  “这世间最厉害的刀,不是时间,而是孤独。流逝的时间只能腐朽你的皮囊,无边的寂寞却会一点一点噬尽你的心魂。龙族有天地间最坚硬的甲,也有世上最脆弱的心。”
  “而唯一解药,世人称之为爱。”
  年轻的脸上空白一片,显然,这个字眼对于雾年来说太陌生了。
  老龙神叹气道:“龙者生而无上孤高,这是我们的荣耀,也是我们的枷锁。天命可遇不可期,龙族尚未有先人能冲破这份宿命。我亦无缘,只愿将来你能觅得那把钥匙、那个能教给你这一切的人。”
  “当你找到了那个你愿与之分享一切、乃至生命的人,便将蛟魂珠赠与对方。若那个人也同样愿意为你付出一切,便可分享你的神格、脱去你的无垠枷锁,伴你一生,与天地山河同寿、与日月星辰共辉。”
  彼时的雾年尚是个心比天高的青涩少年,蛟魂珠的秘密于他而言无关痛痒。
  他无所求,便也无所惧,生是命,死亦是命。既然生来便是无波古井,又何必刻意掀起波澜?
  他以为自己也会如老龙神那样,在万年之后,心无所羁地归墟。
  直到剪银出现。
  如一缕轻柔的月光,照进了千年来不见天日的寒潭。
  雾年从未想过,自己真的会在将来的某一日,满心欢喜地感谢这天命。他情窦初开,如悬丝走索,唯恐行差踏错,小心翼翼地捧着一颗易碎的心。
  可惜老龙神也只说对了一半。
  剪银教会了他什么是爱,带他品味了这世间的万般酸甜滋味。
  同样的,也在离开后,教给了他何谓痛彻心扉。
  过去在天宫,雾年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剪银化形后的样子。他耐心地等待,等待自己的爱人慢慢开窍、缓缓长成,印证那能为他取下枷锁的天命。
  可他第一次目睹真容,竟是在剪银将獠牙刺入他的心脏之时。
  他的心口剧痛,血流不止,意识在黑暗的边缘徘徊,却又舍不得闭眼。面前的少年一如他想象的那样美好,若是手上没有沾着他的血就更好了。
  最孤高者最为脆弱,越是深藏的软肋,便也越致命。
  当那束施舍的月光收回,雾年堕入了比过去更加冰冷幽暗的深渊。
  千百年的往事如浮光掠影般从雾年眼前拂过,未留下半点痕迹。而剪银只用了两年时间,便在他的心上刻下了永世难灭的印记。
  若能回到过去,他定要告诉老龙神,他错了。比起孤寂,爱才是那把真正杀人的刀。
  梦的最后,雾年当真在一片漆黑中遇到了早已归墟的老龙神。他从来不是一个好学生,耳聪目明过目不忘,却没有半点求知欲,这是他第一次有些急切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若他找到的那个人,不是那把能解开枷锁的钥匙,该怎么办?
  又或者那个人,才是真正将禁锢他永生永世的无垠枷锁呢?
  可老龙神只是看着他,眼神慈爱如初,温声为他解惑:“雾年,你知道答案的。”
  他……知道吗?
  下一秒,无边黑暗化作一片刺目的白光,将雾年推出了梦境。
  帐边侍童一声激动的“龙神大人醒了”彻底唤醒了雾年的神志。
  他缓缓坐起身,恍然环视着周围陌生却又熟悉的陈设。
  他出劫了。
  雾年揉了揉眉心,再睁眼时,榻边已多了一道人影。
  “你怎么在这儿。”他冷声道。
  倚星垂眸不语,神情似有些受伤。
  一旁伺候着的小仙童忍不住替他说话了:“雾年大人,你在历劫时被那蛇妖所伤,差点丢了性命!多亏倚星哥哥及时发现,才救了您回来。”
  话音未落,雾年寒锋似的眼神已扫了过去:“这些事,谁同你说的?”
  那小仙童瑟缩一下,小声道:“整个天宫都知道的呀……您回来的时候,身上那么多血,心口好大一个伤口,就是那蛇妖……”
  沉默许久的倚星这才抬起了头,语气忧虑道:“您千万别降罪剪银。在凡间时我已问清楚了缘由,当年他炼化不了蛟魂珠,日日受那丹元冲撞的焚心之苦,为了保命才会伤了您。后来听闻您下凡历劫,便想来寻破解之法,却不想被那苦痛折磨得失了神志,这才……”
  “够了!”雾年突然高声喝断。
  殿内霎时寂静无声,只余下珠帘微微摇曳时撞出的声响,借着烛火在画屏上晕开朦胧轻颤的光影,如同一颗颗碰撞颤栗着的心。
  雾年脑内心内皆是麻木的疼痛,他用力克制着喘息,片刻后低声道:“我不想再听见这些事,也不想再听到那个名字。”又在侍童开口前摆手,“我累了,都出去。”
  “是。”倚星面色担忧地颔首,和侍童一起退出了寝宫,直到合上门,才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之后数日,素来清冷的牵星宫前一时门庭若市,前来问候的神君仙官络绎不绝。人人都知道这尊贵的龙神性情冷淡不好接触,此时都赶着这次凯旋来碰碰运气。
  雾年不欲理会这些逢场作戏,便称抱恙卧病,打发下面的侍童去应付。
  他端坐在画案前,只觉得可笑。
  人人都在祝贺龙神渡劫成功,可雾年却心知,这道名为“剪银”的劫,他怕是永生永世都再出不去。
  神仙本不该被下凡历劫时的记忆所缠累,可大约是心口的疼痛太难忍了,这几日他总能在午夜梦回时,想起在凡间那些真实存在却又飘渺无依的琐事。
  断断续续,支离破碎。
  梦见剪银伏在他的肩头唤他“阿年”。
  梦见剪银为他束发,用那根蛇蜕所织的发带。
  梦见剪银说不会害他,他亦笑着回握对方的手说相信。
  而梦的最后,剪银以他的爱为利刃,再次划开了他易碎的胸膛。
  那时的小蛇实在算不上好看,獠牙扎在他的心口,失了神志,状似癫狂,若与平日里乖巧柔顺的样子比起来,几乎算得上是丑态毕露。
  可那一刻他却在想,若是这样能让剪银活下去,那……这条命便给他好了。
  回过神,笔下已无声勾勒出一张精致面庞,眼含春水、浅笑嫣然,一笔一画间皆是柔情。
  雾年,你知道答案的。
  他骗不了自己,他还爱着剪银,此生都不会再为他人情动。
  他割舍不下对剪银的爱,但也同样忘却不了剪银带给他的痛。
  如若当初老龙神早些告诉他,烟火绽出转瞬即逝的灿烂后,便要用余生的无尽黑寂来偿还,那么想必一开始,他就不会固执地踏出那个寒潭。
  爱上一个人远比他想象中来得容易,而妄图得到一颗同样毫无保留的心,却让他撞得头破血流、鲜血淋漓,终究也只换回了一堆残渣无尽梦魇。
  剪银或许对他有情,却不是那个愿为他付出一切、能为他解开宿命之人。他们二人间由他开始,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乱。时至今日,早已纠缠得如结根菟丝,理不清爱恨,分不出对错。
  既覆水难收,便就这样吧。脱不下的枷锁,便也戴着吧。
  雾年凝视画中人良久,最终沉默地将画纸烧去,吹熄了那一缕苦涩的烟尘。
  自那日雾年发了火,宫中已无人敢再提及剪银和历劫之事,生怕触了霉头。
  但也挡不住宫外的冤家找上门。
  比如此刻,刚经历完一番恶战的绵枝,正用力地拍着牵星宫的大门。
  怀里是生死未卜的剪银,他心急火燎,说话也没了分寸:“雾年!你给我滚出来!——”足把周围等着登门贺礼的仙官们吓退了三尺。
  “外面何事。”亭内,雾年隐约听到了宫外的嘈杂,皱眉道。
  一旁的几个侍童嚅嗫着不敢说话,倚星低声道:“是……剪银,和他的好友绵枝。”这话说得奇巧,仿佛是剪银活蹦乱跳地带着人闹事来了。
  雾年笔下微顿。
  倚星心头狂跳。方才他隔着禁制望向门外,看见绵枝怀中孱弱的小蛇,差点惊叫出声。
  这孽畜竟然还活着!
  决不能让他见到雾年……
  倚星暗自咬牙,小心地打量着雾年的面色,却看不出端倪,斟酌片刻轻声道:“可要请他们进来,许是有什么——”
  “不见。”雾年垂下眼继续落笔,神色淡漠。
  倚星心下一喜,正要出去赶人,却又被雾年叫住:“将这个一并给他。”
  在绵枝准备砸门前,门终于开了,里面迤迤然走出一人:“哪儿来的野狗在这儿乱吠?”
  绵枝一见来人,瞬时眼珠发红,咬牙切齿道:“倚星!你把阿银怎么了?!”
  倚星眸色晦暗,见剪银虚弱至极尚未清醒,才强稳心神道:“我可什么都没做,倒是你,真该问问你的好友,他将龙神大人怎么了。”
  绵枝果然闻言怔愣,倚星又哼笑道:“这恶妖先是骗走了宝器蛟魂珠,自己炼化不了反被重创,为求保命便伤了龙神大人。神君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可这妖实在可恶,得知神君下凡历劫,竟又生出歹念,欲杀了龙神大人以绝丹气冲撞之苦!”
  “你放屁!——”绵枝一声暴喝。
  倚星自若道:“龙神大人归位时,心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