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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先生-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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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地热暖烘烘的,路易靠在陆吾怀中,昏昏欲睡,没多久便坠入梦乡。路易醒来时,身上压了铅块一样,四肢很重,根本没法抬起来。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艰难地起身,左右环视,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什么都只能看个大概轮廓,细看却怎么也看不清。
“阿致,你醒了?”清脆的男声像是从天际传来,路易偏头看去,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能看见男人模样。
男人的脸非常陌生,路易从来不曾见过。他生得极普通,细眉细眼,身材也不出挑,放进人堆里一眨眼就会找不见他。
“师父。”司马致哑声道。
被唤作师父的男人撩起衣袍,迈过门槛,大步走来:“都让你别叫我师父了,叫我载浊即可。”
他关切地附身,为司马致揭开肚腹上的纱布。
“师父,之前那只狸奴呢?”
“哎,你还这么叫我,”载浊麻利地将纱布换下,重新为司马致敷药,“我这老胳膊老腿,可没法捉住它,不知道它现在跑哪里去了。”
载浊凑近了些,司马致才慢吞吞道:“你把姓赠予我,使我重获新生,又把我收留在坐忘观,与我生身父母无异。”
“司马这个姓氏有甚稀奇,”载浊笑道,“我已是修行之人,世事红尘与我无关,姓氏自然也一并舍弃了,赠予你姓不过随手为之,你不必挂心。”
“说起来,你怎么会出现在红莲道?”
“我、我醒来时就在那里,”司马致茫然无措,他努力回想,可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然后就遇到了你。 ”
载浊奇道:“那你运气还不错,不吃不喝竟然还能走到坐忘观附近,红莲道离这里可不算近,要翻好几座山。”他又重新为司马致裹上纱布,细心地打了个结,“站起来试试,你这肚子上的伤口多久受的?”
司马致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一看,可肚子上的纱布早就把伤口挡的严严实实。
载浊失笑:“你看起来弱冠都不到,多少岁了?”
“虚岁十九。”司马致下意识答道。
“那就快弱冠了,”载浊大笑,他的笑容极为爽朗,看得司马致也一并开心起来,“能不能站起来?我带你四处逛逛,一直躺在屋里,都快长霉了。”
载浊在世俗中唤作司马湛,他是坐忘观中的道士。经历过二十四治的繁荣,如今的坐忘观相较以前的鼎盛,已经寥落许多。观中就载浊这么一个道士,想要烧热水都要自己去山上砍柴。
司马致换上窄袖深衣,刚下地时,腿脚不听使唤,走路蹒跚,一步一趔趄,差些就要摔倒。载浊在一旁看得兴趣盎然,时不时上前帮他搭把手:“你跟才学步的小儿一样。”
“我会走路的。”司马致闷闷不乐,“就是在床上睡了太久,有些僵硬罢了。”
“为什么这里这么大,却只有你一个人?”司马致亦步亦趋地跟在载浊身后,眼睛却不歇着,不停打量周遭风景殿宇。这里极为广阔,所见尽是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气势恢宏的建筑群盘踞在山腰,走到广场阑干边,凭栏眺望,可清晰地看见山下江水如白练,江水奔腾咆哮,浪花翻涌。
“因为衰落了,”司马湛随口说,“当年二十四治声名煊赫,可天师一百年前飞升成仙,哪里能知晓凡间的兵荒马乱。”
司马致似懂非懂:“哦。”
“你听懂没?就附和我,”司马湛放声大笑,“我呢,家里兄长都追逐功名利禄,我对那些不感兴趣,就跑来坐忘观求仙问道,来到这里才发现,哪里有什么神仙?若是真有神仙,为什么不修一修这间道观,怎么也能招徕更多的信徒。”
清冷的山风刮了起来,司马湛身后的巾带在风中肆意飘扬。他靠在阑干上,极目远眺,“不过在这里住着也清闲,至少不用理会那些风风雨雨。”
“那你还想成仙吗?”
“成仙?成仙有什么好?祈求长生不老?”司马湛连连摇头,“哪里有当凡人自在。”
第63章 美梦
山里的日子不算难熬,司马湛这个道士当得也很随便。司马致成日跟着司马湛跑上跑下,上山砍柴,下山打水,若是运气好,碰上几只肥硕的野兔,还能开个荤打个牙祭。
“载浊,你多少岁了?”
今晚的夜空月明星稀,载浊突发奇想想要晒月光,美名其曰吸收精华。司马致捧着一颗珠子,乖乖地跟出来。说是晒月光,其实就是架篝火烤兔肉,今天他们上山砍柴,捉到几只傻兔子,长得又大又肥,载浊三两下就把它们捉住,丢进竹笼里。现在竹笼正放在他的脚边,笼子里的兔子没精打采,像是知道自己最终的命运。
载浊拿着把蒲扇,正大刀金马地坐在一块石上,不紧不慢地扇火,乍听见这问题,他眨了眨眼睛,狡黠道:“修行之人不知年岁。”
司马致发愣:“哦、哦。”
载浊见他傻乎乎的样子,又大笑起来:“你怎么什么都信?你真有十九岁?该不会只有三岁吧?”
“胡说!”司马致气鼓鼓道,“我快要弱冠了。”
“你捧着个石头干什么?”载浊不再逗弄他,瞥见他手里圆滚滚的小石子,随口问,“想要孵蛋吗?”
司马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它是从我衣服里翻出来的?”
“那衣服你还没丢?”载浊拾起一旁的砍刀,开始削竹枝,“你小小年纪,怎么一身缟素,看着多不吉利,活像是才从坟墓里爬出来一样。”
司马致没吭声,他黑溜溜的眼睛专心致志地看着载浊杀兔放血。载浊说其实没错,他就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他是冥土归来,重返人间的亡灵。可他也只记得自己名为致,前尘一并忘却,连自己多久死的都不知道。
“生气了?”载浊抬眸。
司马致连忙摇头:“没有。”
“把你这小石头揣好,说不定能孵出小鸟来。”载浊打趣。
司马致眼睛一亮:“真的?”
载浊信誓旦旦:“我骗过你吗?”
三个月后的某天清晨,天还没亮,司马致就兴冲冲地捧着一只雏鸟奔到载浊床边:“载浊,你看!真的孵出小鸟了!”
头发乱糟糟的载浊单手撑床,眼神呆滞:“……”怎么还真孵出小鸟了?
司马致眼眸晶亮:“载浊,我们可以养它吗?”
载浊掀开被子,坐在床边,挠挠头发,一口答应了下来:“当然可以。”
雏鸟生得跟鸡崽没两样,就是绒羽更偏向金色,没过几天,鸡崽就跟吹皮球似的长大了好几圈,载浊看着粮缸痛心疾首:“你这鸡崽子太能吃了,让它自己找虫吃,自力更生!”
司马致只好每天都在长阶上跑上跑下,早晨将它放再山门外,中午再把它带回来。鸡崽也很争气,每天都吃得饱饱的,就算载浊把黍米放到它眼前晃来晃去,也绝对不施舍一个眼神。
“载浊,它好像不是鸡……”某个午后,载浊正在削竹子做笼子时,坐在他旁边的司马致冷不丁开口道。鸡崽长得飞快,从尾羽就已经依稀能看见日后的华美。
载浊抬头看了一眼那只在地砖上踱来踱去的金色鸟儿,“哪只鸡出生三天就能吃空粮缸?”
司马致瞪他:“不许翻鸡崽的旧账。”
“嘁。”载浊不屑地哼哼,他利落地编好一个竹笼,忽然问,“阿致,你想识字吗?”
司马致愣了半晌,惊喜道:“我可以念书吗?”
“当然可以,好歹我也算出身名门望族。”载浊很少提及他的家室,只说自己不学无术,不求上进,家中长辈要替他说亲,娶一位大家闺秀。载浊一听,吓得连滚带爬地就逃了,他祖父气得暴跳如雷,派人就要把他逮回来。
“真的没有问题吗?”司马致担忧地问。
想起火冒三丈的祖父,载浊不禁有点心虚,不确定道:“应该没什么问题。”
载浊撂下这话后的第二天,就准备启程。司马致抱着长大的鸡崽眼巴巴地望着载浊离开,自从他重返人间,除去最开始几天,身边都有载浊的陪伴。陡然没了那个高大的身影,司马致没来由地伤心。
他站在长阶尽头,背后松柏森森,殿宇巍峨,可四下环顾,独他形影单只。
载浊不知道会离开多久,司马致不愿一个人呆在坐忘观,他无所事事地在道观枯坐一天,日升了,日落了,他抱着长大许多的鸡崽胡思乱想。他想回到自己的墓前,找到一丝生前的蛛丝马迹。
……
“你梦到了什么?”
路易思维还有些迟缓,他眨了眨眼,后脑勺一阵钝痛。他嘶了一声,捂着后脑勺半坐起来。温暖的灯光下,陆吾脸部轮廓锋利的线条都变得柔和。路易恍神,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梦见了一个道士,”路易说,“他叫载浊。”
相彼泉水,载清载浊。司马湛、载浊,路易看着身边这个高大的男人,低低地笑了起来:“猫先生,你一直这么温柔吗?”
“当然不,”陆吾回答得飞快,“我性格并不算温柔。”
路易伸出手,紧紧地搂住陆吾,贴在他的耳边说:“嗯,你脾气挺坏的,还喜欢戏弄人。”
陆吾瞅着他,青年的发丝乖顺地贴在耳边,他把脸埋在他的颈窝,身上气息全然是眷恋。陆吾便也伸手将他抱住,手掌扣住青年的腰背,形成保护的姿态,他不满地小声说:“我哪里戏弄过你?”鼻间都是路易身上清淡微带苦涩的味道,像极了草木清香。
陆吾自己其实也极为迷惘,毋庸置疑,他喜欢和路易待在一起,他也记起了与善逝相处的点点滴滴,可再想往前追索,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他仿佛置身在迷雾中,手里握着一条锁链,他握住锁链,看着锁链一路向前,最后消失在茫茫迷雾中。他想求索,却被无形的屏障阻挡,真相就在眼前,自己却无法抵达的感觉,让陆吾常常感到暴躁。
“你打算多久去西方?”
路易瓮声瓮气道:“总要准备准备,我还想顺路去看望维克多,他都嚷嚷好久了,说我一点都不关心他,都不想主动了解一下老爹住的地方。”他惟妙惟肖地模仿着维克多的幽怨口气,甚至连维克多那一点口音也一并模仿到位了。
“我恐怕没法跟你一起,”陆吾在人间算黑户,没有身份证,不禁郁卒。
路易笑着拍拍他脸颊:“你可以变成灰狸猫,我帮你办个宠物托运。”
雪灵的寒气名不虚传,谢柳生的魂魄被冰封后,便停止了溃散。谢灵将谢柳生家门密码告知路易,路易便每天都会到谢柳生家中看一看他的情况。谢柳生勤收拾,家中总是窗明几净,摆设装饰都井井有条,以前还有雅致的屏风与曲水,可如今家的主人已经陷入沉睡,曲水干涸,屏风也收起,谢柳生一手营造的幽静已消失殆尽。
“阿柳,”路易低头注视谢柳生沉静的面容,“或许等我找回记忆,就能找到救回你的办法。”
谢柳生如今的身份尚不明确,他的情况也棘手,路易想要阻止他魂魄溃散压根无从下手。一不知道为什么溃散?二不知道他和建木到底有什么关联?未尘君谢生守口如瓶,不肯透露一分半点,身边的陆吾也对此事绝口不提,他只能寄希望于遗忘的回忆中有蛛丝马迹。
“抱歉。”路易握住谢柳生的手,愧疚不已。
和沉睡的谢柳生告别后,路易便准备回家收拾东西,踏上前往欧洲的旅程。其实早在几天之前,西奥多曾找过路易交谈,询问他是否需要自己的引领。路易说,赵青君父母忙于工作,恐怕还是需要西奥多的照顾,况且他还有别的安排,就不必再麻烦他了。
西奥多不再多说,留下一句若是改变主意再找他就好,便爽快利落的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路易特意去了广都中学一趟。
师生们都已经放寒假,校舍空旷无人,正值暮冬,草木凋零,空气中飘荡着属于冬日独有的冰屑味道。高大的蓝色围栏早就被拆除,主干道也加班加点地被修好,竹林中的小径自然没这种好待遇,那里人迹罕至,学校也不打算再把图书馆打开,只能任由那里变成烂尾工程。
笔直的主干道尽头,就是那株高大的桂树。
这株桂树高约十米,枝叶深翠,在瑟瑟寒风中孤高不减半分。路易仰视树冠,并没有察觉到一丝妖气,仿佛它只是万千树木中再普通不过的一棵。
陆吾变作胖狸花跟在他脚边,与他一齐抬头向上看:“看来之前感受到的妖,并非是棵桂树。”
路易默默地点头,他不曾拥有善逝记忆时,只闻到浓郁的桂花香,在炫目的白光中看见桂树挺拔的轮廓。现在想来,他看见的那棵桂树,当真是眼前这株吗?当年路澹川亲自将这株桂花树栽在此处,和菩提遥遥相对。
第64章 地中海的风
路澹川栽种桂树完全是突发奇想。
祖宅的桂树经历不知多少光阴岁月的洗礼,那时候路易也就十来岁,路澹川喜爱在庭院中和下午茶,某次闲聊时,他随口提到一些有关桂树的传闻。
广都路氏在当地赫赫有名,头一位状元诞生于千年前,少有人知,那位状元险些没书读。路氏能崛起,得益于许多声名显赫的世家在百年战乱倾轧中逐渐衰落,青黄不接的时候,那位状元捉住机会,才将路家壮大、发展起来。
路澹川说,最开始路家那位状元家中穷困潦倒,空有聪明的脑子,却无书可读,纸笔比油粮贵,寒门弟子尚且有饭可吃,他却落魄得揭不开锅。
家中父亲好赌,把家财败光,未来的状元穷得连饭都快吃不上,更别说买纸笔读书了。士农工商,商为最低,在那时候一旦从商就基本与仕途划清了界限。百善孝为先,路家先祖既没有办法与父亲断绝关系,也不想把自己活活饿死,便只好忍痛放弃仕途,从商赚钱,先填饱肚子再说其他。
所幸他遇到一位善人,赠予他桂枝与书籍。科举应试及第,又有蟾宫折桂的说法。先祖感激涕零,将桂枝种下,发奋读书,终成一代名臣。
种下的那棵桂枝,就是祖宅里的那棵桂树,而《九章算术》就是赠予书籍中的一本。如今弹指一挥间,也已有千年。
思绪回笼,路易注视着在风中沙沙作响的桂树树冠,心想,他怎么能把这些往事忘记呢?
路易开蒙就是在九峰书院,路澹川当初会种下桂花树,就是想要将桂树的福气一并带到书院,福泽更多的读书人。
“九章算术……”路易喃喃道,“那是善逝赠予路家。”
也就是说,那个善人,就是善逝。祖宅与眼前这棵桂树,都与善逝,息息相关。如今桂树成了妖,却不知道真身远在何方。他自以为已经将善逝的记忆找回大半,可直到现在才发现,他所知仍太少太少。
从学校回家,路易心累、身也累,倒头便睡。陆吾化作白虎,将他圈在自己怀中。窝在白虎温暖的怀抱中,路易这一觉睡得很香。他醒来时,就到了该出发的时刻。
他再三检查房中有无落下的东西,确定无误后,才提起小行李箱,关闭电闸,灰狸猫抱起来,离开他居住许久的小屋。
飞机上,由于昨晚一觉睡得太饱,他再睡,就睡得不□□慰,总是半梦半醒。直到飞机落地,他都不曾真正睡着。下飞机,取行李,路易脚步虚浮,摁着额头,头疼得慌,有些缓不过来,约莫是睡得太多太久。陆吾轻巧地跳到他肩上,小声问他:“还好吗?”
“还行,”路易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先去酒店洗把脸,休息一会儿,”
出机场时,路易迷迷糊糊,飞机上又多是趁着放假出国旅行的游客。在前往酒店的路上,透过车窗打量街景,街边行人少有黑发黑眸,发色各异,路易这终于才有一点身处异国他乡的真实感。陆吾爪子放在窗沿,人立而起,尾巴兴奋地甩来甩去,目不转睛的看着向后掠去的街景,似乎也很好奇。
路易抱着他闷笑,调侃道:“猫先生,你见过上帝吗?”
陆吾雪白的胡须微微抖动,他爪子搭在路易手背上,冲着路易喵喵叫了几声,声调又软又绵,琥珀一样的猫眼圆溜溜,听不出是撒娇还是生气。
“也不知道会不会看见天使、恶魔什么的。”路易嘀咕,收起手臂,把陆吾抱得更紧了些,狸花猫温热的身子大大缓解了他的焦虑,让他在陌生国度不安感渐渐消弭。
路易把脑袋搁在狸花猫的小脑袋上,舒服地直叹气:“真想快些尘埃落定。”陆吾尖尖的猫耳朵转了转,爪子安抚似的刨了刨他的袖子。
即将和老爹见面的喜悦让他没多少时间去伤春悲秋,反正他再怎么想,也不可能瞬间把所有事情都解决,还不如好好享受,走一步看一步。
维克多虽然是法兰西人,或者说法兰西鬼,可路易却不曾踏足过此地。他这百年间都固守在广都,或许会旅游,时间却很短,或许他人还未意识到、灵魂却告诉他,他早已踏遍万水千山。
在酒店稍作休整,路易划拉着地图,将日用品备齐,便怀抱狸花猫、手提牛皮箱,向维克多居住的小镇前行。
维克多居住在南阿尔卑斯山山麓,位于法兰西东南部,靠近地中海,附近最负盛名的便是格拉斯小镇。由于吸血鬼的身份,维克多常常离群索居,在荒无人烟的地方长住,他不同于路易这个半吊子,是一个实打实的吸血鬼,只能以血液为生,不掺半点虚假。
“普罗旺斯,”路易看着维克多之前发来的地址,忍不住乐了,“旅游胜地呀。”
格拉斯是最负盛名的香水之都,也是,维克多成天靠玫瑰精油或者香水赚钱,怎么可能没点渠道。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大巴,路易头晕眼花,说来惭愧,他好歹是个传说中的吸血鬼,却晕车。
眼冒金花地在原地蹲了许久,路易才提起精神打量眼前这座小镇。Grasse,格拉斯,这座小城傍山而建,地中海湿润的海风吹拂在这片大地上,彩色的小屋鳞次栉比,从山顶蜿蜒密布至山脚,窄窄的小路串起精巧的房屋,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花香。
然而这里并非路易的目的地,维克多居住的地方聚这里还有几十里路。背靠阿尔卑斯山,眺望蔚蓝的地中海,维克多的小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所见尽是无垠的花田,恍惚间路易甚至觉得看到了广都那片辽阔的玫瑰花田。属于中世纪的石头瞭望塔伫立在花海间,如沉默的卫士,路易不过走了短短数米,便发现他几乎要迷失在这醉人的花海中。
路易踏上陡峭的石阶,漫步在小镇的街巷中,鼻翼间都是浓烈的花香,肩上的陆吾便打了好几个喷嚏。
“维克多说他会来接我们,”路易目光在橱窗中的香水上一点而过,“猫先生,你想买些香水吗?”
狸花猫苦着脸拒绝:“敬谢不敏。”
路易开怀大笑:“你就这么不喜欢花香味?”格拉斯的房屋多是温暖的红色或黄色,他登高而望,能望见蔚蓝的地中海,平缓起伏的青山,馥郁迷人的芬芳慢悠悠地飘来,再多的疲惫都在花香中消弭无形。
狸花猫轻哼:“有什么好闻的?想要花,挥手就是一大片。”
“可那就没有亲自打理出来的美了,”这个时节,格拉斯最美的玫瑰还未盛开,路易眺望着海岸边大片大片盛开的鲜花,“猫先生,有上帝吗?”
“有倒是有,不过并不是什么全知全能的神,”狸花猫舔着爪子,“只是一个悟道了的人而已,活过,但是早化成一抔黄土不知多少年了。”
海风扑面而来,路易出神地望着高高的晴空:“就跟你说的释迦牟尼一样,悟道、传承。”
一叶一世界,建木上的树叶不知凡几,惊鸿一瞥,便有亿万之多。它扎根于九幽冥土,鲜红如血的赤水将它灌溉,它向上伸展,树冠长到九重天阙,与神共处,枝丫缝隙有凤鸟栖息,来自虚空的风吹拂着枝上罗叶。
“每个叶子都是不同的世界,世界有大有小,或许是宇宙洪荒,或许只是天圆地方,界中人生于不同的土壤,孕育出不同的文化,说着不同的语言,甚至连能力都大不相同,”陆吾低声说,风将他雪白的胡须与眉毛吹得不停颤动,“此界甚为宽广,有万千星辰,浩瀚无垠,就算在这片叶子中,你生长的这个文明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更别说与整棵建木上的树叶相提并论。”
“听着真让人绝望。”路易笑起来。
“一个土地上诞生的神话有些记录的是真实,有些是知晓了真理的悟道者,时间久了,领会了真理的传承者便也成为神话。”陆吾侧头望来,“我能在亿万世界里遇到你,实乃幸运。”
路易沉默片刻,还是倾身在狸花猫的额头落下一个轻轻的吻:“这也是我的幸运。”
维克多赶来时,路易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阶梯上和陆吾玩手掌游戏。不得不说,把维克多不论在哪里都是扎眼的存在,路易一眼就看见了他。
“小路易!”
“老爹,你终于来了,”路易在街上晃悠了半天,早就饥肠辘辘,急需美食拯救,花香馥郁,可惜没法解饿,看见他爹,不禁热泪盈眶,提着行李箱就大步跑下陡峭长阶,“先带我去吃饭吧!”
陆吾迈开四条腿,紧跟在路易身后,也飞快地跃下台阶。
维克多心都提到嗓子眼,看宝贝儿子跑这么快,他连忙上前几步,把兴奋的儿子按住了:“慢些,咱们这就去吃,怎么这么着急,摔着了怎么办?”
路易:“太饿了,下飞机后就没怎么吃。”
维克多心疼地揉了揉路易柔软的头发:“我给你的羊羔血呢?”
“早就喝完了,”路易俯身把陆吾抱起来,“还有猫先生,老爹,你还记得他吗?”
维克多盯着眼前这只看似无辜可爱的灰狸猫,不满地冷哼:“我想起你是谁了。”
路易惊讶道:“你知道猫先生?”
“当然,”维克多意味深长的笑了,“在我还小的时候,就知道他了。”
第65章 维克多
吃过饭,维克多开着他那辆小破车把路易和陆吾带回他居住的屋子。
维克多住处离格拉斯几十里,沿途都是花田,越靠近终点,玫瑰种类就愈多。路易却无暇顾及这些繁花盛景,他哑声问:“爸,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回去再跟你说,”维克多借后视镜,瞟了一眼路易怀里的胖灰狸,再次不满地发出冷哼。陆吾蹲在路易的膝盖上,看似气定神闲,实则心乱如麻,他神魂受损,好多东西压根就没想起来,只剩下模糊的轮廓。现在神魂虽然已经养好,可湿掉的记忆却不一定会回来。
他颇有些心虚,他自己最开始是什么性格,心里还是有数。他分明记得,自己一百年前并没有与维克多有过直接接触,与路澹川订下约定后,就又陷入沉睡,直到半年前才醒来,中间并没有记忆断层。
难不成是更久以前?
维克多在海边修了一座石头房,旁边还立了一座高塔。与其说是别墅,不如说是灯塔。然而这里并没有港口,路易还是头一次看见维克多居住的地方,他表情裂了,指着这个“房屋”,结结巴巴道:“爸,你就住这里?你别告诉我这是灯塔?”哪个家伙会在这地方修个灯塔,修完才发现没用,然后被他爹大摇大摆地住进来。
“就是灯塔,不过已经废弃了,”维克多毫不留情地打碎路易的希望,他得意地挑眉,“是不是觉得特别居高临下,从这里看海看花看羊群,都很方便。”
路易无语凝噎,哭笑不得:“你开心就好。”灯塔空间够大,维克多平日制香调香、萃取精油,都在这座庞然大物中进行。
路易转念一想,便心平气和了,他这位老爹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他想象中他爹应该过着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房屋与格拉斯的大同小异,漆成温暖的浅红或鹅黄,屋前屋后都是广袤的玫瑰花田。结果他爹直接杵了个灯塔在海边。
这里没有基站,手机信号并不算太好,维克多平日与路易视频联系时,都会特意开车去格拉斯。路易把周边环境打探清楚后,长叹一声:“爸,真是辛苦你了。”
维克多平日里放羊、种花,花季来时,再制香调香,其余闲暇时间就是看书。在维克多的住处,到处都堆满了书籍。木门一推开,浓郁的玫瑰花香就蜂拥而来,手边一只鞋柜,柜上一束百合。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肖像画,画中美人手捧玫瑰、垂眸浅笑,美得惊心动魄。
那是路易的母亲,路心素。
察觉到路易的视线,维克多笑起来:“我前段时间画的,怎么样?我对你妈妈一见钟情,就是因为这个笑。”
路易点头:“妈妈,很美。”
“快过来,这几年我就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主动找我,”维克多换上棉拖,“记得换好拖鞋,海边还是挺潮的。”
路易依言而行,乖乖换上拖鞋,抱着灰狸猫,小心翼翼地跟在维克多身后。橘黄色的灯散发着温暖的光,将房屋照亮。走廊两旁都堆满了书,书塔都快要顶到天花板,看起来摇摇欲坠。
年代久远的木板踩起来吱呀吱呀地响,路易弓着背、轻手轻脚地穿过书林,一面留意着书堆,一面说:“爸,你没有书架吗?怎么书堆的到处都是?”
“哎呀,书太多,书架也放不下。”维克多说着,不知从哪里拾起一条鸡毛掸子,随手清理天花板上的蛛网,“好久都没来这边,呼,连蜘蛛都生好几代了。”他打开窗户,窗外就是蔚蓝的海洋,能清晰地听见潮起潮落,维克多俯身吹去窗台上的灰尘,尘埃精灵飞向大海,在午后的夕阳中翩翩起舞。
灰狸猫跳上窗台,阳光落到他灰色的皮毛上,活像是为他披上一层金纱。
“小路易,你就别进来了,里面乱,”维克多一马当先,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路易眼前堆满各类书籍,留出一条一人宽的缝隙供维克多进出,路易只好留在外面,随意拣了本来看。
书上文字扭来扭去,似乎是藏文或是蒙文,路易压根看不懂。他故技重施,又挑了几本,翻开一看,好家伙,每本书中的文字都不相同,维克多这些年也不知道学了多少种语言。路易啧啧赞叹,他爹总是能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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