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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犬天下-第1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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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用理智来权衡,杨绛衣的这番话本是没有错。司马如兰的天赋不在杨绛衣之下,年纪又小,假以时日,武功达到绝顶之境的机会自是极大,而“万金堂”坐拥大仓城,门下帮众弟子都不少,又有熊百龄、姚元孝和柴林等众多高手,如果双方联姻,华不石就成了大仓城的城主,掌控的人马势力立时就可以增加一倍以上,得到的产业资财更是不计其数。

而司马如兰才貌俱佳,善良温柔,也会是十分理想的妻子。

只不过爱情,却并不总能用理智和利益关系来权衡!

此时的华不石,已经从最初的惊异和焦急中缓和了过来。他本是极为沉稳镇定的人,只因猛然听杨绛衣说要离开太过意外,他才会一时间情急失了常态,此刻脸上又恢复了平静。

他望着杨绛衣,一字一句道:“尊师华清真人已经仙逝,姐姐与‘华山派’的其他人已经没有多大关系,根本就没有回去的必要,我知你一定不是当真想走!姐姐说要走,若不是对华不石有所误会,就定有难言之隐,对不对?”

杨绛衣垂目道:“绛衣只是感到累了,也觉得兰儿妹妹强过绛衣甚多,与公子更加相配。”

华不石摇头道:“不对,你说的一定都不是真心话!”

他再次抓过杨绛衣的手掌,说道:“当初在长沙城,姐姐曾说今后我们二人都要敞开心扉,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相互谅解,一起去面对的,这些话小弟从来不曾忘记!可是今日你为何不肯对我说出真心话,难道姐姐说过的话,自己也做不到么?”

杨绛衣想要将手抽回,但这一次却被华不石紧紧抓住不放,她叹了一口气,道:“如果绛衣的武功今后再无进境,永远也成不了高手,你还会这般想要留住我么?”

华不石怔了怔,道:“姐姐此话何意?”

杨绛衣道:“前日我曾对你说过,要练成‘易筋经’后六层功法,须得参悟‘佛性’,你可还记得么?”

华不石道:“我当然记得。姐姐的‘易筋经’内功已修到第四层,想必已经参透‘佛性’了吧?”

杨绛衣道:“不错,我已经知道‘佛性’是什么了,其实它并不难参悟。佛经有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所谓‘佛性’,便是断绝七情六欲,四大皆空,无色无我的心境。”

华不石脸色一僵,他本是极为聪明的人,立时就明白了杨绛衣所说的“佛性”之意。无色无我,四大皆空,舍却七情六欲,方能达到“佛性”的心境,说来似乎简单,世上真能做得到之人却并没有几个。

上百年来,“少林派”有无数门人弟子,却没有一人能够练成“易筋经”,便是因为无人能真正达到“佛性”的心境。“易筋经”号称“少林七十二绝技”之首,是最强的佛门内功,但凡有资格去参悟修习的弟子,必定是在门派中资质极好,身份地位都不低的佼佼者,而这些人又怎么会没有欲望?

出人头地,争强好胜,浮名虚利,无法看破这些,就不可能达到四大皆空,就连司马逐风,由于一心想要建成大仓城,同样免不了欲望之累。

杨绛衣亦是练不成“易筋经”,因为她心中有情。而她的情,正是牵系在华不石的身上。

爱情亦是七情之一,窥不破爱情,就永远到不了“佛性”的境界。

杨绛衣开始修习“易筋经”的四个月,华不石的大半时间都在鹰翼堡,忙于建造斩龙舰和训练刺虎士等事,几乎没有与她见面,杨绛衣心境平和,便将内功心法炼到了第四层。

然而这等忘情,却只是一时之功,在黑龙岛一战之后,杨绛衣的“易筋经”功法不但没有寸进,反而大有退步,她已十分清楚,只要留在华不石的身边,就绝不可能舍却七情六欲,达成“佛性”之境的。

华不石咬牙道:“‘易筋经’既有这许多的见鬼的禁忌,那就不必练它了!小弟再去为姐姐另找一门禅门心法,少林的心法不行,便去寻普陀的,我看那位灵音大师的内功心法便是不错,最多花费些银两,想来定是能寻得到!”

杨绛衣却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修炼‘易筋经’不成,绛衣的心中已有魔障,再改修任何禅门内功,恐怕都难至大成之境了。”

听到此话,华不石额头上的冷汗已涔涔而下。如果杨绛衣练不成佛门内功,“大力伏魔剑法”便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她的武功也就永远达不到绝顶高手之境。

这位大少爷仍不死心,又道:“那不练禅门内功也罢,我们去另找一门武功,若许也能适合姐姐修习也未可知!”

杨绛衣玉面之上露出了一丝苦笑,美目凝望着华不石却并不言语。

世上每个人的资质各不相同,要找到一门适合修习的武功本是极难,尤其是象杨绛衣这般天生资质万中无一的人,能够习练“大力伏魔剑法”,亦是万中无一的机缘所在。天下间各门各派的武功虽然有成千上万,再想另外找到一门适合她修习的武功却是谈何容易,所谓机缘,本就是可遇不可求,一旦错过,恐怕一辈子也不可能再达成。

更何况,他们所拥有的时间本就不多。

研习过“识髓真经”,精通辨体识人之术的华不石,对此当然十分清楚。

过了良久,华不石的目光才终于垂了下来,但片刻之后又重新抬起头,说道:“姐姐,我们过几日就乘船离开大仓岛,返回舞阳城!”

杨绛衣摇头道:“绛衣不随公子去了,只回华山便是,你也无须为了我放弃兰儿小姐,这本就是最好的结果。”

华不石却握着杨绛衣的手,柔声说道:“姐姐不必气馁,一切都等我们回了湘境再说。二叔内功高深,说不定能想出解决之道,等到了舞阳城,我会日日都陪在姐姐身边,总能够找到办法的。”

杨绛衣眼睑微微颤抖,热泪已然盈眶,却被她咬紧嘴唇,强忍住没有掉落下来。

从相识到相知,再到订下了换命的约定,几次在险境之中的生死与共,得知华不石所患绝症时的失落痛苦,在翠溪河畔那个狂乱的夜晚里表白爱意,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少爷早已成了她心目中无比重要的人,甚至比师父华清真人还重要。

她何尝不想和华不石一起返回湘境,又怎会不愿意每日都陪在他的身边?只不过她却知道,华不石现在所说的话,只不过是安慰她的言语,都不可能会实现。

二叔华地虎的内功虽高,见识也很渊博,却不可能有办法解决修习“易筋经”的难题,这本不是功力高低所能解决的事,否则“少林派”近百年来又怎会从无一人修成这门内功。

华不石不会放弃梦想,那本就是他不惜耗费仅有的十年寿命去追求的目标。他虽然拥有超越凡俗的智慧,可自身却不会武功,必须要有武功绝顶的高手帮助才行。

这本就是华不石当初与她结识,又费尽了心思把她留在身边的目的。

只可惜现在能够帮华不石的却并不是她,而是司马如兰。而她的存在,反倒成了华不石与司马如兰之间的障碍!

最初听白奕灵说起华不石和司马如兰所传的诽闻,杨绛衣并未在意,后来又在大仓城中听到了许多关于“华菩萨”和“白兰圣女”传言,她依然没有放在心上。这位花花少爷的个性她早已了若指掌,也相信华不石是爱她的,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然而在黑龙岛上,当她见到华不石与司马如兰双手相握,以及司马如兰望向这位大少爷的眼神时,杨绛衣心中却酸楚难当,这才知道她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度。杨绛衣看得出司马如兰对华不石的钟情,亦能看出华不石对这位兰儿妹妹也并非全无感觉。

她还看出,兰儿妹妹望向她时,目光之中所带着的羡慕,司马如兰冰雪聪明,心中的感觉恐怕和自己也是同样的吧?

杨绛衣决定离开,固然有和这位花花少爷赌气的原因,却也是为了成全华不石与司马如兰。不仅是成全他们的两情相悦,亦是为了成全华不石的理想。

只要她离开,华不石想必就会和司马如兰成婚,她相信兰儿妹妹定会全心全意地帮助华不石实现他的报负,他们二人本就是天生的一对!

而她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过客而已!

第558章 不离

“华公子在大仓城中的生意还未安排妥当,无须为绛衣改变行程,我明日独自返回华山便是。今后如若有缘,再和公子相见吧。”杨绛衣冷冷地道,脸上并无表情。

她口中虽然说着有缘相见,但心中却很明白,就此一别只怕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

“不行!”华不石瞪圆了眼睛,“姐姐莫要忘了我们在恶狗别院里订下的约定,十年之内我会帮姐姐报尊师被害之仇,而你也答应过把一切都交予我,听从我的吩咐!”

杨绛衣依然神情淡然,说道:“绛衣既然离开,那个约定也自是取消,家师之仇从今日起与华公子再无关系。哎,师父被害的大仇,本就应当是绛衣自己去报才对。”

“你自己报仇?”华不石咬牙道:“魔道势力庞大,无生老祖武功盖世,没有‘恶狗门’相助,你又怎么能报得了仇?”

杨绛衣轻叹了一口气,道:“事在人为,绛衣只能尽力,报不报不了仇却已与公子无关。而且离开了公子,绛衣或许能够忘情,亦有一线希望能练成‘易筋经’。”

听到此话,华不石如同被惊雷击中,怔怔地不能出声。她说得没错,只有离开他,方有可能练成“易筋经”,也才有可能为她师父华清真人报仇!

“现下天色已晚,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公子就请回去歇息吧,多谢你提来的饭菜和点心,待会绛衣饿时自会吃的。明日绛衣离去,也就不再去向公子辞行了。”

说话之间,她用力一抽,将手掌抽离了华不石的抓握。

当初华不石让杨绛衣修习“易筋经”,本是因为对她的习武天赋极有信心,明明知道“少林派”近百年来无人能够练成此功,却仍觉得杨绛衣有希望可以练得成。

而抄录密笈之时,他也没有认真地研看,抄完就直接拿给了杨绛衣,而在随后的数月之间,又因为要忙于修筑鹰翼堡,造斩龙舰和训练刺虎士等事,根本没回过吠天楼,也不曾陪她一同研习。

会出现如今的这等后果,华不石只觉得是自己一直的疏忽所致,心中只后悔不已,只觉得不应该把此功拿给她练!

此时见杨绛衣执意要离去,神情甚是决绝,全无回转的余地,他心中焦急万分,已然控制不住情绪,猛然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她,叫道:“不行!我不准姐姐去华山!生死约定,怎能说取消就取消,尊师的仇我一定会帮你报,你承诺过的话也一定要遵守!我就是要姐姐陪在身边,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杨绛衣本是半卧着,被这位大少爷一扑,二人顿时一起滚倒在了床上。杨绛衣下意识地挣动,想要把他推开,可是平素里没有几两力气的华不石,此刻也不知从何处来的力量,双臂死死地缠抱着她纤腰不肯放手,一时之间竟然令她无法挣脱得开!

以杨绛衣的武功,若是当真全力推开他,体弱如华不石本是无法抱住的。可此时却见这位大少爷两眼泛红,额上青筋暴起,双臂收紧,显然是用尽了全力在拼命地抱她,杨绛衣有些害怕用力挣动之下会令他受伤,只得暂时停止了挣扎,嗔怒道:“你要做什么,快放开我!绛衣已决定回华山,公子这般强做挽留又有何用!”

“我不放!我不准姐姐离开!”华不石眼中象是着了两把火,大声咆哮:“既有了生死约定,姐姐就是我的!我死也不会放手的!”

从最初的相识开始,华不石对待杨绛衣就一直温和有礼,这是因为他知道杨绛衣的个性外柔内刚,吃软不吃硬,所以在任何时候他都是笑脸相对,想方设法哄她开心,就连一句重话也不曾说过。然而到了现在,杨绛衣要绝然离开时,这位大少爷终于方寸大乱,完全失去了常态,竟用上了这等霸王硬上弓的强硬手段!

杨绛衣还想要再说,却连一个字也无法说得出口,只因为已紧紧拥住了她的华不石竟然得寸进尺,伸嘴来吻她的嘴唇!

促不及防之下,杨绛衣顿时被华不石的双唇重重地吻了个正着,二人唇齿相碰,她几乎快要窒息。

绝对不能失去她!

一定要证明!拼死也要证明,他是深爱这个女子的!

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走,才会留下来和他在一起!

这是华不石心中仅剩的念头,而他用以证明的方法,就是最简单直接的一种!

温文尔雅的大少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公子,都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外表而已!当心中最重要之物受到威胁,即将失去的时候,华不石终于显露出强横霸道的本性,此时的他和凶恶的野兽并没有多少分别!

杨绛衣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华不石,她从来没有想到,这位一向沉稳镇定如同湖水,对于任何事都能处变不惊的恶狗公子,竟然会疯狂至此!

她不得不开始抵抗,因为若再不抗拒,只怕立时就要被他得逞了!不仅自尊决不容许她在这种境况下被这恶少爷欺负,而且这也绝非是她想要的结果。

必须离开他才行!只有这样才能成全他和司马如兰,也才能使他顺利地实现平生的报负,此时不能心软,更不能妥协!

因为不想伤到对方,杨绛衣并没有使用武功,仅凭着本能的力量扭动挣扎,华不石则是不顾一切,象发了疯一般地扑咬而上,犹如一头瞧见了肉骨头的恶狗,要把她整口吞下肚去!

狂乱之中,杨绛衣束发的丝带被扯下,一头青丝如瀑布般散落!

她嘴里湿湿咸咸地,都是鲜血的腥味,定是华不石强吻她的时候牙齿撞到嘴唇而磕破了,也不知血是她的还是他的,亦或两个人的都有!

二人在床上翻滚,简直就是在进行着一场生死搏斗。

华不石终于还是支撑不住了。他虽然张牙舞爪来势凶猛,又抱着拼命之心,但毕竟天生体质孱弱,就算拼掉最后一分气力,就算杨绛衣不用武功,他依然无法得逞。

一切终于归于平静,这位大少爷象被打败的斗犬一般倒卧在床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满头满身都是汗水,全身也都没有了气力。到了此时,他才终于冷静了下来,心里已十分清楚,即使用上这种野蛮的手段,他也根本没有机会!

杨绛衣仍是要离开,他还是留不住她!

但是,就像是为了表达最后的不甘和决心,华不石的一双手臂依然环抱着杨绛衣的纤腰,手指死死地扣在一起,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

这位大少爷不再做更多的侵犯,杨绛衣也就停止了挣扎。其实她也甚是狼狈,青丝凌乱披散,脸颊潮红,同样大口喘着气,嘴唇上血迹斑斑,衣领被拉下,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肌肤,或许是因为紧张之故,在烛光下可见到香肩和玉颈上全都是鸡皮疙瘩。

两个人面对面地侧卧在床上,鼻尖相抵,虽是如此靠近,可二人之间的距离却又似乎无限遥远!

“对不起。”过了许久,华不石才开口道,嗓音嘶哑,“小弟一时情急,冒犯了姐姐,恳请姐姐宽恕!”

杨绛衣闭着眼睛,似乎心中已气恼之极,根本不愿答理这位大少爷。

“不管姐姐是不是生我的气,也不管姐姐是否非要执意离开,有一些话,华不石都必须要告诉姐姐,”华不石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

“最初遇见姐姐的时候,确是因为姐姐拥有极高的习武资质,能助华不石达成梦想,我才会用尽心机想要留住你。不过,自那一夜在锦溪河畔表明了心迹以后,或许是从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我就不再是这般想的了!”

“从那时开始,我只希望和姐姐长长久久地待在一起,无论那理想能否实现,也不论姐姐练不练得成绝世武功,我都不想和你分开!我对姐姐的心意与所有外物无关,与当初我们订下的协议亦是无关,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希望与你一同去面对,生死相依,不离不弃,这本就是我许过的承诺,也是华不石此生的心愿!”

杨绛衣的眼睑有些颤动,却依然紧闭着,玉面之上的神情依然看不出是气恼还是悲伤。

华不石痴痴凝望,又道:“小弟身患绝症,本以为只有短暂的数年寿命,无法与姐姐长相厮守,是姐姐使华不石消去了顾虑,‘乾元绝脉’虽然是绝症,却也并非全无希望,只为了要与你在一起,我也会竭尽全力,寻找到治愈之方。”

泪水从他眼角涌出,只是华不石双手环抱佳人,却无暇擦拭,又道:“我知道姐姐心中所想,离去只为了成全我和兰儿小姐,但姐姐却不知道,若没有你在身边,华不石的一颗心便已死去,再也不可能爱上其他人!”

蛾眉之下,睫毛抖动得更加剧烈,杨绛衣的娇躯也微微颤栗,但美目依然紧闭着不肯睁开。

“我生平也没有做甚么太大的恶事,老天爷本不该待我太差才对。今生能够遇到姐姐,本就是华不石前世修来的福份,只愿上天能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可以陪在姐姐身边,一起和和美美度过此生的时光,余愿已足,再也别无它求!”

“姐姐可知道么,不论是为尊师报仇,亦或是其他的事情,但凡力所能及,我都愿意为你做到,就算力所不及,我也会拼上性命为你做到,只求姐姐能够留下,就算一天,华不石也感激不尽!”

美目仍然未睁开,但大颗的泪珠却已流了出来,滚落而下,不断滴在床枕之上。

内功的瓶颈、师父之仇、赌气和委屈……在一刻似乎全都变得轻如鸿毛。练不成武功又如何?报不了师仇又如何?杨绛衣只觉得能够陪在华不石的身边,比所有的一切都重要一万倍!

他已经拼尽了一切力量,环抱紧扣着她,死也不肯放手,其实她又何尝愿意放手?

任何事情都不能分开他们两人,只要能这位大少爷在一起多一刻,她愿意付出一切,也可以不顾一切!

带着酸楚的快乐,同时饱尝苦涩和幸福,或许这就是所谓爱情的滋味!

华不石还想说下去,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因为一双纤纤玉手忽然捧住了他的脸,而温软的柔唇已堵住了他的嘴巴。

(第四篇 海上霸王完)

第四六卷 入豫

第559章 小宁宁

仲夏七月,鄂境甘林镇。

已经有三个月没有下一滴雨了。

太阳就象是一只刚出炉的大炊饼,颜色焦黄,炙热烫手,冒着腾腾的热气。天地间的一切都被这只大炊饼给染黄了,草木早已枯黄,地里的庄稼也是一样,道路上浮着黄色的尘土,已有尺许来深。这些尘土随风飞扬而起,又把镇子上的大小房屋也涂成了土黄色。

就连天空中,也是一片灰蒙蒙黄澄澄的,不复以往的蔚蓝。

只可惜这炊饼虽大,却并不能吃。

湖广省本是大明境内最大的粮食产地,素有“鱼米之乡”之称,甘林镇位于鄂境北端,汉水之畔,水土肥沃,出产的稻米也是出了名的香脆,常常会进贡到京城皇宫里给皇上吃。不过这都是以往的事了,如今的甘林镇别说种水稻,就连最耐旱的黑麦,也种不活几亩。

比连续三年旱灾更糟糕的,是连续四年的干旱,灾年米贵如珠,镇外路边的那些杨树皮,都已被剥光啃尽。

啃光树皮的,倒并不是甘林镇本地的人。甘林毕竟靠着汉水,尽管连年干旱,原本百余丈宽的大江变成了数丈宽的小溪,但终归还是有一点水可以用于浇田,种出一点点粮食糊口。可受旱的并非只有甘林,而是整个鄂境,并不是所有的府县地域都有河流经过的。

庄稼没有收成,唯一的活命之道,便是出走。从鄂境去往豫境,紧靠着官道的甘林镇乃是必经之地,是以这几个月以来,镇内镇外,街边路上,随处可见成群给伙的流民。也就是他们,啃光了树皮。

这些流民越来越多,已经足有数千人,他们拖家带口,随身却都没有带粮食,更没有银两,那些树皮和青草,也很快就要不够他们吃的了。

不过这世上既有吃不饱饭的饥民,亦会有吃香喝辣的富人。

“临江楼”是甘林镇上最大的酒楼,位于镇子中心的大街上,紧临着汉水。虽然如今的汉水,已经变成了一条小溪,风景大打折扣,但临江楼的生意却甚是红火,一点折扣也不打。

才刚到晌午时分,楼前的栓马桩上已系有二三十匹座骑,上下两层的酒楼厅堂内,各桌上的客人已是坐满了一大半。此处是官道必经之地,往来湖广和河南两省的客商一向都不少,而这临江楼本就是南北百里地界最大的酒楼。

坐在东首临窗四张八仙大桌前的二十多个客人最是豪阔,却一个个背刀挎剑,身着劲装,皆是江湖上的武人装扮。

为首的三条汉子,背上全都斜背着钢刀,刀身裹在青布中瞧看不见,只有刀柄露在外面,上面系有的金银丝线编成的飘坠,形状有若翎毛,甚是特别。

居中的一人四十来岁,青须白面,粗眉环眼,在他左右手的二人一个三十五六岁,一个则年纪更小些,虽无胡须,容貌却与青须汉子有些挂相,显然是三兄弟。

“凤翅帮”是鄂境蕲州一带的不算小的白道门派,门中传承的“五凤朝阳刀”亦是豫境武林中颇有名气的刀法,据说比湘境五虎镖局的“五虎断门刀”还厉害三分。而这三人正是“凤翅帮”的帮主关雄和他的两个弟弟关豪和关杰,江湖上人称“凤翅三英”。

坐在周围的四张八仙桌前,与关家兄弟一同吃酒的,全都是“凤翅帮”门下的帮众弟子,只有关雄对面的那一位中年人除外。

此人身材魁梧,即便坐着也足有六尺,比“凤翅三英”都要高上一头,一张古铜色的方脸,亦是没有胡须,却棱角分明,颇为威武。与其他人的武者装束不同,他身边并无携带兵器,只套着一件玄黑色的长袍,大袖之下露出一双大手,骨节突起,却显然是外门功夫练到极致之象。

在他的右手拇指上,却是套着一只寸许来宽,黑黝黝的钢制指环。

“罗汉拳”是江湖闻名的外门拳法,这黑袍壮汉便是豫境“罗汉门”的长老,名叫戚元浩,据说一式“挟山超海”已练至十成火候,人送外号“铁臂哪吒”。

比起“凤翅帮”来,“罗汉门”在豫境的势力则更大得多,不仅占有归德府和汝宁府的大部分地盘,还有一个极大的靠山,便是七大门派之首的“少林派”。“罗汉门”本就是“少林派”的旁支,掌门人“六省拳王”方长生,也曾是少林的俗家弟子。

是以尽管戚元浩大马金刀地坐在椅上,神情倨傲,身为“凤翅帮”帮主的关雄,对这位“罗汉门”长老仍是十分恭敬客气,他的两个兄弟也陪着笑脸,举起酒碗连连敬酒。

宴席十分丰盛,还开了好几坛陈年的绍酒。为了招待戚元浩,关雄所叫的本就是临江楼里最好的菜色,鸡鸭鱼肉摆了一整桌,山珍野味亦是不少。

满桌酒菜的香气,顺着大堂飘到了临江楼的大门外,也飘进了大街上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的鼻子里。这小女孩抽了抽鼻子,脸上露出了垂涎欲滴的神色,迈开脚步便往酒楼的大门内跑去。

街上路边有那么多的流民,临江楼这种高档的酒楼,当然并不是随便就能进的。看门的店伙小二一见有小孩往里乱闯,立时喝叫一声:“站住!”伸手便将小女孩的后领提住,一把抓了回来。

这小女孩的身上的衣衫甚是脏旧,显然便是那些流民的孩子。那店伙小二喝道:“哪里来的小丫头?去去去!这里是有钱大老爷们喝酒的地方,不是你能进去的!”

他极不耐烦,准备将小女孩随手扔开,可定睛一看她的脸,却不禁呆了一呆。

这女娃儿居然美得很!小苹果脸儿白里透红,乌溜溜的眼睛,好象宝石一样璀璨,额前流海齐整,一头长发在脑后飘逸,用一条翠绿色丝带松松地系着,墨黑油亮,有若是最上等的绸缎一般。

就在伙计发愣之际,小女孩已挣脱了他的抓握,跳下地来,只是被店伙拦在酒楼的门口无法进去,开口道:“让我进去!”

嗓音娇脆,犹如玉珠落盘。

店伙回过神来,问道:“小姑娘叫什么名字?你一个人可不能进去,家里的大人都在哪儿?”

他这般询问,是因为瞧见这小女孩的容貌清丽可爱,身上的衣裳虽然脏旧,但布料似还不错,而且是书香人家小姐常穿的大袖圆领的锦绣裙样式,于是猜想这女娃儿或许并非流民,而是随着家中大人出门时走失了,大概玩耍弄脏了衣裙,才会如此模样。

小女孩答道:“我叫宁宁,爹爹妈妈都在松籽坡上。”

松籽坡是一个小山坡,就在甘林镇外不远,是从各地前来的流民们的汇集之所。那山坡上长满了松树,树上常常结有松籽才得此名,不过现今那儿一粒松籽也没有,就连树皮都难找得到。

原来还是流民!

店伙计一张脸登时拉长,便要把她赶走,小女孩却忽然上前抱住店伙的大腿,说道:“店家叔叔,我爹爹妈妈一整天没有东西吃了,宁宁想到酒楼里卖唱,赚钱给他们买馒头吃,求叔叔让我进去好不好?”

被这样一个小女孩抱着腿央求,即便是铁石心肠也会心软。店伙计实是无法再伸手赶她,只皱眉道:“你一个小女娃儿,哪会卖甚么唱?还是到镇外去找你爹娘吧!”

那宁宁道:“我真的会唱!在老家时爹爹妈妈常带宁宁到茶馆里去,那些卖唱的姐姐唱的小曲儿宁宁都会,爹爹还夸我唱得比她们都好呢!”

她说着从腰间拿出了两块半尺多长的竹板,道:“叔叔要是不信,宁宁这就唱给你听!”

能时常到茶馆里听人唱曲,这个小姑娘原本的家境应该不错,想来至少也是小康人家的女儿,这从她身上衣衫的布料和冰雪可爱的模样也能看得出来。

可是大旱一来,鄂境各地整个村整个镇,甚至整座城的人都变成了流民,就是这样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也只能跟着父母离乡背景出来逃难,忍饥挨饿不说,还落到要来酒楼里卖唱。

这是甚么世道,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店伙在心里暗道。

他见小姑娘拿出竹板,当真要开口唱给他听,当即一拍她的小脑袋道:“行了行了不用唱啦,进去吧!不过可得仔细些,莫要得罪客人,要不然掌柜责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

“谢谢叔叔!叔叔放心,宁宁一定不会得罪客人的!”宁宁大喜,迈开小腿一溜烟就进了大门。

临江楼共有两层,皆是四面通敞的厅堂,没有雅间,而楼下的空间更大,客人也更多一些。

宁宁在楼下大厅的中央找到一张空桌,双手撑着往椅子上爬。只因为她实是太矮,若不站上椅子,也就比八仙桌高不了多少,客人们根本瞧看不见。待爬上了椅子,她将两块竹板亮出,“噼噼啪啪”地敲击了起来。

竹板声音响亮,顿时就吸引了厅内所有吃客的注意。

敲了二十多下,宁宁才停住,她轻咳了一声,张开嘴唱道:“金碧佳人堕马妆,鹧鸪林里采秋芳……穿花贯缕盘香雪,曾把风流恼陆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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