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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刀万里行-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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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老夫子喃喃道:“已经有五十余年,没人叫我‘方少雄’了。我自己好像都已忘了自己是方少雄了。”

他的老眼中,竟已溢出泪花。

宋捉鬼茫然地看着孔老夫子,又看看孟扬,不知道他们说的“方少雄”是何许人也。

孟扬激动地冲上去一把抱住孔老夫子,又笑又叫:

“嗨!嗨嗨!小方,咱们都还活着,真他妈的!哈哈哈….,,,

孔老夫子也抱着盘扬的肩头,眼泪鼻涕沾了一脸。

“呜呜呜,孟兄,你还记得我,你还记得我呀!呜呜……,,

这一幕的确够感人的,连宋捉鬼的鼻子都酸热了。

人生能有几个五十年?

五十年前的少年,现在已是皓首苍髯的老臾,少年时的朋友,居然还能在古稀之年重逢,难道还不够让人痛哭失声吗?

“相识半为鬼,惊呼热中肠。”——老友重逢时的心情,外人又怎么能了解呢?

劫波渡尽,兄弟仍在,一笑恩仇泯——旧时的恩怨情仇,在重逢的一刹那,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然而,在重逢的惊喜和激动平息之后,旧时的恩怨情仇还会仍然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吗?

宋捉鬼在心中浩叹。

良久,这两者人才止住了呼欷嘘,身子也分开了。

孔老夫子嘶哑的声音道:“孟兄,你怎么我来的?”

孟扬的声音也好听不到哪里去:“我陪小宋去瀚海,准备找郑愿。”

孔老夫子打了个寒然,仿佛一下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了。

“找郑愿?”

孟扬也后退了几步,神情也平静多了:“不错,找郑愿。”

孔老夫子看了看宋捉鬼,又看看孟扬,冷冷道:“你们找郑愿做什么?”

孟扬道:“他是小宋的朋友。”

孔老夫子道:“我知道郑愿和宋捉鬼是好朋友,问题是你孟兄和郑愿有什么瓜葛。”

孟扬道:“瓜葛倒是有一些。…··对了,方少雄,郑愿知不知道你的底细?”

孔老夫子道:“谅他也无从得知。”

宋捉鬼插言道:“敢问夫子,郑愿现在何处?”

孔老夫子微笑,笑得讳莫如深:“嘿嘿,嘿嘿…·郑愿嘛,我倒是听说了一点关于他的消息,确切不确切,我就不敢保证了,不知二位有没有兴趣听。”

宋捉鬼敢忙笑道:“当然有兴趣听。”

孟扬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方少雄,要说就说,别实关子。”

孔老夫子淡淡道:“安宁镇分崩离析之后,我听人说满窗花手下有一个新收的死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劫了满窗花……”

宋捉鬼打断了话头:“满窗花是谁?”

孔老夫子顿了顿,才喃喃道:“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

“不错。只不过这个女人非同寻常,不仅年轻漂亮,武艺高强,而且统率着几十名扶桑忍者。”

“我倒是听说那批忍者的统领是你。”

孔老夫子摇头叹道:“原先或许他们在表面上还对我很尊敬,现在么,我们已经分道扬镳了。我带着我的兄弟回中原,他们还在瀚海上横行无忌。……对了,我说到哪儿了?”

孟扬道:“你说有人劫持了满窗花。”

“…·那个背叛满窗花的人,据说是你们要找的郑愿。”

宋捉鬼急问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离开了瀚海,也不知道郑愿现在哪里了。”

宋捉鬼怔住,半晌才呼了口气,笑道:“只要他还活着,我就放心。”

孟扬冷冷地道:“方少雄,你准备回江南做什么?”

孔老夫子长叹道;‘’我还能做什么?人老了,总想死在生身之地,落叶归根啊!”

益损冷笑道:“是吗?难道你就不想找朱争报仇吗?”

孔老夫子道:“朱争与我何仇?”

孟扬道:“方少雄,这么说就不够意思了。男子汉大丈夫,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何必遮遮掩掩的呢?”

孔老夫子一点也没显出生气的神情,语气反倒更平和了:“正因为如此我才说与朱争无仇。就算以前曾经有些过节,那也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谁若是还将五十年前的烂账拿出来翻,岂不让后生小子们笑话卜’孟扬脸上已有点挂不住了——孔老夫子说这话,岂不是讽刺他姓孟的么?

眼见孟扬就要发作,孔老夫子却及时转开话题:

“我知道,孟兄和宋少侠这回来,是向我问罪的,是不是这样,朱少侠月

宋捉鬼正因听见“方少雄”和朱争有仇一事而震惊,孔老夫子这一问,他倒没怎么听明白。

孔老夫子叹道:“我知道,你们都怪罪我和扶桑忍者结交这件事。说老实话,我自己也很痛心悔恨。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实际上我一直都在想办法和他们决裂。现在时机成熟了,我们中原武林的朋友团结一致,将扶桑忍者的精锐消灭殆尽,余下的几条漏网之鱼,迟早也会渴死在沙漠上。”

他的话的确很动人。只可惜,他骗不了宋捉鬼。

宋捉鬼曾经给“鬼”下过一个定义——“所谓鬼,就是那些看起来像人,而实际上又不是人的东西。”宋捉鬼一生捉过许多“鬼”,都是人间的魑魅魍魉。

凭他多年捉鬼的丰富经验,他怎会轻易被孔老夫子骗过?

宋捉鬼微微一笑,道:“夫子心里怎么想的,大概也只有夫子心里最清楚。夫子实际上是怎么做的,清楚的人恐怕不会只有夫子一人吧?”

孔老夫子轻叹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唉,人言可畏呀!’”

宋捉鬼道:“夫子若觉得人言可畏,大可将手下尽数遣散。那样的话,我相信说夫子坏话的人就少得多了。”

孔老夫手摇头说:“我不忍啊!他们踉了我这么多年,我怎么忍心抛下他们不管呢?”

宋捉鬼还想接着说什么,孟扬忽然嘶声狂笑起来:

“好你个方少雄!”

宋捉鬼吃惊地转头看时,孟扬已满脸发乌,硬挺挺地向后倒了。

孔老夫子怡然道:“孟扬啊,孟扬,你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啊!”

宋捉鬼怒视着孔老夫子,吼道:“你把孟扬怎么了?”

孔老夫子谈谈道:“也没怎么,不过就是下了点毒而已。”

宋捉鬼又惊又怒:“下毒?你下了什么毒?怎么下的毒?”

孔老夫子微笑道:“我下了什么毒?我说出来你也未必明白,总之不会出自中原就是了。至于我是怎么下的毒,那你就没必要问了,总之该怪孟扬太多情!”

宋捉鬼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孔老夫子怜悯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孟扬,咂嘴道:“谁叫他那么容易激动呢?都七十多岁的人了,遇事还是不够冷静,能怪谁呢!”

他又摇摇头,满睑无奈地道:“他实在没必要痛哭流涕,更没必要冲过来和我拥抱。他是自愿给了我一个杀他的机会,那么好的机会我若不善加利用,岂非不智?”

宋捉鬼明白了,可明白了也就晚了。

孟扬的死是栽在“多情”这两个字上。

多情本无可指责,问题是该不该对某些人动情。

更重要的是在什么时间“多情”。

孟扬偏偏就在一个不多情的时候,对一个不该多情的人动了感情。

宋捉鬼平静下来了,孟扬已中毒倒地,孔老夫子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了。这时候他若不冷静,结果只会更糟。

他听得出四下里都有人隐藏,他感觉得到森森的杀气。

宋捉鬼冷冷地道:“孔老夫子,请为孟前辈解毒,有什么事,在下一力承担。事实上,要找你麻烦的人是我,而不孟前辈,他是被我拉来的。”

孔老夫子苦笑道:“事实上,我也没有解药,这种毒世上根本就没有解药。孟扬早已死了,就算真有西天如来、王皇大帝下凡,也救不了他。”

宋捉鬼拚命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缓缓道:

“你本不该杀他。”

孔老夫子道:“为什么我不该杀她?”

“他毕竟是你的朋友,而且是五十多年前的老朋友。

你连他也不放过,你怎么能让你的百余兄弟心服口服?你这么做,岂不令他们心寒?”

孔老夫子怡然道:“有几点,我必须说清楚。其一,我和孟扬,从来就不是朋友,我们只不过认识而已;其二,我的兄弟们都不是你所说的那种多愁善感的人,否则的话,他们当年就不会逃到瀚海上去,更不会一直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其三,我杀孟扬,有充足的理由。”

“什么理由?”

“孟扬是个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人,见到点什么就到处乱说。我的兄弟们大多都不愿暴露自己的身分,偏偏孟扬认识他们,而且还认识他们的仇家。你说,我不杀孟扬能行吗?”

宋捉鬼冷笑道:“这么说,你也要杀我了?”

孔老夫子皱起眉头,沉吟道:“说实话,我还没拿定主意杀不杀你。”

宋捉鬼道:“那么,宋某就要告辞了。等到夫子想好什么时候该杀我,再来找我吧!”

孔老夫子居然也就没有留他,宋捉鬼转身慢慢朝门口走。

刚走到门口,还来不及迈步出门,宋捉鬼突然觉得浑身乏力,疲倦得要命。他想抬脚,抬不动,想伸手拔剑。

手伸不出,甚至连开口骂人也不行了。

他猜测自己也中了暗算了,可孔老夫子是什么时候下手的呢?

他实在想不出。他一直很谨慎,怎么被人悄无声息地暗算了呢?

宋捉鬼粗壮的身躯在此时似已变成经了火的糖人儿,扶不上墙的稀泥。

宋捉鬼砰然倒地。

孔老夫子慢慢踱到他身边,俯视着他的眼睛,似乎十分惋惜、十分无奈地喃喃道:“我实在是没想到,你的胆子竟这么大,竟敢一个人四处闯荡。”

宋捉鬼虽然无力动弹,头脑却一直很清醒。可惜他还不懂孔老夫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孔老夫子不知道宋捉鬼本来就是个江湖浪子吗?既然是江湖浪子,一个人闯江湖,一个人四处冒险本就是家常便饭,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孔老夫子轻叹道:“我知道世上有个奇人名叫曼苏尔,富甲天下。我也知道他快死了,已经回西域去了。我还知道他在回西域之前,把中原所有的生意都交给了你。所以,实际上你已成为天下首富。你怎么能不小心一点呢?

多找一些高手保护你不好吗?”

宋捉鬼恍然大悟——在别人看来,他姓宋的已不再是以前那个捉鬼的侠客了,他宋捉鬼现在是天下首富,身分不同了。

这大概也就是孔老夫子不杀他的最主要的原因吧!

孔老夫子道:“我这个人一向好客得很,既然你来作客,我当然不愿赶你走。我想多留你几日,咱们多聊聊。

怎么样,你不会反对吧?”

宋捉鬼就算想拒绝,又怎么开得了口说话呢?

孔老夫子却满意地点了点头,欣慰地道:“你同意了?

那就好——来人啦!”

四个中年大汉应声而入。

孔老夫子慢慢踱回自己的座位上,微笑道:“送宋大财主到右房休息。你们记着,要小心待候,宋大财主很有钱,随便赏点什么,就够你们活一辈子了。”

第三十二章 瀚海的女

郑愿决定回中原了。

瀚海毕竟不是他的家。瀚海毕竟有太多伤心的回忆。

瀚海毕竟没有什么事需要他去做了。

虎狼之地的安宁镇已是一片废墟,他立誓要铲除的孔老夫子也已经离开了瀚海回中原了;来自扶桑的忍者们决定定居在阴山放牧已不足为患;狐狸窝乱成一团,听说夏至上和铁至柔已带着刁昆仑的旨意回来整顿局面了。

该是他回家的时候了。

郑愿怀着满腔悲凉,离开了阴山,取道猫儿庄,准备回中原了。

他之所以要去猫儿庄,只不过是想看看有没有山月儿的消息。他一直在找山月儿,他希望能问清楚,是谁杀了花深深和海姬。

他听说山月儿最近经常在描儿庄一带出没;好像和盛世客栈的掌柜陈盛世走得很近。

难道山月儿还想重振旗鼓,再战狐狸窝吗?

张猫儿没有认出郑愿。郑愿的面目已毁,就算未毁,张猫儿也是不会认识——“木头”,毕竟是易过容的啊!

郑愿自称姓花,住进了张猫儿客栈。刚订好房间,他就开始打听一些事情了。

“掌柜的,冬天在你店里住过的那位秦九爷,后来去哪儿了。”

张猫儿听见“秦九爷”这三个字,脸就有点发白了。

他努力装出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反问道:“哪个秦九爷?”

郑愿淡淡道:“掌柜的倒真是好记性!秦九爷在你店里住了有四五天,一身黑袍,满脸大胡子,还喜欢下棋,你怎么会不记得呢?”

张猫儿硬着头皮道:“小店没住过什么秦九爷。”

郑愿道:“那么贵店住没住过一位名叫慕容贞的女人?

住没住过两个姓白的山东客?”

张猫儿脸更白,但态度仍十分坚决:“绝对没有。”

郑愿笑了笑,压低声音道:“那么,你还记不记得木头?”

张猫儿哆盛起来。

郑愿脸一沉,低喝道:“说,秦九去哪里了?”

张猫儿吱吱唔唔,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大翠一阵风似地冲进来,大声道:“说就说!有本事,你找陈盛世要人去!”

郑愿“嚯”地站了起来,失声道:“找陈盛世要人?”

大翠恶狠狠地道:“不错,秦九和慕容贞,还有两个姓白的,都被陈盛世抓去了。”

郑愿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大翠没好气地一甩辫子,撇嘴道:“有话别问俺们,去问陈盛世好了!俺们做小生意的人,不懂你们这些江湖上的事,也不想被你们拉扯进去。”

这倒是句大实话,大翠这丫头虽说泼了点,荡了点,倒不失是位女中豪杰。

郑愿定了定神,毅然道:“好,我这就去找陈盛世。”

话音未落,外面已有人大笑道:“不劳花爷移尊,陈盛世来也!”

郑愿认识陈盛世,陈盛世却不认识郑愿。

郑愿吃惊地发现,山月儿居然是和陈盛世一起来的,而且看起来,她和陈盛世的关系还非同一般。

陈盛世一进门就抱拳,满面春风地笑道:“这位花爷府上是哪里?找我陈某人有何贵干?”

郑愿将目光从山月儿脸上收回,定了定心神,拱手道:

“原来阁下就是名闻瀚海的陈大掌柜,见谅。”

陈盛世也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似的,延手道:“花兄不必客气,有什么事情陈某可以代劳的,花兄只管开口就是,干万可别见外才好。花兄请坐,坐。”

郑愿看了看山月儿。“这位是……”

山月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满脸不屑地移开目光,只从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

陈盛世忙笑道:“哎呀!你瞧瞧,我都忘了给你引见了。花兄,这位是天马堂新上任堂主山至轻的掌珠山月儿小姐。”

郑愿道:“愿来是大名鼎鼎的狐狸公主,久仰芳名。”

山月儿脸上现出一丝怒色,淡淡应了一声“不敢”,就再也不吭声了。

三人分宾主落座,张猫儿立即就赔着笑脸端上了三杯好茶,然后又赔着笑脸倒退着出房门,并且轻轻拉上了门。

看样子这位陈盛世大掌柜在猫儿庄的努力越来越大了。

陈盛世微笑道:“花兄府上是哪里?”

郑愿道:“江南。”

“江南是个好地方。”陈盛世马上就露出无限神往的表情,好像非常希望立刻就飞到江南似的,“兄弟一直在北边做生意,常听人说江南好,只恨俗务缠身,没空去玩玩,真是憾事啊!”

郑愿道:“陈掌柜的以后要想去江南,千万跟花某打个招呼。花某虽不才,做陈掌柜的向导还是够格的。”

“如此,陈某就先谢过了。”

“不客气。”

“花兄这次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郑愿盯着陈盛世的眼睛,沉声道:“花某是来找人的。”

陈盛世一脸无辜的样子:“找人?找谁?”

郑愿慢吞吞地道:“本来我只想找一个人的。”

“现在呢?”

“现在我要找的人又多了几个。”

“哦?那么,花兄原来要找的那个人是谁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陈盛世似乎吃了一惊:“花兄是专为我陈某来的?”

郑愿摇摇头,将目光移到山月儿脸上,一字一顿地道:

“我找她。”

山月儿打了一个寒噤。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郑愿一,用一种变了调的声音问道:

“你找我?”

陈盛世这回是真的吃了一惊:“怎么?花见是来找山月儿小姐的?”

郑愿冷冷道:“一点不错。”

陈盛世不说话了。山月儿愣了半晌才开口道:“你是谁?”

郑愿道:“在下姓花。”

‘俄不认识你。”

“我也不认识你,但这并不妨碍我来找你。”

“你找我有什么事?”

郑愿缓缓道:“我想问问你,花深深和海姬是怎么死的。”

山月儿如中雷击,脸儿一下变得惨白,目光也在刹那间变得呆滞了。

陈盛世显然也吃惊不小,他看着郑愿,目光闪烁不定。

他问了一句话,问得很谨慎:“请问花兄。花深深和海姬都是郑愿郑大侠的女人,你和郑愿之间…·是什么关系?”

郑愿淡淡道:“当然有关系。”

陈盛世间得更小心了:“花兄可以告诉我是什么关系吗?”

郑愿道:“可以。郑愿出身金陵紫雪轩,花某现在就在紫雪轩中供职。”

这回答的确可以算得上是滴水不漏。陈盛世“啊”了一声,仿佛松了一口气。

陈盛世也的确松了一大口气——刚才他差点要以为面前这位狰狞恐怖的大汉“花兄”就是郑愿了。

只要不是郑愿当面,他陈盛世就能很好地控制局面。

陈盛世微笑道:“花兄一向在紫雪轩,瀚海远在数千里之外,花兄怎么能肯定花深深和海姬之死与山月儿小姐有关呢?”

郑愿道:“陈掌柜的远处塞外可能对中原的武林大势不太熟悉。”

“不错。”

“中原近年来野王棋势力崛起很快,几乎有成为武林至尊的势头。”

“这个陈某也有耳闻。”

“陈掌柜的想必也知道,天下武林中任何一点变故,都在野王旗监视之下,就算远在瀚海,也不能例外。”

“这个陈某也相信。”

“花深深和海姬被杀这件事,真相究竟如何,野王旗是知道的,而野王旗知道的事情,紫雪轩大概也都知道。”

“哦,,,

“陈掌柜的不相信?”

陈盛世眨眨眼睛,苦笑道;“我当然相信,天下谁不知道金陵紫雪轩是朱争朱大侠隐居养老的地方?谁不晓得朱大侠就是野王旗主人南小仙的亲生父亲?”

他忽然压低声音问道:“花兄这回来,难道不是为了追查郑愿的下落吗?”

郑愿道:“不是。”

陈盛世道:“不是?”

“当然不是。我们知道郑愿还活着,而且活得很自在。”

“他还在瀚海?”

“怎么,陈掌柜的想找他?”

陈盛世叹道:“天下习武之人,谁不想亲眼见见郑愿郑大侠的绝世风采?”

“只可惜,一时半会儿,你是很难见到他了。”

“哦?’

“据我们得到的消息,他现在已到了辽东。”

这又是一句极高明的谎言——郑愿既然“劫持”了满窗花,就极有可能取道辽东遣送扶桑忍者们回归故国。

陈盛世终于完全相信“花兄”了,他认为“花兄”没有骗他。

陈盛世已完全放松了,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控制局面了。

他转头看看山月儿,笑道:“月儿,你也听见花兄的话了。花兄问你什么,你就直说吧!”

山月儿闭上眼睛慢慢吸进一口气,慢慢呼出,再睁开眼睛时,目光已变得冷冰冰的。但她的脸色仍然惨白。

她的声音有点沙哑,沙哑中又带着轻微的颤抖;“是……是水无声。’

郑愿腾地站了起来——

是水无声!

果然就是水无声!

难怪决斗时,水无声会用那种语气跟他说话,难怪水无声笑得那么诡秘,那么刺耳。

水无声死有余辜。

只可惜,事先他不知道水无声就是凶手,否则的话,他会杀死水无声一千次!

郑愿吐出口浊气,慢慢坐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很累,很想一个人静静地躺下来休息。

但他不能。

陈盛世就坐在他身边,而秦中来还在陈盛世手里。

“我听说水无声已经死了。”陈盛世说。

郑愿点了一下头:“我也听说了。”

陈盛世道:“花兄的消息可真够快的。”

郑愿冷冷道:“我不但知道水无声已经死了,而且知道杀死水无声的人是谁。”

“谁?’,

“满窗花。”

陈盛世愕然:“花兄的消息只怕有错。据陈某所知,水无声是和一群扶桑忍者交手时死于混战之中的。”

郑愿叹了口气,道:“也许吧!情报不可能永远不出错。”

陈盛世笑道:“不管怎么说。水无声总算死了,这无论如何都是个好消息。对瀚海上求生活的人来说如此,对我们的山大小姐来说就更是如此。”

山月儿的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她一直侧过脸看着房门,根本不朝两个男人看。

陈盛世道:“水无声犯上作乱,暗杀了山大堂主,弄得狐狸窝乱七八糟的。现在好了,山大小姐可以回去主持大局了。”

郑愿缓缓道:“就我所知,狐狸窝的两位老当家夏至上和铁至柔已奉刁昆仑之命重返天马堂,野王旗的势力已被驱逐出狐狸窝。山大小姐现在回去,倒不失是明智之举。”

山月儿急促地冷笑一声,寒声道:“今生今世,我绝不再踏进狐狸窝一步。”

陈盛世苦笑着摇摇头,朝郑愿笑道:“她就这么个倔脾气,谁都拿她没法子。”

郑愿不答。

陈盛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笑道:“对了,花兄,你说你还要找几个人的。那几个主是谁呀?”

郑愿道:“原来我想找四个人,现在看来。找两个就够了。”

“哦?”陈盛世好像根本听不懂他的话:“怎么那两个就不找了?”

郑愿笑笑,道:“白大和白七跟着陈大掌柜,看样子这些日子过得还蛮惬意的。”

陈盛世还想装潮徐:“白大白七?他们是谁?”

郑愿指指门外:“陈大掌柜何必瞒我,适才陈大掌柜进门时,白大和白七岂非就在你的身后站着?虽说离得远了点,我又多年没见过他们了,但真见了面,我怎么会认不出他们呢?”

陈盛世大笑,但笑得非常尴尬。山月儿回头瞥了郑愿一眼,又飞快地转过了眼睛。

郑愿脸一沉,森然道:“说归说,笑归笑,我有件正事要拜托陈大掌柜。”

“请讲。”

“金陵君子庐的‘八方君子’泰中来和太谷崔家的寡媳慕容贞是不是在尊府作客?”

他用“作客”这两个字,是不想把事情闹僵。他想陈盛世极可能会矢口否认。

没料到陈盛世一口就承认了:“不错,他们二位一直在寒舍作客。”

郑愿沉声道:“那么,陈大掌柜准备留客留到什么时候?”

陈盛世突然放下脸,冷笑起来:“怎么,花兄以为是我陈某人不放他们走?”

郑愿也还以冷笑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陈盛世气愤地道:“腿长在他们身上,他们见时想走都可以。我为什么要和他们过不去?”

郑愿道:“正是这一点我弄不明白。”

陈盛世好像真很生气,一下站了起来,大声道:“花兄若不相信,咱们一起去见泰君子和慕容贞。他们若肯走,我还求之不得呢!”

郑愿也慢慢站了起来道:“有劳陈大掌柜引路。”

山月儿坐在那里突然飞起一腿,踢在陈盛世右膝上.自己向后一仰,口中叫道:“他是杨雪楼!”

陈盛世根本没料到山月儿会在这时候暗算他。这一脚正踢在他膝上,剧烈的疼痛使他狂嗥了一声。

郑愿也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但他只微微愣了一下,就扑向陈盛世。

不管怎么说,他必须救出山月儿。而且,先捉住陈盛世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杨雪楼”这个名字,对他来说,一时还没有什么意义,毕竟,他和杨雪楼打交道已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而且也只见过两面,他对杨雪楼印象最深的,是杨雪楼鼻尖上的青记,如果山月儿喊的是“青鼻子”三个字,他可能已经明白陈盛世是谁了,可惜的是,山月儿又不知道“青鼻子”是谁。

陈盛世的身手的确不凡。郑愿刚开始往上扑,他已旋身抽出一把匕首,对着郑愿的心口就其一刀。

可惜的是,陈盛世万万没有料到,他的对手并非什么“花兄”,而是郑愿。

如果陈盛世早知道“花兄”就是郑愿,一定不会来张猫儿客栈孤身犯险。就算来了,也一定保持着高度的警觉。

而且他也绝对不致于那么轻易地被山月儿踢中膝盖。

在他心中,一直都有一种“微服私访”的优越感。

他认为“花兄”的武功一定比他差,而且”花兄”一定不会猜到,他就是原江南绿林盟刑堂堂主杨雪楼。。

若非如此,他一定不会在受伤之后还不想逃命,他一定会用更厉害的武功来对付“花兄”。

刀扎出,落空。

郑愿欺近。

陈盛世就喜欢打这种贴身架,他曾仔细研究过地痞无赖打架的招式。他把无上的神功和流氓打架的“功夫”巧妙地探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套极有威力的贴身近战功夫。

眨眼之间,陈盛世已打出了七拳,每一拳都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郑愿的身上。

郑愿只还了一拳,打在陈盛世的脖子上。

这一拳就把陈盛世打得失去了知觉。

郑愿苦笑着拍拍衣裳,衣裳就变成了碎片,飘飘悠悠地落下。

“好厉害的少林神拳!”

郑愿叹了口气,终于想起来“杨雪楼”是谁了。

他从扑出到击倒“杨雪楼”,也不过眨三下眼睛的工夫,山月儿刚刚来得及从地上跳起来,陈盛世已经躺在地上了。

郑愿望着她,柔声道:“谢谢你。”

山月儿瞪着他,海水般蔚蓝的眼睛里渐渐泛起了鳞鳞的波光。

“我知道还会……还会再看见你的,我知道……”

她已经猜到他是谁了,从他一开始问她那句话她就请到了。

郑愿的眼睛也湿润了:“老九,委屈你了。”

山月儿的嘴巴一瘪一瘪的,眼看就要哭出声来了。

郑愿柔声道:“我们先去救人,晚上再慢慢谈,好不好?”

山月几点点头,泪珠儿洒落。

救人实际上已变得很容易。

郑愿提着陈盛世往盛世客栈走的时候,客栈里的喽啰们已散得差不多了。

树倒猢狲散。陈盛世既已栽了,喽啰们谁还会白白送死?

等到郑愿和山月儿走进盛世客栈时,偌大的盛世客栈已只剩下八个人了。

这些人一点也不惊慌,礼数也没乱。他们显得很无畏,很镇定。

其中一年纪稍长的大汉恭声道:“敝东家既已落在阁下手里,我们八人也不愿独活,恳请阁下给我们一个痛快。”

郑愿微笑道:“你们都是从绿林盟刑堂来的?”

那汉子道:“正是。”

郑愿点点头,道:“我今天来,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不过是想让贵东家放了秦中来和慕蓉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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