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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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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舱,忽又发现罗盘被人砸烂。要知大海微茫,难辨南北,白日也就罢了,夜里没有罗盘,决难航行。贺陀罗气急败坏,风度尽失,想要破口怒骂,但柳莺莺与云殊都有可疑,不知骂谁才好,出言相询更是不便,若弄得人尽皆知,岂不大长敌人志气。气闷半晌,决意占住储仓,断了对头水粮,再作计较。

如此又过一日,贺陀罗几度偷袭,均被柳莺莺发现,无法得手。云殊与赵呙住在后舱,赵呙厌恶云殊,成日哭闹。云殊劝解不得,只好狠起心肠,不加理睬。他存心令贺陀罗大海迷航,夜里觑机震毁罗盘,并偷人储仓,取了数日水粮,伺机逃生。贺陀罗一来全心对付柳莺莺三人,无暇他顾,二来害怕逼迫太甚,云殊来个玉石俱焚,与赵呙同归于尽,是以也不与他为难,间或还送去少许清水干粮,花言巧语,诱使云殊变节。云殊清水照喝,干粮照吃,但对投降之言,绝不理会。

这一日一夜,柳莺莺三人粒米未进,饥肠辘辘,口中焦渴。未到午时,花生饥火冲上来,忍不住嚷道:“不好啦,俺要死啦。”柳莺莺道:“好端端的,你说什么屁话?”花生哭丧着脸道:“俺要饿死啦!”柳莺莺道:“男子汉大丈夫,就会说这样没出息的话么?”花生道:“俺是和尚,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柳莺莺恨声道:“你不是和尚,你是秃驴,再嚷一声,我便把你当驴宰了吃,你怕不怕?”花生不惊反喜,吞了口唾沫道:“说得是,把白毛驴儿杀了,倒能吃几顿好的。”花晓霜惊道:“那怎么成,快雪那么好!”花生道:“哪把狗儿杀了也成,挨一顿算一顿。”晓霜落泪道:“白痴儿是萧哥哥从小养大的……”花生觑了胭脂马一眼,未及说话,柳莺莺早已喝道:“你敢打胭脂的主意,我叫你好看。”花生不由发起狠来,叫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们都有道理!”说着一拳捶下,将船板打了个洞,柳莺莺焦躁起来,骂道:“你再嚷嚷,我丢你下海淹死。”花生气道:“淹死却也好些,万万不要饿死,俺师父说:‘宁做饱鬼,不为饥汉’,肚里空空的,死得忒难受啦。”此时贺陀罗远远听到,心中暗喜,立马叫阿滩取来干肉美酒,当着三人大吃大嚼,连连称好。花生看得口水长流,贺陀罗举起一块肉脯,晃来晃去,笑道:“小和尚想吃么,要吃就过来!”

花生大吞了口唾沫,禁不住站起身来,迈步便要上前。柳莺莺一惊,叫道:“花生,不许过去。”
花生闻声止步,望了望贺陀罗,又望着花晓霜,问道:“晓霜,你跟俺过去好么?”花晓霜摇头道:“我留在这里陪柳姊姊,花生,你真饿得狠了,就过去好了!累你跟着受苦,我也万分地过意不去。”花生听得这话,弯眉一蹙,露出踌躇之色,徘徊数步,忽然一拍屁股,又转回来,闷声说道:“罢了,你不过去,俺也不去啦。”柳莺莺松了口气,戳了他一指头,骂道:“小饿鬼,算你还有良心。”想到方才的惊险,眉眼早已红了。贺陀罗诱惑不得,连骂三声“贼秃”,恨恨去了。柳莺莺忖道:“这次好险,小和尚挨得过一次,未必挨得过二次。”忽听卿唧喳喳,鸟声喧嚣,抬头望去,却是一群海鸟,在船上盘旋。柳莺莺心念一转,面露喜色,取出“遁天爪”,飞掷而出,嗖得一声,白羽纷飞,竟将一只鸥鸟凌空抓了下来。

柳莺莺接住鸟儿,取出匕首,割断鸟颈,喝了口血,递给晓霜,叱道:“把嘴张开。”花晓霜露出惊怖之色,急往后缩,柳莺莺粉面一沉,扑上前,捏开她口,将鸟血强行灌人,花晓霜只觉口中腥咸,胸中翻腾不已,转身便吐。柳莺莺本就烦躁已极,见状怒道:“作死么。”抓住花晓霜,举手便要殴打,忽见她满脸泪水,楚楚可怜,终于放手叹道:“傻丫头,你不吃不喝,怎么与恶人斗,怎么给梁萧报仇?”花晓霜满脸是泪,蜷作一团,颤声道:“我不想报仇,我……我只想跳进海里,一了百了……”柳莺莺见她哭得可怜,胸中一酸,抚着她秀发,惨笑道:“梁萧从舍不得你受委屈,若你当真死了,他九泉之下也不会欢喜的。”花晓霜身子一颤,扑人她怀中,放声哭道:“姊姊,其实晓霜明白,萧哥哥喜欢的是姊姊,可……可我就是离不开他,我什么都可不要,什么都不在乎,但一想到与他分开,我便难受得很,离开爹爹妈妈,我没这么难受,师父去世的时候,也没这么难受……我心里好苦,比死还苦,姊姊……这样活着,真的好辛苦……”柳莺莺感同身受,心如刀割,忍泪叹道:“傻丫头,别说傻话。”花晓霜泣道:“我说得都是心里话。

萧哥哥最重情义,别人对他好一天,他便会对那人好一辈子;他不肯让你难受,也不肯让我委屈,只好自己暗地里受罪……”柳莺莺摇头道:“他不知道这样优柔寡断,只会让大家加倍难受么?”花晓霜呆然半晌,凄然道:“是啊,可他就是这样的人,倘若他能活过来,我定然走得远远的,永远也不见你们,再也……再也不让你们难受……”但想大海茫茫,梁萧绝无生理,不由大放悲声,泪水将柳莺莺的衣花晓霜满脸是泪,蜷作一团,颤声道:“我不想报仇,我……我只想跳进海里,一了百了……”衫濡湿一片,柳莺莺抚着她背,默然不语。

花晓霜哭了一阵,心力交瘁,沉沉睡去。柳莺莺幽幽长叹,站起身来,眺望无边海水,忽地想道:“倘若梁萧真能活过来,我就算立时死了,也是情愿,无论他做了什么,无论他怎么对我,我也不与他拗气,就算他要娶这个小傻瓜,我也由他,不让他为难……”想到此处,不觉痴痴流下泪来。过了半晌,她拭去泪水,回望晓霜,心中又是一酸:“傻丫头胸无城府,又弱又笨,若是孤零零的,定会受尽恶人欺辱。难怪梁萧在时,不惜与我翻脸,也要呵护她。”换作日前,这些念头她想也不会想,此时却顺理成章般冒将出来,让她自己也觉吃惊。

柳莺莺想了片刻,回头一看,却见花生拿着那头死鸟,皱着眉头翻来覆去,不由问道:“你做什么?”
花生道:“这只鸟怎么吃?”柳莺莺白了他一眼,劈手将鸟夺过,拔了毛,取出火折,劈了些木屑点燃,将鸟烤得半生不熟,与二人分了吃下。到了傍晚,柳莺莺又抓下两只海鸟。

这般熬过一夜,到得次日,柳莺莺又飞爪捉了两只海鸟。贺陀罗远远瞧见,吹起鸟笛,将鸥鸟驱到“遁天爪”不及之处。柳莺莺无法得手,只气得柳眉倒竖,破口大骂;花晓霜却打心底盼着鸟儿飞得又高又远,再不被打中,可一瞧柳莺莺气苦神情,又觉这般念头对她不起,只好眼不见为净,闭目运功。这些日子,她修练“转阴易阳术”,将“九阴毒”逼到两手“劳宫穴”处,凝聚成一团团紫黑圆斑,时大时小,变化不定,但不知为何,始终差上一分半分,无法逼出体外。她医术虽高,武学上的见识却有限得紧,左思右想,难以明白。

柳莺莺骂了一阵,忽见一头鸥鸟展翅纵身,蹿到半空,然后敛翅如箭,射入水中,出水时,爪间多了条大鱼,继而飞到舷边,啄得银鳞四溅。柳莺莺心念一动,移步靠近舷边,定睛望去,只见水中鱼影流转,数目甚众,心念一动,放出遁天爪,射人水中勾鱼。尝试半晌,竟被她勾上一条七八斤重的大鱼,剥开一看,肚里还有大量黑色鱼卵。柳莺莺欢喜不尽,烘烤吃了。如此这般,这一日,她接连勾上三条大鱼,果了众人之腹。花晓霜初时不惯饮用鱼鸟血浆,但她生性软弱,被柳莺莺强逼了几次,抗拒不过,只好屈服了。

贺陀罗数日里守着储舱,偶尔前来探看,只盼三人又渴又饿,身软无力。岂料那三人越见健旺,柳莺莺肤光如玉,小和尚面色红润,花晓霜也非奄奄一息。贺陀罗惊疑不定,细为查探,发觉柳莺莺勾鱼为食,他本事再高,也无法将海中鱼类一举击毙,眼看着船只向南越漂越远,不由得怒气冲天,对两个同伙又打又骂。阿滩生性鲁莽,力主用强一试,贺陀罗却不敢行险,生恐桅杆折断,永无回归陆地之日。

双方勾心斗角,各逞计谋,十余日光阴转眼即过。这日凌晨,海上风势忽转猛烈,巨浪一个接一个打上船来。贺陀罗只觉足下晃动不已,甚是心惊,当下率众出舱,只见海水如沸,豆大雨点从天洒落。片刻间,风声更厉,空中霹雳闪亮,阵阵殷雷滚滚而来。

花生从未见过这等海天之威,抱住桅杆,面如土色;花晓霜靠在柳莺莺肩头,瑟瑟发抖。柳莺莺虽也怕极,但想这二人一心依赖自己,自己稍露惧意,他们唯有更是害怕。当下定住心神,软语安慰。但此时风浪呼啸,柳莺莺的言语,花晓霜半句也无法听见,忽见浪来如山,桅杆被风吹得支嘎作响,不由心道:“常言道‘死后同穴’,倘若翻船落海,我便可与萧哥哥呆在一起,永远也不分离。”想到此处,惊恐冰释,呆望着惊涛骇浪,再不将生死放在心上。

贺陀罗远远瞧见,心道不好,若任这桅杆摇将下去,只怕船也摇翻了,此刻他但求保住眼前,也顾不得将来如何,长啸一声,揉身纵上。谁知还未奔近,足下忽地一绊,低头看去,右足竟被一条绳索套住。

敢情柳莺莺数日来,早在四周设下机关。贺陀罗不知究竟,一脚踩中,还未抽身,便觉大力拽来,将他下盘拉得一虚。贺陀罗暗自冷笑:“此等雕虫小技,也来困洒家?”沉喝一声,力注双腿,镇住身形。

哪想这么一镇,却又触动第二个机关,刹那间,数十木箭带着疾风八方射来。贺陀罗双手急抡,拨打木箭,但终因出手仓促,木箭众多,终有一枚无法打落,击在肩头,虽未受伤,却颇疼痛。贺陀罗自觉颜面尽失,厉声长啸,并指若剑,向下一挥,腿上粗绳应手而裂,哪知绳索方断,风声又响,一截断桅势若霹雳,向他身侧呼地扫来。敢情这前后三道机关似三实一,有名叫作“鬼哭神嚎三连环”,当日在江上曾让云殊吃过大亏,柳莺莺依样画葫芦,拿来对付贺陀罗。贺陀罗大意之下,竟将这三道机关一一尝了个遍,眼看断桅来得迅猛,躲闪不及,只得伸臂一挡。哪知那支断桅经机关牵引,来得沉重异常,臂桅一交,桅杆折断,贺陀罗也被带了个趔趄,立足未定,忽觉身后劲风袭来,却是柳莺莺趁隙掩至,挥掌偷袭。

贺陀罗连中机关,势子用老,无奈气贯于背,硬接柳莺莺的掌力。柳莺莺双掌击实,只觉如中败革。
贺陀罗但觉一股寒气直透心肺,打了个冷噤,喝道:“背后偷袭,算哪门子好汉?”闪电转身,左掌倏地抓出。柳莺莺一击得手,早已后退,口中低笑道:“我是小女子,算不得好汉!”贺陀罗自觉失言,怒哼不语。

他吃了这般苦头,岂容柳莺莺走脱,使出“虚空动”,一晃而上,正要抓拿,忽见柳莺莺目光投向自己身后,面有喜色。贺陀罗连遭不测,已成惊弓之鸟,心中咯噔一响:“糟了,小和尚还有埋伏?”他对花生的大金刚神力颇为忌惮,匆匆回头,却不见人影。柳莺莺趁机退回,她一个眼神惊退当代高手,心中得意,按腰咯咯笑道:“你追着一个女人动手,又是什么好汉?是了,你盼着天底下人人作好汉,你却正好做个卑鄙小人。说起来,好汉光明正大,总是斗不过卑鄙小人的。”贺陀罗被她冷嘲热讽,句句刺心,恨不能和一口水将她吞了,方要扑上,忽地一个巨浪打来,船只摇晃甚剧,贺陀罗慌忙拿椿立定,吸一口气,忽地直奔花生。

柳莺莺见他连遭重击,还能如此矫捷,又惊又惧,高叫道:“花生!”本意让花生抵挡,哪知花生被大风大浪惊得呆了,听柳莺莺叫唤,又见贺陀罗扑来,只当要再打断桅杆,当即呼得一拳,击断主桅。贺陀罗大笑道:“打得好。”左掌逼开柳莺莺,右拳晃出,将仅剩一根副桅也震成两段。

柳莺莺未料他此来竟为出手断桅,一怔之间,桅杆落地,船只摇晃之势顿然缓了。贺陀罗消弭危局,又觉心中一凉,寻思桅杆断了,再难返回大陆,瞅了三人一眼,不觉毒念横生:“都是你几个兔崽子阻三阻四,坏了洒家的大事,若不好好炮制你们,洒家姓名倒过来读,叫做罗陀贺。”柳莺莺见贺陀罗目射凶光,急道:“小心”叫声未落,贺陀罗已然扑向花生,他一心制住这小和尚,留下两个女子,不足为惧。花生仓碎应对,只得施展“无拘泥相”闪过,慌乱里还了一拳,贺陀罗举臂一格,花生站立不住,倒退两步。

贺陀罗虽然迫退花生,手臂却隐隐发麻,叫道:“好贼秃,再接洒家三拳!”抖起精神,双拳连出,拳至半途,东一扭,西一拐,走向百变,如龙如蛇。花生惊惧万分,除了师父九如,他从未遇上此等高手,但九如出手虽重,还不会当真伤他,贺陀罗一招一式却蕴藏极大威力,碰着一下,不死即伤。

花生人虽糊涂,武功却高得出奇,平日里得过且过,紧要处却是遇强越强。此时狂风骤雨,惊涛骇浪,又遇如此强敌,无形间竟激发出他浑身潜力,“三十二身相”诸般妙处便如破堤河水,源源不绝涌上心头。所谓“三十二身相”,本是如来三十二种法相,但所谓佛法无边,如来法相之微,又岂是区区三十二数能够囊括?小和尚使得顺了,举手抬足,身摇影晃,莫不迥异平时,凝若金刚坐地,动如天神行法,变化之奇,便如恒河之沙,莫可胜数。

霎时间,这一个西方怪客,那一个神僧传人,老少两大高手以快打快,咬牙厮拼,只见两团黑影滚来滚去,断是难分彼此。贺陀罗越斗越惊:“小贼秃恁地厉害,直逼老秃驴当年了!洒家须得好生应对,稍有疏忽,只怕平路上摔跤,阴沟里翻船……哼,这念头混账之极,老子虽不会输,但这小贼秃不除,必成大患。”杀机更浓,连发数招,将花生迫得倒退不迭。柳莺莺见势不妙,一掌拍出,贺陀罗转身欲接,花生涌身而上,两拳忽至。一时间,只看三人辗转交锋,犹如走马,贺陀罗虽是以一敌二,但十成功夫倒有九成落到花生身上,应付的柳莺莺不过一成。

剧斗间,雷霆震怒,风浪更急,大船好似一个烂醉之人,偏来倒去,嘎吱作响。花晓霜瞧着三道人影隐没起落,拳脚之间密不容针,哪里插得上手去。正自优急,忽听一声长笑破风而来,苦楚凄厉,令人闻之心寒。花晓霜听出正是云殊,不由忖道:“他不知受了什么委屈?笑得好不伤心。”不觉生出怜悯之意,却听云殊惨笑数声,忽又厉叫道:“善恶不分,忠奸不明,老天爷,你非要亡我大宋,才肯甘心么?好啊,我云殊在此,你来,风刮大些,浪掀高些……来来来……把这鸟船打翻,哈,船一翻,大宋就亡啦,风再大些……打个船底朝天,淹死我君臣,大宋就亡啦,哈哈……”他惨笑数声,又大哭几声,而后再笑三声,骂两声,又哭三声,再骂两声,间中夹杂着赵呙的抽噎声。

花晓霜关心赵呙,忍不住屏息凝神,靠近船尾,却见前方漆黑一团,只闻其声,却不见人影。忽听刮喇喇一声响,一道长大闪电蜿蜒爬过天空,电光惨白,照出云殊披头散发、厉鬼也似的影子,纵上跃下,狂笑号啕。赵呙蜷在一旁,张嘴直哭。晓霜瞧他身子伶仃,哭声暗哑,胸中大痛:“这人怎能如此对待孩子,就算冒死,我也要把他夺过来。”打定主意,尚未举步,忽见两团黑影一动,悄没声息向前滑出。

花晓霜心中一惊,极目看去,却是哈里斯与阿滩,心想这两人鬼鬼祟祟,定是要做坏事。一念未绝,只见二人猛然跃起,哈里斯扑向云殊,阿滩则向赵呙抢到。花晓霜欲要提醒,却已晚了,只见阿滩手不落空,将赵呙一捞人怀;哈里斯的双拳则砰的一声,重重落在云殊背上。


第七章否极泰来

原来,云殊这几日苦思中兴大计,但觉元人势大,自己流落海上,除了这个成日哭泣的小皇帝,再无半点复国之望。他想遍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也觅不着半点法子,熬了数个昼夜,不觉心力交瘁。他本也是聪明人,但此刻沉溺兴复之念,一再自苦,时候一长,神志渐自不清,朦胧中忽听迅雷疾风,波涛呼啸,又觉船只摇晃不定,顿时想道:“上天也要亡我大宋么?”一念及此,胸中所积怨恨涌将上来,排解不得,不由得神昏智乱,抱着赵呙冲出舱外,呵天骂地,如颠如狂。

但他终是少有的高手,心神虽乱,武功仍在,哈里斯拳风及体,顿然知觉,本能将身一晃,让过背心要害,给哈里斯击中肩胛,但觉剧痛钻脑,咯得吐出一口鲜血,蓦地回掌击向哈里斯。哈里斯极是乖觉,一招得手,便即东蹿西跳,攻一招,退两步,边斗边逃,想引得云殊内伤发作。

再说阿滩抓住赵呙,心知大功告成,不由得仰天怪笑。赵呙又惊又怕,觑他分心,一口咬中阿滩手臂,只觉口齿疼痛,几欲断折,眼泪顿时流出来。阿滩见他胆敢反抗,眼露凶光,正想给这小娃儿一些厉害瞧瞧,忽觉背后传来风声,转身一瞧,却是晓霜。阿滩未曾将她放在眼里,将赵呙身子当胸举起,道:“想要么?给你吧!”手臂一伸,直送过来,花晓霜不疑有他,喜道:“大师父却是好人。”伸手便接,谁料阿滩右手将赵呙一晃,吸住晓霜眼神,左手疾探,将她右手脉门扣了个正着,得意笑道:“我放大线钓长鱼。”他汉语粗通,却爱学着卖弄,花晓霜被他使诈一扣,顿觉半身酥麻,没了气力,听得这话,忍不住提点道:“说错啦,是放长线钓大鱼……”阿滩怪眼一翻,手掌用劲,叱道:“胡说,哪里有错?你,是条又短又小的鱼,不算长鱼,也不算大鱼。”

花晓霜被他扣得腕骨欲裂,忍不住运功抵御。阿滩正自得意大笑,忽觉一丝酸溜溜、冷飕飕的寒流循着‘劳宫穴’直透过来,手掌顿时麻了。他心生诧异,正要运劲捏紧,哪知寒流更甚,麻软之感直向手腕袭来,阿滩咦了声,大叫:“古怪。”手掌用劲,欲要扣紧晓霜,谁知那寒流越发浓重,在经脉中似无遮拦,一丝丝向上透来。阿滩大骇,慌忙回劲抵御。花晓霜觉出他手掌松脱,心中惊喜,顿欲抽手脱身。

阿滩觉察其意,奋力扣紧,花晓霜心道:“你不放我,我也狠狠抓你。”此时阿滩劲力弱了许多,花晓霜手掌猝翻,竟将他手腕扣住,掌心“劳宫穴”恰好对准阿滩“内关穴”。“内关穴”为“手厥阴心包经”要穴,晓霜内劲所至,阿滩只觉寒流由一丝化作一股,直钻入“内关穴”,顺着手臂,循“手厥阴心包经”上行。

倘若他机灵一分半分,此时运劲抛开晓霜却也罢了,但他堂堂密宗高手,又岂能在内力上输给这娇弱女子,当即憋上一口气,无论如此也不放手,只是竭力运功抵御,但那寒流却不似寻常内劲,阴冷绵密,有形无质,既难化解,又难抵御,片刻间,他一条膀子尽已软了,那寒流却仍是绵绵密密,不绝涌来。

阿滩既惊且惧,龇牙叫道:“小人贱。”右手放落赵呙,忽地一掌拍向晓霜,此刻他大半内力用以抵御那道古怪冷流,这掌去得甚缓。但花晓霜见状,却是慌乱不已,左掌迎出,扑得一声,二人双掌抵在一处。花晓霜吃力不住,倒退两步,方才站稳,但觉出阿滩右掌内劲涌来,无奈之下运功抵挡。阿滩正喜占得上风,忽觉掌心一凉,一道寒流又钻进来,三焦一脉顿然酸软,忙将内劲撤回抵御。花晓霜见他面容扭曲,眼露凶光,口鼻气息浊重,不由得心中害怕,不敢与他面对,闭着两眼只顾运功抵御。谁料她运功越紧一分,阿滩便觉那股寒流粗大强悍更增一分。不到片刻工夫,这凶僧已是脸色青灰,冷汗涔涔,一双腿抖得如筛糠一般,口中大叫道:“小人贱,小人贱……”

花晓霜只觉对方内劲越来越弱,渐渐被自己压服,心中好不惊奇,忖道:“原来他也挺弱的。”忽听叫骂声,便睁眼奇道:“大师父,你……你说什么?”阿滩三十六颗大牙捉对儿厮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仍叫道:“小人贱……啊哟……小人贱……啊哟……”阿滩原本想骂晓霜“小贱人”,谁料出口之时,却叫错了。花晓霜听得惊奇:“这大师父真奇怪,跪倒不说,还自责为小人……”皱眉沉吟,恍然有悟,叹道:“大师父,你要弃恶从善,是不是?但要忏悔,也该跪拜佛祖,不该跪我,更不要一味责骂自己。唉,你虽不是好人,但佛门宽大,只要改过自新,佛祖也会宽宥你的……”她一心劝慰,阿滩却当她胜券在握,有意取笑,眉间怒气更浓,高叫道:“放你屁,哎哟,小人贱……哎哟……你使毒暗算佛爷,好汉地不算……”花晓霜诧道:“我怎会用毒?柳姊姊说了,我们是女子,好汉地不算……”她胆小心细,深知阿滩武功远胜,是以始终戒备,说话之时也运功不懈,话未说完,忽见阿滩两眼翻白,轻哼一声,便软软瘫在地上。

此刻风浪渐歇,东天露出微光,花晓霜定神瞧去,但见阿滩偌大身躯团作一堆,面色灰败,气息已是有进无出了。花晓霜瞧出他身罹奇毒,好不惊疑,探他脉门,不由大惊道:“九阴之毒。”放开阿滩,后退两步,摊开手掌一看,却见掌心两个紫黑圆斑已成淡红。花晓霜恍然大悟,原来二人拼斗之机,她不觉用上“转阴易阳术”,将九阴毒逼到掌心。按理说,她习练未久,功力尚浅,虽将“九阴毒”汇聚一处,也是无力排出,须以生人活畜为媒,循其经脉,将阴毒转嫁过去,但中毒人畜却是非死即伤。阿滩修为不足以抗衡九阴毒,与她拼斗内力,自是飞蛾投火,自找没趣。

花晓霜精通黄歧之术,心里雪亮:自己天生异体,不经意间已练成了极厉害的毒掌功夫,一时望着掌心那对红斑,欲哭无泪。赵呙见她胜了,一头扑过去,叫道:“阿姨!”花晓霜悚然一惊,错步后退,赵呙身子虚弱,不禁一跤摔倒,哭了起来。花晓霜大感歉然,取出金风玉器丸,给阿滩服了一粒,然后蹲下来,向赵呙道:“好啦,来,乖乖搂住我脖子,我抱你起来。”赵呙见她双手缩在袖里,始终不肯拿出,心中奇怪,但也只好依她言语,抹了泪,伸臂环住她脖子。花晓霜直起腰来,一双手掌始终不与他身子相触,心中好不苦恼:“师父千叮万嘱,让我不可使毒伤人,没想到我竟练成毒掌。我身为医者,却变成使毒害人的大祸害,这般活着,不如死了得好……”悔恨不已,呆怔当场。

赵呙循她目光看着阿滩,心中佩服,道:“阿姨好厉害。”花晓霜摇头苦笑,举目看去,只见云殊襟上鲜血淋漓,伤势不轻。再看另一方,花生步步进逼,贺陀罗节节后退,柳莺莺则施展小巧功夫,闪转腾挪,伺机伤敌。花晓霜见二人竟占上风,心头甚喜。

花生与贺陀罗斗了一百来招,忽觉贺陀罗劲力转弱,已不如方才难当。柳莺莺不觉心喜:“这恶人到底年岁大了,当不得小和尚少年生力。”只见贺陀罗向着船尾不住退却,花生气势如虹,越发逼近。不知不觉,贺陀罗已退至船舷。此刻花生气势蓄足,身形一敛,双拳拢入袖中,猛然挥出,正是“大金刚神力”中“一合相”。“一合相”出自佛经,指代世界万物之合,是以尚未使出,便己聚集浑身之力,有着无畏无惧、无坚不摧的大威力。但也因威力太大,易发难收,故而若修为不到,一招不能伤敌,难免为敌所乘,然而当今之世,能当这一击的高手,却已是风毛麟角,仅以气力而论,几已无敌于天下。

花生使出这招,心中却甚迷惘,但觉出手太过轻易,似非出自本意,倒像是被贺陀罗牵拉着使将出来。他劲力才吐,突见贺陀罗身形如蛇,扭动数下,让过来拳,右手搭上花生手臂,腰身疾转,借力便旋,这一招来得既快且巧,只听贺陀罗疾喝一声:“下去。”花生一个站立不定,失声惨呼,头在下,脚在上,一咕脑儿栽下海去。

贺陀罗一击得手,纵声大笑。原来,他早已窥出小和尚劲力收放之间,尚不能随心所欲,是故卖个破绽,引出花生使出这招“一合相”,然后借力打力,将他掼下船去。这两下剧变横生,柳莺莺竟是瞧得呆了。贺陀罗一声笑罢,纵上前来,三招不到,便将她一指点倒,柳莺莺数日来心力交瘁,此时一想落入这大恶人手里,不知要受何种污辱,顿觉天旋地转,几乎儿昏了过去。

贺陀罗点倒柳莺莺,眼见哈里斯与云殊斗得正急,当下一手叉腰,笑道:“我的儿,你且照看这女子,让洒家来侍候云大将军。”大步跨上,替下哈里斯,云殊武功本就逊他一截,此时受了内伤,更加不是对手,贺陀罗三拳两脚,便将他迫得缚手缚脚,退让不迭。

哈里斯跃至一旁,见柳莺莺神色委顿,但云鬓花颜,秀丽不减,软绵绵躺在那处,更堪怜惜。哈里斯只瞧得嗓子一阵发干,舔舔嘴唇,狞笑着逼上。柳莺莺被他一双怪眼看得心惊,欲要咬舌自尽,但穴道被制,提不起半分气力,一时惊急万分,血气直冲人脑,几乎昏了过去,忽听一声:“柳姊姊……”柳莺莺心头一震,侧目看去,却见花晓霜神色惊惶,抱着赵呙奔将过来。哈里斯不见阿滩影子,心下诧异:“难不成大喇嘛不济事,竟被这小姑娘斗倒了?大喇嘛武功不在我之下,这小姑娘定有什么出奇手段。宗师说得好:赢一百次不打紧,输一回也嫌多。我须得小心。”当下揪住柳莺莺秀发,阴笑道:“你敢过来?大爷一掌把她拍烂。”

花晓霜看了看哈里斯,又看看柳莺莺,说道:“我们一个换一个,你放开柳姊姊,抓我好了。”柳莺莺心中一酸:“傻丫头,你来胡说什么……什么一个换一个?早知如此,我何苦为你操心,跳海自尽,岂不干净……”哈里斯绿眼珠一转,笑道:“也好,你伸手过来。”花晓霜望了柳莺莺一眼,放下赵呙,伸过手去。哈里斯觑着她瘦棱棱的胳膊,暗想:“这女人长得倒不坏,只是这手臂儿瘦了些,不过捉一个是捉,捉两个也是捉,只要是漂亮女人,老爷我绝不嫌多?”歪嘴一笑,试着抬起手来。

花晓霜虽然善良,却不蠢笨,这些日子与这些大恶人共处一船,耳濡目染,对世上奸恶也知道了不少,此时一心搭救柳莺莺,暗将“转阴易阳术”运起,心道:“我先毒坏了你,再给你医好便是。”但此举终究大违本性,伸手之时,已然泪光蒙蒙,赵呙站在一旁,急得叫道:“阿姨,别听坏人话,他要害你!”哈里斯闻言,森然一笑,正要抓出,忽听夺得一声异响传来,他爪子猛收,神色惊疑。却听又是一响。哈里斯顾不得晓霜,跳到舷边,往下一望,哈哈笑道:“好秃驴,真有你的。”柳莺莺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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