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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额呼宫神-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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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慢条斯理的当然是郑喆,往往在众人都已收拾齐全等待驿站的早膳时,若黛才从她一路携带的小炉上端起煎好的药给郑喆送去。(那药是在若黛自个儿歇息的屋里煎好的,不知要熬多少时辰,或许若黛才是所有人中起得最早的也说不定?)喝完药才轮到晨起梳洗。不过郑喆身体抱恙,并且梳洗的速度很快,因此众人都没有什么意见。
  郁良夫和生不易在院里闲聊,生不易这个人,亲和得好像和谁都能聊上几句。
  郑喆房间的窗户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有双眼睛藏在缝隙后,淬毒的目光盯着他们。
  “看清了吗?”郑喆轻轻吹散汤药上浮动的热气,垂眼问道。
  若黛安静收拾几案上隔夜的茶具。远山有些不安地按住腰间剑柄。
  赵四用一条黑巾蒙住那双眼睛,将人扯着衣领拎到郑喆跟前——正是揽雀楼前的疯乞丐。
  郑喆喝着汤药,并不看他。
  疯子嘶哑道:“徐怀已死,贾潜独活!他就是贾潜!”
  郑喆问:“你是何人,如何认识贾潜?”
  那疯子的腿脚好像有毛病,半瘫在郑喆脚边,尽管什么也看不到还是蓬头垢面地仰起脑袋:“贾潜这个人胆小狡猾,加入揽雀楼三年有余都不曾在大庭广众之下露过面。他是世子殿下的入幕之宾,来去都有篷车接送,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有一年,殿下奉命去江安办事,带了几个心腹,出城时下车例行检查,殿下唤其中一个作贾生。我远远瞥见一眼,才能认得贾潜。”
  陶碗搁在几案上,清脆一声响。
  郑喆重复:“你是何人?”
  疯子一阵沉默,半晌才说:“我非揽雀楼中人。只是仰慕世子风采的区区市井草民。这位公子,你既于我存疑,又何必追根究底。”
  “你又为何日夜守在揽雀楼前?”郑喆完全不为所动。
  “为了让那些卖主求荣的蛆虫得到报应!”疯子恶狠狠道,“靠出卖殿下在两年前的浩劫中苟且偷生,转身又去别的主人脚下做狗。这些人只要我还能认出来就不会让他们好过!”
  郑喆下榻,若黛给他系上外袍。“贾潜呢?也是卖主求荣的货色么?”
  “当然!两年前事发的夜晚揽雀楼更无一人外出。期门骑一把火烧死了所有人,连殿下都没能逃出去。徐怀、陈缜这些人全死了,为什么贾潜能活下来?!”
  “你一个‘市井草民’,”郑喆看着他,“知道的还挺多。”
  疯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您信我也好不信也罢,我把知道的都告诉您了,要不要继续养着这条狗还不是全凭您做主。要我说,像他们这种朝秦暮楚、出尔反尔的叛徒,各路主君若不想覆前车之鉴,还是远小人为好。”
  语气像在讥讽,又有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分明是燕都有家有业的平头百姓,却整日乞丐一样守在揽雀楼门口,见人就咬,被人断腿□□也不肯离开。
  分明是貌美才高的少年伶人,有机会在揽雀楼演出得一众贵族子弟青睐,却偏偏唱一出天妒英才,惹世子当场发怒。
  郑喆手伸向蒙住疯子眼睛的黑巾。赵四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制止,郑喆自己又收回了手,神情间有罕见的极力试图隐藏起来的锋锐:“燕世子岫,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将一个人介绍给不同的对象,有不同的切入点。那疯子双目被蒙,不识郑喆身份只道是个有权势的公子,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自个儿琢磨一会儿,以为郑喆也来自燕都某个世家,估计是抱着为燕都贵族势力倾轧纠纷“添砖加瓦”的心态,说:“世子当然是个极好的人,孝顺国君厚待兄弟。坊间风传世子与其弟不合,又岂知吕良最是敬慕他这位兄长。否则我如何能在揽雀楼门前守得全须全尾?世家联手将世子逼死,心中仇恨最盛的恐怕就是吕良了。此人冲动,易受感情驱使,那些手上染了世子鲜血的公卿们迟早有一天会遭到他的报复。”说完又“咯咯”笑起来,恶意满满。
  郑喆也笑:“行,今天多谢你了。”冲赵四使个眼色。
  赵四走到后窗,支起窗棱伸手向上招了招,一人从屋檐上倒挂下来翻进屋,二话不说动作迅疾拎着疯子的后领从后窗跳了出去。
  可怜人家勤苦一趟来送情报,却是像个破布口袋似的被拎着来又拎着去的待遇。


第15章 
  离开燕都城时并不太顺利,正巧遇上大批流民被驱赶出城。手无缚鸡之力的饥劳百姓对上真刀真枪的士兵,一时令人悲怆。
  郑国的仪仗队被迫停在官道旁等待驳杂的流民队伍通过。郑喆出来透气,见到生不易也下了马车立在官道边面朝人流,他那两个消失了一路的小徒弟正在他身边侧耳聆听教诲。
  郑喆也朝流民潮走过去。
  生不易大概脑后长了眼睛。等郑喆靠近他身边时,听见老先生说:“春夏养阳,生气畅通。二公子身体状况有所好转。”
  郑喆笑道:“都是您师弟的功劳。”
  老先生叹口气:“这样好的时节,偏偏有人流离失所、多灾多难。叫人生不出半点春心。”
  郑喆一来,那俩徒弟便垂了脑袋退居一旁,此时听见师父的话,面上立时显出同情不忍来。还是俩十三四岁白糯糯圆敦敦的小子,却跟着几百岁的老师父学会了悲天悯人。
  “这些人本是王都的子民,天子尚且照拂不了,燕都恐怕也没有能力保障这么多百姓的温饱。毕竟燕国的土地也有一部分在北方旱区,给都城的供给较往年应是削减了许多。”郑喆解释道。
  “最终受累的还是这些百姓,有家不能回,整日寄人篱下遭人驱赶,”生不易突然偏头看了郑喆一眼,“这些流民被赶出燕都后,确实只能去到郑国吗?”
  说的当然是郁良夫昨晚的分析。分析得当然没有问题,生不易问的也不是这个。假如流民真的到了郑国,郑国人会接纳他们、给一口饭吃吗?虽然化外已久,老先生却始终不能忘却机心。
  郑喆沉默片刻,道:“收留这些人,于人情是为天子分忧,于天理是地利人和,本不该有推辞。但如今王室衰颓诸侯异动,观局势如履薄冰。若是轻易收留王都子民,落得个代天子牧民的罪名,便是亲自给了天子一把斫首的屠刀。哪家都干不出这样的事。流民若能各国散落倒也无妨,然而正如郁先生所言,出了燕国势必去往郑国。燕君能驱逐流民,全仗着天子伯父的身份赌一个情面。郑国却是赶不得也留不得,十分难办。”
  生不易当然不会考虑这些,他也想不到,一时心绪复杂默然无语。
  卫兵押送流民源源不断地沿着官道出城。饥乏交加的人们趿拉着破烂的草履鞋,干黄的脸上冷漠又麻木。男人背着塌陷的包袱行囊,女人抱着孩子,大一点的牵着走,手臂细得惊心。走到这一步,不管原来生活如何,大家都是一般处境了。
  生不易叹息。
  身后传来盔甲相击的走路声——姜虞手里拿着东西走过来。
  “先生好。”客卿尊衔在郑国官场上很好用。
  生不易愁苦着一张脸回礼。
  姜虞半边眉毛轻微抽动,很有涵养地没有询问,对郑喆道:“这是大公子让我交给您的,说是就按您昨晚的意思来写。我路上找机会把信鸽放了。”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一把攥刻用的小刀,一小片竹篾。
  郑喆打了个顿,还没说话姜虞就回答了:“出行从简,没带书写丝帛。二公子就长话短说吧。”
  郑喆不吭声,接过来就麻利动手。他平日处理的文书都是竹简编制,一柄刻字小刀使得得心应手,指尖夹住刀口,刻画的线条流畅优美。
  生不易正站在郑喆身边,因写信的人不回避,便将内容看得清清楚楚,一时不由感叹姜虞真是小瞧了郑喆——这封信写得,真是长话短说的巅峰——“王都岁旱,逐熟入郑”。
  看样子郑国二位公子已经讨论过有关流民的事宜了。郑喆这个人,昨晚还带着大家游城吃喝,转身又能敏锐察觉到潜在的政治问题并恰当安排,二公子名声在外绝非虚传。只是——
  “这封信是要寄回郑都吗?公子就写这么一点?”
  姜虞拿走了竹篾并小刀,没有多说半句。生不易却疑惑非常。
  郑喆笑:“先生,我与大哥毕竟只有两个人,身边连商量的谋士都没有,消息也不灵通,任何意见都可能是偏驳的。我们只需要提供信息即可。郑都有谋士上千、公卿参政,国君坐定朝堂,难道不比我们两个人强吗?”
  生不易也笑,复又叹气道:“希望这些流民能够找到安定之所吧。”
  等候至此,队伍才见了尾。几人准备回车队。走了没几步,生不易突然说:“其实这件事,二公子可以问问我师弟,也许能有些启示?”姬疏做了十几年亓朝太子,处理政事的经验较之郑喆当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生不易此言,联想到两人此前就姬疏有过的几番谈话来看,倒颇有给无聊的师弟找点趣事儿的意思。
  郑喆听得一愣,心想,这老先生对待姬疏着实是用心,倒不像姬疏说的“两人从前关系不好”的样子。
  他们一路上都在各自的马车里颠簸,偶尔停车休整也少有交谈。但姬疏擅用术法为郑喆治病惹他动怒后,生不易特意找过郑喆一次,为他师弟说了不少好话。
  那个术法似乎对施术者伤害极大,郑喆虽然因为生着气以至眼神十分不灵光,但还是看得出来姬疏的状态很不好。
  “大概是用了借渡生气一类的术法,把自己给搞垮了,方术这样玄妙的东西学了就忘是不会有好下场的。”生不易给了一个专业的猜测。
  郑喆心中很受震动。他虽然不是方士,但“借渡生气”是什么意思,猜也能猜不离。姬疏刚出现在与山齐时,真真一副深山老妖的模样,毫无血色的脸比他这个常年病患都苍白。就这么一个三魂去了气魄、白日里行走都感觉随时要超脱的人,竟还能借出自己所剩无几的生气。
  生不易也感慨姬疏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太子殿下生来便金贵无比,过的是众星捧月、拥趸如云的生活,别人为他牺牲是理所应当,哪有他为别人牺牲的道理。就此看来老先生年轻气盛的时候,或许真和他那“拿鼻孔看人”的太子师弟不大相处得来罢。
  但姬疏从前脾气诡秘难相处,倒也不完全是娇生惯养的缘故。“王室关系难免波诡云谲。天子与他是君臣无父子,狄后对他不闻不问,同父异母的哥哥下毒要置他于死地,自己又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地病在榻上。这种日子谁都过不下去。”
  北亓文王废燕立狄的故事,修习历史的人多少都有所耳闻。狄国处荒服,是戎夷之地的一个小国,为了寻求亓王朝的庇护,献出了他们的公女。狄人有异族血统,高鼻深目能歌善舞,狄国的公女甫一出现在亓王宫,文王惊为天人立时就要纳为后妃。传闻那位公女十分貌美又善巧言令色,不出半年就笼络住了文王的心,令王头脑一热要废了当时的燕后改立狄女。朝堂众臣哗然,狄女出身蛮夷小族怎堪为国母?一时群情沸腾,有责怪文王色令智昏的,有为燕后鸣不平的,当然更有骂狄女妖妃祸国的。
  燕后的母族在朝堂中势力庞杂,地位本就不可动摇,加上又为文王育有嫡长子,虽未立为储君,在群臣中的威信却也不可小视。然而底牌再多,比不上天子一意孤行。从文王起意到付诸行动,不到一个月正宫就换了新的主人,不到一年新王后就生下了嫡次子,嫡次子长不到一岁就被立为储君。文王爱极狄后母子,令人瞠目结舌。然恩宠太盛便过犹不及。从小太子出生到长大,臣下的非议不曾断绝——储君身上有异族血统、国母身后是蛮夷狄戎,若是让这母子俩登了大位,大亓恐江山不保啊!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文王废黜狄后,惹狄人怨恨,率兵抗议一路攻至王都。王师溃败,文王为狄人斩于马下。燕后一族趁势掌权,弃皋京南下,拥立燕后长子为王建立南亓。南亓开国,斩狄后以惩戒异族。
  姬疏在这段故事里所扮演的角色,从头至尾不过是个极受宠爱的异族太子,无关他纵横朝堂的摄人风采,无关他劳心劳力的出色政绩,更无关他在北亓覆灭后,突然消声匿迹的命运。
  生不易是当年这段历史的亲历者,在他口中,史书里被一笔带过的姬疏却是一切事情的主角。“废燕后恨狄后,不过是女人的嫉妒。后来所有的风起云涌都是从狄后有孕开始的。嫡子出生,斗争就不再限于内朝,废燕后使了手段想要那孩子胎死腹中,所以姬疏有禀赋之疾、药石罔治。文王越是看重他,命左右公子教导才学、上卿将军教导射御,废燕后一族就越是刁难。狄后又算什么呢?哪怕做了王后也不过是内朝里的一个女人,姬疏才是他们眼里野心勃勃要与大亓分天下的异族人。自他站上朝堂,所有的攻击便向着他去,狄后的生活反而清静了很多。
  废燕后的大公子是一条蛰伏的毒蛇,若没有姬疏挡箭,滔天的怨恨便要冲着狄后去。姬疏被他哥哥下毒谋害,师父可怜他,便带着一同归隐昆山。正巧躲过了后来北亓的灭国。也算是祸兮福之所倚了。可要说最过分的,还得是他的亲生母亲。狄女远嫁文王恐非自愿,每日沉默寡言、冷漠以对,文王满腔热情尚且心灰意冷最终废后,姬疏这个做儿子的分明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心头肉,她也能不闻不问、漠不关心。真是令人齿寒。”
  最后结论是——“姬疏这种毒汁里泡大的人,能指望他长得多么齐整呢?至少心地还算不错,偶有冒犯就要请二公子多多见谅了。”
  生不易回到马车里,姬疏刚刚睡醒,靠着车窗半眯眼睛,没什么情绪地发呆。
  “哟,精神不太好啊。怎么?找不到事干吗?”
  这俩师兄弟有时候说话语气真的很像。
  姬疏没精打采地开口:“可能是吧,没事儿干的时候就爱东想西想,老毛病了。”
  一个徒弟在外面驾车,起步的时候轻微颠簸,传来整队出发的马蹄声。另一个提食盒进来,恭恭敬敬给师父师伯端出果盘糕点,倒汤侍奉。
  生不易调侃师弟:“什么都忘了就毛病还记得,是不是欠?”
  “还记得一样,”姬疏慢条斯理喝一口汤,眉间平整冷淡,“师兄你说的对,我母后可能真的不太喜欢我吧。”
  生不易一口糯米糕呛喉咙里差点没噎死,小徒弟急忙递汤拍背。生不易摆摆手,示意徒弟先出去,自己端起杯子猛灌几口才缓过气:“你怎么回事?什么情况啊?”
  姬疏把杯子放下,闭上眼睛全身卸了力气靠在车壁上,一张脸冰雕似的没有表情,身形在过分安静的环境里尤其瘦削单薄。
  “想起以前师父要带我回昆山,”半晌开口,语气平直,“那时候太天真,想要母后帮我拿个主意,大清早跑到内朝找她。问她假如我继承大统她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点,我要是离开了她会不会更难做。。。。。。她说。。。。。。”
  生不易屏住呼吸。
  那女人一贯冷心冷肺,说话恨不得把人刺死。他一时不敢追问,看着姬疏平整的眉心慢慢皱起,似乎回忆困难,倏而又放松下来,俊秀苍白的脸上神色冷淡。
  “她说,我和亓王朝一样令人厌恶,又有什么区别呢?”
  出了燕都,就向着天子辖区去了,官道经过大片田原,途中不遇城郭。这是燕国北境,一条蜿蜒的河流淌过田原,淡紫的田旋绛红的刺蓟,虎尾草在田埂上迎风摇曳,麦子到了抽穗的后期,白色的小花星星点点。
  郑序此人作风实在,亲自驾车也不在话下,此时曲起一条腿坐在车辕上一边拉缰绳一边还有闲心侧头欣赏田园风光。
  姜虞骑马与他并肩,语气很轻松:“这样的风景以前很难见到啊。”
  郑国的农田都在南边的稷乡,耕农群聚而居,收获时粮车源源不断从稷乡奔赴全国各地。郑都的贵族子弟常年蜗居东门巷,连都城里的市集都没去过,诓论南边的稷乡。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见,”郑序感慨,突然又想起来,“不过阿喆以前好像去过稷乡。”
  “嗯?”
  “国君当年划分乡里,处商就市井、处农就田野都是阿喆去办的,这样说来确实应该到过稷乡才对。”
  这是郑国早年的改革了,郑君将全国分为二十一乡,安排士人在清静地方居住,工匠在官府居住,商人在市场居住,耕农在田野居住。分族聚居,世代相依。
  姜虞憋了憋,僵硬地“哦”了一声,心道:阿喆阿喆,叫得还真亲密。人家可不见得拿你当哥哥。
  “四处走走,见多识广,真的很好啊。”郑序迎着熏风惬意道。
  姜虞笑:“咱不正在‘四处走走’吗?”
  “回了郑都以后就不行啦。”
  “怎么不行?”姜虞很傲气,“等你做了君上,随时想出走我都给你当护卫!有谁反对的,你一声令下我马上拖出去揍一顿!”
  郑序忍俊不禁,姜虞也把自己说笑了。
  赵四和郁良夫一辆马车,忍不住不停暗暗打量这位疑似揽雀楼前首席。郁良夫正襟危坐一路,终于无奈道:“赵护卫,你能别一直看我吗?实在有失礼数。”赵四和他对视片刻,翻了个白眼。
  郑喆面前放着两个倒扣的杯子,远山犹犹豫豫不敢出手。翻开一个,啥也没有,远山哭丧着脸一声哀叫。郑喆笑盈盈翻开另一个,杯底一块小巧的糕点。若黛掩着嘴眉眼弯弯。
  生不易老大不小的年纪哭得一塌糊涂,花白的胡须上沾了一点晶莹的液体。姬疏简直哭笑不得,混乱的情绪还没起个苗头就被掐灭了,连忙安慰和自己“感同身受”的幼稚鬼师兄。
  延林卫的铁甲们井然有序地护卫前行。
  正是麦穗扬花的时节。


第16章 
  再向北走情况便逐渐不容乐观。燕北的小河照顾不了更多土地,经年的旱情在土地上显露出痕迹。成片的绿植开始枯萎,快要离开燕国境内时,已经满眼干黄龟裂的地皮。幸好启程前有先见之明,准备了足够净水。
  姜虞把鹿皮水袋递给郑序,摸一把额上层叠的汗珠——没有绿植遮荫,白天在日头下行走实在考验毅力,以“健康体魄”为傲的青年将军总算也熬不住了。
  “看来王都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姜虞沉声道。
  土地荒废没有收成,当地居住的百姓几乎已经搬迁,只有北边逃难来的三三俩俩或力竭休于途或负箧曳屣前行。
  郑国朝觐的仪仗队堂皇驶过,流民纷纷侧目。全副武装的延林卫手中握着寒光逼人的刀戟,逃难的人眼神冷漠。
  “咱们还有吃的吗?”郑序突然问。
  姜虞几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严肃道:“公子三思。队里的车驾几乎都用来装盛束匹礼器了,早上准备的干粮仅供当日白天行程所需。这一路上流民不断,咱们实在有心无力啊。”
  郑序沉默不语,注意力似乎转移到马缰上,专注地驾驶马车,刚毅的侧脸绷出一道冷硬的弧度。
  路边突然暴起尖锐的哭泣,流民队伍里死一般的寂静被骤然打破——“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老天爷啊!”那个母亲还很年轻,怀里抱着一团小小的影子,一身麻布衣服脏污到看不出原色。明明在声嘶力竭地哭泣,面黄肌瘦的脸上却没有一滴眼泪,这是长期缺水的缘故。
  逃难的路上几乎每天都在发生悲剧,人们早已麻木,拖着疲惫的身躯绕过那对母子继续向前。谁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关心别人,明天对于所有流离失所的人来说都是未知数。
  郑序猛地收力拉住马缰,两匹黑鬃战马一声长嘶猝然停下。姜虞措手不及连忙拉缰绳,停在几步外回头皱眉盯着郑序。整个队伍被迫停止。
  “不过挨一天的饿,算得了什么?那几个客人和阿喆的配额不要动,把剩下的分一些出去,”郑序吩咐,不等姜虞抗议先给了个警告的眼神,“听话。”
  队伍停下之前,郑喆已经撩开车帘向外探看了许久。
  姜虞和郑序在前面短暂交流,郑喆眉间蹙起一点轻微皱痕,坐回车厢。
  “公子,外面发生了什么?”远山担忧道。那个女人的哭号清晰地传入车队里每一个人耳中。
  郑喆沉吟片刻,问:“咱们还剩多少干粮?”
  每人每日的干粮都是延林卫按配额在寄宿的驿站领取的,大部分是粱糗、脓脯,专门炒制晒干常备给过往旅客。根据驿站的规格,有时候也会有稻醴、果糕一类。比如燕都的甲庐驿,经费充足、财大气粗,只糕点就够吃一路了,根据远山汇报的数目看来,干涩无味的锅巴粱糗郑喆几乎没动过。
  可见郑序着实低估了他这个从小细糠精食的弟弟娇气的程度。
  “你下去看看大公子需要多少,都拿给他。”
  要不说郑喆真真心思剔透,闻弦歌而知雅意。也或许这俩兄弟毕竟同根同源,面对人间惨剧,都有一样的怜悯与善意。
  富丽浩大的仪仗队堂而皇之地停在官道上,过往的流民仿佛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事,陆陆续续有人停下脚步围拢过来。寻求帮助是人的本能,虽然常常会被冷漠击溃,一旦有人展示出好意,被扑灭过无数次的灰烬就又开始燃烧。
  和最终做决定的上位者争论是没有意义的,姜虞最后一次警告郑序:“流民如此之多可见北境官仓告急,咱们在下一个驿站不一定能拿到足够的补给,到时候自顾不暇你可别后悔。”
  郑序不为所动:“就算今明两天得挨饿,后日抵达王都,以郑侯之尊朝觐,用度等同天子伯舅,有天子一口饭吃就饿不着你。”
  姜虞鼻腔里憋出一声哼哼,不再多说,翻身下马招呼上几个亲兵一道去开队伍末尾的一节车厢。
  郑喆撩开车帘注视着亲兵从车厢里搬出几摞食盒,后面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并肩停下,探出半个头的生不易和郑喆打了个照面。
  老先生素来神朗气清,一双眼睛尤其炯炯有神,叫人一眼能瞧出矍铄的精神气,然而此时不知为何有点眼皮肿胀。“发生了何事?怎么突然停下了?”
  郑喆还未开口,对面车厢里已经有人回答了生不易的问题——“还能怎么了。有人脑子灵活,借机树立爱民如子的良好形象,一边涵养声望一边拉拢属下呗。”熟悉而讥讽的语气。郑喆叹了口气,看来那家伙又精力过盛了。
  “先生请放心,我兄长行事自有分寸,断不会挪用两位的饮食配额。”郑喆特意说明。
  那家伙又抢人话头:“哟郑二,你和你哥还能心意相通啊,这么信任他?”
  这人还是蔫头耷脑的状态比较和谐。郑喆额角乱跳:“我为什么不能信任他?”
  生不易已经从窗口退开,被夹在中间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但姬疏似乎没有露脸交谈的意思,只能透过车帘的缝隙瞥见一截玄黑衣袖。
  “你俩为了同一个位置明争暗斗,相互见不得对方的好,这事儿全郑都百姓都知道啦。”
  “我何曾与兄长有过什么争夺?风言风语不可全信,殿下慎言。”
  “那为什么你门客三千从者如云,兵权便被赐与郑序?”
  “从文从武,责任不同。”
  “你三天两头病得不能上朝,郑序就有机会笼络公卿,上至天子二守下至卿事诸寮都是他的势力。”
  “政见有异各行其道,无可厚非。。。。。。”
  “你在民间声望日隆便被郑君放逐朝堂,郑序终于上位取你代之。”
  “君父有命何敢不从!”
  “你。。。。。。”——车窗的木沿被指甲刮蹭出尖利的痕迹,指节青白。郑喆打断了他的话。
  “殿下还想说什么?我从小养在君后膝下,他却由太师亲自教导;我的伴读是奶娘的儿子,他的伴读却出身大司马家,如今已手握延林卫;我是国君推出来对付顽固贵族的挡箭牌,替他上书所有不方便出面的事,我挨下所有人的怨恨,最终也不过是在朝堂上靠一张嘴搬弄是非,郑序才是最终干实事的人,对世家而言他不过是我和国君博弈结果的执行者,什么意见也不用说什么敌意也不用抗就赢得了声望。我这样一副残破身躯,请了多少名医都说熬不过二十有五,哪怕这样国君也要忌惮我非驱我离开不可。坊间也流传过这些宫廷秘闻吗?郑序才是君父真正选中、悉心培养长大的继任者。还有什么可争的,我心里会没有自知之明?这样说殿下你清楚了吗?!”
  郑喆有点失控,胸膛剧烈起伏,手肘支着窗沿咳嗽,面上浮起薄红血丝。
  对面车帘被撩开。郑喆五指虚握抵住唇角,从下往上的角度仰头看去,眼梢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红,眼神很冷。
  玄黑光滑的衣料滑落窗沿,一只手伸出袖子,苍白修长的食指竖在鼻尖下,姬疏与郑喆对视着,眼底有些许笑意:“嘘。。。。。。谈论秘闻时要放低音量。小心给别人听了去。”
  一点了然的意味,像洞悉了某个真相。
  郑喆微微一愣。
  远山回到车上,若黛正用拇指推碾郑喆胸口的膻中穴和锁骨下周云门穴。
  远山吓了一跳:“公子的病又发作了吗?”明明这两天都好很多了。
  “无事,”郑喆摆摆手,问,“姜将军怎么说?”
  远山去时,姜虞的亲兵们已经在分发干粮,过路流民自觉聚拢,在士兵监督下有秩序地领取。说到底救不了所有人,只能发一个是一个。
  “将军说,大公子不让动您的配额,他不敢擅作主张。”
  自己的东西,要挪用还得经过别人同意。郑喆无声地笑了。兄长一番好意,给姓姜那小子转述成了挑拨离间。这一笑又牵动了胸口某处,咳嗽起来。
  远山急道:“公子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请客卿先生和大师过来看看?”
  郑喆竖起手掌示意若黛退开,冷冷道:“用不着,少见他几眼我还能好好的。”
  远山不知所措,困惑似地看向若黛,然而若黛是个安静没存在感的好姑娘,不像赵四有一张大嘴巴,她甚至没接收到远山的目光。若黛跪坐在郑喆身边,提着小壶倒汤给他润嗓。
  郑喆接过杯子,心中暗自可惜。远山虽跟了他多年,到底为人实诚,不如赵四灵光。于是有意逗逗远山:“你觉得,这一行人中还有谁能令我如此不满?”
  远山挠头:“呃。。。。。。我觉得,公子您对很多人都有意见来着。”
  。。。。。。一片寂静。
  若黛淡定接住喝空的杯子。
  郑喆按按眉心,换了个问法:“那我对谁的意见最大呢?”
  远山沉思片刻,豁然开朗:“姜虞将军!”
  。。。。。。
  郑喆和姜虞交集甚少,从前在郑都一年都见不上几面,这几面中还多半都是在郑序府邸遇见。郑喆一张温和有礼的面具戴得好好的,姜虞却是碰上就冷言冷语暗藏机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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