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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蘑菇-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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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这话的时候,实验室的窗户被山巅呼啸的北风吹开了,那个褐色皮肤的印度男人起身去关窗,波利·琼伸手将安折的围巾向上拉了一下。
  围巾裹住了安折的整个脖子,他被埋在柔软温暖的布料里,问波利:“您不冷吗?”
  “年纪大了,很多地方都迟钝了。”波利·琼那双温和的灰蓝色的眼睛看着他,安折能从他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裹成白色的一团。但他没看多久,就低头咳嗽起来,外面那么冷,他的肺里却像烧着一团火,涨疼着。
  波利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把桌上的热水递到他面前。
  “抗生素还有吗?”他对那个名叫朗姆的印度男人道。
  “还有一些。”
  咳嗽完,安折发着抖把药吃下去,房间里点起了炭炉,但他还是觉得很冷。
  “我找不到你发病的原因。”波利用手指把他额边细密的冷汗揩去,他灰蓝色的眼中有显而易见的痛苦,低声道:“这里也没有先进的仪器……抱歉。”
  安折摇头:“没关系的。”
  波利说,人类对世界的认识永远是浅尝辄止,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对人类的认知只是表象。当他回到深渊里的时候,从未期望过会受到人类这样的款待。
  譬如波利,他并非医疗上的专家,却因为安折身体的日渐衰弱,开始阅读数据库里那些医学文献,朗姆也会帮忙检索。
  有时候安折会因为他们的善意感到愧疚,因为他并非人类,这些善待好像是他披着一张人皮偷窃得来。他开始害怕自己死去的那天暴露出原型。
  他曾经告诉波利,可以不必这样费心,那时候波利用手背试着他额头的温度,轻声道:“你就像我的孩子。”
  波利不在的时候,他旁敲侧击问过朗姆,波利先生为什么会对他这样善待。
  朗姆说,先生爱这里的每个人。
  “我来研究所之前半边身体都坏掉发霉了,意识也不清醒,”朗姆卷起他的裤腿,他健壮的小腿上全是狰狞的伤疤和蚯蚓一样的凸起,这个一贯寡言的男人说了很长的一句话:“先生不分昼夜,救治了我半年,我以前也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
  他又说:“我以前不是好人,当佣兵的时候害过队友,现在我从外面救回了三个同胞,算是赎罪了。当好人的感觉不赖,当人也比当怪物好。研究所里很多人都像我这样,没人不爱戴先生。”
  安折清楚地记得自己那时候忽然没来由地想起了陆沨——一个莫名其妙的联想,他在想陆沨现在怎么样了。随即,他晃了晃脑袋,把那个与波利截然相反的家伙的侧影从脑海里赶出去了。
  朗姆是个业余的音乐爱好者,他无事可做的时候会对着一本破旧的曲谱练习吹口琴,有时候也教给安折,那声音悦耳动听。但朗姆说人类有过比口琴美妙千万倍的乐器,它们合起来能演奏出无比宏阔震撼的交响乐曲。
  说到这里的时候,波利也来到他们身边,打趣道:“朗姆如果出生在一百年前,一定是个杰出的音乐家。”
  一贯沉默寡言的朗姆笑了笑,这时他会拿出了一个破旧的收音机,将磁带翻一个面,按下播放按钮,激烈或和缓的节奏会从那个生了锈的机器里发出,那是无数种乐器一同发出的声音,它们各有自己的音色与旋律,这些音色与旋律组合在一起,组合成另一种波澜壮阔的声音。乐曲在这个烧着炭火的实验室流淌回荡。白楼下,一个左边胳膊变成兽爪的人朝这边招了招手,朗姆把收音机挂在外面的栏杆上,把声音调大了。
  轻快流畅的乐声透过结了冰花的窗玻璃传过来,磁带里播放乐曲前有报幕,这是贝多芬的《春日奏鸣曲》。安折托腮听着,深渊的春天也很美,但他大概看不到了。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收到来自北方基地的短讯的。
  那个长久沉寂着的通讯频道红光闪了闪——通讯列表上只有一个无名对象。
  安折把通讯界面调出来,那个无名对象发来的短讯只有寥寥两行,十来个字。
  “冬季已到。”
  “怪物行为有异,注意安全。”
  安折把字放大,回头望向波利:“先生。”
  “北方基地纪博士的消息,”波利道,“这些年只有他一直秘密和我联系。”
  “纪博士”这三个字让安折恍惚了一下,他问:“……要回复吗?”
  “回复。”波利温声道:“你替我回吧。”
  *
  北方基地。
  通讯频道亮起,来自高地研究所的回复短讯。
  “已收到。”
  “谢谢提醒,请基地务必也注意安全。”
  博士从通讯屏幕前路过。
  “陆上校,啧,”他声音扬起,“难以想象审判者会做出这种事情,你居然还是个好心人。”
  陆沨目光淡淡,看着屏幕上的文字。
  “对面是谁?”他问。
  “你绝对想不到的人。”纪博士道:“波利·琼。”


第75章 
  来自北方基地的预警言简意赅。
  波利道:“他们也发现了。”
  安折望向外面。
  高地研究所处在最高的山巅; 往下看; 深渊一览无余。巨大的断裂带像大地灰白色的皮肤上一道狰狞的伤口; 层层叠叠此起彼伏的密林与沼泽是这道伤口的血浆与脓液。远方——遥远的东岸是海,或者巨大的湖,总之一眼望不到头; 万籁俱寂的时候,风声中夹杂低语,雾气中隐约有宏大的涛声。
  总之; 它就像一个静静盘踞在地面上的怪物。
  这不是安折所熟悉的深渊; 他之前也有所体会。以往的深渊是一个充满鲜血与劫掠的地方,从未有这样平静的时刻。
  遥远天际出现一个黑影; 黑影越来越大越近,最后停在白楼的上空。
  唰地一声; 唐岚收拢翼翅,直接落在了外面的走廊上; 推开了实验室门。
  “我回来了,先生。”他说完,又转向朗姆; 道:“最近有敌袭吗?”
  朗姆道:“没有。”
  波利·琼抬起头; 从上到下打量他一遍,似乎在确认他状态是否正常。如果做这个动作的人是陆沨,安折会觉得他在对这个人进行审判以决定枪杀还是放过,但是波利那双温和的灰蓝色眼睛看着唐岚,他确定这只是一个慈祥的长辈关切唐岚是否在外面受了伤。
  果然; 波利道:“在外面遇到危险了么?”
  “有危险,但没受伤。”唐岚道:“我对那里比较有经验。”
  波利道:“你一直很让我放心。”
  唐岚笑了笑,他眉眼锋利漂亮,隐隐有肃杀冷冽的凶气,安折想起哈伯德是最出色的佣兵队头领,那他的副队必然也并非等闲之辈。
  波利·琼道:“外面怎么样?”
  “和您预料的差不多。”唐岚回答道:“它们平衡了。”
  说着,他从抽屉里扯出一条数据线,将手中的微型相机和电脑相连,上百张图片被加载出来,投到一旁的大屏幕上。
  乍一眼看上去,那些图片里空无一物,只有深渊特有的难以形容的奇异景观,好像只是猎奇的游人拍摄的风景画。然而仔细看去,却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
  最显眼的一章是俯拍的一处巨大的湖泊,它结冰了,霜白的冰面冻住了湖面褐色的水藻、漂浮的残肢和落叶。然而,就在这空空荡荡的冰面之下,却透出一个不规则的巨大黑影——是水生生物的脊背,它就那样静静待在水下,影子像一团抽象画。
  就在这个湖泊的岸边,密林的枯枝上全部缠绕着大团灰红色的藤蔓,下一张照片是对藤蔓的特写,它的外表光滑得像蚯蚓,皮下有放射状的星形纹路,密密麻麻的黑色血管仿佛正在一下又一下鼓动。安折立刻意识到这并不是个普通的植物,整片丛林的藤蔓都是同一个触手型的怪物。
  “这里只拍了一张,它发现我了。”唐岚道。
  波利拿遥控器一张一张翻看照片。
  “他们经历了三个月的残杀期,现在存活的都是大型怪物,零碎的小生物完全看不见了。”唐岚道,“我和它们打了几架。先生,我确定现在整个研究所只有我的实力足够从它们手里逃出来。但我完全没办法和它们正面打斗。而且,深渊的怪物大多数都是多态类的,我也不确定它们现在到底有多可怕。”
  “我知道了。”波利缓缓颔首,灰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凝重的神情:“假如基因是一种资源,它们已经完成了深渊内部的整合。现在,怪物彼此之间也已经达到了实力的平衡,它们的智商在整合过程中也得到大幅度提升,明白争斗可能带来两败俱伤的结果。如果这个猜测没错,现在应该已经有部分怪物开始离开深渊,向外捕猎。人类必定也是他们捕猎的目标之一,只是它们暂时没有注意到,我们得随时防御怪物的集体进攻。”
  “确实是这样。”唐岚道:“但是有一点和您的猜测不同。”
  波利问:“你发现了什么?”
  唐岚操控电脑,调到一张图片上。难以想象这是怎样丑陋的一张图——安折并没有成体系的审美,但他确定这张图片可以用“丑陋”形容,因为它在最大程度上冲击了人的感官。两个密密麻麻的软体动物表面生长着人类的语言能够形容与不能够形容的所有器官,伸出流淌着粘液的触角相互接触,下一张图,他们的触角分开,再下一张图,其中有一个往另一个方向远去了。
  “相同的情况观察到了六例,怪物并不是像您最初的预测那样各自占据领地,开始僵持。它们在深渊里走动,互相试探,然后分开。”唐岚的声音也变得凝重低沉:“我怀疑最坏的情况出现了,先生。它们像是在交流——我不知道它们交流的内容。每当它们之间发生接触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它们身上的那种波动会变强。”
  他继续道:“我怀疑它们在互相感知,试探对方身上是否有自己需要的基因。”
  “很有可能。”波利道,“对于‘波动’,你是研究所里感官最敏感的一个。”
  “最近我对它的感知越来越敏感,”唐岚的脸色微微苍白,“空气里到处都是,每一个怪物身上也有,有时候我会觉得就连地上的石头都在振动。我越来越难维持思考,我本来不该回来得这么早,可我感觉我自身的波动正在融入到它们里面。先生,我……我的精神有点不正常。”
  波利握住了他的手,他声音平静:“别怕。”
  “在一百年前,生物基因序列最稳定的时代,原本就有一部分物种对磁场的变化格外敏感。你恰好和这种生物融合了。”他这样说。
  “但那不是磁场,我能感觉到,磁场是另外一种波动。”唐岚闭上眼,他半跪下来,额头抵着波利的手背,他声音沙哑:“先生,您是不是已经明白了什么?我说话这些的时候,您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但您不会告诉我们,因为真相是我们无法承受的东西。”他说:“但我真的……”
  他声音越说越生涩沙哑,最后无以为继。
  “别怕,别怕……孩子,”波利的右手缓缓握住唐岚的肩膀,他的声音像温柔广袤的海洋,“我会保护你们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唐岚抬起头,他直视波利·琼,像是许下庄重的誓言:“我们也会保护您和研究所到最后一刻。”
  “我从未对你们提出要求,但是,假如到了研究所不复存在的那天,”波利缓缓道:“我请求你们不要投身到异种和怪物的洪流中,而是往北方去,去保护人类基地。”
  唐岚:“但是审判者会击毙一切异种,基地永远不会接纳我们。”
  波利望着外面苍茫的暮色。
  “但是在最后的时刻,我还是愿意最大限度相信人类的仁慈和宽容。”他道。
  唐岚牵了牵嘴角,他仰望着波利·琼:“那是因为您品德高尚,光明磊落。”
  波利微笑着摇了摇头。
  *
  唐岚走后,辛普森笼的电力储蓄也达到了临界值,白楼下宽阔的平台上亮起刺目的猩红光芒,热浪扑面而来,如果不是清楚这是机器制造出来用于捕捉基本粒子振动频率和相互作用轨迹的高能量场,安折几乎要以为楼下是熊熊燃烧的火海。
  实验室的大屏幕是辛普森笼的终端和操作台,但由于设计的缺陷,要调整辛普森笼的参数,有时候得下楼手动调整某些精密装置的拉杆。
  大屏幕上,那些线条仍然杂乱无章,不过它们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每当波利调整一次参数,那些纠缠的线条就会从一种杂乱变成另一种杂乱——最终还是乱成一团。
  但波利仍然一次又一次分析线条、计算函数、调节参数、改变接收频率。变幻不定的线条就这样在屏幕上跳动。
  乐声打断了安折的思绪,走廊上的老式磁带录音机播放着跌宕起伏的《命运交响曲》,朗姆站在窗边,他面前支着一本五线谱。他对着曲谱吹奏口琴,模仿交响曲的旋律。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了下来。
  “你懂音乐吗?”他道。
  安折摇头。
  朗姆指了指录音机:“听完一首,你能知道怎么吹出来吗?”
  安折略微加大了摇头的频率。那样复杂的交响乐曲,他能领略到其中万分之一的起伏已经是极限,更别说把它重现出来了。
  “得有乐谱。”朗姆把五线谱翻了一页,低声道。
  说着“乐谱”,他的目光却看向实验室中央的屏幕。
  仿佛虚空中一道琴弦轻轻弹动,纷乱复杂的思绪刹那间洞彻通明。蓦然间,安折微微睁大了眼睛。
  “波动就是一首交响曲。”他道:“先生想解出它的乐谱。然后……然后就能做很多事情。”
  朗姆黝黑的目光深深看着他,道:“你比我聪明。”
  安折也望向屏幕,从这些线条中能够分析得出畸变灾难的秘密吗?他目光迷惘。
  又或许,这永无止境的混乱已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真相。
  一种难言的沉默笼罩了实验室。安折低下头,人类的命运渺茫得像那团线条,这一切或许和蘑菇无关,但他有时候也会感到难以呼吸。
  难以解释个中缘由,对着与北方基地的通讯频道,他的手指放在键盘上。
  手指的动作已经不灵活了,就像他的菌丝再也没办法伸展动作一样,敲击按键的时候,指尖会有难以抑制的颤抖。
  没有光纤和基站,通讯成本很高,像人类十几世纪的远洋电报通讯那样,必须节省用词。
  他发出。
  “基地情况如何?”
  仿佛是荒谬的巧合,几乎是同时,通讯频道亮了亮,一个同样的讯息从北方基地发来。
  “研究所状况怎样?”
  北方基地为了人类基因的纯洁性能够付出一切,他们痛恨怪物,审判庭对异种绝不包容,似乎只有纪博士这个善良的科学家才会包容融合派的存在,并关心这里的状况。
  安折回复:“一切都好。”
  粉饰太平似乎是人类特有的技能,他学会了。
  几秒后,对方回复:“基地也是。”
  对着通讯界面,安折沉吟许久,他缓缓敲下一句:“审判者是否安好?”
  想了想,他按下退格键,又删改了几下。
  就在他删改的空档,北方基地发来消息。
  “研究所近期是否发现新型变异个体?”
  安折稍作思索,回复一句:“尚未。”
  回复完,他把修改后的那句话发出。
  ——“审判庭是否安好?”
  对方回复:“审判庭运转正常。”
  安折放轻松了一些。
  “祝好。”他礼貌地发送结束语:“晚安。”
  对方的回复也只有寥寥两字。
  “晚安。”
  看着那两个字,安折将手指从键盘上移开,他拿出那枚银色徽章,他的身体衰弱的速度在加快,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手指骨节僵硬,他努力将那枚徽章握在手中。
  楼梯传来响动,波利上楼了,但他没有回房,而是沉默地站在走廊栏杆上,背对着这里。
  安折起身推门,来到了波利身边。乐声停了,楼下,辛普森笼在熊熊燃烧,夜色扑面而来,遥远黑暗的远方天际传来悠长的嚎叫。
  波利道:“不在里面待着吗?”
  安折摇了摇头,他想着唐岚先前说过的话。
  “先生。”他道:“您已经明白了什么吗?”
  波利看着他。
  “有时候,我觉得你的接受能力比所有人都要高,”波利道,“你很特别。好像比所有人都脆弱,又好像什么都不怕。”
  安折微微垂下眼。
  他道:“嗯。”
  “但我还没有得到最终的答案,”波利伸手将安折大衣的第一排扣子扣紧,“愿意听我讲个很简单的故事吗?”
  安折道:“愿意。”
  “是很久以前,一位科学家的假想。”寒风里,波利声音温和。
  “假如今天,你穿越了时空,来到一年后。在那里,你又穿越了时空,回到一年前,来到这里。”波利道:“那现在我面前就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你。”
  安折想了想,道:“嗯。”
  “你知道物质构成的一个单位是原子,原子里有电子,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但所有电子都一模一样。这样的话,你怎样分辨两个电子是不同的两个个体?”
  安折想了想,道:“它们在不同的位置。”
  “但空间并不是位置的度量,时间也不是。这两样东西只对四维的人类才有意义。在更高维度上,时间和空间也只是一张白纸上的横坐标和纵坐标,像这样。”波利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粉笔,在他们面前的栏杆上画下一个点,道:“一个电子在时间和空间里自由移动,左方是后,右方是前,现在它穿越时间,向前走了一秒。”
  说着,他的笔往前画出一道向右下方的斜线,标点:“穿越时间后,它在这里。”
  “然后,它又穿越时间,向后走了一秒,停在这里。”粉笔往左下方画线,标点。
  现在栏杆上有三个点和两条线了,它们组成了一个开口向左的锐角,左边的两个点在一条垂直线上。波利画出了这条垂直线:“我们的时间在这一秒。这时候我们看到了什么?”
  安折想了很久。
  最终,他道:“两个电子。”
  “是,我们看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电子。但它们其实本质上是一个,只不过在同样的时间内出现在了两个地点。”波利又在它们旁边点下无数繁星一样的电子:“不精确的估测,我们的地球有10的51次方个一模一样的电子,组成了我们能看到的物质,你又怎样证明这不是同一个电子在时间轴上反复震荡穿梭亿万次的结果?”
  “同样的道理,你又该怎样证明,我们所看到的整个宇宙的存在,不是一个或几个基本粒子在时空里舞蹈的成果?”
  安折蹙起眉,他没法证明。
  他用有限的认知艰难地消化这句话。
  “所以我和先生都是同一个电子吗?”
  波利温和地笑了笑,他伸手搂住安折单薄的肩膀,像长辈搂住一个天真年幼的孩子。
  “这只是人类对世界本质的无数个猜想中的一种,并不是真相,又或者和真相南辕北辙,只是我们难以验证。”他道,“我举出这个例子只是想说明,我们的身体、思想和意志短暂的存在,整个地球的存在,在更宏大的度量上,比一个电子还要渺小。”
  安折望着远方,他只是一个结构简单的蘑菇,没有科学家的头脑,没有那样丰富的知识和超越维度高瞻远瞩的思想,理解不了这样的体系,只知道这个世界真实地摆在他眼前,他轻声道:“但是我们都是真的。”
  话音落下,他脸上的表情忽然空白了一秒,眉头蹙起来,肺腑剧痛。
  他死死抓着栏杆,身体剧烈颤抖,吐出一大口鲜血,向前倒去。
  波利手臂颤抖,他接住了安折滑无力落的身体,把他抱在怀里。
  “朗姆!”他大声朝实验室的方向喊道,声音焦急。
  安折知道波利又想要救治他,或者寻找他的病因,用温度、抗生素、除颤仪……那些东西。
  他又吐了一口血,波利伸手,用衣袖给他拭去。
  血液染红了雪白的衬衣袖角。安折看着波利,勉强笑了笑。
  “不用了。”他手指缓缓抓住波利的手臂,喘息了几下,轻声道“……真的不用了。”
  波利死死抓住他:“再坚持一下。”
  “我……”安折看着他的眼睛,他好像看见了无边无际的大海和天空。
  他其实还好,还没有到最衰弱的时刻,至少他还能动,思绪也清明。
  但他终会死去,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他大可以就这样死去。波利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长辈,他把他当做心爱的孩子,对他那么好……在生命的最后,他可以带着这样一份温柔的爱意死去,这是这个时代的其它人根本不敢奢望得到的东西。但他这样死了,波利就将接受他无缘无故的病死,他找不到病因,他无能为力。安折知道对人类的科学家来说,这样无法解出的难题,无法解释的真相是最深刻的郁结。
  他也可以带着一个怪物的身份死去——他不怕波利厌恶他,波利给他的已经足够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看着波利,做出那个决定后,他轻松了许多,身体的疼痛不算什么,他再次道道,“对不起,波利。”
  波利凝望着他。
  “我……”安折笑了笑,他咳嗽了几声,眼泪滑落下来,和血液的温度一模一样。他艰难地喘着气,对波利道:“我……骗你了,我不是被怪物感染的人。我本来就是怪物,我不是人,我只是……只是吃掉了一个人的基因,我只是……看起来像人。”
  波利似乎愣怔了一秒,下一刻,他的灰蓝色眼睛里呈现出更加温柔的悲伤:“不管你是什么,再坚持一下,好吗?”
  安折摇摇头。
  “我没有病。”他道:“我的寿命……只有这么长,改不了的……不要救了。”
  话音落下,波利抱紧了他。他们彼此对视,陷入悲哀的沉默。
  比起疾病和伤痛,物种既定的寿命是更加无法抗拒的东西。从诞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结束,谁都迈不过那个门槛,那个上帝设下的门槛——如果真的有上帝存在的话。
  就在这令人无法言语的沉默中,寒风呼啸着,在风声里,安折听见波利说了一句话。
  ——话音落在耳畔的那一刻。他心脏陡然颤动一下。这句话那么熟悉,熟悉到他好像回到三个月前的那个夜晚,面对着陆沨,那天的风也很大。
  波利·琼说:“手里是什么?”
  对着他,安折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东西,他缓缓张开自己的手指。
  手心静静躺着一枚银色的徽章,这是那位审判者身份的信物。
  波利的目光落在徽章上,安折发誓他在那双灰蓝的眼睛里看到某种旷远的悲伤。
  接着,波利·琼伸手,从自己上衣的贴身口袋里取出一件东西,握在掌心。
  安折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也是一枚银色的徽章。
  ——几乎一模一样的徽章。
  “你……”安折愣住了:“你是……审判者?”
  “曾经是。”波利轻声道:“我是一个叛逃者。”
  作者有话要说:
  理论是费曼的单电子宇宙假说。
  非本文世界观。


第76章 
  “我愿为人类安全拿起武器。”
  “我将公正审判每一位同胞。”
  “虽然错误; 仍然正确。”
  波利缓缓念出了这段话。
  “审判庭誓言。”他道。
  安折愣了愣; 他曾经听过这段誓言的最后一句话。
  吐出那两口血之后; 他的身体竟然变得轻盈起来,感官也逐渐迟钝,冬日的烈风吹在脸上; 却不再让他寒冷颤抖,那是一种虚无缥缈的空灵,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消散在风中。他重新支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靠着栏杆; 低头看向那两枚徽章。
  正六边形的徽章上雕刻着图案,审判庭的标记是两个交叉的棱状十字星; 像地图上指示方向的图标。指示正北、正南、正西、正东的十字星稍大,南方的星角向下拉长; 呈现一个与十字架类似的形状。东北、东南、西南、西北偏向的十字星稍小,隐在正向十字星下。
  安折曾经不止一次地注视这棱角分明的形状; 那暗银冷沉的质地、尖锐的星角、平直的线条无一不透露出摄人心魄的肃杀与公正。
  波利的手指摩挲过十字星的表面,他或许也不止一次描摹过它的形状,徽章的图案已经有了磨损的深深痕迹。
  “它的图稿是我的一位同事画下的。”呼啸的寒风里; 波利望向遥远的夜空:“我们希望十字星为人类指向了正确的方向。”
  “您……不是融合派的科学家吗?”他低声道。
  “我是。”波利道。
  他的语气很轻; 像一声叹息:“我是融合派的负责者,也是审判庭的创始人。融合派就是审判庭的前身。”
  安折忽然想起在审判庭那条长长的走廊里,每一代审判者的肖像与生卒年月一字排开,尽头的相框却被取下,姓名与生卒年月也被刮去; 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字母“P”。那是第一任审判者的记录,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被后来人抹去。
  北方基地是人种混居的地方,他不知道波利这两个字到底是哪种语言的音译,但依稀能用字母拼出“polly”这个近似的单词。
  可是在他的印象里,融合派和审判庭的信念截然不同,一个希望人类与怪物安全融合,一个却毫不留情地杀灭所有试图进入基地的融合异种。这两者完全是天壤之别,他疑惑到了不知道该从何问起的地步。波利道:“那是一次偶然的事件。”
  安折听过很多人讲述基地的历史,那些平静的叙述像光芒有限的灯火,他提着灯照亮黑暗房间的每个角落,从而得以拼凑出这房间的全貌。
  “感染后能否保持意志,似乎只取决于概率。但我们仍然相信自然界中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我们能力有限,还没有窥见其中的规律。我们的研究一直在进行,在那个领域越来越深入,也越来越疯狂。”说到这里的时候,波利微微闭上眼睛,神色中浮现隐约的痛苦:“一个实验体的身体出于无法解释的原因分裂成了两半,却有统一的意识。其中一半逃出了实验室,另一半留在观察室里。因为它看起来一直待在那里,我们没有及时发现异常——逃出的那一半造成了惨烈至极的灾祸。”
  安折知道那场灾祸,一只水蛭污染了整个外城的水源。
  “外城全面暴露,基地必须甄别出异种和人类,将异种及时清除。融合派是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然而,研究感染与变异,最熟悉怪物、异种与人类差别的也是我们。”波利道。
  刹那间,安折明白了什么,审判庭在最初原本就不是军方的机构,它隶属灯塔。
  “实验项目全部中止,样本销毁,实验体击毙,但基地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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