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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一级保护咸鱼-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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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
顾杨想了想,发现正是他前两天捞回来的那小鬼住的病房。
“……”
哎,造孽哦。
顾杨缓缓地放下终端,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垂着眼转过身,没精打采的趿拉着凉拖,哒啦哒啦的走了。
顾杨到达老元帅修养的小院时,发现两位老人正在商量关于如何安置那位凌秋的事。
——哦,准确来讲,是谢凌秋了。
这话题并不适合他旁听。
于是顾杨走进小院,看了一眼坐在院落石桌边上相对下棋的老夫妻两个,懒洋洋的打了声招呼之后,就干脆的抬脚进了屋。
他直奔放置饮品原料的地方,打开了柜子,白皙却并不显单薄的指尖在一排放得整整齐齐的盒装原料上扫过,动作熟稔,有条不紊的按照元帅夫妇主治医生的医嘱,给两位长辈配好了药茶。
然后他偏过头,透过窗户看了一眼正小声交谈的二老,随手摸出了裤兜里的烟,一不小心带出了之前那颗老夫人塞给他的薄荷糖。
顾杨看了掉到地上的薄荷糖一会儿,慢吞吞地把烟盒放了回去,弯下腰,捡起滚了老远的薄荷糖,拆开包装塞进了嘴里。
桌上两个泡好了的饮品的杯子闹着袅袅的热气,顾杨并没有马上把它们端出去。
他安静地待在饮水机边上,靠着墙,盯着天花板发呆。
对于谢凌秋没有拒绝老元帅伸出的橄榄枝这件事,顾杨并不意外。
事实上,有脑子的都不会拒绝老元帅的邀请。
能够贯上一个“谢”的姓氏,或者跟老元帅扯上那么一点两点亲近的关系,对于这个年轻人往后在军部的前途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天赋与才华,勤奋与努力。
若这四者皆备,再加上一分背景,只要军功足够,前路几乎就是肉眼可见的坦途。
跟曾经的他一模一样。
“啧。”
顾杨舌尖轻触着嘴里沁凉的薄荷糖,圆形的糖果在口腔中滚动着,微痒,还带着点不知从哪里泛出来的酸苦味道。
顾杨等了好一会儿,直到茶水杯上飘着的雾气变得细微而模糊,偏头看了一眼外边两位长辈已经停止谈话开始下棋了,才直起身来,端着茶水出去。
结果他刚一出门,就听到他的老师说道:“那小子说想跟随顾杨学习。”
顾杨脚步一滞,手里端着两杯茶为难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迈步往前走去。
“我不行的啊。”顾杨懒洋洋地将茶水递出,坐在旁边空闲的椅子上,“我都十八年没去过前线了,哪有什么能教给那小鬼的。”
“训练场没见你少去,军部平台的胜率也没见低多少。”老元帅没好气地反驳道。
作为顾杨的老师,谢与老元帅是相当关注自己这位半路折戟的学生的。
顾杨是他这一生最满意最骄傲的学生,也是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
星际社会实在算不上太平。
土地和资源的争夺、星际盗匪的骚扰、外敌入侵、灾祸防备、新宇宙的探索……这些都是需要大量的武装力量去完成的。
各个国家的军部的力量庞大无匹,但在分派出去之后,依旧显得捉襟见肘。
眼看着顾杨这个天赋极佳、前途无量的不败战神在风头正盛的时候退居了后方,对于蒙雷帝国的军方而言,这是一个无可估量的损失。
顾杨本该在他所热忱的疆场上肆意纵横,成为帝国的守护神,为帝国子民猎取战果与无上的荣耀。
但这一切都在顾杨觉醒了预知梦的天赋之后戛然而止。
遗憾、可惜、不甘。
这些情绪哪怕过了十八年也依旧令人如鲠在喉。
“你不是一直都维持着将级的训练强度吗?”谢与元帅说道,“对战方面,哪怕是你那个接任了第一元帅的师兄,在模拟平台里跟你打也是十场九输。”
“模拟作战跟前线哪能一样。”顾杨没骨头似的坐在凳子上,“我不会教人啊。”
“用不着会,我收你当学生的时候也不会教人。”谢与元帅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药茶,“你想想我跟你师母当初怎么教你的?”
怎么教的?
顾杨回忆了一下,发现满满当当的全都是被暴打的记忆。
“……”
这……不好吧?
顾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有点担心自己这一拳下去,还是个伤员的谢凌秋直接暴毙当场。
“小年轻皮糙肉厚的,训练完过一天就活蹦乱跳了,哪需要那么担心。”谢与元帅说道。
“……行吧。”
顾杨想起昨晚上的梦,知道他就算是拒绝了这里,之后也肯定会有别的事情促使他跟谢凌秋熟悉起来,干脆就此接受了。
这感觉就有点像国家分配对象。
顾杨一边想着,一边问道:“他怎么会想要跟随我学习?”
“军部里崇拜你的小年轻可不少。”老夫人端着茶水,看着神情颓丧没精打采的顾杨,忍不住说道,“你对自己稍微有点自觉。”
顾杨自己在退居后方之后就不太往军部去了,但常年与军部亲密往来的两位长辈,却没少听那些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年轻军人一口一个顾中将怎么怎么的,试图从他们这里搞到一点顾杨的最新动向。
现在的年轻军人多多少少都对传奇中将顾杨充满了憧憬和崇拜,毕竟顾杨是目前唯一一个靠军功升上中将,个人履历上却没有一条失败记录的人。
这个战绩前无古人,往后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来者。
就算是见过顾杨这副不修边幅毫无干劲的样子,这群小年轻也能自己套上一百八十米的滤镜,张口就跟人吹顾杨中将不拘小节自由奔放。
所以谢凌秋张口就说想要跟随顾杨学习这件事,谢与元帅实在不意外。
顾杨挠了挠头,觉得老师和师母这话实在有点夸张。
明明那些军士看到他之后都挺正常,最多就是有一点点见到上级的紧张。
顾杨看着桌面上的棋局,看着二老在棋盘上厮杀了好几个来回之后,才后知后觉地问道:“那谢凌秋他住哪呢?”
“出院了就跟你住,方便。”老元帅头也不抬地说道,“你房子不还有仨空房间呢?”
“……哦。”顾杨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他倒是没什么所谓的领地意识,从贫民窟爬出来就把自己送上了战场的人实在不讲究这个。
“那我先回去收拾一下。”
“等等,这个你看看,回去顺便带给凌秋去。”谢与元帅说着,把放在一边的档案袋交给了顾杨,“说不定再过上几十年,他能变成第二个个人履历上没有一条败绩的将级。”
顾杨闻言,伸手拿过了那个档案袋,直接打开来。
上边是更新过的谢凌秋的资料档案。
顾杨稍微扫了一眼,发现谢与元帅给谢凌秋请了长达三个月的假期。
用的是养伤的名头,但知道些内情的顾杨还是明白,这是老师需要一个季度左右的时间,用来摆平谢凌秋的身份改变之后所牵扯的麻烦。
以及,让情报部门在这期间去查明谢凌秋以前的身份经历,是不是能够让他真正的走入军部高层里来。
而这三个月里,他光荣的成为了这小鬼的保姆。
“对了。”老元帅叫住了顾杨,神情带着那么一点点心有戚戚的意味,“如果可以的话,试试他有没有觉醒什么天赋。”
顾杨觉得这大概是老师被他突然觉醒预知梦,搞得军部安排脱节而造成的心理阴影。
他点了点头,拎着档案袋起了身。
顾杨从上午出门到现在,泛着浅淡紫色的天际已经被恒星烧成了一团火焰,顺着云层扯出一缕缕橙红紫粉的夕色,瑰丽十分。
顾杨就着夕阳的光亮把谢凌秋新的档案翻完,看着新档案上把谢凌秋人生前二十年的一切全都掩盖成了“贫民窟居民”。
什么人体实验,什么人造人,什么DNA片段溯源,通通消失得一干二净。
只有干干净净的从入伍开始的记录。
顾杨把文件收拾装好,慢腾腾的往住院部走,寻思着三个月的时间,也足够情报部门去把谢凌秋以前的事情翻个彻底了。
他绑好档案袋的封口,走到住院部楼下,看了一眼家属往来显得有些热闹的正门,转头拐了个弯准备从人少的侧门进去。
结果这弯刚一拐完,顾杨就看到了坐在住院部楼下公园休息椅上的身影。
夕阳将大地笼罩在一片深深浅浅的柔软颜色里,靠坐在休息椅上的金发青年手里拿着一盒药杯,正微微皱着眉,十分苦恼的看着它。
药杯的盖子已经被拧开了,迎着风可以闻见些许从其中飘出的苦涩气味,夹杂着几丝甜腻的蜂蜜香气,在这一小片天地里悄然浮动。
谢凌秋。
顾杨摩。挲了一下手里的档案袋,正儿八经的打量起眼前的青年来。
谢凌秋的身高资料上显示是一米九二,比顾杨这个往人群里一戳就一览众山小的一米八五还高出不少。
他身躯修长,病号服下露出来的小臂肌肉紧实流畅,只是在过于宽松的病号服的遮蔽下,实在看不出那健康有力的痕迹,甚至于显得有些病弱的意味了。
而谢凌秋的身体比例,在顾杨看来几乎是吹毛求疵也找不出问题的完美。
大约是人造人的关系,除了那张审美差异而永远无法达成完美的脸以外,仿佛每一个构成谢凌秋这个人的要素,都是被细心打磨雕琢过才被安装上去的一般。
但即便是审美差异,也没有人能对谢凌秋的脸说出一个“丑”字来。
帅气,阳光,俊朗——或者是别的什么赞扬的词汇,堆放到这个青年身上,完全是不为过的。
顾杨的目光顺着对方的脸一路向下,最终停在谢凌秋动作间掀起了衣角的腹部。
那里还缠着绷带,渗出了几丝嫣红的血色,那小鬼却像是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一样,身体微微前倾,将手里的药杯倾斜。
这小鬼想把药倒掉。
顾杨意识到这一点,他抬步走了过去。
青年终于发现了身边有人,抬头看了过来。
“呀,顾中将。”
谢凌秋打了声招呼。
他的声音宛如一块棉花糖,甜腻柔软得过了头,像极了一片被蜜糖浸透的羽毛,飘飘摇摇的上扬着,又轻易的要随风而去。
他与顾杨对上视线的漂亮蓝眼睛中盛着一滩浅海,在浅海之上睫羽剪碎了恒星投下来的艳丽光纱,晶亮的碎片零零散散的落在晨雾散去的蔚蓝里,清凌凌的泛起了波光。
“好久不见。”青年高兴地说道。
顾杨闻言,微微一怔,带着些疑惑:“我们见过?”
年轻人脸上的愉快一滞。
顾杨看到落入那对蔚蓝色眼中的那些光亮接连熄灭,最终只余下一片被瓢泼雨水灌得模糊不堪的冰冷深蓝,汹涌而沉默地注视着他。
过了半晌,谢凌秋才重新开口,依旧是那一口软绵绵的音调:“您不记得我了?”
他话音刚落,顾杨倏然挺直了背脊,垂眼看向了自己脚底下。
谢凌秋的影子不知何时悄然的蔓延开来,漆黑的阴影毫无声息的缠上了顾杨的脚踝,像是吐信的蟒蛇,死死的绞着落网的猎物,将他向下拉扯着,像是要将他拖进那宛如黑洞一般的影子中去。
意识到这大概算是一场袭击的顾杨迅速掏出武器,直接顶上了谢凌秋的额头。
谢凌秋坐在椅子上,被武器顶着额头却看不出丝毫的紧张感。
漆黑的暗影跟这个浑身都跳跃着明亮与温暖色泽的年轻人交。融着,竟然一点也看不出违和之处。
他满脸无辜的举起了双手,对顾杨说道:“我没有恶意。”
顾杨一顿,感受到始终向下拉扯着他的阴影顺着他的腿爬了上来,此时正磨磨蹭蹭的表达着冷冰冰但十分明确的亲昵,心中忍不住咂舌。
昨晚上的梦里可没见过这一出。
现在的年轻人,都玩得这么花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中将:你好骚啊。jpg
第四章
顾杨始终都没有从谢凌秋身上察觉到什么危险的气息。
正如谢凌秋所言,他大概是真没什么恶意。
但顾杨还是拿武器顶着他的脑袋,另一只手把拿着的档案袋扔到了谢凌秋旁边,掏出了一把新的激光武器,对准两人脚底下的阴影崩了两枪。
缠着顾杨的阴影像是被火焰烧灼的纸片一样卷曲萎靡,迅速缩了回去。
“天赋?”顾杨甩了甩有些发热的武器,重新插回腰间的革袋里。
谢凌秋眨了眨眼,乖巧地点了点头:“应该是。”
“唔。”顾杨用顶着谢凌秋脑袋的那一把武器轻轻敲了敲对方的额头,说道,“解释。”
“我不知道。”谢凌秋坐在椅子上,微微抬头自下而上的看着俯视着他的顾杨,一副极其无辜乖巧的模样,“我才知道我有这个。”
“谢凌秋,你可是以解锁天赋基因为目的的人体实验产物。”顾杨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谢凌秋,缓缓地打开了武器的保险栓,“不要装傻。”
金发青年被微微使劲的力道顶得往后仰了仰头,在顾杨冷冰冰地注视下,脸上轻松无辜的笑意终于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仰头看着顾杨,吐出口气,轻声说道:“您真是变了许多。”
顾杨想了想,没有否认。
人活这么多年哪能一点不变呢。
只是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跟这小鬼有过什么渊源,甚至于能让对方说出这种仿佛与他相熟的话来。
顾杨每天要接收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多了。
他时不时的还要前往医疗部门进行脑域刺激,以确保他对虚幻梦境的记忆力,有很多不算特别重要的记忆就会在刺激下被梦境的记忆覆盖,变得不那么容易回忆起来。
“我对你倒是没什么印象,小鬼。”
顾杨漫不经心地说着,将话题拉了回来:“不要扯开话题,你的天赋,解释一下。”
谢凌秋轻轻哎了一声:“这个问题比较复杂。”
“我倒数三秒。”顾杨端着武器的手稳稳地,“三……”
“就是普通的操纵影子而已!”金发青年麻溜的给出了答案,“用来收集情报很好用哦!”
顾杨丝毫不为所动。
真要是情报收集方面的天赋,这小鬼最后一次任务就不会是以那样丑陋的笔调收场了。
“二。”
谢凌秋张了张嘴:“……”
“一。”
“是吞噬。”
顾杨准备扣下扳机的动作停下来,冷淡的端详了对方许久,终于放过了谢凌秋的脑袋,慢吞吞的将手里的武器插回了腰间。
谢凌秋长出口气,观察着似乎解除了备战状态的顾杨,也跟着放下了举起来的双手,捧着药杯,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顾杨。
“您真的会开枪吗?”他问。
“会。”
顾杨回答得相当干脆。
只不过你今天肯定不会死在这里,他想道。
前夜里的梦还没有发生,谢凌秋至少是能够活到那件事发生的时候的。
谢凌秋心里并不信顾杨会开枪。
但他嘴上还是拖长了音调:“哎,好无情啊。”
顾杨扯了扯衬衫的下摆,将腰上绑着的装武器的革带遮住,抬眼看向坐在一边的谢凌秋。
片刻,他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命令道:“关于你的天赋,写个详细报告交上来,少校。”
谢凌秋下意识地敬了个礼:“是,中将!”
“还有。”顾杨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药杯,“喝掉,不许倒。”
谢凌秋一顿,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皱了起来。
“很苦的啊。”他小声抱怨。
“……”
因为药苦就偷偷倒掉,你是还没毕业的小学生吗?
顾杨无语了一会儿,摸了摸自己的裤兜,想起老夫人之前给他的那颗薄荷糖已经被他吃掉了,于是微微停顿了一瞬,转头走进了住院部里。
谢凌秋看着顾杨趿拉着拖鞋,显出几分颓丧意味的背影,先前面对顾杨时那副活泼轻松的面孔一点点的被收敛起来。
他的目光跟随着顾杨的身影,一直到对方消失不见,而后他收回视线,看向了手里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杯。
要说谢凌秋最开始对于顾杨这个人的了解,那是在很早很早的时候了。
早到他在实验室,还是作为一张刚刚被创造出来的白纸被管教员教导的时候,就曾经看过顾杨升任少将时的采访。
那时顾杨面对无数将希望与未来寄托在他身上的民众,自信骄傲又极尽绚烂。
他说:“我毕生所求,便是作为一个战士,一个英雄,保家卫国,开疆拓土,以身为剑盾,为帝国子民流尽最后一滴血!”
年轻有为的少将军装笔挺,佩戴着诸多代表着荣誉的勋章,意气风发,目光灼灼,像是一团冉冉升起金光万丈的旭日,刺目耀眼,却又令万千人趋之若鹜。
那是他最初对于“成为人”这一概念所心生的憧憬。
哪怕过去这么多年,那点划破黑暗的光亮依旧是谢凌秋跌跌撞撞的攻克了“如何成为人”这一课题的起点。
他也曾经跟顾杨有过非常短暂的接触。
那时的顾杨刚成为中将不久,并不是现在所见的这般模样。
谢凌秋旋转着手里的药杯,被傍晚吹拂的风扯回了现实之中。
他闻见草木的芬芳与他所喜欢的蜂蜜的甜味,还有从手中药杯里散发出来的,令他避之不及的苦涩。
谢凌秋的脸又皱了起来。
不想喝。
但是顾杨让他喝掉。
谢凌秋心里天人交战。
虽然总是被评价为幼稚,但谢凌秋并不喜欢苦味。
更广泛一点的来讲,他并不喜欢医院四处漂浮着的像极了研究室的气味,药品的苦味就更加令他不想触碰了。
还不如一针打下来,谢凌秋皱着一张脸把要被贴近了嘴唇,伸出舌头小心翼翼的舔了一口边缘,浑身一个哆嗦,抬头四顾,脚底下的阴影张开,当下就准备把这杯药剂倒进他无所不吞的影子里毁尸灭迹。
结果药水刚滚出去一滴,他就瞥见顾杨拎着个袋子,从住院部里走了出来。
谢凌秋缩回了手,对顾杨露出了如先前一般无二的甜腻笑意。
顾杨走到他身边,把袋子扔给了他。
“什么?”
谢凌秋接住袋子,低头看了看,发现袋子里满满当当的装着各式各样的糖果,硬糖软糖甚至还有甜味剂。
“喝药,喝完吃糖。”顾杨说道。
“……”谢凌秋抬头看他,呆怔片刻,攥紧了手里装满了糖的袋子。
然后在顾杨的注视下,一口闷掉了药杯里的药,拆了一包水果硬糖,塞了一颗到嘴里,乖巧的眯起眼来,对站在他面前的顾杨摇起了尾巴。
顾杨看他喝完了药,又指了指他之前扔到椅子上的档案袋:“你的新档案,我先走了。”
谢凌秋一顿,含着糖模糊不清地说道:“哎?这就走了?”
顾杨露出了一个“不然呢”的疑惑神情。
“顾中将没有别的想问的了吗?”谢凌秋放下手里的袋子。
他抄着那一口软绵绵的音调,用近乎撒娇的语气说道:“我以前待的研究所,我在入伍之前的情况,我以前的一些经历……如果是您的话,我都会说实话哦。”
放屁。
顾杨想。
这小崽子十分钟之前还在骗他天赋的事。
再说了,这些是情报部门的工作。
顾杨才懒得帮情报部门搞这些七七八八的工作,繁琐又磨叽。
“没兴趣。”顾杨无情回应,转身走人。
“可我有问题想要问您。”
谢凌秋坐在原地没动,他咬碎了嘴里的果糖,注视着顾杨背影的蓝眼睛因为笑意而微微眯着,让人看不真切其中的情绪。
他问道:“十八年前,您为什么会选择上报您的天赋呢?反正查不出来,像我这样隐瞒下来也无所谓吧?”
顾杨脚步一顿。
“我记得您说过,您的梦想是作为一个战士,成为疆场上的英雄,这一点您明明完成得很好。”
谢凌秋的声音极轻:“您为什么会选择离开前线,退居后方呢?”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询问过顾杨这样的问题了。
这种问题顾杨是有着一套非常官方的回答的。
比如为了全人类的未来,因为天赋的特殊性,为了配合帝国对天赋方面的科学研究等等等等。
但只有顾杨自己知道,这都是屁话。
他偶尔能听到自己沉寂许久的热血骤然躁动,偶尔也会想起被他自己埋藏在层层梦境记忆之下的不甘和懊悔。
顾杨认为自己并没有回答谢凌秋问题的必要。
但他觉得有点烦躁。
还觉得这小鬼有点讨嫌。
他转头看了一眼谢凌秋,在对方的注视下,启唇冷冷地吐出了四个字:“关你屁事。”
作者有话要说:中将好A啊wsl
第五章
顾杨没有别的意思。
他就是非常单纯的觉得这小鬼有点讨人嫌。
他扔下那个被他四个字说愣住的谢凌秋,转头走人。
往后他还要跟这小鬼相处三个月,顾杨觉得自己有必要让这小鬼知道有些事情不可以随便讲。
这小鬼看着鬼精鬼精的,肯定不会再蹦跶第二次。
除非他的爱好是在别人的雷区上跳芭蕾——就算是这个爱好也没关系。
大不了反悔,把他扔出去,让老师自己带。
顾杨这么想着,顺手给勤务兵打了个电话,让他明天到家里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被中将无情呲了一句脏话的谢凌秋木愣愣的看着顾杨往停车场去的背影,半晌,小声嘀咕了一句“好凶”。
明明所有人都说顾杨中将特别好说话,怎么对他这么凶。
谢凌秋坐在椅子上,吹着傍晚的凉风,认真检讨了一下自己,最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腹部浸出嫣红血色的绷带,拿了档案袋和那一袋子糖果,起身走进了住院部里,去找护士小姐换绷带。
果然这个问题问得还不是时候。
谢凌秋想着,拆了颗薄荷糖,塞进嘴里。
沁凉的薄荷味道在嘴里炸开,像极了顾杨身上难以洗掉的薄荷烟味。
这类对人体无害却可以刺激神经中枢的新型植物香烟,在压力巨大的前线军士们之中特别受欢迎。
谢凌秋同样。
只是比起薄荷的刺激,他更喜欢那些绵软甜腻的味道。
谢凌秋在住院部里像是无头苍蝇一样转悠了好几圈才找到了护士小姐,面对暴怒的医疗人员,轻轻舔着给他的舌尖带来细微刺痛的薄荷糖,绵软而拖沓地表示敷衍:“是我错了嘛——”
下次我还敢。
……
顾杨坐进车里,从裤兜里摸出烟来,点燃,叼上,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
“回家。”
“好的,中将。”
AI平稳的发动了车子,进入了前往保密住宅区的车道。
顾杨透过前窗看着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没有光污染的郊区夜幕之上,逐渐可以看到一条清晰的星河。
顾杨靠在椅子上,看着天空发着呆。
与蒙雷帝星的紫色天空不同,记忆里作为驻地的边境星,白昼时永远都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土黄色。
不过白天天色差异那么大,一到晚上倒都是一个德行。
黑夜,星河,还有频繁往来的巡逻舰闪烁着指示灯迅速擦过天际,像极了流星。
顾杨抬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目光擦过控制台上镶嵌着的相片。
那是他升入将级,作为帝国最年轻的少将出席典礼时,被无聊的谢与元帅抓拍到的。
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顾杨看了那张照片好一会儿,最终若无其事的挪开了视线,结果又看到了旁边座位上放着的谢凌秋的情报。
“……”
臭小鬼。
顾杨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也不管踩到他的是谁,反手就要挠花对方的脸。
大概是的确有很久很久没人当着他的面问过他那个问题了。
明明以前面对媒体时,那些更为辛辣偏激的提问也未曾让他恼怒过。
——为什么您身为从未有过败绩的军神会选择退居后方?
——为了全人类的未来、因为天赋的特殊性、为了配合帝国对天赋方面的科学研究……
都是放屁。
他并没有伟大到把全人类都划进他的保护范围里。
他想要护持着的,有且仅有蒙雷帝国的人民罢了。
顾杨在发现自己的梦境会成为现实的时候,不是没有选择隐瞒的。
实际上,他隐瞒了自己的天赋长达六年的时间。
预知梦并不经常发生,那六年里,顾杨记录梦境内容的笔记本上,也只有八十多个梦境而已。
那些梦境很遥远,背景和地点五花八门,好的事情和不好的事情对半开。
前线是非常忙碌的,通常,顾杨做好记录都要隔上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后知后觉的去查询自己的梦境在什么时候又一次变成了现实。
一切本该如此平缓又忙碌的继续下去。
但让顾杨动摇的事情发生了。
那是在一次与星盗的遭遇战结束之后。
顾杨梦见有一支收尾的部队遭遇了敌方自杀式袭击,属于他的队伍被要求前往救援。
那时他受着伤处在昏迷之中,于是雷矛——也就是他亲手组建起来的那支突击战队,由顾杨当时的副手带领,前往了战场。
但结果非常惨烈。
雷矛的舰队在支援中途遭遇敌方援军的埋伏,双方战至最终,两败俱伤,几乎同归于尽。
雷矛军士十不存一。
顾杨醒过来,第一次尝试去改变自己的梦境。
他认为自己预知的只是一种可能性,应当是可以改变的。
但现实告诉他,他梦境所看到的,是最终已成定局的事实。
与星盗的遭遇战,他重伤昏迷,收尾部队遭遇袭击,雷矛前往支援。
顾杨梦境里那些糟糕的事一一实现。
他谁也没能救下来。
顾杨还没能从这次打击之中喘上一口气,紧随而来的再一次梦境直接将他整个人都击垮了。
他看到一颗属于蒙雷帝国的行星发生了剧变。
无数房屋化作灰烬,大地与大气被无形的双手撕裂,整颗星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下来。
人类的性命在行星的崩塌之中消失得轻飘飘的,留不下一丁点的痕迹。
那颗行星上死去的,是他所要保护的人民。
是他想要作为英雄所守护的对象。
于他而言,是像雷矛的军士一样重要的存在。
他必须得做些什么才行。
顾杨从梦中醒过来,终于选择上报自己的天赋,但等到救援部队前往时,死亡无可阻挡的率先降临了。
这些年里,顾杨总是想起死去的雷矛军士,想起那颗坍塌的行星。
他总想起被炮火穿透的舰船,人与机甲的残骸,想起那被撕裂的土地,破碎的大气,山崩海啸。
他的军士,他所想要守护的人民,就在他的眼前,在极短暂的时间里化作了宇宙的尘埃。
他们本不该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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