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命-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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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是最温情的一刻，却能感到些许悲切。张灯心中沉郁，感觉不太舒服，便开口说：“刘白，我感觉不大对。”
　　刘白的脚步放慢了一些，走到他身边说：“没什么不对的，你现在通过我凭依在物体上，自然能感到我的三分情绪。你就无视吧，我正在看接下来要去接的人的生平。”
　　“接下来的人是怎么样的？”张灯好奇地问。
　　“你可以听他自己说。”刘白顺势推开了一扇门，往开着暖光灯的室内偏偏脑袋。
　　床上坐着一个人。
　　这人留着短发，背对两人。他正坐在自己的床沿，看着外面滨海市的夜景，晃动双脚，哼着小曲儿。
　　“先生。”刘白开口叫他，可对方好像完全没听到。于是刘白又提高了嗓音道：“先生！”
　　“啊！是要做检查了吗？”
　　这位“先生”反应了过来，转过头冲两人挥挥手：“那就请……诶？你们是谁？”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普通病人是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的。张灯正犹豫要不要询问进入的许可，刘白却率先走进了病房，来到他的床边。
　　“你们干什么？怎么穿着S服？我不记得下面有什么漫展的通告啊？我也很久没接类似的活了。你们是谁啊？”
　　看上去很年轻的先生诧异地抬起头，将手中的乐谱举起，放到身前自卫。
　　“我们是……来接你走的公务人员。”刘白思考了一下，无奈地说。
　　“唔。你们不要骗我了，我前天才做过手术，怎么可能马上就好的。不信你们……”说完他就双脚沾地，然后傻愣愣地说：“额？”
　　“你看，你已经好了。跟我们走吧。”刘白走过去，语气放软了一些。
　　年轻认怀疑地看了两眼他脸上的头巾：“……一见生财，什么，你是在S白无常嘛？我可还没死，如果是什么节目组的整蛊节目，麻烦负责人出来和我说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我的经纪人可从来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不是。”刘白叹了口气，“景先生。我们就是黑白无常。”
　　张灯想起来了。
　　景山潍，目前国内二线的歌手演员之一，年纪二十八上下，处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尴尬时期。最近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他，是在滨海电视台搞的一台歌曲比拼节目《即兴SOLO》上晋级到前八。
　　“诶？真的假的？我死了吗？”景山潍意外地说，脸上堆满讶异，“不会吧？我自觉命还挺糙的啊。”
　　“不相信你就回头看看吧。”刘白指向他的身后。
　　于是景山潍回了头，接着便瞪大了双眼。
　　“WTF……我天哪！”他被吓到了，手里的纸也散落了一地。
　　刘白弯下腰，拾起地上的白纸，看了两眼。景山潍连忙爬起来，想从他手里拿过纸：“你干什么，还给我。”
　　白无常将手在空气中挥了挥，纸片便消散了。
　　景山潍眼睛都直了：“喂——！”
　　刘白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让他坐回床边，自己的躯体边。
　　“这些纸只是你的意念而已。你看床头，纸笔不还好好放着吗？”他透过脸上方巾，耐心地告诉景山潍。小明星顺着他脸的朝向看去，的确发现了空白的五线谱。
　　于是他的目光黯淡了。
　　张灯站在门边，看了看桌上的诊断书，突然觉得有些难受。这不是从刘白那儿传来的，而是他自己心里有了感觉。
　　景山潍直到二十五岁都是在片场、音乐节目里打杂给人跑龙套，好不容易终于出了名，开始写歌出专辑，一切都步上正轨了，却突发心脏病，在节目上倒下了。
　　本以为做完手术就可以好好疗养，可没想到术后第三天就因为手术感染开始发高烧，没过多久就脏器衰竭去世了。
　　张灯听过他的歌，虽然青涩，但其中包含着很多当代歌手词人所没有的生命力，思想力，再过十年，他一定会成为不可多得的人物。
　　景山潍仰起头，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却依然爽朗的笑声：“啊~啊，居然就这么死了。我明明离自己的目标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刘白内心的感触多少传达到了张灯心里，两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只觉得鼻尖酸楚。
　　“哎，你们不要难过。”景山潍反而安慰两人道，“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摔在起点也不算太遗憾，毕竟也没花多少力气。”
　　他继续说道：“我给你们讲个突然想到的事情。之前我去《好好学生》的节目时，和节目组一起去了当地的高中。说来好玩，你们知道其实我也会画画吗？”
　　刘白点了点头，张灯诧异地摇头。
　　“我曾经学过一段时间的。也是为了自己的搞创作好做一些简单的设计吧。”他脸上露出了怀念的表情，“所以我就去了一个美术班，坐下来和旁边人一起画素描。结果呢，过了两节课，都没人知道我是谁。”
　　“我就忍不住了，悄悄问旁边人：‘你知道我是谁吗’，想着估计大家都在忙作业，问一问就会注意到我了。结果呢？问了一圈都没人认识我。”景山潍哭笑不得地摊摊手。
　　“这还不算什么。我不死心，因为当时刚发了第二张专辑，想想总有人知道吧，于是去了隔壁教室继续问。但是——”
　　景山潍那掩盖在蓝白条纹病号服下的瘦弱身躯忍不住颤了颤。
　　“没有人知道我。五个班，一个人都没有。”
　　张灯握紧了手中的棍子。他想告诉景山潍自己曾经买过他的数字专辑，有认真听过那几首曲子，他也或多或少，有意无意去查过景山潍的资料，可以算是他的小粉丝，但是他忍住了。
　　“大概是这辈子不可能成功了吧。这样也好，少吃几年苦。”景山潍释然地笑笑，下地穿上了鞋子。
　　“需要换衣服吗？还是就这样上路？”他问道。
　　刘白慢慢站起身，似乎思索了一会儿语句，这才开口对他说：“不需要。过点时间你的亲人会给你寄衣物和钱财，你先和我们去地方机构报个到吧。”
　　“好，那就麻烦两位差爷啦。哦，对了，我可以先去和楼下的两位粉丝道个别吗？就那什么，托梦？”他挠了挠头。
　　刘白看了他一眼，又算了算时间，便让他去了。
　　张灯跟在他的身后，上了天台，心中有说不出来的感受，却只能沉默不语。
　　“你不要难过。”刘白突然开口了，他笨拙地搜寻了一些词汇和语句，对张灯说道，“他，就算下去了也一样可以继续做音乐的，一直到轮回前都可以。”
　　“那大概是多久？”张灯问他。
　　“十年吧。他之前做过好事，所以可以早一点回人道轮回。”刘白掐指算了算，随后又拿出玉笏，给张灯看上面的记录。
　　看完之后，张灯这便彻底沉默了。
　　不久之后，景山潍一摇一摆地走上了天台，对两人说道：“两位爷，带个路呗。”
　　张灯看他一脸快活的样子，不由得心里抽紧。
　　不能说。他是不能告诉景山潍的。
　　曾经景山潍在边远地区的片场处理盒饭时，将小半车没人吃的饭菜送给了垃圾站的乞丐。
　　这乞丐家里有三个孩子，寒冬腊月里，他们靠盒饭里的馒头和咸菜撑过了最难熬的一段日子。
　　老大认识景山潍，十五年后当了歌手。
　　老二知道景山潍，十年后当了餐饮公司的高层管理。
　　老三一直吃不饱，因为这些馒头总算是没有饿死。成年之后，他成了一位心脏科名医，在滨海的这所医院里医治了一位又一位心脏问题严重的病人。
　　长久的回报，最终汇聚成了景山潍他自己一无所知的福运，然而却都是在他死后才出现的。
　　这便是阴差阳错了。


　　第四十一回　白日逐梦（二）

　　两人将景山潍带到了一处地下口岸，看着他走了进去。刘白掏出玉笏看了两眼，说道：“差不多了，后面会有押送的官差过来。我打一张通牒文书就好。”
　　他领着张灯往门外走了走，对着门后的黑衣人说了三两句话，从他手里接过了一张纸。是白底黑字的，十分现代，让张灯有些出戏。
　　张灯凑过去看了一眼，却完全看不懂，上面的字迹的确也是中文，横平竖直，但却一个字都不会念。
　　“鬼画符。”刘白对他说，“这是地府通用文书语言，也是冥界的中文。新鬼都会有点不熟练，多练练就好了，像方言一样。实在不行也有专门辅导的机构在，不过你现在暂时不需要去培训，大部分公务员都是会讲普通话的。”
　　张灯搂着棍子，诺诺地点点头，接过刘白递给自己的那张纸。
　　“一会儿会有公职车过来，你带着通牒和纸，去一下冥司。要是太晚了，你直接留宿也行。我今晚还有急事，明早一定赶过去。”刘白抬了抬手，又尴尬地放下了。
　　他是想拍拍张灯的肩膀，但却在即将拍到的时候退了回去。
　　张灯看在眼里，于是故作亲昵地搂了搂刘白的肩膀：“好的哦师父，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去忙吧。”
　　刘白感受到了他的气息，肩膀僵了僵。
　　※※※
　　张灯原本以为地方机构会是那种城隍庙之类很老旧的场所，没想到也不算偏僻，只是平常不会有人去。
　　一片比较广阔的楼群，里面造出了小车站和办公楼。白天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到了夜晚与黄昏就热闹了起来。
　　张灯走到办事处，把通牒给了通关员，对方就放他进了车站。
　　这是一个很大的候车站，候车室大概有上千平方米，四散着□□十个人。
　　张灯这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了。他四处张望了一会儿，觉得这冥司的办事机构和现代的政府机构也没什么不一样，很多地方还比现代的要简朴。
　　室内装修也是尽量从简，墙体上张贴着“肃静”，“冷暖自知”，“一干二净”。
　　还有一些看不懂的语句，和纸上的属于同一个语系。
　　“你也去冥司？”
　　突然，旁边的人问了一句。
　　张灯猛然回过头来，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这是个女子，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一头长发扎在脑后，面上刘海于左侧分两道，覆盖住了半只右眼。
　　第一眼说不上好看，她冲张灯笑了笑，这却是个老道而自来熟的笑容。
　　“新人吗？去汇报工作？”她又问。
　　张灯心想该不会是被老前辈搭讪了，毕恭毕敬地点点头。
　　“诶……你是黑无常？范无救好像没提起过有新人诶。”女子挠了挠自己的刘海。
　　“嗯这个……我是薛王那边的临时工，跟着刘白做事的，之前犯了点错，现在是以工补过中。”
　　张灯有些尴尬，只得简略地说一说。
　　女子生得一对略细长的猫眼，此刻往上挑了挑：“这样啊。那想必是没有去外头走过了。不如这样，今夜我也空，你陪我走走，我带你熟悉一下工作环境？”
　　哪有随便拉新人四处乱跑的老员工的？这位也太自由散漫了吧？张灯不禁诧异，不敢回答他。
　　“你就不好奇自己的前世？不想看今生的恋人是谁吗？不好奇未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女子眯起眼晴得意地笑，像是在诱拐小男生似的。
　　“嗯……我……”
　　“诶算了，我还想着带你看看冥界千年前有名的‘双鬼踏阴’战场呢。那可是两位大人物哦，千年前的青鬼和白鬼。”
　　千年前？战场？
　　这么古老的地方还留着吗？
　　张灯顿时来了兴趣：“好的好的，我去我去。不过麻烦您能让我去通报一下吗？还有告诉我您的岗位可以嘛。”
　　女子见他这么谨慎，不由得笑了。
　　“别紧张。我不是什么可疑人物。之前我给你指过路，不过你大概是忘了……售票亭前。”
　　这么一说，张灯顿时想了起来。
　　曾经在他梦游的时候，的确来到过这么一处售票口。不过那不是梦吗？
　　“最近找了几个新人做替班，我闲得很。”女子点了根烟，翘着二郎腿，“反正也没事做，就到处跑跑喽。很快我也要退休啦。”
　　“冥司里也有退休吗？”张灯好奇地问。
　　女子弹了弹烟灰，把引过来的几个小鬼驱散开：“当然。冥司总不见得扣着官员一辈子吧，大家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物。一般退休之后就可以投胎或者往生了，看自己的意向。”
　　张灯看着表面上很年轻的女子，不由开口问道：“那您退休后有什么打算？投胎吗？”
　　女子回头看看他，突然“扑哧”地笑了。
　　“我？投胎？”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省省吧。投胎可累死个人了。生老病死几种苦痛我可一样都不想再去体会。况且，我又不是什么鬼，投不了胎。”
　　张灯总觉得她在吊自己胃口。
　　“那您是……？”
　　“怎么说呢，我不是人，也不是神，还不是鬼。要说像什么，应该是像阿修罗。阿修罗你知道是什么吗？”
　　张灯最近一次看到这个词，还是在陆桃的《永夜》里。主角的名字叫做阿修罗，是一个老婆婆给主角起的。
　　“真是令人怀念呢……啊，我可不叫阿修罗。你知道修罗道吗？和人道一样，是六道轮回中的一道。男性修罗们面目可怖，力量刚强，女性则艳丽多姿能歌善舞，而且寿命都很长，蛮厉害的。”女子用手指点着下巴，似乎在回忆什么。
　　这时候，外头传来了火车的声音，不一会儿，一辆红皮火车进站了。
　　张灯起身，准备往车上走去。
　　女子却猛地拉住了他：“哎，你干什么？我们可不是坐这辆车。”
　　张灯疑惑地停下脚步，回身问道：“这里不是只有单程车吗？这辆车不是通往冥司的话，那应该是去哪里呢？”
　　女子将手里的烟捏起，指了指车身上巨大的四个字：“看清楚了，那可是英文。会念吗？”
　　“TrueHeaven……真实天堂？”
　　“对。你该不会以为所有鬼魂都回去同一个地方吧？”女子看到他的反应后，举起了一根手指，“看来新人对下头的一些情况还不熟悉。也罢，这一路也无聊，我就慢慢告诉你吧。”
　　“首先第一点：并不是所有人死后都会去同一个世界。”女子微笑着看惊愕的张灯，“这可不是在做梦。”
　　“如果想用现代一点的说法来解释，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有不止一套轮回系统，因缘巧合，有些人会因为生前的信念和影响被随机安排到别的空间里。组成这些轮回机制的就是不同的信仰和宗教。”
　　“……系统？”张灯跟着念了一声。
　　“这可不是什么系统文。而是，的确存在的分管地球物质精神的有效机制，并且还在不断改变升级。基于不同类似机制上进行改进。”女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抱歉，听起来太中二了，不过我找不到更合适的措辞。”
　　火车载着几人离开了站台，两人又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一匹巨马拉着一节车厢进了站台。
　　“……哦豁，又搞形式主义了？”女子看到了那匹“马”，不由得来了兴致，跑过去仔细查看。
　　原来这并不是一匹马。虽然他有马的身体，但却生着和人很像的脸庞，身上有着虎斑纹，背上还有一对巨大的青色翅膀。
　　“这是搞什么？怎么把招司送来拉车了？”女子自言自语道，对着车头的人说：“最近下头有什么活动吗？”
　　那列车员抬了抬帽子，说道：“是的，最近好像准备规划新区了，上头准备过来检查，所以先从城市样貌开始整顿，交通也不例外。”
　　“新区？枉死城还不够大吗？”女子带张灯上了车，坐到了列车员旁。
　　“您还不知道，现在是够，不过……”列车员说了一半，对她使了个眼色。女子便马上反应了过来，点了点头。
　　张灯不知道列车员是什么意思，只好看着坐在后头的几个奇怪的灵体。
　　“别看他们了，你再怎么看也看不清的。我倒是可以给你描述一下，想听吗？”
　　张灯奇怪地揉揉眼睛，可怎么看都看不清。
　　女子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因为法力，身体的限制，你是看不出他们的真身的。正如黑白无常头上的字，对每个人来说都不可能完全一样。”
　　没过多久，两人就到了没过多久，两人就到了冥司。
　　和上次不一样，这一次是从地上到的，底层楼盘乱哄哄，招司将几人放下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展开翅膀飞离了这里。
　　甫一出门，女子就站在高处指着远处浩浩汤汤的入门人群说：“看，今日入关的队伍就在那儿了。”
　　张灯探出头，一下就看到了远处黑压压，如同蚂蚁的鬼魂们。他吃了一惊：“每天都有这么多人吗？”
　　女子拉了拉他的衣服，示意他一起走。
　　“每天。每天都有上千上万人入关，出关的也有，但远比不上入关的人多。”女子回答了他，“你赶紧去把文书交了吧，我们还有好几个地方要逛呢。现在天还没亮，城里是最热闹的。等天亮了交通就要停了。”
　　张灯答应了一句，赶紧坐电梯去楼上交材料。
　　十多分钟后，他从楼上下来了。很奇怪，原本吵闹的十殿，不知为何笼罩在一种高压的氛围之下，众人都是一副“别来理我”的沉重模样。
　　是发生了什么吗？张灯好奇。
　　女子看他办完了事情，伸了个懒腰：“好了哦，那我们先去哪里？战场还是三生石那边？或者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张灯想了想，问道：“那就去三生石在的地方。对了，您之前工作的地方到底是干什么的？”
　　女子带着他走着，又摸了摸口袋，掏出根烟：“不好意思烟瘾有点重。之前工作的窗口是给迷路人指路的，你也知道，每天都有很多倒霉蛋一不小心就魂魄离体了，我需要引导他们回去。”
　　“那您之前和我说的话有什么含义吗？”
　　女子略惊讶：“这不废话吗？当然有啦。不过这涉及到前世旧账，我不方便给你讲。这样吧，你去三生石那边自己看看。”
　　张灯自然是愿意，便欣然跟随女子登上了巴士。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他连走近三生石的机会都没有。
　　“排队啦领号码牌啦！后面的不要挤！！”
　　一只马面将闹哄哄的死鬼们分开，硬是挤出了几排队伍。
　　女子站在一边的高台上，手搭凉棚看了一会儿。然后无奈地摊摊手：“算了吧，前面排了有两千米长的队伍。马面，这号叫到多少了？”
　　马面站在鬼群里，手里的指示牌都被挤掉了：“现在是四十万八千五百一十七！你们还要领吗？现在有全自动叫号机，二十年后就会发短信让你们过来了。”
　　二十年？！张灯瞠目结舌，赶紧跳上高台对女子说道：“算了算了，我不看了。有什么其他人少一点的景点可以逛逛吗？趁天亮能看多少就看多少。”
　　女子把烟灰弹到路过的一只死鬼脚下，摸着头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
　　“有了，名物寄存博物馆！”


　　第四十二回　白日逐梦（三）

　　名物寄存博物馆？
　　“那是什么地方？”张灯问道。
　　女子掉了个头，往人群外头走去，同时拉住了张灯的衣袖口，不让他被排队的人打散。
　　“说是个博物馆，实际上更像个垃圾场啦。里面寄存了各朝各代名人的物品，一般都是完全损毁后回收下来的。嗯，不过，并不是所有物品都有资格进博物馆，名物都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法力或是器灵。”
　　哇，出现了，玄幻小说一般的设定！
　　张灯咽了口唾沫。
　　女子看他的反应，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
　　“什么什么，你不会以为会看到一帮古人打扮的精灵吧？或者是神兽？”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啦！”女子好像能看穿他似的，“一样物品长年累月不消灭，自然会生出一些东西来。说是器灵，大多却是连意识都没有的。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虽然这里是冥界，但并不是什么爽文里面呀。”
　　张灯自然是知道的。
　　他不仅仅是知道，他还很庆幸，自己出生的地方即便有时候荒唐了点，但至少不会太狗血。
　　如果要他想象，自己的人生是围绕自己或某个人，无论活的死的，伤春悲秋，拿着主角或配角的剧本一路狂飙，那还不如让他一头撞死算了。
　　命运的确存在，但在他这里不应该存在一意孤行。或许上天给他安排了一个结局，但他可以把这个结局做成支线。这条支线里，必须有百分之八十是自由发挥的。
　　总把人框死在一种情绪里，本来就是执迷不悟的表现。总把人框死在一种思维里，同样也是过于僵硬的剧本化表现。
　　所以说，如果刘白拒绝了他，他自然也不会死缠烂打，给自己留一点风度，转身的时候也不会那么难看。前提是刘白拒绝了他的话……
　　但是现在，刘白还没给他答复。准确来说是拖着不给。不知道他到底在思量什么，简单的YES　OR　NO，可以或不行，做还是不做，至少比生或死要容易。
　　他到底在犹豫什么？
　　※※※
　　两人的车驶离了东市，穿过街道，竟然是出了五环城。
　　路上鬼烟稀少，房屋也稀稀落落的。张灯看着屋外服装不一的众鬼，忽然心中某处念动，随后有一种很强烈的怀念感涌了上来。
　　女子坐在窗边，抬起手，突然把自己的马尾拆了，显得成熟了不少。她将皮筋箍上手腕，露出一副心中了然的表情。
　　“新人，你是不是觉得心里有点不一样的感觉？”她问道。
　　张灯便如实把自己的感受告诉了她。听过之后，女子点点头，安慰他道：“没事，这是正常的现象。如果你的前世，或是前前世，甚至前前前世是什么大人物，那么依旧保存在馆内的东西或许会与你的三魂七魄中某一处的碎片产生点微妙的共鸣。如果你之前就已经见过它了，那么感觉就会更强烈。”
　　女子用戴手套的手梳理了几把自己的头发：“这算好事，你现在是公职人员，只要填个表出示自己的通牒，就能拿走自己的东西了。”
　　“哇这么方便的吗？”张灯不由得努努嘴，“那关二爷的……”
　　“怎么可能在。人家现在可不在这个空间供职，咱们这里有的不过都是些日常物品罢了，别想太多。”
　　※※※
　　然而这话，却着实打了女子一次脸。
　　简单的登记和填表之后，两人一鬼沿着标示进入了庞大的，宛如坟墓一般的石窟寄存馆内。
　　“哇这里面我还是第一次来，可比想象中要巨大多了。”女子抬头看着绵延到远处的，亮光里的廊宇，以及上升到无比黑暗中的物架子，询问道，“我们怎么找？靠直觉？”
　　随行的小鬼嘿嘿一笑，挠了挠自己将秃的头皮，笑着说：“不必不必。大人，您可忘了我们的姓了？”
　　“姓氏？”女子皱皱眉，“可我们要找的是前世啊，现世的姓有用吗？”
　　小鬼从身上掏出了一本无字大书，笑嘻嘻地说：“有用，有用。转世也是需要条件的。这位差人，小的想问问您祖上有过哪些姓氏？记得的有哪些？还有祖籍在哪？”
　　张灯看着他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勉强地说：“我父亲姓张，母亲姓孙，祖母姓吴，外祖母姓谈，再往上就不记得了。祖籍是江苏的。”
　　“啊……长江流域。”小鬼挠了挠头皮，把书翻了开来，“张姓孙姓吴姓谈姓，以及吴地的著名人物……从明代开始往前推，去掉名气最大的几位，去掉目前供职冥司的几位，去掉前后百年跳出轮回的几位，那么就……”
　　小鬼拿出一张纸，飞快地写下了十个名字。
　　“就这十位了，大人。在本馆内存有名物的历史人物。”
　　女子看着张灯手里的纸，点点头：“蛮好。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去找呢？”
　　小鬼把书收回身上，咯咯一笑，声音在空荡的洞穴里阵阵回荡：“老方法，百家姓归列方法。”
　　名物寄存馆内所有的物品都按百家姓先后顺序于墙上悬挂，横为不同姓，竖为同一姓。若同一人有不同的物品寄存，则再出一支，宽中取格，物品前后排列，放入格内。
　　三人站上了铁轨小车，坐在了铁质太师椅上，并按提示捆好了带子。
　　“这是要做什么？”张灯心觉不妙，“我们是要去拿东西吧？”
　　“没错的，大人。”小鬼仔细看了看小车状态，确认无误，“本馆用了冥司几位阎王研发出来的法术，将石窟变为了一轮空心圆，在地面上看到的只有一座山，但实际上本馆内的场地是圆形的，可以用术法伸缩。俗称‘伸缩自如同心轮’，冥司内只有两处用了此术法。”
　　“伸缩？怎么个伸缩法？”
　　小鬼不回答，却是按下了按钮。
　　顿时，整个空间内部传来了巨大的吱嘎声，仿佛有什么正在拼命挤压石窟。
　　“新人，你看远处！”
　　女子指着亮光的地方，让张灯看。
　　只见地平线尽头，原本缩小成豆的亮光竟然慢慢沉了下去，不仅如此，原本一望无际的地表也陷落了下去。
　　“不是地陷下去了，而是变成了圆啊啊啊啊！！！！”
　　旋即，张灯的吼声就消失在了飞速移动离去的小车后头。
　　女子一脸兴奋，刘海都被吹到了头后，双手举过头顶正屋里哇啦的乱叫，活生生一副小孩的青春活力模样。
　　小鬼牢牢地抓住了控制器，双脚离地，完全没有要被吹出小车的样子。张灯只觉得脑子都要不存在了，眼睛却闭不上，面前的景象像是要吞噬他一般往眼中，面上扑来。
　　一分钟之后，两人一鬼在某一格前停下了。
　　还没等张灯缓过气，小车底下突然生出机械，将他们迅速送入空中。张灯只觉得要窒息了，脑子没能完全处理干净即时信息。
　　“好，第一位，张岱，明代人，物品镇纸一枚。明代的几位武将都去当天兵了，不仅是他们，上头下头一直在征收武将，也不知道现在编到多少队伍了。”
　　小鬼伸出手拉开格子，将那枚鹅卵石状的镇纸，毕恭毕敬地拿出来。
　　“不对。”张灯看了两眼，并没有什么感觉，小鬼便嘟囔了一句收了回去。
　　小鬼慢悠悠地把弹簧车摇回地平线，重新输入了一组序列，随后小车又开始往前飞速滑去。他双手拉住了滑竿，在高速运动下还张嘴和两人说道：“如果是前世用的东西，在本馆内因为石窟石料的关系都会被激发出反应，本来场馆就是一块巨大的灵石矿体，用来孵养器灵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如果主人不在身边的话，器灵即使孵化出来，也只是没有意识的智障浮游灵而已吧。”女子顶着大风，说道。
　　“是的。”小鬼再次拉动滑竿，车子又停了下来。
　　这一次弹簧升起的高度又往上了一些，张灯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总有一种下一秒小车就会歪斜，自己掉下去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