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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妖-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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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过一张纸:“第二个方案——”
楚将离抬手制止了他:“等等,你直接告诉我这个方案会不会死人就行了。”
妖叹了口气:“你要对付的是一个几百号人的庞然大物,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想要不伤一人一物达成目的,无异于痴人说梦。”
楚将离坚持:“那就将伤害降至最低。”
黎若看了他半晌,从一沓里抽出了一张给他:“这个。”
楚将离定睛,发现上面只写了两个字——休妻。
黎若支着下颔道:“我听了十几个的说法,他们都一致认定碎叶城主会休妻。”
“但这个方案变数太大,全在赌碎叶城主会不会对妻子毫无结发之情。”
“什么意思?”楚将离问,“为什么要休妻。”
黎若回想着复述:“原话是说,马氏嫁过去后十几年无所出。”
他看看楚将离:“无所出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有子嗣。”
妖嗤道:“人类真是麻烦。”
他眼睫轻振:“不过,似乎近来马氏怀孕了,如果生出的是女儿,就会被休掉。”
“马家失了依傍,地位将一落千丈。”
捕快茫然:“如果是儿子呢?”
妖幽幽看着他:“不让那个孩子出生不就好了。”
楚将离瞪大眼,听他淡淡道,“这是伤害最小的方案了,只要杀死一个未出世的婴儿,一切就都解决了。”
“那么,人类,你的选择是什么呢?”
楚将离不期然撞入了妖的眼眸,看他神态漠然,仿佛根本不在意一个生命。
黎若是妖。
一只颠倒众生,冷血无情的妖。
他不会在意人的生死。
楚将离想起折丹城边横陈的尸体,有小孩的,有老人的,有少女的,又想起那个一眼都没看过世界,就被判定死刑的婴儿。
何者为重,何者为轻。
他闭眼:“那就这样吧。”
我会背负起我的罪,接受所有的惩罚。
杀人是重罪。
此罪,罪无可赦。
黎若奇怪地看他一眼:“动手的是我,你为什么要愧疚?”
他磨磨指甲:“我杀的人不少,也不差这一个。”
楚将离摇头:“不一样的。”
他道:“我不杀他,他却因我而死,与我杀他何异?”
“黎若,”楚将离第一次开口唤他的名字,“你是在帮我,你只是杀人的那把刀,真正的凶手是我。”
妖剔透的眼定定看着他,映着他眉间的忧愁:“……我知道了。”
素衣的妖转身离开小屋:“我去去就回。”
楚将离目送他远去,艰难地翻了个身,将脸埋在被子里。
杀人是重罪。
楚将离已罪无可赦。
无泪的捕快没有哭,神色却比哭更悲戚。
时间在黎若不在的时候过的很快,特别是楚将离行动不便,整天在床上昏睡。
转眼间四个月过去了。
捕快猜测妖为什么去了那么久,后来就不用猜了。
自碎叶而来的消息弄得满城风雨,城主夫人生了个男孩,却是死婴。
碎叶城主年过四十,膝下仍无继承人,当即在病床边就翻脸无情,丢过一纸早已写好的休书。
马氏哭哭啼啼地被休了回来,哗啦一下,马家就垮了。
墙倒众人推,何况他家本就闹得天怒人怨,一时间人人落井下石,条条罪状都快把官府淹了。
楚将离在人群里听着,想,黎若还是放弃了一开始的想法,耐着性子等到了婴儿出生。
但他们俩的运气没那么好,手上干净不得。
他在屋后的小山坡上等黎若回来。
风尘仆仆的妖裹着宽大的斗篷,只露出两只眼睛,看见他一愣,走了过去,和他并肩而立。
晚风微凉,吹动他们的衣摆,楚将离沉默了很久很久,侧过脸对妖道了一句:“……谢谢。”
谢什么呢?
谢他的帮忙,谢他的体贴,还是谢他的陪伴。
那一刻,楚将离忽然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几乎已一无所有,身边只有黎若。
而他的失去,恰恰是黎若造成的。
那只无情而动人的妖夺走了他的一切,毁了他大半人生,却让人恨不起来。
黎若道:“你在难过。”
他剔透的眼注视着楚将离的侧脸:“你做出了选择,却还会痛苦。”
“那是一条人命。”捕快道,“无论因怎样的理由,夺走一个无辜者的命,都是不对的。”
妖有些不依不饶:“你捉住我时,也几乎丢了一条命,也没见你心疼。”
“那不一样,我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却没有资格代别人做出决定。”捕快回答,他迟疑着伸出手,放在妖的肩膀上,“黎若,一个人可以对自己残忍,但不能对别人残忍。”
“为什么?”黎若歪头,“你的命,会比别人更廉价吗?”
“对我来说,是的。”楚将离道,“如果我的命能换别人的命,我不会犹豫。”
“楚将离,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黎若走近一步,斗篷已经快贴在了他身上。
妖将一样东西从斗篷下交到捕快手上:“小心一点拿。”
楚将离触手温热,条件反射一抖,下意识稳住了:“这是——?!”
他极度震惊中,声音都有些变调。
黎若却极为淡定,若无其事地用下颔一努。
“那个婴儿。”他回答。
“我猜到你接受不了自己杀了人,一直等到孩子出生,才用一个被丢弃的死婴把他调换了。”
他眼底清冷,剔透而凉薄:“虽然不是城主之子,但至少还活着。”
楚将离被意料之外的惊喜砸了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低头去看怀里的婴儿。
婴儿在他怀里酣睡,浑不知外面天翻地覆,捕快的眼神一点一点温柔下去,单手给了黎若一个拥抱,小声在耳边道:“谢谢。”
“他有名字吗?”捕快转念又问。
“没有,你取一个吧,反正是你挣钱养他。”
“更楼,楚更楼。”楚将离想了想道。
“更上一层楼吗?”黎若说,“念起来不好听,还是更(geng第一声)楼吧。”
“楚更楼,真是个好名字。”
第17章 爱恨
黎若怕冷,楚将离一直知道。
虽然他不解一只妖为什么怕冷,但夜晚入睡前,总看着坐在床边发呆的妖冷得蜷缩成一团。
他会不挑食的吃楚将离做的味道一般的饭菜,坐在盆边搓难洗的白衣,却坚持不肯睡觉。
捕快也问过他为什么,妖只回答了一个字:“冷。”
睡着了,会很冷。
比清醒时更冷。
于是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捕快没钱给他买炭火整夜烧,普通的柴火也燃不了一夜。
日复一日,妖都坐在床边彻夜不眠。
但妖久离而归的那天,捕快给婴儿热了羊奶,手忙脚乱地喂好,哄得睡着了。
一回头瞧见妖习惯性坐在床边发呆,心一软,道,“过来吧。”
他拍拍硬邦邦的床铺:“我抱着你,会暖和一点吧?”
妖想了想,点头同意,合着衣服钻到他怀里,窝着不动了。
楚将离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抱着一块冰,连肺腑都冷了,但他安抚地摸摸黎若的头发,闭上眼,催自己快些睡着。
真冷啊。
捕快从没有那么冷过,他把妖抱得更紧一点,努力温暖他,感到妖小幅度地挪了挪,将脸埋在自己颈窝。
于是又觉得,就算这么冷,在夜晚相拥着取暖,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他慢慢睡着了,梦里回到了冰天雪地的鸢城。
大地一片银白,寒风呼啸凛冽。
有着一双剔透而凉薄的眼睛的妖,半蹲在地上,温柔地抚摸着小猫,抬头对他说——“楚将离,我喜欢你。”
捕快被生生吓醒了。
他一动,怀里安分窝着的黎若也睁开了眼,询问地看了过来。
长夜未尽,天色未明,他醒得太早了,像被梦魇住了一样。
楚将离有些浑浑噩噩,下意识将梦的内容全然托出:“我梦到你说喜欢我。”
然后就吓醒了。
他以为黎若会嗤之以鼻,告诉他妖是无情的,不受亲缘情缘束缚。
但黎若却颇有些觉得莫名其妙,道,“我确实挺喜欢你的,有什么不对吗?”
他性子冷,说得自然平淡,仿佛再普通不过。
不是那种喜欢,楚将离张了张口。
是阮执恋慕染纤尘的,那种喜欢。
男女之间,共度此生的喜欢。
他还没来及解释,就听到妖说,“难道你不喜欢我的吗?”
楚将离心跳漏了一拍,忽然明白了,黎若没有误解,他理解的就是那种喜欢。
他试图分辨:“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
妖笃定地打断他:“没有。”
“你做饭给我吃,替我洗衣服,与我相拥着取暖,有错吗?”
没有,楚将离想。
但这只是一种日常平淡的相处,并不是决定性的证据。
黎若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蹙眉道:“你不承认?”
“为什么,在困心发动的前提下,你却不肯承认喜欢、或者说爱慕着我呢?”
楚将离怔住了,舌头发僵,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在说什么,关困心什么事?”
妖仔仔细细观察他的神情,发现并未作伪后,终于明白了:“你不知道?”
他重复了一遍:“你不知道。”
黎若抬起头:“那只小鸟没告诉你吗,缚命困心是袭荒最霸道的两把锁,不遵天道,不循法则。它们的依凭,是爱憎之心。”
“缚命为憎,困心为爱。它发动起来最困难的一点,不是濒死之际,而是爱慕之心。”
他注视着楚将离的双眼:“如果你的爱不够,它便无法落锁成牢。换句话说,既然困心成功发动,就证明你深爱我,而不自知。”
“不可能,天下间怎会有这样的锁?!”楚将离不可置信道。
“天下间,难道就有能困住妖的锁吗?”黎若歪头,“很奇怪吗,困心本就是一个人类,为了锁住自己求而不得的爱慕之人而创作的。”
“命锁心牢,它想困住的不是那个人,而是那颗心。”
“那些海枯石烂的咒文,不就是畸形而扭曲的爱吗?”
他似乎对争论这个问题有些厌倦:“我当时确实轻敌了,但没有人会在战斗中防备困心吧。”
“有谁会,只见过一面,就爱上一只妖呢。”黎若轻声道。
楚将离想,是啊,那么糟糕的初见,谁会傻到爱上一只妖呢。
但那个傻瓜偏偏就存在,就在这间屋子里。
此刻他半躺在床上,畏寒的妖蜷缩在他怀里,头枕在他枕上,发丝交缠,难分彼此。
那般亲密的姿态,仿佛可以一直到达天荒地老。
不需要额外做些什么,仅仅保持着现状,被困心束缚的妖便会陪伴他至最终。
那只天真又残忍,温柔而冷血的妖,就会随他走至时间的尽头。
但捕快微微摇头,对妖淡淡道:“那只是迷恋罢了。”
“黎若,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存在。我承认在那个瞬间,被从未见过的美所震撼,但那并不是爱。”
“那只是刹那的迷恋。”
他找着理由说服对方,渐渐自己也信了,然而妖挥散了他苦心营造的蜃楼,直白道,“承认你爱着我有那么难吗?”
黎若冰冷的手摸索着抚上他的眼下,那处被幻术遮掩的伤口:“为什么呢?”
“因为我剜了你一只眼,废了你一条腿?”
“还是,你在害怕,怕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楚将离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妖比他更清晰地看到了他的彷徨,宛若举首四顾的无助和茫然。
也更明了地感受到了他回答里的挣扎抗拒,“……我恨你。”
“你还欠我十一枪,这件事,我死都不会忘。”
妖毫无温度的脸贴在他颈侧,闻言了然:“你动摇了。”
“没有。”楚将离条件反射立即回答,语调急促。
于是妖凉薄地笑了,不带分毫喜悦,充斥着嘲讽讥诮。
“你害怕自己的杀意不再坚定,害怕自己的决心不复如初,你害怕到了关键之时,自己会下不了手。”
他的声音清冷若冰雪,挟着凛冬的霜意,冷酷逼人。
“然后,你所失去的,变得毫无意义。”
不是的,楚将离想。
他不害怕失去,也不曾后悔。
他恐惧的,只是爱上黎若这个事实。
这个让他觉得自己有罪的,事实。
“不会的。”捕快的声音有些破碎,喃喃道。
“黎若,我不爱你……我恨你。”
楚将离不会爱上黎若。
无关性别,年龄,种族,甚至不完全是善恶。
仅仅是,违背了自己的心。
爱是无私的,会想要自己所爱的人平安喜乐,幸福康健。
会想全心全意,对那个人好。
舍不得她受伤,不忍心她难过,愿将最好的一切,献到她面前。
楚将离一直是孤身生活,他努力练习自己并不擅长的烧饭做菜,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温饱,而是想将来他遇到了那个人,能够做饭给她吃。
他看到时兴的料子,捏捏瘪瘪的荷包,会想这种布料很好看,将来可以扯一匹,做给那个还没出现的人穿。
捕快的工作不是很忙,虽然薪水不高,却是楚将离能找到的,既适合他,时间又宽裕的工作了。
将来成了家,他有足够的时间来陪自己的妻子,还可以做些零工,给她买些簪子步摇。
他一边生活,一边小心翼翼地准备着自己,偶尔也会好奇,那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她不一定漂亮,但一定很温柔。她不一定识字,但一定贤惠。
她一定,是世上最好的那个人。
那个人不会是黎若。
黎若的冷,是一直到骨子里的。
他打从心底起,就不认为生命,有任何值得尊重的地方。
所以会藐视,所以会践踏,所以会摧毁。
楚将离杀不了他,他也挣脱不了牢笼,于是才有了僵持后各退让一步的休战,短暂而脆弱的和平。
如同泡沫,经不起触碰。
这样虚幻的融洽与亲密,或许会因各种各样的原因结束,也或许维持到楚将离生命的终点。
捕快并不知道答案。
他听着黎若笃定自信的话语,注视着妖精致至极的容颜,脑海中曾短暂地转过对未来的幻想。
然后,立刻被自己强硬粗暴地掐断了。
因为,当他去想象那样的未来时,会觉得自己有罪。
会觉得,自己背叛了很多人。
无论是惨死的打更人、横尸街头的幼童、失去孩子的母亲……,还是将机会让给他的阮执。
一个人不只是为自己而活的。
不能为自己的私欲,不顾别人的感受。
楚将离不想这样。
过去,他不曾愧对过任何一人。未来,也不想要对别人不起。
他聆听着黎若对爱的坚信不疑,固执的诉说着自己的恨意。
黎若,我真的,恨你。
妖从他怀里坐起,歪着头定定看了他好一阵,凑过去,在他完好的那只眼上落下一个吻。
“是的,你恨我。”
他赞同了楚将离的话。
然而表情分明在说,你确实恨我。但你真的能,不爱我吗。
人类,你欺骗的了自己的心吗。
婴儿的啼哭比妖莫测的眼神更快地攫住了楚将离注意力。
他轻轻推了推妖,顾不上披衣,抱着幼小的孩子慢慢劝哄。
混沌的心思也渐渐沉淀下去。
比起遥不可及的未来,务实的楚将离更注重现在。
现在的他,还无法杀死黎若。
这是无奈,也是幸运。
因为最后的抉择,还没有到来。
第18章 桀骜
折丹城下了一场雪。
楚将离推门出去,门槛上的雪受了震动,簌簌落了他一领子。
捕快打了个寒战,望着灰白的天空,哈出一口白雾。
屋里为了照顾黎若生了火,然而劣质的木炭味道颇为刺鼻,熏人得厉害。
妖不甚满意,却也知道这是楚将离做零工攒钱才买得起的,一副异常嫌弃的样子蹲在旁边烤火。
此刻门一开,冷气灌了进来,却也将烟熏火燎的气味一散,妖眼睛一眨,若有所思地回头:“猫叫?”
楚将离微怔,环顾了一周,什么也没有看到。
黎若随手给他指了个方向:“那边。”
捕快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出了二十几步,找到了一块不自然隆起的雪包,将落雪拨开一看,死去的母猫身旁,一只小奶猫哀哀地叫,不住用粉嫩的小鼻子拱僵硬的母亲。
他叹息一声,用衣摆兜着小猫回到了屋里,也放到火盆边烤火。
黎若冷淡地瞥了一眼:“有病,活不了了。”
他示意楚将离把猫丢出去,捕快没有动:“它冻得可怜,就算活不了,死时暖和一点也好不少吧。”
闻言,妖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泛滥的善心花在人身上的就已经够多了,现在还不局限于人了吗?”
“和是人是猫没有关系,”楚将离道,“它还活着,便不该见死不救。”
黎若轻嗤:“你救不了它的。”
楚将离揣测他的意思是还不如给个解脱,有些恼怒:“轻易便剥夺生命,就是妖的作风吗?”
他说得无意,妖的表情却一下子冷了,面无表情瞩着他,好半天才移开目光:“不要随意谈论你不知道的东西。”
“‘死’,是天道的规则,与妖无关。”
“它随意地抹杀了一些东西,却用所谓的轮回来欺骗众生。”
他看向楚将离:“呐,人类,我问你,转世之后,那个人还是原来的人吗?”
“没有记忆,没有过往的爱恨,没有曾经的喜恶,性格截然不同,认识的人与物不复存在,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楚将离眼睫颤动,随着他的话意渐渐了然:“你觉得‘死’本就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黎若不置可否道:“最初的袭荒,是一片蛮荒之地,瘴雨霾烟,黑日高悬。古辰流火,草木生毒,天不怜万物,故万物自怜起而成妖。”
他眸光一厉,骤然间神色近乎暴怒:“然而天道诞生之后,责令万妖俯首。”
楚将离知道他接下来要讲的话了。
妖族不应,竖旗对鸿蒙之道宣战,将它的权威踏入尘泥。
被激怒的天道历时三万载,孕育化身并三千本源,开启了数十元会的源妖之战。
“但那些,不是你亲身经历过的吧。”楚将离道,“你自称活了万载,对人族来说,已是极为庞大的数字,却还不足以完整地经历那段历史。”
黎若用手指点点眼睛:“它‘看’到过。”
“这双眼睛,诞生于天道之前,见证了源妖之战的始末,伴随着无数次沧海变成桑田,传承至今。”
楚将离悚然一惊:“你的意思是——”
“对,”黎若颔首,“它不是我最初的眼睛。”
“此世之初是没有文字的,以妖之不死为基,我等的躯体即为史书,即为宝藏,即为法典,而当不可记录之日,便将之拆分,以作传承之器。”
“妖不是没有血缘亲缘,而是不需要有。比起不可靠的后裔,最重要的传承任务由自己亲自完成。他有吾之舌,此口将代替吾言语。他有吾之耳,此耳将代替吾聆听。他有吾之腿,此腿将代替吾行路。”
他一字一句道:“既为不死,便为不朽,世世代代传承,永无尽头。我继承的便是这双眼。”
楚将离下意识摸上了自己被剜去的空洞右眼,幻术之下,凹陷犹存:“你拿走我的眼睛,是想看到我看见过什么?”
“没有任何生灵能看遍此世,人类的眼睛虽然容易朽烂,但也是另一种视角风景。我开始以为,那能帮我找到妖族延续之道。但时间久了后就发现,人,实在太渺小了,他们一生所能看到的极为有限,不外乎几样东西循环。”
黎若道:“所以,我不再看他们所看到的世界,也停止了收集那些脆弱的眼睛。”
他摊开手,隔空比了个握住的姿势:“你的眼睛很漂亮,我又忍不住想留下它。虽然充填它的不过些许朽物,但那种光,太过璀璨耀眼。”
“我对你的喜好不予置评。”楚将离对这个话题不太舒服,转而道,“你很久没谈论妖的世界了,为什么我将妖与死亡联系在一起,会让你愤怒?”
“因为理由。”黎若道。
“理由?”
“死亡诞生的理由。”妖眯起凉薄的眼,“当时天道化身被重创,天道将之回收时,生之本源问天道,为何对妖赶尽杀绝,要将妖族从此世驱逐?”
“天道只回答了八个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生之本源了悟,以身殉道,自此天地有死,万物有亡。那个时候源族无首,已一蹶不振,然而死之本源自尸骸而诞,披血海为衣,长剑一指,平平淡淡问了一句,汝等可愿俯首。”
黎若讥诮的眼神,无声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眼中原本就如同含了一片薄冰,现在这片冰边缘锋利,锐利得快将人割伤。
他甚至不屑于将答案用言语吐出,道:“死之本源得到回答后,只道了一个‘杀’字。”
于是不会倒下的妖前赴后继地倒下,不会死亡的妖一个接一个死亡。
他们的尸体铺在战场上,如山似海,后面的妖仍疯狂地往前冲。
不知疲倦,悍不畏死,将骨与血作为答案填上了历史的考卷。
楚将离听得震撼,喃喃道:“值得吗?”
为了不肯低头,将亿万年光阴耗在战场上。轻掷死生,来抗拒碾过的巨轮,拒绝规则与束缚。
“值得?”黎若道,“妖是自由的,平等的,桀骜不驯的,无论是让吾等心服还是口服,都无异于痴人说梦。”
“后来呢?”楚将离沉默良久,问道。
“死一共杀死了三百六十五万妖,最后一剑落下,他对天道请罪,说神魔已生。”
“神魔?”捕快努力思索,“我知道,神祇是生之本源所立的封神台选出之人,但袭荒只有魔名,并没有魔的存在啊。”
“人类死后,进入轮回转世,那么妖死后呢?”黎若问。
“成为……魔?”楚将离迟疑。
“妖死成魔。”黎若点头。
“正如神祇多为强大的人类,魔多为强大的死去之妖。神祇生为诛妖,魔物诞为逆天。故而源族最末之源,建立死国归墟,永世镇守幽冥之下的妖魔。”
“源妖之战,虽以两败俱伤为结局,但妖族,并没有输。”
“死亡并非终结,他们虽困于封印之中,但终有一天,会再度破印而出,竖旗逆天。”
黎若清冷的嗓音下,掩饰不住慷慨激昂之意,然而楚将离颇为不解,道,“终有一天,是哪一天呢?”
妖嗔怒地瞥了他一眼:“这不重要。”
“为什么不重要呢?”楚将离问,“你根本不知道那是哪一天,也根本不知道那一天会不会到来,追寻着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不会在道路上迷失吗?”
“愚昧!”黎若低喝,“你不懂它的伟大之处,如果最后吾族取得胜利——”
“袭荒重归蛮荒,文明毁灭,时空逆转,所有妖再度成为不生不死的存在。”楚将离打断,“一国一城的构架也好,衣食住行的精巧也好,人族做到了妖数万万年无法完成的事。”
他指指木桌:“你很喜欢芝麻汤圆,但天道消亡,天道造物在妖眼中犹若蝼蚁,被屠戮殆尽,你连碗汤圆都吃不到了。”
“那种未来,有何伟大之处可言呢。”
黎若轻怔,道:“不过一点口腹之欲罢了,我并不会觉得有太多遗憾。比起精神上的追求,这点牺牲实在是微不足道。”
楚将离在床边坐下,拿起汤匙舀了一个滚圆的芝麻汤圆,雪白的糯米团里裹着甜滋滋的芝麻馅儿,冒着腾腾热气。
他一口咬下,含糊道:“我还是觉得比起高远的宏图,还是一碗热乎乎的汤圆比较实在。”
黎若眉毛一拧,被捕快飞快地打断了,“井底之蛙,对牛弹琴,你已将我比作过两种动物,还不够吗?”
妖不理他,恶狠狠道:“鼠目寸光。”
楚将离咽下汤圆,笑了笑:“那些太远了,你再想下去,汤圆就冷了。”
黎若抱起猫,也坐了下来,端起粗陶碗,拨弄着里面圆溜溜的汤圆们,想那个人类真是庸俗,整天盘算得都是些鸡零狗碎的琐细东西。
柴米油盐也好,早饭晚饭吃什么也好,重得过道消魔涨、天塌地陷吗?
他想着想着错手划开了指腹,将渗出血珠的手指凑到膝上奄奄一息的幼猫嘴边。
小猫立刻贪婪地吮吸着他的血,黎若心算着它喝得够了,就揪住它的后颈像抛信鸽般往半空一抛。
楚将离还来不及阻止,就见那只猫在空中逐渐化出人的形体,落地时已是小小孩童。
他懵懂地在楚将离和黎若间看了一圈,几个纵跃,便消失不见了。
捕快回过神来,发现妖趁机将他碗里剩下的汤圆都舀走了,一口一个,甜得眼睛眯成了一线。
“你不是……”楚将离茫然。
你不是,不想救它吗?
黎若吞下一个汤圆:“我说过的吧,你做不到的事,我来帮你。”
他晃晃手指:“馈赠出去的部分无法复生,所以我多吃你几个汤圆,作为补偿。”
捕快叹气:“你想吃就吃吧,我又没不让你吃。”
他略微好奇:“将血肉馈赠出去,就能制造出新的妖吗?”
“那为什么妖族还会日渐式微呢?”
“因为,那是残次品。”黎若道,“没有漫长的时间长成,未经过血与火的硝烟,赠予的一分力量只能用出十分之二三。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安于自己的不死,失去了与天道抗衡到底的决心。”
“颓怠于安逸,满足于服从,纵然有妖身,却无妖桀骜之心。”
他道:“这样的残次品,就算制造出成百上千,也没有用处。”
楚将离起身,收拾碗和桌面,却道:“那有什么不好呢,踏踏实实活着,不是比为了一时之意气赴死更有意义吗?”
“那不是妖。”黎若强调,“不过是披着一层妖皮,却有颗人类的心罢了!”
他怒不可遏,语调带了森然的杀意,捕快闭了下眼,复又睁开,道,“黎若,他们本就是‘人’啊。会怕死,会渴求温饱的‘人’啊。并非生而为妖,怎会有妖那份天地该向我俯首低眉的底气与顷刻移山倒海的自信霸道。”
“你追求的东西,太高了。他们看不到,也想不到,并且不需要。”
妖并不服气,楚将离妥协着退让了一步,一边洗碗一边道,“就算新生的妖不符合你的期望,那些和你一样自上古存活下来的大妖呢?”
“为什么也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黎若低头垂眼,给了他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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