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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妖-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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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茫然地眨眨眼,忽然反应过来,无措到面颊浮起一层薄粉。
  “游子归乡,孰与客异,我未在染姨膝前尽孝,倒累得阮公子多有费心。”宫眠透笑过后,正色道,“阮公子之恩,宫眠透本因替染姨报答一二——”
  阮执最受不得人夸,有些无所适从,求助般望向楚将离,却听得少女语调一沉道,“——无奈,我已无处容身,在此盘桓流连,一是同染姨告别,二是暂避风头。若是久留,恐拖累鸢城之人。”
  “宫姑娘?”
  “阮公子应当知道,四年前,我离开鸢城,去给一个病人看病。”宫眠透手指捏着袖角捻了捻,“一月前,他与世久辞,无期再会。”
  “命数有常,难道是病人家属承受不了,迁怒于宫姑娘,”楚将离抿唇,“这,不太在理。”
  “不是,”宫眠透道,“他家破人亡,相依为命的姐姐被人欺凌至疯,一身孑然,死后连葬身之地都无,哪里来的家人寻我麻烦呢?”
  她说得淡然,然而一种森然的冰冷袭击中了楚将离,他猛得窒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宫眠透看他脸色难看至极,顿了顿方道:“我的病人,他姓北辰。”
  她没再多做介绍,因为只需要这句话就够了。
  其他两个人已经明白了,那个人的身份。
  生国桑梓里,凌驾于商谢颜卫四大家之上的北辰,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已覆灭。
  还姓北辰的,只有在灭门之祸里受神器庇护的北辰家遗孤,现任桑梓人皇——北辰昼。
  和他生而残疾的孪生姐姐。
  “不管病人是何身份,”楚将离缓慢道,“宫姑娘如果已尽医者之心,只要此心无愧,尊卑又有何区别呢?”
  宫眠透浅笑:“公子豁达,非常人能及。”
  “但此世许多人,不会这么想。我不是他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却是唯一有可能受到托付的人。曙晨破,小重山被人一剑斩开,又逢人祖宝藏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数条线索,直指宫眠透。”
  她惨然一笑:“公子需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风吹过,满园寂寂,人皆无言。
  片刻后,宫眠透举盏道:“江湖秋水多,风波乍起,何能幸免。”
  “人不染尘,尘不让人。”
  “此盏风雪,敬有缘与二位一会,有幸与二位作别。”
  “宫姑娘马上就走吗?是否太急了些,”楚将离道,“我与小执送姑娘一程。”
  “不必。”宫眠透摆手,“缘来缘去,且自随人。”
  “若他日再会,当与二位,大醉一场,不醉不归。”
  天青色衣衫的少女饮尽风雪,对他们展颜一笑,洒脱地起身而去,没有回头,背影消失在园门之外。
  楚将离和阮执目送她离去,忽觉一场大梦,又至醒时。
  有人倾盖如故,有人白首如新。
  结识宫眠透,相知不必透,相交不需深。当真应了一句,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阮执见他怅然,劝慰道:“他年有缘,我们三个还会有重逢之期。”
  楚将离颔首,忽然拂雪起身:“我也要走了。”
  “离哥儿?”
  “天色不早,夜晚将至,我再去会会那只妖。”
  “离哥儿!”阮执气极,“我劝了你一天,你为什么就是看不开呢?!”
  他口不择言道:“那是一只妖,你简直是去送死!”
  楚将离回身看了他一眼,道:“小执,人生在世,有时求得不过是,俯仰无愧。”
  桃花眼的青年近乎歇斯底里,带着哭腔吼道:“离哥儿,我求你了,听我一句劝,别去了好不好?!”
  捕快有些无奈:“小执,自己做不到的事,别去要求别人啊。”
  “为什么,这次你反应这么大,只是因为对手是妖吗?”
  阮执渐渐冷静下来,喘了几口气,道:“宫姑娘走了。”
  他看出楚将离没有听懂,解释道:“那天我给你一个锦囊。那个锦囊是用来定位的。”
  “我守在宫姑娘窗外一个晚上,就怕你的位置忽然不动了,砸窗进去拽着她去救人。”
  “宫姑娘是我见过的医术最好的一个人,只要抢救及时,即便是割喉这种程度的伤,她也救得了你。所以我不担心。”
  “但她走了。”楚将离明白了,“你觉得没人能救我,我还自己跑去送死。”
  “你没有直接去请她帮忙,定是有为难之处,所以是冒着得罪染老板的风险,救我?”
  “离哥儿,”阮执定定看着他,“只要夜晚无人外出,就不会有人有危险。”
  “妖无法被杀死,你的牺牲,毫无意义。”
  楚将离迟疑了,他没有被阮执完全说服,却明白他说得不是没有道理。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伤阮执的心。
  那个内敛的青年,已经到极限了。
  最后,捕快回到了石桌边落座,苦笑了一下:“期待敌人的仁慈吗,这样的被动,太屈辱了。”
  阮执道:“总会有办法的。就算没有,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没有冒险的必要。”
  “不管那只妖为何杀人,总有个理由,时间一长,耗不下去的,不一定是我们啊。”
  楚将离知道他只是在想方设法安慰,勉强点了点头。
  妖的寿命,长到人无法想象。更有可能的结果是,鸢城一代一代跟他耗下去。,永无绝期。
  何况指望敌人放过自己,本就是自我安慰的幻想。
  多奇怪啊,他想。
  善瑟瑟发抖,畏惧着被伤害。
  恶横行霸道,狂妄到无所顾忌。


第8章 赠锦
  事情应了阮执的话,一连几天平安无事。
  楚将离一直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了。
  他看人们恢复了活力,知道他们开始觉得危险已然远去,适应了安静无声的夜晚。
  但阮执其实说的也不全对,不是日子也能过得下去,而是无论怎样,日子总是要过的。
  有人建议芜园改成白日开门,就不至于没有客人,被迫搬走了。
  悲剧,就在所有人未曾察觉时,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突兀而又仓促。
  一个母亲的哭声撕破了鸢城极力矫饰的平静。
  她抱着小小的尸体,披头散发,哭得毫无形象,几欲昏厥。
  血色刺痛了楚将离的眼,他木然地站在人群之外,浑浑噩噩。
  耳边阮执担忧的问询一句也未听入心,余光看着那片薄薄的唇开开合合,却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那是个孩子啊。”他听到自己说。
  “就因为他没听父母的话,贪玩晚上偷偷跑了出去,就该死吗?”
  “离哥儿,这不是你的错。要怪要恨,也该对着我。”
  阮执一字一顿道:“是我劝你不要反抗,不要冒险。”
  “如果有人该对他的死负责,那个人也应该是我。”
  楚将离摇头:“小执,是你杀了他吗?”
  “……”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也没有‘人’应该对那个孩子的死负责。”
  阮执看看他,心下叹气。
  但是,你分明在责怪自己啊。
  那户人家承受不了丧子之痛,当天下午就搬走了。
  桑梓正处于动荡之际,外面很乱,鸢城虽不是完全的净土,但已是少有的安稳之所了。
  然而他们走得毫不留恋,匆忙得就像身后有择人而噬的野兽追赶。
  外面世道虽乱,却胜过这座被死亡笼罩的城。
  妖并非是夜行生灵,夜晚不得外出的规则是他定的,他也随时可以更改。
  对前来劝告的邻里,那家人如是说。
  于是在无言以对的沉默中,又有一家起了搬走的心思。
  楚将离在自己屋里擦拭□□。
  火红的灼城线条流畅,透着干净利落的美感,凛然带杀。
  其实命器与主人为一体,是不需要刻意养护的。只要楚将离未死,不出现彻折断程度的伤,它都可以自己慢慢修复。
  但楚将离没有心情做别的事,只能借着调整状态,压抑高昂的战意和杀意。
  他知道自己在那只妖面前,脆弱如同对方掌心的蝴蝶。
  想起那双美得惊人,也凉薄得惊人的眼眸时,却按耐不住内心的愤怒和憎恨。
  他不是个轻狂到敢骂天地不仁的少年,也没有远大的志向,和挑战不可能之事的无畏。
  只是个普普通通,蝇营狗苟的小人物。
  只是不想再有人凄惨而无辜的死去。
  笃笃的叩门声响起,一下一下匀速地敲在木制的薄薄门板上。
  楚将离顿住动作,将□□放在床上,去给某个人开门。
  他不出意料地看见阮执多情如少年的面容,侧身在狭窄的空间里给对方让开了路。
  青年摇头,道:“我不进去了。”
  楚将离有些意外:“你不是来劝我的?”
  阮执笑笑:“我还劝得住你吗。”
  他低下头,慢慢道:“离哥儿,下面的话我只说一遍。”
  “不要打断我,如果有疑问等到我说完再讲,不然我可能会半途反悔。”
  楚将离眉心一蹙,锁痕清晰可见,立刻抬手想要制止他,却被塞了一团东西在手里。
  捕快摊开手掌,定睛细看,是一块裁得四四方方的布料。
  不到巴掌大,是一块异常精美的绫缎,依稀能看出上面错针工绣出的小半朵残花。
  绛紫的花残破如斯,却仍然美得惊心动魄,鲜活得仿佛能自缎子里盛放,用花瓣触碰楚将离的掌心。
  有的东西,只要你看到它,就知道它是什么。
  繁花似锦。
  只能联想到这个词。
  也只能是这个词。
  袭荒早已失传的古绫,名为“繁花似锦”。
  为新嫁娘锦上添花的繁花似锦。
  阮执觑着它,哽了一下,叹息般道:“繁花似锦。”
  他无视楚将离愕然的眼神,自顾自道:“以前,我帮了染老板一个忙,她将此赠给我,说在她能力范围内,可以帮我完成一件事。”
  “现在,我把这个机会让给你。如果还有人能帮你除掉那只妖,那个人一定是染老板。”
  “别问我为什么。”
  他说完,见楚将离还是不说话,苦笑低语:“离哥儿,可以了,你可以提问了。”
  捕快清俊的脸上,眉峰紧蹙,寒星般的眼深处有火焰灼灼燃烧。
  他道:“小执,不要做会让你后悔的事。”
  阮执不肯要,他就强硬地将东西塞进阮执袖子里,道:“你舍不得的。”
  “换来她那么重的承诺,你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楚将离顿了顿道,“你爱慕着她啊。”
  “她快要走了,你离不开鸢城,如果连这件东西都留不下,还能剩下一点念想吗?”
  阮执快哭出来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无力道:“但她不爱我啊。”
  “我没有任何一件事需要向她提要求。而我唯一想要的东西,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他扶住门,喘息着说:“离哥儿,收下吧。”
  “我想要的东西,她不可能答应。不如在她走之前,了结这一切,她离开也离开得安心。”
  楚将离还想说什么,青年抬起头,软弱而凄然地带着哭腔说,“我求你了。”
  最后,捕快点了点头,张开双臂,抱住了他悲伤得不能自己的朋友。
  任由他在怀里失声痛哭。                        
作者有话要说:  楚将离和阮执是挚友。


第9章 困心
  芜园很大。
  楚将离第一次有如此深刻的认知。
  他自后园而入,对一个教习的戏子亮出了那片绫缎碎片,被一路领着,穿过楼梯走廊,来到染纤尘的房间。
  颓艳的红衣美人慵懒地斜倚在榻上,乌发披散。
  她一手执着鎏金烟斗,吐雾吞云,烟雾缭绕间,眼眸熏然半阖。
  捏着价比一城的布料残片的楚将离,却没有受这种颓废靡丽的氛围影响,
  他隔着珊瑚珠帘,清俊的面容被自窗外映入的昏黄日光照亮,郑重对染纤尘道:“我可以知道您是谁吗?”
  “繁花似锦失传已久,众所周知,最后一匹是属于煌明殿女主人的。悲剧发生后,一时有人说颜色太盛,易遭天妒,毁去了所有能找到的布料成衣。”
  “染纤尘,不是您的真名吧?”
  小几上瓶中插了一束虞美人,染纤尘涂着艳丽蔻丹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花瓣:“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她唇间徐吐出一点雾气,恹恹怏怏道:“我叫染纤尘,纤尘不染的染纤尘。”
  “曾经有一个名字,叫作傅棣棠。”
  桃李芳菲十二载,仍庭谢如兰的傅棣棠。
  楚将离沉默了一阵,道:“小执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很早,早在我第一次唱《鸩杀局》的时候,满座潸然泪下,他是哭得最大声的那个。”
  “烟视媚行的染纤尘,雍容高贵的傅棣棠,她们的交集只有戏台上短暂的交错。却有一个局外旁观的戏外之人,读懂了傅棣棠的悲伤。”
  “知晓了她的悲伤是真实的。”
  她眸光随意一抬,瞥过楚将离:“一百多年的逃亡,我无法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不能让人发现芜园的秘密。”
  “选择鸢城,也是因为这里偏僻,少与外界往来,不易暴露。”
  “他做了什么?”捕快一直在耐心听她诉说,倏然感到强烈的不安。
  阮执帮了染纤尘一个忙,一个重到能换来她一个承诺的忙。
  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能帮怎样的忙?
  染纤尘唇角颓废地勾起:“他伪造了文书和户籍,制作了一份滴水不漏的假身份,让我能在鸢城久住。”
  楚将离好长时间失去了自己的声音,喃喃道:“他疯了。”
  作为鸢城掌管文书的主簿,阮执竟然监守自盗,袒护一个异族重犯。一旦被发觉,他将在不止鸢城无处容身,整个生国桑梓都没有他容身之地。
  “阮公子深情厚意,实是未亡人难承之重。”
  “作为报答,我将此世最后一片繁花似锦赠予他,允他一个要求。”
  楚将离讷讷点头,蓦然觉得哪里不对。
  繁花似锦。
  繁花似锦?
  他霍然抬首:“为什么是繁花似锦?”
  “你有那么多信物可以选,为什么偏偏是繁花似锦?”
  繁花似锦是傅棣棠嫁给人祖后的皇后冕服,等同嫁衣。
  她将此作为信物赠给阮执,几乎等于无声的拒绝。
  拒绝他的爱慕与真心,不给他一点希望。
  染纤尘将烟斗翻转,在榻上一扣:“当你不爱一个人的时候,不能给他一点哪怕最微小的希望。”
  “爱是一点一分,都强求不得的。与其让他空怀希冀,不如令他尽早清醒,趁伤口不深的时候知难而退。”
  楚将离有些难过:“您,连机会都不肯给他吗?”
  染纤尘轻笑:“做不到的,哪怕你很感动,哪怕你觉得欠了他无法偿还的东西,也给不了他想要的。”
  “爱,是身不由己,心,也不由己。”
  她吐出一口烟:“你持信物而来,为的应该不是这件事。说吧,你的请求,本宫尽力一试。”
  捕快抿唇,目光移到一旁:“您有办法对付一只妖吗?”
  榻上之人红衣颓靡艳丽,闻言默然,楚将离听到窸窸窣窣细碎如同花开的声音,眼前一花,瞳孔倒映出漆黑的羽翼。
  那是华美如同绸缎的鸩鸟之翼,却只剩下一半,另外半翼不自然的偏折着,骨骼扭曲,似乎从中断裂。
  染纤尘,或许说傅棣棠,收回羽翼道:“如果你力量不如我,正面对敌的结果就是如此,甚至更糟。”
  “那只妖初来之时,我与他一战,差点被撕下半片羽翼,侥幸方得逃脱。”
  她抚摸着花瓣低语:“他并非你能击败的存在。竭我所能,也办不到。”
  楚将离面沉如水,苦苦思索良久,一字一字从牙缝中生生挤出:“那换一种方法呢,让他不能再害人,或者想办法引他入圈套,将他关住。”
  “世上有哪一种牢笼,是能困住一只妖……”染纤尘话语一顿,停住了。
  她眼神忽然有些许奇怪,死死盯着楚将离的眼睛,半晌后眯眼缓慢道:“妖不可杀死,你捉住他又有什么用?”
  “要捉住一只妖,你将付出的,是跟失去自由相比,十倍百倍的代价。”
  捕快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宛若夜空寒星最璀璨的一刻:“染老板有办法?”
  染纤尘似乎心事颇重,略有迟疑:“楚小哥,你先听我说完,再考虑是否尝试捉住他。”
  她注视着楚将离的眼瞳,虽然还是斜倚榻上的姿态,态度却凝重了许多。
  “袭荒有两把锁,不遵天道,不循法则,单从理论来说,甚至可以困住妖族。”
  “一名缚命,一名困心。”
  “缚命为锁,以十世气运为代价,在你身死之前,都能困住他。”
  染纤尘顿住话头,又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而困心,除非你自愿解开,否则他永世不得挣脱。”
  “代价呢?”楚将离问。
  “三魂七魄分离,魂魄不全,不入轮回,不得转世,不得投胎。”鎏金烟斗白雾缭绕,染纤尘的面容在烟雾里朦胧,“能困心代价相提并论的只有封神了,但成神和一把锁,终究不可同日而语。何况神祇不过是魂魄用于滋养肉体,不必受魂魄分离之苦。”
  她侧过身,红衣的下摆拖曳到地毯上:“代价如此,你还是坚持要困住那只妖吗?”
  楚将离的目光坚定,神色中没有动摇和勉强,认真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只要是我有的东西,都可以作为代价。”
  红衣美人叹息道:“值得吗?”
  “害了人,怎么可以不受到惩罚?”捕快道,“若只是因为身为妖,他就可以肆无忌惮伤人性命,那死的人又如何能够瞑目?”
  “他们就那样白白死去,家人悲痛欲绝……却毫无办法。”
  “无论我付出怎样的代价,变成怎样,都要伤人者受到应有的惩罚。”
  染纤尘裹在红衣里的单薄身躯一颤,恍惚道:“是啊,杀人是重罪。”
  芜园的女老板眸光泛虚,怔怔望着半空道:“世上任何事,只要有心,都能弥补。”
  “然而,人死不能复生。故此罪,罪无可赦。”
  楚将离微愣,发觉她伏在床榻之上,泪如鲛珠滚落,淋漓若雨,打湿了缎面的软垫。
  染纤尘哭得无声无息,神情都无一丝变化,只有透明的泪水顺着脸颊淌下。
  她掐住虞美人的花瓣,指甲一用力,花汁就渗了出来:“我以前有一个朋友。”
  “她的爱如火一般炙热,目光永远只注视着一个人,甚至愿意为她去死。”
  “但本性是个相当凉薄的人。”
  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的楚将离,静静听她语调迷蒙的诉说,闻言诧异:“那怎么会?”
  “一个人的爱是有限的,她只爱一个人,除了那个人谁都不爱,包括她自己。”
  染纤尘蓦地放声狂笑,凄厉犹如啼血:“知道吗,她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是:棣棠,世上可还会有人如我一般爱你。”
  她开始咳嗽,语不成调道:“没有啊……绮言。”
  “这就是……我的惩罚吗?”
  楚将离看着她失态至此,倏然明白了,对傅棣棠来说最痛苦的,不是世人的责骂讨伐,史书上累累罪迹。
  而是她自己无法原谅自己。
  《鸩杀局》说的是友情的猜忌与背叛。
  猜忌的那个人是傅棣棠,背叛的那个人也是傅棣棠。
  她自虐般一遍遍唱着自己是如何猜忌、杀死了最好的朋友。
  但身为局外人戏外客的楚将离,没有资格对那出悲剧,多加点评判语。
  他仅仅能做的,不过是隔着一道珠帘,觑着戏中人痛苦地喘息着,渐渐平静下来。
  染纤尘似乎精疲力竭,声音有些虚弱:“你与她相反,虽然看似对所有人都知分寸有距离,却爱着每一个人。”
  “就如同此刻,你并不认识她,却会为她悲伤。”
  “楚将离,你的爱,分得太散了。”
  她对着捕快略一摆手:“靠过来,我告诉你怎么用困心。”
  


第10章 死斗
  是夜,北风凄迷。
  素衣如雪的妖在屋顶间穿梭,踏上一片瓦的时候,脚步骤然一顿,瞬间从极动转为极静,身躯连一丝轻微的摇晃都没有,以毫厘之差避开了钉在靴边的火红长/枪。
  枪身仍在微微颤抖,它深深没入了瓦片,十字的□□都陷在碎瓦里,而将它作为暗器掷出的捕快灰布蓝衫,直直对上了妖的目光。
  灼城并非真实的武器,破空不会放出一点点尖啸声,但它还是被避开了。
  楚将离也不气馁,他在心里默默诵记染纤尘的告诫,掌心虚握,招回了自己的命器。
  [“困心的发动条件极为苛刻,”芜园女老板道,“第一点难度,它的咒文很长。而割喉之伤根本支撑不了念完。所以你必须在那只妖发现你之前,先找到他。”]
  出乎他的意料,妖先开了口。
  那个异族站在屋顶上,遥遥地打量他,蓦地道:“目力,听力,速度,都一日千里。”
  纤长的眼睫轻振,遮挡了那双薄荷绿的眼眸:“你用了什么方法,提升了自己的五感吗。”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外物所致,总有局限。”昏暗的月光下,他只是一道剪影,却依然美得惑人,“而且仅仅这种程度,就有信心来调转角色了吗。”
  [“‘煅骨’能够在短时间之内大幅度提升你的实力,但它很痛,你必须抗得住剔骨之痛,不在药效内失去意识。”
  楚将离瞧着染纤尘摆弄机关,打开榻上的暗格,自一排排不同材质大小的瓶子里准确拿出一个,恍然想起煌明殿曾经的女主人,是有“南谢北傅”之称的毒道宗师,羽族鸩之一脉的君主。]
  “你为什么杀人?”楚将离发问。
  [“拖延时间,”染纤尘低语,“困心的第二点难度,是你必须与所困对象近距离待满一个时辰。”
  楚将离为难:“需要多近?”
  “至少要能看到他的距离。”]
  妖居高临下俯瞰着他,没有做声。
  就在楚将离以为拖延时间的方式太拙劣时,听到对方清清冷冷,几乎毫无温度的声音说,“这里太冷了。”
  他重复了一遍:“虽然很清静,但实在太冷了。”
  “这跟你杀人有什么关系?”
  妖偏头,眨了眨眼,模样天真而残忍:“人血的温度,最是温暖。”
  “!!!”楚将离清俊端正的脸因这个答案而扭曲,眦目欲裂。
  “只是因为这样?”他呢喃道,“只是因为这样,你就要杀了他们?!!!”
  “我很冷啊。”妖回答。
  他薄荷绿的眼眸凉薄而剔透,像一片翠色的薄冰:“人类冷的时候,不是也会做同样的事吗。”
  “点燃枯枝和木头,用来烤火。”
  “一截枯木和一条人命,能够相提并论吗?!”捕快咬牙。
  “有什么区别呢,”妖的素白的衣衫在晚风中烈烈飞舞,“你会觉得人比木重,不过是因为你们是同类。”
  “而对我来说,木头更接近我的同类。”他直视着楚将离的眼睛,“你怎么知道它无法成妖呢,物妖之所以艰难,不就是因为未蕴灵前容易被摧毁吗?”
  “它可能已生出灵识,却被一把火烧了,难以成妖。”
  “妖族凋敝,有多久没有新诞生的物妖了?”
  楚将离仰头,复又低下:“或许我选择和你谈话,就是一个错误。”
  妖眯眼:“我以为人类的智慧,已经达到可以不靠暴力解决问题了。”
  “原来不是吗。”
  他摊开手,修长的五指优美而无害:“虽然你很有趣,但还是用更简单的方式来裁决吧。”
  像是想起什么事,他并指成刃的动作一顿:“说起来,你不是这座城的人吧?”
  “这座城□□逸了,安逸到腐朽,不可能出现直面死亡的危机。”
  “你的命器,或许说愿望,为什么是关于这座城呢?”
  楚将离不太想和他说话,但谨记尽量拖延时间的策略,勉强道:“我是孤儿,逃难至此。”
  “鸢城虽不是我的故乡,却与故乡无二。”
  长/枪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捕快淡淡将锋尖指向那只妖,他的背脊挺得很直,身形笔直如剑,作出严阵以待的样子。
  然而不及眨眼的刹那间,他颊边微凉,眼下一条细细的血线缓缓渗出了滚烫的液体。
  那道伤口很浅,浅到如同妖只是抚摸了他的面颊,宛若情人般温柔。
  但事实上,那修长优美的手指本该剜去他的眼睛。
  妖抬起手,面无表情注视着自指尖迅速蔓延的青黑,半息间已扩散到手臂,没入袖中,冷哼道:“雕虫小技。”
  [“他一定会轻敌,”染纤尘道,“这不奇怪。人族在他面前渺小如虫豸,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放置在对等的位置。”
  “即便人被蚂蚁咬了一口,下次见到,也并不会多小心谨慎。”
  她唇间烟雾徐吐:“我在你的血里下了毒。”
  楚将离悚然一惊:什么时候?!
  颓艳的红裳美人柔若无骨地倚在榻上,若无其事地说着见血封喉的剧毒,恰是一副杀人于无形的蛇蝎做派。
  “不用担心,‘煅骨’的剧痛能压下此毒的麻痹作用,对你没有任何影响。”
  “妖对大部分毒都有天然抗性,所以即便是‘夕芙蓉’也仅仅能麻痹他三息。在这争取来的一点时间里,竭尽全力去给他造成伤害。”
  染纤尘拈指支颐:“你越削弱他一分,激怒他一分,就越可能让他放弃一击致命的想法。”
  “换句话说,彻底惹怒他,令他判断出现偏差,拖过最后一段时间。”
  她有些担忧:“妖很少虐杀,一旦被激怒,怕是会将人伤得体无完肤,你撑得下去吗?”
  “我不怕疼,咬咬牙,也就忍过去了。”楚将离道。
  女老板扶额叹息。
  说得轻巧,煅骨之痛加上外伤,过度的疼痛超过人的承受范围,会自我保护的失去意识。
  “我不会失去意识的,”楚将离低头,“我会保持清醒到最后一刻,直到捉住他。”]
  趁妖无法动弹的些许时间,灼城依次穿过了他的四肢,钉透臂骨与腿骨。
  血立刻就涌了出来,染红了白衣。
  虽然知道妖的恢复力惊人,但楚将离还是优先选择封锁他的行动。
  能多拖一会儿就是一会儿,一个时辰并不是很长,但在刹那就会没命的时候,这段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几乎就在楚将离第三次呼吸的同时,他听到了一声极清脆又极残忍的咔嚓。
  捕快骤然失去了平衡,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他当机立断,用长/枪一拄地,支撑着勉强没有倒下。
  楚将离半跪在地上,尖锐的刺痛慢了一拍传到脑髓,才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在恢复行动的瞬间,白衣染血的妖抬膝,重重顶上了捕快的左腿,迅疾而凶狠。
  那张楚将离不忍正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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