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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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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公又密密差人问出顾阿秀兄弟居址所在、平日出没行径,晓得强盗是真。却是居乡的官,未敢轻自动手,私下对夫人道:“崔县尉事查得十有七八了,不久当使他夫妻团圆。但只是慧圆还是个削发尼僧,他日如何相见,好去做孺人?你须慢慢劝他长发改妆才好。”夫人道:“这是正理。只是他心里不知道丈夫还在,如何肯长发改妆?”高公道:“你自去劝他,或者肯依固好。毕竟不肯时节,我另自有话说。”夫人依言,来对王氏道:“吾已把你所言尽与相公说知,相公道:”捕盗的事,多在他身上,管取与你报冤。‘“王氏稽首称谢。夫人道:”只有一件:相公道,你是名门出身、仕宦之妻,岂可留在空门没个下落?叫我劝你长发改妆。你若依得,一力与你擒盗便是。“王氏道:”小尼是个未亡之人,长发改妆何用?只为冤恨末伸,故此上求相公做主。若得强盗歼灭,只此空门静守,便了终身,还要甚么下落?“夫人道:”你如此妆饰,在我府中也不为便。不若你留了发,认义我老夫妇两个,做个孀居寡女,相伴终身。未为不可。“王氏道:”承蒙相公、夫人抬举,人非木石,岂不知感?但重整云鬟,再施铅粉,丈夫已亡,有何心绪?况老尼相救深恩,一旦弃之,亦非厚道。所以不敢从命。“夫人见他说话坚决,一一回报了高公。高公称叹道:”难得这样立志的女人!“又叫夫人对他说道:”不是相公苦苦要你留头,其间有个缘故。前日因去查问此事,有平江路官吏相见,说:“旧年曾有人告理,也说是永嘉县尉,只怕崔生还未必死。’若是不长得发,他日一时擒住此盗,查得崔生出来,此时僧俗各异,不得团圆,悔之何及!何不权且留了头发?等事体尽完,崔生终无下落,那时任凭再净了发,还归尼院,有何妨碍?”王氏见说是有人还在此告状,心里也疑道:“丈夫从小会没水,是夜眼见得囫囵抛在水中的,或者天幸留得性命也不可知。”遂依了夫人的话,虽不就改妆,却从此不剃发,权扮作道姑模样了。
又过了半年,朝廷差个进士薛溥化为监察御史来按平江路。这个薛御史乃是高公旧日属官,他吏才精敏,是个有手段的。到了任所,先来拜谒高公。高公把这件事密密托他,连顾阿秀姓名、住址、去处都细细说明白了。薛御史谨记在心,自去行事,不在话下。
且说顾阿秀兄弟自从那年八月十五夜一觉直睡到天明,醒来不见了王氏,明知逃去,恐怕形迹败露,不敢明明追寻。虽在左近打听两番,并无踪影,这是不好告诉人的事,只得隐忍罢了。此后一年之中,也曾做个十来番道路,虽不能如崔家之多,侥幸再不败露,甚是得意。一日正在家欢呼饮酒间,只见平江路捕盗官带着一哨官宾将宅居围住,拿出监察御史发下的访单来。顾阿秀是头一名强盗,其余许多名字逐名查去,不曾走了一个。又拿出崔县尉告的赃单来,连他家里箱笼,悉行搜卷,并盗船一只,即停泊门外港内,尽数起到了官,解送御史衙门。薛御史当堂一问,初时抵赖,及查物件,见了永嘉县尉的敕牒尚在箱中,赃物一一对款,薛御史把崔县尉旧日所告失盗状,念与他听,方各俯首无词。薛御史问道:“当日还有孺人王氏,今在何处?”顾阿秀等相顾不出一语。御史喝念严刑拷讯。顾阿秀道:“初意实要留他配小的次男,故此不杀。因他一口应承,愿做新妇,所以再不防备。不期当年八月中秋,乘睡熟逃去,不知所向。只此是实情。”御史录了口词,取了供案,凡是在船之人,无分首从,尽问成枭斩死罪,决不待时。原赃照单给还失主。御史差人回复高公,就把赃物送到高公家来,交与崔县尉。俊臣出来…一收了,晓得敕牒还在,家物犹存,只有妻子没查下落处,连强盗肚里也不知去向了,真个是渺茫的事。俊臣感新思旧,不觉恸哭起来。有诗为证:
堪笑聪明崔俊臣,也应落难一时浑。
既然因画能追盗,何不寻他题画人?
元来高公有心,只将画是顾阿秀施在尼院的说与俊臣知道,并不曾提起题画的人就在院中为尼。所以俊臣但得知盗情,因画败露,妻子却无查处,竟不知只在画上,可以跟寻得出来的。当时俊臣恸哭已罢,想道:“既有敕牒,还可赴任。若现稽迟,便恐另补有人,到不得地方了。妻子既不见,留连于此无益。”请高公出来拜谢了,他就把要去赴任的意思说了。高公道:“赴任是美事,但足下青年无偶,岂可独去?待老夫与足下做个媒人,娶了一房孺人,然后夫妻同往也未为迟。”俊臣含泪答道:“糟糠之妻同居贫贱多时,今遭此大难,流落他方,存亡未卜。然据着芙蓉屏上尚及题词,料然还在此方。今欲留此寻访,恐事体渺茫,稽迟岁月,到任不得了。愚意且单身到彼,差人来高揭榜文,四处追探,拙妇是认得字的。传将开去,他闻得了,必能自出。除非忧疑惊恐,不在世上了。万一天地垂怜,尚然留在,还指望伉俪重谐。英感明公恩德,虽死不忘,若别娶之言,非所愿闻。”高公听他说得可怜,晓得他别无异心,也自凄然道:“足下高谊如此,天意必然相佑,终有完全之日。吾安敢强逼?只是相与这几时,容老夫少尽薄设奉饯,然后起程。”
次日开宴饯行,邀请郡中门生、故吏、各官与一时名土毕集,俱来奉陪崔县尉。酒过数巡,高公举杯告众人道:“老夫今日为崔县尉了今生缘。”众人都不晓其意,连崔俊臣也一时未解,只见高公命传呼后堂:“请夫人打发慧圆出来!”俊臣惊得目呆,只道高公要把甚么女人强他纳娶,故设此宴,说此话,也有些着急了。梦里也不晓得他妻子叫得甚么慧圆!当时夫人已知高公意思,把崔县尉在馆内多时,已获了强盗,问了罪名,追出敕牒,今日饯行赴任,特请你到堂厮认团圆,逐项逐节的事情,说了一遍。王氏如梦方醒,不胜感激。先谢了夫人,走出堂前来。此时王氏发已半长,照旧妆饰。崔县尉一见,乃是自家妻子,惊得如醉里梦里。高公笑道:“老夫原说道与足下为媒,这可做得着么?”崔县尉与王氏相持大恸,说道:“自料今生死别了,谁知在此,却得相见?”
座客见此光景,尽有不晓得详悉的,向高公请问根由。高公便叫书僮去书房里取出芙蓉屏来,对众人道:“列位要知此事,须看此屏。”众人争先来看,却是一画一题。看的看,念的念,却不明白这个缘故。高公道:“好教列位得知,只这幅画,便是崔县尉夫妻一段大姻缘。这画即是崔县尉所画,这词即是崔孺人所题。他夫妻赴任到此,为船上所劫。崔孺人脱逃于尼院出家,遇人来施此画,认出是船中之物,故题此词。后来此画却入老夫之手。遇着崔县尉到来,又认出是孺人之笔。老夫暗地着人细细问出根由,乃知孺人在尼院,叫老妻接将家来住着。密行访缉,备得大盗踪迹。托了薛御史究出此事,强盗俱已伏罪。崔县尉与孺人在家下各有半年多,只道失散在那里,竟不知同在一处多时了。老夫一向隐忍,不通他两人知道,只为崔孺人头发未长,崔县尉敕牒未获,不知事体如何,两人心事如何?不欲造次漏泄。今罪人既得,试他义夫节妇,两下心坚,今日特地与他团圆这段姻缘,故此方才说替他了今生缘。即是崔孺人词中之句,方才说,‘请慧圆’,乃是崔孺人尼院中所改之字,特地使崔君与诸公不解,为今日酒间一笑耳。”崔俊臣与王氏听罢,两个哭拜高公,连在坐之人无不下泪,称叹高公盛德古今罕有。王氏自到里面去拜谢夫人了。高公重入座席,与众客尽欢而散。是夜特开别院,叫两个养娘伏侍王氏与崔县尉在内安歇。
明日,高公晓得崔俊臣没人伏待,赠他一奴一婢,又赠他好些盘缠,当日就道。他夫妻两个感念厚恩,不忍分别,大哭而行。王氏又同丈夫到尼院中来,院主及一院之人见他许久下来,忽又改妆,个个惊异。王氏备细说了遇合缘故,并谢院主看待厚恩。院主方才晓得顾阿秀劫掠是真,前日王氏所言妻妾不相容,乃是一时掩饰之词。院中人个个与他相好的,多不舍得他去。事出无奈,各各含泪而别,夫妻两个同到永嘉去了。待永嘉任满回来,重过苏州,差人问候高公,要进来拜谒。谁知高公与夫人俱已薨逝,殡葬已毕了。崔俊臣同王氏大哭,如丧了亲生父母一般。问到他墓下,拜奠了,就请旧日尼院中各众在墓前建起水陆道场三昼夜,以报大恩。王氏还不忘经典,自家也在里头持诵。事毕,同众尼再到院中。崔俊臣出宦资厚赠了院主。王氏又念昔日朝夜祷祈观世音暗中保佑,幸得如愿,夫妇重谐,出白金十两,留在院主处,为烧香点烛之费。不忍忘院中光景,立心自此长斋念观音不辍,以终其身。当下别过众尼,自到真州宁家,另日赴京补官,这是后事,不必再题。
此本话文,高公之德,崔尉之谊,王氏之节,皆是难得的事。各人存了好心,所以天意周全,好人相逢。毕竟冤仇尽报,夫妇重完,此可为世人之劝。诗云:
王氏藏身有远图,间关到底得逢夫。
舟人妄想能同志,一月空将新妇呼。
又诗云:
芙蓉本似美人妆,何意飘零在路旁?
画笔词锋能巧合,相逢犹自墨痕香。
又有一道赞叹御史大夫高公云:
高公德谊薄云天,能结今生未了缘。
不使初时轻逗漏,致令到底得团圆。
芙蓉画出原双蒂,萍藻浮来亦共联。
可惜白杨堪作柱,空教洒泪及黄泉。
第三十八卷 赵县君乔进黄柑子
诗云:
睹色相悦人之情,个中原有真缘分。
只因无假不成真,就里藏机不可问。
少年卤莽浪贪淫,等闲踹入风流阵。
馒头不吃惹身膻,世俗传名扎火囤。
大凡世上男贪女爱,谓之风情。只这两个字,害的人也不浅,送的人也不少。其间又有奸诈之徒,就在这些贪爱上面,想出个奇巧题目来,做自家妻子不着,装成圈套,引诱良家子弟,诈他一个小富贵,谓之“扎火囤”。若不是识破机关,硬浪的郎君十个着了九个道儿。
记得有个京师人靠着老婆吃饭的,其妻涂脂抹粉,惯卖风情,挑逗那富家郎君。到得上了手的,约会其夫,只做撞着,要杀要剐,直等出财买命,魇足方休,被他弄得也不止一个了。有一个泼皮子弟深知他行径,佯为不晓,故意来缠。其妻与了他些甜头,勾引他上手,正在床里作乐,其夫打将进来。别个着了忙的,定是跳下床来,寻躲避去处,怎知这个人不慌不忙,且把他妻子搂抱得紧紧的,不放一些宽松,伏在肚皮上大言道:“不要嚷乱!等我完了事再讲。”其妻杀猪也似喊起来,乱颠乱推,只是不下来。其夫进了门,揎起帐子,喊道:“干得好事!要杀!要杀!”将着刀背放在颈子上,捩了一捩,却不下手。泼皮道:“不必作腔,要杀就请杀。小子固然不当,也是令正约了来的。死便死做一处,做鬼也风流,终不然独杀我一个不成?”其夫果然不敢动手,放下刀子,拿起一个大杆杖来,喝道:“权寄颗驴头在颈上,我且痛打一回。”一下子打来,那泼皮溜撒,急把其妻番过来,早在臀脊上受了一杖。其妻又喊道:“是我,是我!不要错打了!”泼皮道:“打也不错,也该受一枚儿。”其夫假势头已过,早已发作不出了。泼皮道:“老兄放下性子,小子是个中人,我与你熟商量。你要两人齐杀,你嫂子是摇钱树,料不舍得。若抛得到官,只是和奸,这番打破机关,你那营生弄不成了。不如你舍着嫂子与我往来,我公道使些钱钞,帮你买煤买米。若要扎火囤,别寻个主儿弄弄,靠我不着的。”其夫见说出海底眼,无计可奈,没些收场,只得住了手,倒缩了出去。泼皮起来,从容穿了衣服,对着妇人叫声“聒噪”,摇摇摆摆竟自去了。正是:
强中更有强中手,得便宜处失便宜。
恰是富家子弟郎君,多是娇嫩出身,谁有此泼皮胆气、泼皮手段!所以着了道儿。宋时向大理的衙内向士肃,出外拜客,唤两个院长相随到军将桥,遇个妇人,鬓发蓬松,涕泣而来。一个武夫,着青紵丝袍,状如将官,带剑牵驴,执着皮鞭,一头走一头骂那妇人,或时将鞭打去,怒色不可犯。随后就有健卒十来人,抬着几杠箱笼,且是沉重,跟着同走。街上人多立驻看他,也有说的,也有笑的。士肃不知其故,方在疑讶,两个院长笑道:“这番经纪做着了。”士肃问道:“怎么解?”院长道:“男女们也试猜,未知端的。衙内要知备细,容打听的实来回话。”去了一会,院长来了,回说详细。
元来浙西一个后生官人,到临安赴铨试,在三桥黄家客店楼上下着。每下楼出入,见小房青帘下有个妇人行走,姿态甚美。撞着了多次,心里未免欣动。问那送茶的小童道:“帘下的是店中何人?”上童攒着眉头道:“一店中被这妇人累了三年了。”官人惊道:“却是为何?”小童道:“前岁一个将官带着这个妇人,说是他妻子,要住个洁净房子。住了十来日,就要到那里近府去,留这妻子守着卧房行李,说道去半个月就好回来。自这一去,杳无信息。起初妇人自己盘缠,后来用得没有了,苦央主人家说:”赊了吃时,只等家主回来算还。‘主人辞不得,一日供他两番,而今多时了,也供不起了,只得替他募化着同寓这些客人,轮次供他,也不是常法,不知几时才了得这业债。“官人听得,满心欢喜,问道:”我要见他一见,使得么?“小童道:”是好人家妻子,丈夫又不在,怎肯见人?“官人道:”既缺衣食,我寻些吃口物事送他,使得么?“小童道:”这个使得。“
官人急走到街上茶食大店里,买了一包蒸酥饼,一包果馅饼,在店家讨了两个盒儿装好了,叫小童送去。说道:“楼上官人闻知娘子不方便,特意送此点心。”妇人受了,千恩万谢。明日妇人买了一壶酒,妆着四个菜碟,叫小童来答谢,官人也受了。自此一发注意不舍。隔两日又买些物事相送,妇人也如前买酒来答。官人即烫其酒来吃,箧内取出金杯一只,满斟着一杯,叫茶童送下去,道:“楼上官人奉劝大娘子。”妇人不推,吃干了。茶童复命,官人又斟一杯下去说:“官人多致意娘子,出外之人,不要吃单杯。”妇人又吃了。官人又叫茶童下去,致意道:“官人多谢娘子不弃,吃了他两杯酒。官人不好下来自劝,意欲奉邀娘子上楼,亲献一杯如何?”往返两三次,妇人不肯来,官人只得把些钱来买嘱茶童道:“是必要你设法他上来见见。”茶童见了钱,欢喜起来,又去说风说水道:“娘子受了两杯,也该去回敬一杯。”被他一把拖上来道:“娘子来了。”官人没眼得看,妇人道了个万福。官人急把酒斟了,唱个肥喏,亲手递一杯过来,道:“承蒙娘子见爱,满饮此杯。”妇人接过手来,一饮而干,把杯放在桌上。官人看见杯内还有余沥,拿过来吮嘬个不歇,妇人看见,嘻的一笑,急急走了下去。官人看见情态可动,厚赠小童,上他做着牵头,时常弄他上楼来饮酒。以后便留同坐,渐不推辞,不象前日走避光景了。后来眼去,彼此动情,勾搭上了手。然只是日里偷做一二,晚间隔开,不能同宿。
如此两月有余,妇人道:“我日日自下而升,人人看见,毕竟免不得起疑。官人何不把房迁了下来?与奴相近,晚间便好相机同宿了。”官人大喜过望,立时把楼上囊橐搬下来,放在妇人间壁一间房里,推说道:“楼上有风,睡不得,所以搬了。”晚间虚闭着房门,竟在妇人房里同宿。自道是此乐即并头之莲,比翼之鸟,无以过也。
才得两晚,一日早起,尚未梳洗,两人正自促膝而坐,只见外边店里一个长大汉子,大踏步踹将进来,大声道:“娘子那里?”惊得妇人手脚忙乱,面如土色,慌道:“坏了!坏了!吾夫来了!”那官人急闪了出来,已与大汉打了照面。大汉见个男子在房里走出,不问好歹,一手揪住妇人头发,喊道:“干得好事!干得好事!”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只是打。那官人慌了,脱得身子,顾不得甚么七长八短,急从后门逃了出去。剩下行李囊资,尽被大汉打开房来,席卷而去。适才十来个健卒扛着的箱箧,多是那官人房里的了,他恐怕有人识破,所以还妆着丈夫打骂妻子模样走路。其实妇人男子、店主小童,总是一伙人也。士肃听罢道:“那里这样不睹事的少年,遭如此圈套?可恨!可恨!”后来常对亲友们说此目见之事,以为笑话。虽然如此,这还是到了手的,便扎了东西去,也还得了些甜头儿。更有那不识气的小二哥,不曾沾得半点滋味,也被别人弄了一番手脚,折了偌多本钱,还悔气哩!正是:
美色他人自有缘,从旁何用苦垂涎?
请君只守家常饭,不害相思不损钱。
话说宣教郎吴约,字叔惠,道州人,两任广右官,自韶州录曹赴吏部磨勘。宣教家本饶裕,又兼久在南方,珠翠香象,蓄积奇货颇多,尽带在身边随行,作寓在清河坊客店。因吏部引见留滞,时时出游妓馆,衣服鲜丽,动人眼目。客店相对有一小宅院,门首挂着青帘,帝内常有个妇人立着,看街上人做买卖。宣教终日在对门,未免留意体察,时时听得他娇声媚语,在里头说话,又有时露出双足在帘外来,一湾新笋,着实可观。只不曾见他面貌如何,心下惶惑不定,恨不得走过去,揎开帘子一看,再无机会。那帘内或时巧呼莺喉,唱一两句词儿。仔细听那两句,却是“柳丝只解风前舞,诮系惹那人不住。”虽是也间或唱着别的,只是这两句为多,想是喜欢此二语,又想是他有甚么心事。宣教但听得了,便跌足叹赏道:“是在行得紧,世间无此妙人。想来必定标致,可惜未能勾一见!”怀揣着个提心吊胆,魂灵多不知飞在那里去了。
一日正在门前坐地,呆呆的看着对门帘内。忽有个经纪,挑着一篮永嘉黄柑子过门。宣教叫住,问道:“这柑子可要博的?”经纪道:“小人正待要博两文钱使使,官人作成则个。”宣教接将头钱过来,往下就扑。那经纪墩在柑子篮边,一头拾钱,一头数数。怎当得宣教一边扑,一心牵挂着帘内那人在里头看见,没心没想的抛下去,何止千扑,再扑不成一个浑成来,算一算输了一万钱。宣教还是做官人心性,不觉两脸通红,哏的一声道:“坏了我十千钱,一个柑不得到口,可恨!可恨!”欲待再扑,恐怕扑不出来,又要贴钱;欲待住手,输得多了,又不甘伏。正在叹恨间,忽见个青衣童子,捧一个小盒,在街上走进店内来。你道那童子生得如何?
短发齐眉,长衣拂地。滴溜溜一双俊眼,也会撩人;黑洞洞一个深坑,尽能害客。痴心偏好,后言胜似妖娆;拗性酷贪,还是图他撇脱。身上一团孩子气,独耸孤阳;腰间一道木樨香,合成众唾。
向宣教道:“官人借一步说话。”宣教引到僻处,小童出盒道:“赵县君奉献官人的。”宣教不知是那里说起,疑心是错了,且揭开盒子来看一看,元来正是永嘉黄柑子十数个。宣教道:“你县君是那个?与我素不相识,为何忽地送此?”小童用手指着对门道:“我县君即是街南赵大夫的妻室。适在帘间看见官人扑柑子,折了本钱,不曾尝得他一个,有些不快活。县君老大不忍,偶然藏得此数个,故将来送与官人见意。县君道:”可惜止有得这几个,不能勾多,官人不要见笑。‘“宣教道:”多感县君美意。你家赵大夫何在?“小童道:”大夫到建康探亲,去了两个月还未回来,正不知几时到家。“宣教听得此话,心里想道:”他有此美情,况且大夫不在,必有可图,煞是好机会!“连忙走到卧房内,开了箧,取出色彩二端来,对小童道:”多谢县君送柑,客中无可奉答,小小生活二匹,伏折笑留。“
小童接了,走过对门去。须臾,又将这二端来还,上复道:“县君多多致意,区区几个柑子,打甚么不紧的事。要官人如此重酬?决不敢受。”宣教道:“若是县君不收,是羞杀小生了,连小生黄柑也不敢领。你依我这样说去,县君必收。”小童领着言语对县君说去,此番果然不辞了。明日,又见小童拿了几瓶精致小菜走过来道:“县君昨日蒙惠过重,今见官人在客边,恐怕店家小菜不中吃,手制此数瓶送来奉用。”宣教见这般知趣着人,必然有心于他了,好不傒幸!想道:“这童子传来传去,想必在他身旁讲得话做得事的,好歹要在他身上图成这事,不可怠慢了他。”急叫家人去买些鱼肉果品之类,烫了酒来与小童对酌。小童道:“小人是赵家小厮,怎敢同官人坐地?”宣教道:“好兄弟,你是县君心腹人儿,我怎敢把你等闲厮觑!放心饮酒。”小童告过无礼,吃了几杯,早已脸红,道:“吃不得了。若醉了,县君须要见怪,打发我去罢。”宣教又取些珠翠花朵之类,答了来意,付与小童去了。
隔了两日,小童自家走过来玩耍,宣教又买酒请他。酒间与他说得入港,宣教便道:“好兄弟,我有句话儿问你:你家县君多少年纪了?”小童道:“过新年才二十三岁,是我家主人的继室。”宣教道:“模样生得如何?”小童摇头道:“没正经!早是没人听见,怎把这样说话来问?生得如何,便待怎么?”宣教道:“总是没人在此,说话何妨?我既与他送东送西,往来了两番,也须等我晓得他是长是短的。”小童道:“说着我县君容貌,真个是世间少比,想是天仙里头摘下来的。除了画图上仙女,再没见这样第二个。”宣教道:“好兄弟,怎生得见他一?”小童道:“这不难等我先把帘子上的系带解松了,你明日只在对门,等他到帘子下来看的时节,我把帘子揎将出来,揎得重些,系带散了,帘子落了下来,他一时回避不及,可不就看见了?”宣教道:“我不要这样见。”小童道:“要怎的见?”宣教道:“我要好好到宅子里拜见一拜见,谢他平日往来之意,方称我愿。”小童道:“这个知他肯不肯?我不好自专得。官人有此意,待我回去禀白一声,好歹讨个回音来复官人。”宣教又将银一两送与小童,叮嘱道:“是必要讨个回音。”
去了两日,小童复来说:“县君闻得要见之意,说道:”既然官人立意惓切,就相见一面也无妨。只是非亲非故,不过因对门在此,礼物往来得两番,没个名色,遽然相见,恐怕惹人议论。‘是这等说。“宣教道:”也是,也是。怎生得个名色?“想了一想道:”我在广里来,带了许多珠宝在此,最是女人用得着的。我只做当面送物事来与县君看,把此做名色,相见一面如何?“小童道:”好到好,也要去对县君说过,许下方可。“小童又去了一会,来回言道:”县君说:“使便使得,只是在厅上见一见,就要出去的。’”宣教道:“这个自然,难道我就挨住在宅里不成?”小童笑道:“休得胡说!快随我来。”宣教大喜过望,整一整衣冠,随着小童三脚两步走过赵家前厅来。
小童进去禀知了,门响处,宣教望见县君从里面从从容容走将出来。但见:
衣裳楚楚,佩带飘飘。大人家举止端详,没有轻狂半点;小年纪面庞娇嫩,并无肥重一分。清风引出来,道不得云是无心之物;好光挨上去,真所谓容是诲淫之端。犬儿虽已到篱边,天鹅未必来沟里。
宣教看见县君走出来,真个如花似玉,不觉的满身酥麻起来,急急趋上前去,唱个肥喏,口里谢道:“屡蒙县君厚意,小子无可答谢,惟有心感而已。”县君道:“惶愧,惶愧。”宣教忙在袖里取出一包珠玉来,捧在手中道:“闻得县君要换珠宝,小子随身带得有些,特地过来面奉与县君拣择。”一头说,一眼看,只指望他伸手来接。谁知县君立着不动,呼唤小童接了过来,口里道:“容看过议价。”只说了这句,便抽身往里面走了进去。宣教虽然见了一见,并不曾说得一句倬俏的说话,心里猾猾突突,没些意思走了出来。到下处,想着他模样行动,叹口气道:“不见时犹可,只这一番相见,定害杀了小生也。”以后遇着小童,只央及他设法再到里头去见见,无过把珠宝做因头,前后也曾会过五六次面,只是一揖之外,再无他词。颜色庄严,毫不可犯,等闲不曾笑了一笑,说了一句没正经的话。那宣教没入脚处,越越的心魂撩乱,注恋不舍了。那宣教有个相处的粉头,叫做丁惜惜,甚是相爱的。只因想着赵县君,把他丢在脑后了,许久不去走动。丁惜惜邀请了两个帮闲的再三来约宣教,请他到家里走走。宣教一似掉了魂的,那里肯去?被两个帮闲的不由分说,强拉了去。丁惜惜相见,十分温存,怎当得吴宣教一些不放在心上。丁惜惜撒娇撒痴了一会,免不得摆上东道来。宣教只是心不在焉光景,丁惜惜唱个歌儿嘲他道:俏冤家,你当初缠我怎的?到今日又丢我怎的?丢我时顿忘了缠我意。缠我又丢我,丢我去缠谁?似你这般丢人也,少不得也有人来丢了你!当下吴宣教没情没绪,吃了两杯,一心想着赵县君生得十分妙处,看了丁惜惜,有好些不象意起来。却是身既到此,没奈何只得勉强同惜惜上床睡了。虽然少不得干着一点半点儿事,也是想着那个,借这个出火的。
云雨已过,身体疲倦。正要睡去,只见赵家小童走来道:“县君特请宣教叙话。”宣教听了这话,急忙披衣起来,随着小童就走。小童领了竟进内室,只见赵县君雪白肌肤,脱得赤条条的眠在床里,专等吴宣教来。小童把吴宣教尽力一推,推进床里,吴宣教喜不自胜,腾的翻上身去,叫一声“好县君,快活杀我也!”用得力重了,一个失脚,跌进里床,吃了一惊醒来,见惜惜睡在身边,朦胧之中,还认做是赵县君,仍旧跨上身去。丁惜惜也在睡里惊醒道:“好馋货!怎不好好的,做出这个极模样!”吴宣教直等听得惜惜声音,方记起身在丁家床上,适才是梦里的事,连自己也失笑起来。丁惜惜再四盘问:“你心上有何人,以致颠八倒如此?”宣教只把闲话支语,不肯说破。到了次日,别了出门。自此以后,再不到丁家来了。无昼无夜,一心只痴想着赵县君,思量寻机会挨光。忽然一日,小童走来道:“一句话对官人说:明日是我家县君生辰,官人既然与县君往来,须办些寿礼去与县君作贺。一作贺,觉得人情面上愈加好看。”宣教喜道:“好兄弟,亏你来说!你若不说,我怎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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