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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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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

再说蒋兴哥把两条索子,将晴云、暖雪捆缚起来,拷问情由。那丫头初时抵赖,吃打不过,只得从头至尾细细招将出来。已知都是薛婆勾引,不干他人之事。到明朝,兴哥领了一伙人赶到薛婆家里,打得他雪片相似,只饶他拆了房子。薛婆情知自己不是,躲过一边,并没一人敢出头说话。兴哥见他如此,也出了这口气。回去唤个牙婆将两个丫头都卖了。楼上细软箱笼大小共十六只,写三十二条封皮,打叉封了,更不开动。这是甚意儿?只因兴哥夫妇本是十二分相爱的。虽则一时休了,心中好生痛切。见物思人,何忍开看?

话分两头,却说南京有个吴杰进士,除授广东潮阳县知县。水路上任,打从襄阳经过。不曾带家小,有心要择一美妾。一路看了多少女子,并不中意。闻得枣阳县王公之女大有颜色,一县闻名。出五十金财礼,央媒议亲。王公到也乐从,只怕前婿有言,亲到蒋家,与兴哥说知。兴哥并不阻当。临嫁之夜,兴哥顾了人夫将楼上十六个箱笼,原封不动连钥匙送到吴知县船上,交割与三巧儿,当个陪嫁。妇人心上到过意不去。旁人晓得这事,也有夸兴哥做人忠厚的,也有笑他痴呆的,还有骂他没志气的,正是人心不同。

闲话休题。再说陈大郎在苏州脱货完了。回到新安,一心只想着三巧儿。朝暮看了这件珍珠衫长吁短叹。老婆平氏心知这衫儿来得跷蹊,等丈夫睡着,悄悄的偷去,藏在天花板上。陈大郎早起要穿时,不见了衫儿,与老婆取讨。平氏那里肯认,急得陈大郎性发,倾箱倒箧的寻个遍,只是不见,便破口大骂老婆起来,惹得老婆啼啼哭哭,与他争嚷,闹吵了两三日。陈大郎情怀撩乱,忙忙的收拾银两,带个小郎,再望襄阳旧路而进。将近枣阳,不期遇了一伙大盗,将本钱尽皆劫去,小郎也被他杀了。陈商眼快,走向船梢舵上伏着,幸免残生。思想还乡不得,且到旧寓住下,待会了三巧儿,与他借些东西,再图恢复。叹了一口气,只得离船上岸,走到枣阳城外主人吕公家,告诉其事,又道:“如今要央卖珠子的薛婆与一个相识人家借些本钱营运。”吕公道:“大郎不知,那婆子为勾引蒋兴哥的浑家,做了些丑事。去年兴哥回来,问浑家讨什么‘珍珠衫’。原为浑家赠与情人去了,无言回答。兴哥当时休了浑家回去,如今转嫁与南京吴进士做第二房夫人了。那婆子被蒋家打得个片瓦不留,婆子安身不牢,也搬在隔县去了。”

陈大郎听得这话,好似一桶冷水没头淋下。这一惊非小,当夜发寒发热,害起病来。这病又是郁症,又是相思症,也带些怯症,又有些惊症,床上卧了两个多月,翻翻覆覆只是不愈。连累主人家小厮伏侍得不耐烦,陈大郎心上不安,打熬起精神写成家书一封。请主人来商议,要觅个便人捎信往家中,取些盘缠,就要个亲人来看觑同回。这几句正中了主人之意。恰好有个相识的承差奉上司公文要往徽宁一路。水陆驿递,权是快的。吕公接了陈大郎书札,又替他应出五钱银子,送与承差,央他乘便寄去。果然的“自行由得我,官差急如火”,不勾几日,到了新安县。问着陈商家里,送了家书,那承差飞马去了。正是:

只为千金书信,又成一段姻缘。

话说平氏拆开家信,果是丈夫笔迹,写道:“陈商再拜,贤妻平氏见字:别后襄阳遇盗,劫资杀仆。某受惊患病,见卧旧寓吕家,两月不愈。字到可央一的当亲人,多带盘缠,速来看视。伏枕草草。”平氏看了,半信半疑,想道:“前番回家,亏折了千金资。据这件珍珠衫,一定是邪路上来的。今番又推被盗,多讨盘缠,怕是假话。”又想道:“他要个的当亲人,速来看视,必然病势利害。这话是真,也未可知。如今央谁人去好?”左思右想,放心不下。与父亲平老朝奉商议。收拾起细软家私,带了陈旺夫妇,就请父亲作伴,雇个船只,亲往襄阳看丈夫去。到得京口,平老朝奉痰火病发,央人送回去了。平氏引着男女,上水前进。不一日,来到枣阳城外,问着了旧主人吕家。原来十日前,陈大郎已故了。吕公赔些钱钞,将就入殓。平氏哭倒在地,良久方醒。慌忙换了孝服,再三向吕公说,欲待开棺一见,另买副好棺材,重新殓过。吕公执意不肯。平氏没奈何,只得买木做个外棺包裹,请僧做法事超度,多焚冥资。吕公已自索了他二十两银子谢仪,随他闹吵,并不言语。过了一月有馀,平氏要选个好日子扶柩而回。吕公见这妇人年少姿色,料是守寡不终,又且囊中有物。思想儿子吕二还没有亲事,何不留住了他,完其好事,可不两便?吕公买酒请了陈旺,央他老婆委曲进言,许以厚谢。陈旺的老婆是个蠢货,那晓得什么委曲?不顾高低,一直的对主母说了。平氏大怒,把他骂了一顿,连打几个耳光子,连主人家也数落了几句。吕公一场没趣,敢怒而不敢言。正是:羊肉馒头没的吃,空教惹得一身骚。吕公便去撺掇陈旺逃走。陈旺也思量没甚好处了,与老婆商议,教他做脚,里应外合,把银两首饰偷得罄尽,两口儿连夜走了。吕公明知其情,反埋怨平氏,道不该带这样歹人出来,幸而偷了自家主母的东西,若偷了别家的,可不连累人!又嫌这灵柩碍他生理,教他快些抬去。又道后生寡妇在此住居不便,催促他起身。平氏被逼不过,只得别赁下一间房子住了。雇人把灵柩移来,安顿在内。这凄凉景象,自不必说。

间壁有个张七嫂,为人甚是活动。听得平氏啼哭,时常走来劝解。平氏又时常央他典卖几件衣服用度,极感其意。不勾几月,衣服都典尽了。从小学得一手好针线,思量要到个大户人家教习女工度日,再作区处。正与张七嫂商量这话,张七嫂道:“老身不好说得,这大户人家不是你少年人走动的。死的没福自死了,活的还要做人,你后面日子正长哩。终不然做针线娘,了得你下半世?况且名声不好,被人看得轻了。还有一件,这个灵柩如何处置,也是你身上一件大事。便出赁房钱,终久是不了之局。”

平氏道:“奴家也都虑到,只是无计可施了。”张七嫂道:“老身到有一策,娘子莫怪我说。你千里离乡,一身孤寡,手中又无半钱,想要搬这灵柩回去,多是虚了。莫说你衣食不周,到底难守;便我守得几时,亦有何益?依老身愚见,莫若趁此青年美貌寻个好对头,一夫一妇的随了他去。得些财礼,就买块土来葬了丈夫,你的终身又有所托,可不生死无憾?”平氏见他说得近理,沉吟了一会,叹口气道:“罢,罢,奴家卖身葬夫,旁人也笑我不得。”张七嫂道:“娘子若定了主意时,老身现有个主儿在此。年纪与娘子相近,人物齐整,又是大富人家。”平氏道:“他既是富家,怕不要二婚的。”张七嫂道:“他也是续弦了,原对老身说:不拘头婚二婚,只要人才出众。似娘子这般丰姿,怕不中意?”原来张七嫂曾受蒋兴哥之托,央他访一头好亲。因是前妻三巧儿出色标致,所以如今只要访个美貌的。那平氏容貌虽不及得三巧儿,论起手脚伶俐,胸中泾渭,又胜似他。张七嫂次日就进城,与蒋兴哥说了。兴哥闻得是下路人,愈加欢喜。这里平氏分文财礼不要,只要买块好地殡葬丈夫要紧,张七嫂往来回复了几次,两相依允。

话休烦絮。却说平氏送了丈夫灵柩入土,祭奠毕了,大哭一场,免不得起灵除孝。临期,蒋家送衣饰过来,又将他典下的衣服都赎回了。成亲之夜,一般大吹大擂,洞房花烛。正是:

规矩熟闲虽旧事,恩情美满胜新婚。

蒋兴哥见平氏举止端庄,甚相敬重。一日,从外而来,平氏正在打叠衣箱,内有珍珠衫一件。兴哥认得了,大惊问道:“此衫从何而来?”平氏道:“这衫儿来得跷蹊。”便把前夫如此张致,夫妻如此争嚷,如此赌气分别,述了一遍。又道:“前日艰难时,几番欲把他典卖。只愁来历不明,怕惹出是非,不敢露人眼目。连奴家至今不知这物事那里来的。”兴哥道:“你前夫陈大郎名字可叫做陈商?可是白净面皮、没有须、左手长指甲的么?”平氏道:“正是。”蒋兴哥把舌头一伸,合掌对天道:“如此说来,天理昭彰,好怕人也!”平氏问其缘故,蒋兴哥道:“这件珍珠衫原是我家旧物。你丈夫奸骗了我的妻子,得此衫为表记。我在苏州相会,见了此衫,始知其情,回来把王氏休了。谁知你丈夫客死。我今续弦,但闻是徽州陈客之妻,谁知就是陈商!却不是一报还一报!”平氏听罢,毛骨谏然。从此恩情愈笃,这才是“蒋兴哥重会珍珠衫”的正话。诗曰:

天理昭昭不可欺,两妻交易孰便宜?

分明欠债偿他利,百岁姻缘暂换时。

再说蒋兴哥有了管家娘子,一年之后,又往广东做买卖。也是合当有事,一日到合浦县贩珠,价都讲定。主人家老儿只拣一粒绝大的偷过了,再不承认。兴哥不忿,一把扯他袖子要搜。何期去得势重,将老儿拖翻在地,跌下便不做声。忙去扶时,气已断了。儿女亲邻哭的哭,叫的叫,一阵的簇拥将来,把兴哥捉住不由分说,痛打一顿,关在空房里。连夜写了状词,只等天明,县主早堂,连人进状。县兰准了,因这日有公事,分付把凶身锁押,次日候审。

你道这县主是谁?姓吴名杰,南畿进士,正是三巧儿的晚老公。初选原在潮阳,上司因见他清廉,调在这合浦县采珠的所在来做官。是夜,吴杰在灯下将准过的状词细阅。三巧儿正在旁边闲看,偶见宋福所告人命一词,凶身罗德,枣阳县客人,不是蒋兴哥是谁?想起旧日恩情,不觉痛酸,哭告丈夫道:“这罗德是贱妾的亲哥,出嗣在母舅罗家的。不期客边,犯此大辟,官人可看妾之面,救他一命还乡。”县主道:“且看临审如何。若人命果真,教我也难宽宥。”三巧儿两眼噙泪,跪下苦苦哀求。县主道:“你且莫忙,我自有道理。”明早出堂,三巧儿又扯住县主衣袖哭道:“若哥哥无救,贱妾亦当自尽,不能相见了。”

当日县主升堂,第一就问这起。只见宋福、宋寿弟兄两个哭啼啼的与父亲执命,禀道:“因争珠怀恨,登时打闷,仆地身死。望爷爷做主。”县主问众干证口词,也有说打倒的,也有说推跌的。蒋兴哥辨道:“他父亲偷了小人的珠子,小人不忿,与他急论。他因年老脚睒,自家跌死,不干小人之事。”县主问宋福道:“你父亲几岁了?”宋福道:“六十七岁了。”县主道:“老年人容易昏绝,未必是打。”宋福、宋寿坚执是打死的。县主道:“有伤无伤,须凭检验。既说打死,将尸发在漏泽园去,俟晚堂听检。”原来来家也是个大户,有体面的。老儿曾当过里长,儿子怎肯把父亲在尸场剔骨?两个双双叩头道:“父亲死状,众目共见,只求爷爷到小人家里相验,不愿发检。”县主道:“若不见贴骨伤痕,凶身怎肯伏罪?没有尸格,如何申得上司过?”弟兄两个只是求告。县主发怒道:“你既不愿检,我也难问。”慌的他弟兄两个连连叩头道:“但凭爷爷明断。”县主道:“望七之人,死是本等。倘或不因打死,屈害了一个平人,反增死者罪过。就是你做儿子的,巴得父亲到许多年纪,又把个不得善终的恶名与他,心中何忍?但打死是假,推仆是真,若不重罚罗德,也难出你的气。我如今教他披麻戴孝与亲儿一般行礼;一应殡殓之费都要他支持,你可服么?”弟兄两个道:“爷爷分付,小人敢不遵依。”兴哥见县主不用刑罚,断得干净,喜出望外,当下原、被告都叩头称谢。县主道:“我也不写审单,着差人押出,待事完回话,把原词与你销讫便了。”正是,公堂造业真容易,要积阴功亦不难。试看今朝吴大尹,解冤释罪两家欢。

却说三巧儿自丈夫出堂之后,如坐针毡,一闻得退衙,便迎住问个消息。县主道:“我如此如此断了,看你之面,一板也不曾责他。”三巧儿千恩万谢,又道:“妾与哥哥久别,渴思一会,问取爹娘消息。官人如何做个方便,使妾兄妹相见,此恩不小。”县主道:“这也容易。”看官们,你道三巧儿被蒋兴哥休了,恩断义绝,如何恁地用情?他夫妇原是十分恩爱的,因三巧儿做下不是,兴哥不得已而休之,心中兀自不忍,所以改嫁之夜,把十六只箱笼完完全全的赠他。只这一件,三巧儿的心肠也不容不软了。今日他身处富贵,见兴哥落难,如何不救,这叫做知恩报恩。再说蒋兴哥遵了县主所断,着实小心尽礼,更不惜费,宋家兄弟都没话了。丧葬事毕,差人押到县中回复。县主唤进私衙赐坐,说道:“尊舅这场官司,若非令妹再三哀恳,下官几乎得罪了。”兴哥不解其故,回答不出。少停茶罢,县主请入内书房,教小夫人出来相见。你道这番意外相逢,不像个梦景么?他两个也不行礼,也不讲话,紧紧的你我相抱,放声大哭。就是哭爹哭娘,从没见这般哀惨,连县主在旁,好生不忍,便道:“你两人且莫悲伤,我看你不像哥妹,快说真情,下官有处。”两个哭得半休不休的,那个肯说?却被县主盘问不过,三巧儿只得跪下,说道:“贱妾罪当万死,此人乃妾之前夫也。”蒋兴哥料瞒不得,也跪下来,将从前恩爱,及休妻再嫁之事,一一诉知。说罢,两人又哭做一团,连吴知县也堕泪不止,道:“你两人如此相恋,下官何忍折开,幸然在此三年不曾生育,即刻领去完聚。”两个插烛也似拜谢。县主即忙讨个小轿,送三巧儿出衙。又唤集人夫,把原来赔嫁的十六个箱笼抬去,都教兴哥收领;又差典吏一员,护送他夫妇出境。此乃吴知县之厚德。正是:

珠还合浦重生采,剑合丰城倍有神。

堪羡吴公存厚道,贪财好色竟何人!

此人向来艰子,后行取到吏部,在北京纳宠,连生三子,科第不绝,人都说阴德之报,这是后话。

再说蒋兴哥带了三巧儿回家,与平氏相见。论起初婚,王氏在前;只因休了一番,这平氏到是明媒正娶;又且平氏年长一岁,让平氏为正房,王氏反做偏房,两个姊妹相称。从此一夫二妇,团圆到老。有诗为证:

恩爱夫妻虽到头,妻还作妾亦堪羞。

殃祥果报无虚谬,咫尺青天莫远求。

第二十四卷 陈御史巧勘金钗钿

世事番腾似转轮,眼前凶吉未为真;

请看久久分明应,天道何曾负善人?

闻得老郎们相传的说话,不记得何州甚县,单说有一人,姓金,名孝,年长未娶,家中只有个老母,自家卖油为生。一日挑了油担出门,中途因里急,走上茅厕大解,拾得一个市裹肚,内有一包银子,约莫有三十两。金孝不胜欢喜,便转担回家,对老娘说道:“我今日造化,拾得许多银子。”老娘看见,到吃了一惊,道:“你莫非做下歹事偷来的么?”金孝道:“我几曾偷惯了别人的东西?却恁般说!早是邻舍不曾听得哩。这裹肚其实不知什么人遗失在茅坑旁边,喜得我先看见了,拾取回来。我们做穷经纪的人,容易得这主大财?明日烧个利市,把来做贩油的本钱,不强似赊别人的油卖?”老娘道:“我儿,常言道:”贫富皆由命‘,你若命该享用,不生在挑油担的人家来了。依我看来,这银子虽非是你设心谋得来的,也不是你辛苦挣来的,只怕无功受禄,反受其殃。这银子不知是本地人的?远方客人的?又不知是自家的?或是借贷来的?一时间失脱了,抓寻不见,这一场烦恼非小,连性命都失图了也不可知。曾闻古人裴度还带积德,你今日原到拾银之处,看有甚人来寻,便引来还他原物,也是一番阴德,皇天必不负你。“金孝是个本分的人,被老娘教训了一场,连声应道:”说得是,说得是!“放下银包裹肚,跑到那茅厕边去。只见闹嚷嚷的一丛人围着一个汉子,那汉子气忿忿的叫天叫地。金孝上前问其缘故。原来那汉子是他方客人,因登东,解脱了裹肚,失了银子,找寻不见。只道卸下茅坑,唤几个泼皮来,正要下去淘摸,街上人都拥着闲看。金孝便问客人道:”你银子有多少?“客人胡乱应道:”有四、五十两。“金孝老实,便道:”可有个白布裹肚么?“客人一把扯住金孝,道:”正是,正是!是你抬着?!还了我,情愿出赏钱。“众人中有快嘴的便道:”依着道理,平半分也是该的。“金孝道:”真个是我拾得,放在家里,你只随我去便有。“众人都想道:”拾得钱财,巴不得瞒过了人。那曾见这个人到去寻主儿还他?也是异事。“金孝和客人动身时,这伙人一哄都跟了去。

金孝到了家中,双手儿捧出裹肚,交还客人。客人检出银包看时,晓得原物不动。只怕金孝要他出赏钱,又怕众人乔主张他平分,反使欺心,赖着金孝,道:“我的银子,原说有四、五十两,如今只剩得这些,你匿过一半了,可将来还我!”金孝道:“我才拾得回来,就被老娘逼我出门,寻访原主还他,何曾动你分毫?”那客人赖定短少了他的银两。金孝负屈忿恨,一个头肘子撞去,那客人力大,把金孝一把头发提起,像只小鸡一般放番在地,捻着拳头便要打。引得金孝七十岁的老娘,也奔出门前叫屈。众人都有些不平,似杀阵般嚷将起来。恰好县尹相公在这街上过去,听得喧嚷,歇了轿,分付做公的拿来审问。众人怕事的,四散走开去了;也有几个大胆的,站在傍边看县尹相公怎生断这公事。

却说做公的将客人和金孝母子拿到县尹面前,当街跪下,各诉其情。一边道:“他拾了小人的银子,藏过一半不还。”一边道:“小人听了母亲言语,好意还他,他反来图赖小人。”县尹问众人:“谁做证见?”众人都上前禀道:“那客人脱了银子,正在茅厕边抓寻不着,却是金孝自走来承认了,引他回去还他。这是小人们众目共睹。只银子数目多少,小人不知。”县令道:“你两下不须争嚷,我自有道理。”教做公的带那一干人到县来。县尹升堂,众人跪在下面。县尹教取裹肚和银子上来,分付库吏,把银子兑准回复。库吏复道:“有三十两。”县主又问客人道:“你银子是许多?”客人道:“五十两。”县主道:“你看见他抬取的,还是他自家承认的?”客人道:“实是他亲口承认的。”县主道:“他若是要赖你的银子,何不全包都拿了?却止藏一半,又自家招认出来?他不招认,你如何晓得?可见他没有赖银之情了。你失的银子是五十两,他拾的是三十两,这银子不是你的,必然另是一个人失落的。”客人道:“这银子实是小人的,小人情愿只领这三十两去罢。”县尹道:“数目不同,如何冒认得去?这银两合断与金孝领去,奉养母亲;你的五十两,自去抓寻。”金孝得了银子,千恩万谢的扶着老娘去了。那客人已经官断,如何敢争?只得含羞噙泪而去。众人无不称快。这叫做:欲图他人,翻失自己。自己羞惭,他人欢喜。看官,今日听我说“金钗钿”这桩奇事。有老婆的翻没了老婆,没老婆的翻得了老婆。只如金孝和客人两个,图银子的翻失了银子,不要银子的翻得了银子。事迹虽异,天理则同。

却说江西赣州府石城县有个鲁廉宪,一生为官清介,并不要钱,人都称为“鲁白水,”那鲁廉宪与同县顾佥事累世通家,鲁家一子,双名学曾;顾家一女,小名阿秀,两下面约为婚,来往间亲家相呼,非止一日。因鲁奶奶病故,廉宪携着孩儿在于任所,一向迁延,不曾行得大礼。谁知廉宪在任一病身亡。学曾扶柩回家,守制三年,家事愈加消乏,止存下几间破房子,连口食都不周了。顾佥事见女婿穷得不像样,遂有悔亲之意,与夫人孟氏商议道:“鲁家一贫如洗,眼见得六礼难备,婚娶无期。不若别求良姻,庶不误女儿终身之托。”孟夫人道:“鲁家虽然穷了,从幼许下的亲事,将何辞以绝之?”顾佥事道:“如今只差人去说男长女大,催他行礼。两边都是宦家,各有体面,说不得‘没有’两个字,也要出得他的门,入的我的户。那穷鬼自知无力,必然情愿退亲。我就要了他休书,却不一刀两断?”孟夫人道:“我家阿秀性子有些古怪,只怕他到不肯。”顾佥事道:“在家从父,这也由不得他,你只慢慢的劝他便了。”当下孟夫人走到女儿房中,说知此倩。阿秀道:“妇人之义,从一而终;婚姻论财,夷虏之道。爹爹如此欺贫重富,全没人伦,决难从命。”孟夫人道:“如今爹去催鲁家行礼,他若行不起礼,倒愿退亲,你只索罢休。”阿秀道:“说那里话!若鲁家贫不能聘,孩儿情愿守志终身,决不改适。当初钱玉莲投江全节,留名万古。爹爹若是见逼,孩儿就拚却一命,亦有何难!”孟夫人见女执性,又苦他,又怜他,心生一计:除非瞒过佥事,密地唤鲁公子来,助他些东西,教他作速行聘,方成其美。

忽一日,顾佥事往东庄收租,有好几日担阁。孟夫人与女儿商量停当了,唤园公老欧到来。夫人当面分付,教他去请鲁公子后门相会,如此如此,“不可泄漏,我自有重赏。”老园公领命,来到鲁家。但见门如败寺,屋似破窑,窗槅离披,一任风声开闭;厨房冷落,绝无烟气蒸腾。颓墙漏瓦权栖足,只怕雨来;旧椅破床便当柴,也少火力。尽说宦家门户倒,谁怜清吏子孙贫?说不尽鲁家穷处。却说鲁学曾有个姑娘,嫁在梁家,离城将有十里之地。姑夫已死,止存一子梁尚宾,新娶得一房好娘子,三口儿一处过活,家道粗足。这一日,鲁公子恰好到他家借米去了,只有个烧火的白发婆婆在家。老管家只得传了夫人之命,教他作速寄信去请公子回来:“此是夫人美情,趁这几日老爷不在家中,专等专等,不可失信。”嘱罢自去了。这里老婆子想道:“此事不可迟缓,也不好转托他人传话。当初奶奶存日,曾跟到姑娘家去,有些影像在肚里。”当下嘱付邻人看门,一步一跌的问到梁家。梁妈妈正留着侄儿在房中吃饭。婆子向前相见,把老园公言语细细述了。姑娘道:“此是美事!”撺掇侄儿快去。

鲁公子心中不胜欢喜,只是身上蓝缕,不好见得岳母,要与表兄梁尚宾借件衣服遮丑。原来梁尚宾是个不守本分的歹人,早打下欺心草稿,便答应道:“衣服自有,只是今日进城,天色已晚了。宦家门墙,不知深浅,令岳母夫人虽然有话,众人未必尽知,去时也须仔细。凭着愚见,还屈贤弟在此草榻,明日只可早往,不可晚行。”鲁公子道:“哥哥说得是。”梁尚宾道:“愚兄还要到东村一个人家,商量一件小事,回来再得奉陪。”又嘱付梁妈妈道:“婆子走路辛苦,一发留他过宿,明日去罢。”妈妈也只道孩儿是个好意,真个把两人都留住了。谁知他是个奸计:只怕婆子回去时,那边老园公又来相请,露出鲁公子不曾回家的消息,自己不好去打脱冒了。正是:

欺天行当人难识,立地机关鬼不知。

梁尚宾背却公子,换了一套新衣,悄地出门,径投城中顾佥事家来。

却说孟夫人是晚教老园公开了园门伺候。看看日落西山,黑影里只见一个后生,身上穿得齐齐整整,脚儿走得慌慌张张,望着园门欲进不进的。老园公问道:“郎君可是鲁公子么?”梁尚宾连忙鞠个躬,应道:“在下正是。因老夫人见召,特地到此,望乞通报。”老园公慌忙请到亭子中暂住,急急的进去报与夫人。孟夫人就差个管家婆出来传话:“请公子到内室相见。”才下得亭子,又有两个丫环提着两碗纱灯来接。弯弯曲曲行过多少房子,忽见朱楼画阁方是内室。孟夫人揭起朱帘,秉烛而待。那梁尚宾一来是个小家出身,不曾见恁般富贵样子;二来是个村郎,不通文墨;三来自知假货,终是怀着个鬼胎,意气不甚舒展。上前相见时,跪拜应答,眼见得礼貌粗疏,语言涩滞。孟夫人心下想道:“好怪!全不像宦家子弟。”一念又想道:“常言人贫智短,他恁地贫困,如何怪得他失张失智?”转了第二个念头,心下愈加可怜起来。茶罢,夫人分付忙排夜饭,就请小姐出来相见。阿秀初时不肯,被母亲逼了两三次,想道:“父亲有赖婚之意,万一如此,今宵便是永诀。若得见亲夫一面,死亦甘心。”当下离了绣阁,含羞而出。孟夫人道:“我儿过来见了公子,只行小礼罢。”假公子朝上连作两个揖,阿秀也福了两福,便要回步。夫人道:“既是夫妻,何妨同坐?”便教他在自己肩下坐了。假公子两眼只瞧那小姐,见他生得端丽,骨髓里都发痒起来。这里阿秀只道见了真丈夫,低头无语,满腹忄西惶,只饶得哭下一场。正是:

真假不同,心肠各别。

少顷,饮馔已到,夫人教排做两桌,上面一桌请公子坐,打横一桌娘儿两个同坐。夫人道:“今日仓卒奉邀,只欲周旋公子姻事,殊不成体,休怪休怪!”假公子刚刚谢得个“打搅”二字,面皮都急得通红了。席间,夫人把女儿守志一事,略叙一叙。假公子应了一句,缩了半句。夫人也只认他害羞,全不为怪。那假公子在席上自觉局促,本是能饮的,只推量窄,夫人也不强他。又坐了一回,夫人分付收拾铺陈在东厢下,留公子过夜。假公子也假意作别要行。夫人道:“彼此至亲,何拘形迹?我母子还有至言相告。”假公子心中暗喜。只见丫环来禀:“东厢内铺设已完,请公子安置。”假公子作揖谢酒,丫环掌灯送到东厢去了。

夫人唤女儿进房,赶去侍婢,开了箱宠,取出私房银子八十两,又银杯二对,金首饰一十六件,约值百金,一手交付女儿,说道:“做娘的手中只有这些,你可亲去交与公子,助他行聘完婚之费。”阿秀道:“羞答答如何好去?”夫人道:“我儿,礼有经权,事有缓急。如今尴尬之际,不是你亲去嘱付,把夫妻之情打动他,他如何肯上紧?穷孩子不知世事,倘或与外人商量,被人哄诱,把东西一时花了,不枉了做娘的一片用心?那时悔之何及!这东西也要你袖里藏去,不可露人眼目。”阿秀听了这一班道理,只得依允,便道:“娘,我怎好自去?”夫人道:“我教管家婆跟你去。”当下唤管家婆来到,分付他只等夜深,密地送小姐到东厢,与公子叙话。又附耳道:“送到时,你只在门外等候,省得两下碍眼,不好交谈。”管家婆已会其意了。

再说假公子独坐在东厢,明知有个蹊跷缘故,只是不睡。果然,一更之后,管家婆推门而进,报道:“小姐自来相会。”假公子慌忙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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