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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乐使者-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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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买的?”
“嗯。”
白讥全然忘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强忍着上翘的唇角,嘟囔道:“我又不饿。”
“你会馋。”
“哼。”白讥揉了揉鼻子,“外面怪冷的,进来吧。”
黑屠这才进了房间,白讥关上门,老老实实地吃起了早饭。
白讥发了一通起床气,自觉理亏,难得不说话,黑屠就静静地看着他狼吞虎咽。直到他打了个嗝,黑屠为他递上一杯水,拍了拍他的后背,才终于打破了尴尬。
“吃慢些。”
“哦。”白讥就着他的手喝了,“你不吃么?”
“不吃。”
“我呀…”白讥沿着桌边比划了一下,“差不多这么高的时候,多少岁我不记得了,反正是个娃娃。那次瞒着师尊悄悄下凡,见什么都新鲜,不过道行太浅,刚咬了一口包子,就被老头儿抓了回去。此后经年,这个味道,倒成了心中的执念了。”
“那么小就是神仙。”
“嗯。”白讥歪歪头,像是在思索,“我有记忆起便生长在极乐门了,没有父母,又不似澈儿肉身成仙,更不是有什么大善徳,也不晓得为何就成了神仙。问师尊,他也只会捋捋白花花的胡子,说他年纪大了,都忘光了。他不想告诉我,我也就不问了。咦,屠屠,你也会好奇啊?”
黑屠端起同一盏茶杯,沿着他方才喝过的地方抿了一口,“你所有的事,我都好奇。”
“看不出来,呆木头。”白讥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狐疑地盯着黑屠瞧了一会儿,又大快朵颐起来,呜噜呜噜地说道:“在樊月的时候,你就不远万里给我买包子,今天又是包子,你怎知我好这口,还是大肉馅的?”
黑屠伸手为他擦了擦嘴,语气仍是的淡淡的,“我就是知道。”
“哦。”
白讥低下头,纳罕在这人面前,自己总会变成一个话多且幼稚的孩童,将内心的想法和盘托出。他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脸颊,烫得吓了一跳。
他三两口塞完了剩下的包子,起身便走,“在你这里赖了一夜,我…我回去了。”
“梵玉。”
衣袖又被拽住,白讥没有回头,“怎的?”
“我将你的房间退了。”
“什…”白讥猛地瞪向他,可对上那双满溢出温柔的眸子,又将脱口而出的诘问生生憋了回去。
“你…要省钱啊…”
黑屠摇摇头,“你所言当真?”
“我说了一堆,你指哪一句?”
黑屠得寸进尺地攥住他的手,“让我喜欢个够。”
如果此时有镜子,梵玉上仙就会发现,他可以改名为红讥了。
白讥愣了许久,羞愤地甩开他的手,“谁谁谁…谁说过这话?反正我没没没…没说过!”
“别气。”黑屠又将他的手牵了回来,“许是我听错了。”
“你就是听错了!”
那人发出一声轻笑,白讥恶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让你笑你不笑,此时倒学会揶揄我了是吧?”
“我心中欢喜。”
此话一出,白讥更是气急败坏,黑屠任由他不留情面的拳头捶向自己,这个人一害羞便喜欢打人,越看越觉得可爱。
白讥兀自敲了半天沙袋,对方毫无反应,自讨没趣不说,还手疼。他甩甩手腕,一屁股坐回床上,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面壁,掩耳盗铃地蜷成一团,好像这样,黑屠就看不见他了。
“梵玉…”
黑屠叫了他几声,见他不理自己,走近了些,跪在他的身后,柔声问道:“你随我出去么?”
他还是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黑屠无奈地叹了口气,拾起旁边的被子披在他身上,静悄悄地出了门。
黑屠匿了身形,心中困惑不解,准备再去冷宫打探一番,却见到一群宫女正聚在假山后偷偷摸摸地闲聊着什么。
他正大光明地站在她们身前,将她们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皇上已经一个月不曾踏入长安宫了,想当初这寝殿可是专为皇后娘娘建造的啊。”
“皇上独宠皇后三十年,本以为是一段佳话…”
“嘘,帝王家哪有什么一心之人?那新来的西域女子倾国倾城,一支舞便将皇上的魂都勾走了!这些年来皇上面对娘娘一人,怎样都会厌倦了吧。更何况,娘娘为皇上建功立业费尽心力,谁才是真正的朝堂之主大家心里了然,与其说是宠爱,倒不如说是忌惮…”
“皇后娘娘三十年容颜不改,全莫琼的人都当她是仙人下凡,皇上这般岂不是触犯天恩?”
“可我怎么听长安宫的人说,是皇后娘娘突生疾症,将皇上拒之门外,皇上吃了闭门羹气不过,才找了新宠?”
“真的?消息可靠么?讲讲,快讲讲!”
“我也是道听途说,哪有什么可不可靠…”
不远处传来了大太监的呵斥声,几个宫女挨了一顿臭骂悻悻散去。黑屠回想着她们方才的那一通谈论,若有所思。
脚边扑簌簌地滚过一个石子,打断了黑屠的思绪,他四下环顾,绕到假山的另一侧,果然看见了那个人。
“梵玉。”
白讥显然也是听到了宫女们的对话,正在凝神沉思,没有意识到朝自己靠近的身影。待黑屠唤他,才惊觉地蹿了起来,双手扒着岩石,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凡人看不见你,他还看不见么!笨蛋笨蛋笨蛋!
“来寻我的。”
“不是!”白讥慌忙转身,手却依然捂着脸,“唉?决明宗,你也在啊?好巧啊哈哈哈…”
黑屠被他心虚的样子逗笑了,和这个人在一起,想笑的时候比这一千年加起来都多。
他轻轻握住白讥的手腕,将那两只自欺欺人的手拉了下去,白讥仰头看天,最后欲盖弥彰地吹起了口哨。
黑屠一把将这个口是心非的人拥入怀中,“梵玉,我真高兴。”
哨声截然而止,白讥张着嘴,感觉浑身都烧得难耐,仿佛瞬间便被抽空了力气。他推了推黑屠,那人的臂膀如铁锁一样结实,他认命地不再挣扎,却依然嘴硬:“我…我睡醒了无聊,就…闲来转转…”
越说越失去底气,白讥将这没出息的自己暗骂了一通,干脆瘫在了黑屠的胸膛上,“这皇后娘娘是什么来头,竟能独霸后宫三十年?莫不是个母老虎?或是什么绝色美人?”
“是个美人。”
白讥抬头,眯起了那双漂亮的眼睛,“你认识?”
“嗯。应该认识。”
白讥揪住他的耳朵,“决明宗,你在下面呆了五百年,怎么谁都认识?”
黑屠的眼中漾着笑意,“只是旧识。”
“哦?”白讥挑挑眉毛,“老相好?”
“不是。”黑屠捧起他的脸,“梵玉,你在乎。”
白讥撇撇嘴,说不出那句“不在乎”,一汪平静的死水被这根烂木头搅弄得波涛翻滚,然而他还是不明白,这种感受,是否就是黑屠口中,所谓的“在乎。”
“不对呀,你认识她,可你都一千岁了,莫非…”白讥虽心烦意乱,理智尚算清醒,他一拍脑门,“怪不得三十年不老,既然你认识,难不成是个妖?”
“嗯,她叫雪姬。”
“雪姬,雪姬…啧!叫得怪亲热的。”
“梵玉。”黑屠搂着他的手臂又用力了些,他俯身贴近他的耳畔,“我心中有谁,只有谁,你知道。”
空灵得宛如来自遥远的天堑,氤氤氲氲,靡靡之音,他沉醉其中,不可自拔。白讥第一次对谁产生了不可名状的依赖,也是第一次对谁产生了不可名状的嫉妒。知道,他全都知道,可那又如何呢?他懂那颗心,却一千年,也不曾读懂过自己。
黑屠松开手,直接将软绵绵的心上人抱了起来,白讥顺手勾过他的脖子,委屈地埋首于他的肩窝,用力地在他脸上掐了几下,“再戏弄我,看我还理你!”
除了左手,黑屠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痛觉,可他清晰且深刻地洞悉到,徜徉于内心的那种东西,是幸福。
长安宫内漆黑一片,皇后命宫人用木板将窗户牢牢封死,不露一丝光亮,本就昏暗阴冷的大殿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她遣散众人,吩咐无她命令绝不可打扰,连膳食都不必。没人知晓这是何缘故,只是皇后娘娘的性情一向怪异,除了对皇上及太子和颜悦色,对旁人一概孤冷寡淡。她母仪天下的这三十年,莫琼休养生息,竟从凄风苦雨的蛮荒之地变成了一个繁荣富庶的国度,加之她姣美的容颜不老,百姓无不将她视为神祇。皇帝亦是对这个发妻恩宠有加,不曾册立旁氏。因此,纵是她的行为再难以捉摸,也无人指摘,照做便是。
雪姬梳着自己的头发,随手挽了一个皇帝最爱的随云髻,捻了一支玉簪戴上。她走到镜前,仔细端详了里面那人一会儿,娇俏一笑,“皇上,臣妾好看么?”
“孤芳自赏也要点灯啊,这乌漆嘛黑的,能看见个啥?”
“谁!”
白讥“啪”地捂住自己的嘴,朝黑屠笑了笑,“嘿嘿,屠屠,她能听见我说话啊?”
“嗯。”
“那…也能看见我们?”
“没有光,看不见。”
白讥点点头,既然如此,便没羞没臊地继续赖在黑屠身上,没有半点下地的意思。雪姬听见那冷冷清清却阔别已久的声音,也没有回头,拿梳子拢起头发,“我当是因为什么,原来决明宗你并没有死。”
“嗯。”
“去哪了?”
“苦海。”
“呵呵…看来你如愿以偿了?”
“雪姬,你也如愿以偿了。”
“是吧。”雪姬缓缓舒了口气,“你当年诛了心,也不管我们,一个人跑去苦海还罪,还将自己的道行和…”
“雪姬!”
被黑屠打断,雪姬也不恼,她笑了笑,幽幽说道:“姜刈若是得知你还活着,定会欣喜若狂吧?”
“不要告诉他。”
“我没那么无聊,这是你们的恩怨,反正你也会去羌愚,不是么?”
黑屠无言以对,雪姬放下手中的木梳,又打开了首饰盒子,“决明宗,既然你让我们当你死了,为何又要出现?为何要扰我盼了几百年的欢愉?一人一生短短几十载,我不过是想多陪伴他几年,难道这样也有错?你为何要毁灭我呢?在你眼里,你的爱是爱,我的就不是了么?”
她的声音克制又颤抖,最后“咣当”一声,有心无意,那首饰盒子摔落在地,四分五裂。
“对不起。”
“无妨,我知道,这不怪你…”
一个白影倏然而至,却被黑屠直接一脚踹开,厉声道:“与他无关,我警告过你。”
“哈…哈…不愧是决明宗,还是这么厉害啊…”
雪姬趴伏在地,绝望而哀凄地大笑,“那个东西,它不在了,它去哪了!去哪了啊…我…我会融化的…会…融化的…决明宗,我会融化的啊!”
“我规劝过你,莫要碰我的东西。”
雪姬冷笑一声,撑着地面,悠悠坐了起来,“寂寞的滋味,渴望的滋味,想要和一个人厮守的滋味,五百年…五百年啊…决明宗,这般煎熬的苦楚,你体会不得么?饮鸩止渴,你不是也和我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我和你不一样。”
“不一样?”雪姬咯咯地乐了,“决明宗,你变回从前的黑屠,他还会爱你么?”
“我变回从前的黑屠,还是会爱他。”
“够了?”
“够了。”
黑屠说完这两个字,抱着呆若木鸡的白讥,离开了。
第14章 无谓缘由
白讥一路都不发一言,胸口如同被捆上千钧重负,坠得他喘不过气。
黑屠在瞒他,他在瞒自己。
黑屠说过,雪姬是个美人,可为何当她杀过来的时候,却仿佛看见了一张迟暮之年苍老枯槁的脸呢?那满头花白的银发,难道是错觉么?
如果不是,我又一次,毁了别人的人生么?
极乐大仙只想逃避牢笼,却不成想,那只是牢笼的两端,跨过那一步,仍是牢笼。
作茧自缚。
黑屠没有回客栈,他走了很远的路,其实于他而言也并不太远。那里是一个峡湾,一条被破碎的薄冰覆盖的长河静悄悄地流淌而过。已经是黄昏了,凛冽的风像刀片一般划破脸颊,好在,他们都不怕冷。
黑屠放下白讥,解下身上的大氅为他披上,自己坐在了他的身旁,这才终于打破了沉默。
“没有想问的。”
“我问,你会告诉我么?”
“或许不会。”
“那你让我从何问起?”
相顾无言,白讥懒得与他置气,埋首于他的大氅之中,闷闷地说道:“来这里做什么?”
黑屠瞭望远方,“冰河,就要融化了。”
“是么。”
“嗯。”黑屠转头看向他,“梵玉,倘若我变回从前的决明宗,你会在乎么?”
在乎,又是这两个字。
“你从前,挺好的啊。”白讥莞尔,笑意却未达眼底,反问道:“倘若我呢?变回从前的梵玉,你在乎么?”
黑屠也没有回答他,只是说道:“我只想你快乐。”
“快乐啊…”白讥抬头,仰望着云蒸霞蔚的苍茫,目光中充斥着不可言说的困惑,他苦笑两声,不知是在自问,还是自答。
“极乐上仙,还会不快乐么?”
“为何离开极乐门?”
白讥斜眼睨着他,轻笑道:“决明宗这是要与我推心置腹了?”
“我的心,便是你的心。”
白讥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他躺倒在冰凉的土地上,冻彻了躯干,清醒得异常。
“进了极乐门,快乐就成了责任,除了快乐,我一无所有。如果哪天我不快乐了,就是辱没了我的使命。”他翻了个身,手肘撑着地面,微笑地望着黑屠的背影,“决明宗,你懂么?我讨厌极乐门,我讨厌快乐,讨厌必须快乐,讨厌只有快乐。”
“懂。”黑屠没有回头,答得干脆利落。
“梵玉,我讨厌罪恶,讨厌必须罪恶,讨厌只有罪恶。”
“是么?”白讥又躺了回去,双手枕在脑后,任由狂风在耳畔呼啸,他的嘴唇喃喃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原来我们两个极端,互相羡慕啊。”
白讥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腿踢了踢黑屠的后背,“屠屠,你还记得不?五百年前在不周之境,我是如何找到你的?”
“嗯。”
“哈哈,你还会么?我好想再听一次啊。”
白讥见他似乎从衣襟中掏出什么东西,又惊又喜,“你还真带着啊?”
“嗯。”
白讥总觉得,黑屠就像一个百宝箱,只要他想,他便会给,童叟无欺,不讲条件。
凄婉的陶埙声如泣如诉,娓娓道来,却哀而不伤。在这般广袤的,寂寥的,唯有彼此的天地间,那一点点隐隐绰绰的忧思,也随着最后一缕斑驳的残阳,缓慢又从容地隐匿于天际,逐渐消失了。
白讥不由自主地哼唱起来,他乐赋异禀,过耳不忘,却曲高和寡,知音难觅。世间万物乏善可陈,大多数时间里,他活得比任何人都无趣。
直到他听见了这支埙曲。
白讥一千年的仙途中,唯一一次由衷的驻足,是在他讨伐那人的路上,听见了那人,吹奏的这支埙曲。
他对他笑,他也对他笑,他潇洒地说饶他一命,而他求他拿走自己的心。
“好听么?”
白讥从回忆中觉醒,余音袅袅,挥之不去,他没有意识到黑屠早已停下,更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何时走到了他的身侧,痴痴地,盯着他手中的陶埙。
“比五百年前还好听,一直带在身上?”
“嗯。”
“为什么?”
“你听见,就会来。”
“你在苦海吹了五百年,我也没来啊。”
黑屠站起,轻轻为他挽过耳鬓被风拂乱的发,“你来了啊。”
温柔得好像一片飘摇的雪花,被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心甘情愿地融化。
白讥与他对视着,黑屠是鬼,而他被鬼,迷住了心窍。
他握住他的手,钻入他的大氅,他让那只手触碰到自己的心口,沉寂,却炽热。
“梵玉。我只想你快乐。”
我变回从前的黑屠,还是会爱他。
那一刻,白讥想起黑屠说过的这句话。
他看懂了他。
你不必逼迫自己审视良德,不必委曲自己酝酿愧怍,尽管纵情任性,伤天害理,所有的代价,都由我,替你承受。
久久,久久,久久。
何为善,何为恶,何为甘露,何为苦果?
白讥不想度化他,不想带他羽化成仙荣登极乐,只想拖累他或者被他拖累,堕落悬崖,踏入深渊,义无反顾。
“决明宗,是我活得太教条了。”
嗓音有些沙哑,他粲然一笑,向前迈进了一步,敞开大氅,将黑屠裹入怀中。
“冷么?”
黑屠紧紧回拥住了他的腰,“不冷。”
“傻木头。”白讥的下巴在他肩头磕了一下,“我什么都不想问了,去看看那孩子吧。”
“嗯。”
三更。
阿憨干了一天重活,又在呼呼大睡,黑屠寡淡的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的表情,白讥用手肘戳了戳他,低声道:“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吗?”
黑屠听见这话,更是把“不可思议”四个字写在了睁大的双眼中,不过稍纵即逝。
他点点头,“嗯。”
谅他也不会解释,白讥不再深究,只是问道:“那你瞧出什么端倪没有?”
“嗯。”
“嗯嗯嗯嗯嗯嗯,就会嗯嗯嗯,没劲!略略略…”白讥朝他吐了吐舌头,甩甩衣袖,“你自己慢慢看,我出去等你。”
白讥正要走,却被黑屠一把拽了回去,“有人。”
“这大晚上的哪有…”
一束微弱的光芒在破败的纸窗上晕出一圈光亮,不一会儿,门被推开了。
“憨…阿憨…”
周嬷嬷匆匆走到床前,一边试图叫醒阿憨,一边不断回头朝门外张望,看起来是发生了什么急不可待的事。
“嗯…”阿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嬷嬷?我在做梦么…”
“不是梦!”
周嬷嬷来不及解释,将他扥了起来,放下灯笼,手忙脚乱地为他套上衣服,阿憨虽一头雾水,还是乖乖听话地穿好了鞋,傻笑道:“去哪里呀?
“去哪…去哪…”周嬷嬷攥起双手,急得跺了跺脚,“憨啊,快跑!能跑多远跑多远,不不,还是先找个地方躲着,明早天亮了,我想法子让你出去!走!”
阿憨眨了眨眼睛,“嬷嬷,您这是怎么了?您怎么哭了?难过了么?”
“别管这些!”周嬷嬷揉了下眼睛,抱住阿憨,在他后背用力拍了拍,“憨哥儿乖,听嬷嬷的话,好么?”
“哦。”
周嬷嬷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走。”
“这么晚了,周嬷嬷不歇着,这是要去哪儿啊?”
阴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和这夜一样,浸着蚀骨的凉。
周嬷嬷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硬生生地抬起了嘴角,“见过公公。”
那太监挥了一下手,“免了吧,您还没回答咱家呢,要带孩子干嘛去呀?”
周嬷嬷咬咬牙,“公公哪里话,孩子身子不爽,老奴来看看他。”
“嬷嬷…”
周嬷嬷瞪了阿憨一眼,阿憨老实闭嘴,垂着头跪在地上,不敢吱声。
那太监尖声笑了笑,“有病就要医啊,可耽搁不得。”
“我们这般下作人,贱人自有贱命,不劳您费心了。”
“你的老命贱不贱咱家不清楚,可是他的命…”那公公忽然指向阿憨,脸上的假笑荡然无存,“周嬷嬷,说话可要打紧些,当心丢了脑袋。”
周嬷嬷倒抽一口凉气,连忙磕了一个头,“公公恕罪,老奴知错,却不知公公找这孩子,所谓何事?”
“你找他是为了什么,我找他就是为了什么。”那太监搓了搓手,“行了,这大冷天,咱家也不卖关子。皇后娘娘仁德,得知这孩子病重,特让咱家传她懿旨,带这孩子去长安宫好生瞧瞧。”
周嬷嬷下意识地将阿憨护在身后,“皇后娘娘为何关心起憨哥儿来了?”
“放肆!”那太监一个箭步上前,照着周嬷嬷的脸上就是一个巴掌,“皇后娘娘的事,岂是一个死奴才问得的?掌嘴!”
“是…是…”
周嬷嬷连抽自己好几个响亮的耳光,那太监不说停,她便不可以停。阿憨被吓得懵了片刻,豆大的眼珠顺着脸庞滚落,待他反应过来,连忙抱住周嬷嬷,哭喊道:“嬷嬷,你这是干啥啊!为啥打自己啊?打阿憨吧,阿憨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您打我吧,打我吧!”
周嬷嬷只顾打,阿憨见状,爬到太监脚下,咣咣咣磕了三个头,“大公公,我干活没偷懒,周嬷嬷也没偷懒,您别打她,打我吧,打我吧!”
那太监见他这哭不像哭的丑样,不耐地皱起眉,朝背后招招手,几个侍卫跑了过来,塞住阿憨的嘴,将他连拖带拽地捆走了。那太监轻蔑一笑,掸了掸被阿憨抓住的裤腿,朝周嬷嬷啐了一口,“您继续打,咱家这就告辞了。”
所有人都散了,冷宫还是那个冷宫,容不下人,更容不下尊严。
周嬷嬷“哇”地呕出一大滩血,她怔了一会儿,艰难地爬到门口,无力又无助。她想问问苍天,可那里被密密麻麻的乌云荫蔽,它们挡住了月亮,明日,大概也不会出太阳了。
终究,那高举起的,仿佛在呼唤着什么的手,还是随着涣散的意识,跌落了。
第15章 可恨之处
浮光葫芦又发出呜噜呜噜的动静,周嬷嬷,灯尽油枯了。
白讥按住浮光,“别叫唤了,还不到时候。”
葫芦止住声响,白讥站得笔直,朝黑屠伸出自己的手,也不说什么,只是倨傲地瞧着他。
五指穿过指缝,那只手被攥得牢牢的,黑屠朝他浅淡地笑了一下,“走。”
“算你识相。”
白讥哼了一声,瞥了一眼周嬷嬷的尸身,随黑屠离开了。
阿憨被送入长安宫,有眼色的奴才们目不斜视,怎么进来又怎么退了出去。黑屠和白讥隐了身形,悄悄躲在角落,以二人的修为,只要不鲁莽,雪姬便不会察觉。
长安宫冷得可怖,阿憨被松了绑,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憨哥儿。”
一束幽光从头顶晕开,阿憨听见这魂牵梦萦的声音,猛地抬起了头。身着白袍的女人手捧烛台朝他缓缓踱来,他不由自主地向前爬了过去,一边泪如泉涌,一边咧开嘴痴痴地傻笑,嘴里不断呼唤着:“娘…娘…娘…”
雪姬脚步一滞,在他面前蹲下,捏住的他下颚,让他准确无误地与自己对视着,在那双纯粹的瞳孔中,映射出一张老态龙钟,雪鬓霜鬟的脸。
“这样,你都能认出我?”
阿憨歪着头盯了她半天,似乎不懂她在说些什么,拽住她的衣角讨好地笑了笑,“娘,阿憨笨,你别生气…”
雪姬愣了一下,将烛台放到一旁,轻轻地摸着阿憨的脸颊,“憨哥儿,娘漂亮么?”
“嗯!”
阿憨回答得毫不犹豫,雪姬的面色却倏然阴沉下去,“啪”地扇了他一个耳光,“满嘴扯谎!”
阿憨捂着脸,抽抽搭搭地啜泣道:“我没有说谎…”
雪姬为他拭去泪水,温柔一笑,又问了一遍:“憨哥儿,娘漂亮么?”
“娘…”
“说话!”
阿憨被这一声呵斥吓了一跳,怯怯地答道:“漂亮…”
“哈…哈…原来都是装出来的老实。”
“娘…”阿憨小心地去碰雪姬的手,“阿憨好想你…”
“滚!”雪姬嫌恶地挥开,好像那是一只嗡嗡作响的苍蝇,“又丑又蠢,你怎么还不死!”
“娘…”
“别叫我!”雪姬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悠悠地说道:“本宫乃是当朝皇后,怎么会是你这种杂碎的娘亲。”
她的声音冷漠却清晰,仿佛一柄利剑,不差毫厘地插进了一颗懵懂无知的心脏。
虽然不明白,却实实在在地被伤害了。
“娘为什么…不肯认我…”
愚钝如他,终于问出了一直谨小慎微维护的秘密。
没有人知道皇后还有一个儿子,三岁时,俊美无俦的弟弟出生,一个是当朝太子,一个被弃之如敝履。从此,母亲连那一点见不得人的垂怜,都不愿施舍了。
“为何…为何啊…”雪姬哀戚一笑,目光中却溢满了柔情,“那时身子虚弱,生出来的东西惨不忍睹,这般丑陋不堪,怎配做我和他的儿子?还是嬴儿好,英武潇洒,和他一样…”
她偏过头,轻蔑地睨着脚下的孩子,“憨哥儿,你要理解本宫,太久了,数不尽的日夜,好容易等他醒来,怎可为他生出你这样的儿子?他会不爱我的…会不爱我的…”
“我听不懂…”
“你不必懂。”雪姬又变了脸,慈爱地笑了笑,“憨哥儿,娘给你道歉,别怨娘,好么?”
“我不怨。”阿憨抱住雪姬的腿,“阿憨喜欢娘。”
“那你想让我高兴么?”
“想!”
“来。”雪姬扶起他,拉他在大镜前坐下,“看看你自己。”
“我看不清…”
“若是看清了,怕是要吓死了。”雪姬发出一声尖锐的嘲讽,俯在他耳畔,沉声道:“帮帮娘吧,憨哥儿…帮帮我…”
“娘要我做什么?”
“不必做什么…”
雪姬冰凉的手掌慢慢滑上阿憨的脖颈,孩子打了一个寒噤,“娘…”
“别动。”
“哦。”
阿憨乖乖坐好,雪姬阖上双目,平静地说道:“只要去死就好了…”
她就那般镇定自若地站着,含着水波不兴的微笑,甚至连那只正扼死亲生骨肉的手都宛如一缕飘零的鸿毛,嗅不出残忍,更看不穿,那蹩脚谎言背后的所谓真相。
阿憨试图挣扎,他大张着嘴,却连一声呻|吟呜咽都发不出来。他脸颊涨得通红,绝望在那呆滞的双眸中像一颗坠入深潭的石子,下沉,再下沉,如何也沉不到底。他甚至找不出一个理由来劝慰自己,母亲是爱他的,母亲想他死也是爱他的,母亲不爱他也是因为爱他,可是母亲为什么不爱他呢?
他傻得窝囊,傻得可怜,傻得不会愤怒,可这并不意味着,在被践踏被背叛被羞辱的时候,感觉不到疼。
某种东西正在从身体中剥离,灵魂,或是别的什么,阿憨没有认知,他只隐约意识到,他快要没命了,而他从小到大唯一学会的本领,就是认命。
奇丑无比是命,受尽冷眼是命,善良是命,愚鲁是命,穷苦是命,生是命,死,更是命。
母亲讨厌我,而我想让母亲快乐,我消失了,母亲就能快乐。
笨拙的逻辑。
所以就去死吧。
“娘…”
他最后声嘶力竭地喊出了这个字眼,放弃了。
雪姬微睁开眼睛,看着卷住自己手臂的拂尘,面露愠色。
“梵玉上仙怎么管起闲事来了?”
“不想断臂,就松手。”
雪姬卸了力,阿憨已经不省人事,白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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