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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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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罗罗。

哭鼻子吧,

小雅各。

她还没有哼完这词儿,又喊着说:

〃您有时也去看戏吗,马吕斯先生?我,我是常去的。我有一个个弟弟,他和那些艺术家交上了朋友,他时常拿了入场券送给我。老实说,我不喜欢边厢里的那种条凳。坐在那里不方便,不舒服。有时人太挤了,还有一些人,身上一股味儿怪难闻的。〃

随后,她仔细端详马吕斯,表现出一种奇特的神情,对他说:

〃您知道吗,马吕斯先生?您是个非常美的男子。〃

他俩的心里同时产生了同一思想,使她笑了出来,也使他涨红了脸。

她挨近他身边,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说:

〃您从不注意我,但是我认识您,马吕斯先生。我常在这儿的楼梯上遇见您。有几次,我到奥斯特里茨那边去遛弯儿,我还看见您走到住在那里的马白夫公公家去。这对您很合适,您这头蓬蓬松松的头发。〃

她想把她说话的声音装得非常柔和,结果却只能发出极沉的声音。一部分字消失在从喉头到嘴唇那一段路上了,活象在一个缺弦的键盘上弹琴。

马吕斯慢慢地向后退。

〃姑娘,〃他带着冷淡的严肃神情说,〃我这儿有一个包,我想是您的。请允许我拿还给您。〃

他便把那包着四封信的信封递了给她。

她连连拍手,叫道:

〃我们四处好找!〃

于是她连忙接过那纸包,打开那信封,一面说:

〃上帝的上帝!我们哪里没有找过,我的妹子和我!您倒把它找着了!在大路上找着的,不是吗?应当是在大路上吧?您瞧,是我们在跑的时候丢了的。是我那宝贝妹子干的好事。回到家里,我们找不着了。因为我们不愿挨揍,挨揍没有什么好处,完全没有什么好处,绝对没有什么好处,我们便在家里说,我们已把那些信送到了,人家对我们说:'去你们的!'想不到会在这儿,这些倒霉信!您从哪里看出了这些信是我的呢?啊!对,看写的字!那么昨晚我们在路上碰着的是您了。我们看不见,懂吗!我对我妹子说:'是一位先生吧?'我妹子对我说:'我想是一位先生!'〃

这时,她展开了那封写给〃圣雅克·德·奥·巴教堂的行善的先生〃的信。

〃对!〃她说,〃这便是给那望弥撒的老头的。现在正是时候。我去送给他。他也许能有点什么给我们去弄一顿早饭吃吃。〃

随后,她又笑起来,接着说:

〃您知道我们今天要是有早饭吃的话,会怎样吗?会这样:我们会在今天早上把前天的早饭、前天的晚饭、昨天的早饭、昨天的晚饭,做一顿同时全吃下去。嘿!天晓得!你还不高兴,饿死活该!狗东西!〃

这话促使马吕斯想起了这苦娃子是为了什么到这屋子里来找他的。

他掏着自己的背心口袋,什么也掏不出。

那姑娘继续往下说,仿佛她已忘了马吕斯在她旁边:〃有时我晚上出去。有时我不回家。在搬到这儿来住以前,那年冬天,我们住在桥拱下面。大家挤做一团,免得冻死。我的小妹妹老是哭。水,这东西,见了多么寒心!当我想到要把自己淹死在水里,我说:'不,这太冷了。'我可以随意四处跑,有时我便跑去睡在阴沟里。您知道吗,半夜里,我在大路上走着时,我看见那些树,就象是些大铁叉,我看见一些漆黑的房子,大得象圣母院的塔,我以为那些白墙是河,我对自己说:'嘿!这儿也是水。'星星好象是扎彩的纸灯笼,看去好象星星也冒烟,要被风吹熄似的。我的头晕了,好象有好多匹马在我耳朵里吹气。尽管是在半夜里,我还听见摇手风琴的声音,纱厂里的机器声,我也搞不清楚还有什么声音了,我。我觉得有人对我砸石头,我也不管,赶紧逃,一切都打转儿,一切都打转儿。肚子里没吃东西,这真好玩。〃

她又呆呆地望着他。

马吕斯在他所有的衣袋里掏了挖了好一阵,终于凑集了五个法郎和十六个苏。这是他当时的全部财富。〃这已够我今天吃晚饭的了,〃他心里想,〃明天再说。〃他留下了十六个苏,把五法郎给那姑娘。

她抓住钱。说道:

〃好呀,太阳出来了。〃

这太阳好象有能力融化她脑子里的积雪,把她的一连串黑话象雪崩似的引了出来,她继续说道:

〃五个法郎!亮晶晶的!一枚大头!在这破窑里!真棒!您是个好孩子。我把我的心送给你。我们可以打牙祭了!喝两天酒了!吃肉了!炖牛羊鸡鸭大锅肉了!大吃大喝!还有好汤!〃

她把衬衣提上肩头,向马吕斯深深行了个礼,接着又作了个亲昵的手势,转身朝房门走去,一面说道:

〃再见,先生。没有关系。我去找我的老头子。〃

走过抽斗柜时,她看见那上面有一块在尘土中发霉的干面包壳,她扑了上去,拿来一面啃,一面嘟囔:

〃真好吃!好硬哟!把我的牙也咬断了!〃

随后她出去了。

五天生的贼眼

马吕斯五年来一直生活在穷困、艰苦、甚至痛苦中,他忽然发现自己还一点没有认识到什么是真正的悲惨生活。真正的悲惨生活,他刚才见到了一下。那便是刚才在他眼前走过的那个幽灵。单看到男子的悲惨生活并不算什么,应当看看妇女的悲惨生活;单看到妇女的悲惨生活也不算什么,还得看看孩子的悲惨生活。

当一个男子走到穷途末路时,他同时也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遭殃的是他周围的那些没有自卫能力的人!工作、工资、面包、火、勇气、毅力,他一下子全没有了。太阳的光仿佛已在他体外熄灭,精神的光也在他体内熄灭,在黑暗中,男子遇到妇女和孩子的软弱,便残暴地强逼她们去干污贱的勾当。

因此任何伤天害理的事都是可能的。绝望是由脆薄的隔板圈住的,这些隔板,每一片又都紧接着邪恶和罪行。健康,青春,尊严,幼弱圣洁的身体发肤,不甘屈辱的羞恶心情,童贞,清白,灵魂的这层护膜,都一齐遭受了这只摸索出路而碰到污秽也就安于污秽的手的穷凶极恶的蹂躏。父母、儿女、兄弟、姊妹、男子、妇人和女孩,几乎象一种矿物的结构,互相搀杂粘附在这种不分性别、血统、年龄、丑行、天真的溷浊污池里。他们彼此背靠着背,蹲在一种黑洞似的命运里。他们凄惶酸楚地面面相觑。啊,这些不幸的人们!他们的脸多么苍白!他们身上是多么冷!他们好象是住在一个比我们离太阳更远的星球上。

这姑娘在马吕斯看来好象是从鬼域里派来的。

她为他显示了黑暗世界的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丑恶面。

马吕斯几乎谴责自己,不该那样终日神魂颠倒,不能自拔于儿女痴情,而对自己的邻居,直到如今,却还不曾瞅过一眼。为他们代付房租,那是一种机械动作,人人都能做到的,但是马吕斯应当做得更好一些。怎么!他和那几个穷苦无告的人之间只有一墙相隔,他们过着摸黑的生活,被隔绝在大众的生活之外,他和他们比邻而居,如果把人类比作链条,那么他,可以说是他们在人类中接触到的最后一环了,他听见他们在他身边生活,应当说,在他身边喘息,而他竟熟视无睹!每天,每时每刻,隔着墙,他听到他们在来回走动,说话,而他竟充耳不闻!在他们说话时,有呻吟哭泣的声音,而他竟无动于衷!他的思想在别处,在幻境中,在不可能的好梦中,在缥缈的爱情中,在痴心妄想中,可是,有一伙人。从耶稣基督来说,和他是同父弟兄,从人民来说,和他是同胞弟兄,而这些人竟在他的身旁作殊死挣扎!作绝望的殊死挣扎!他甚至是他们的苦难的因素,加深了他们的苦难。因为,假使他们有另一个邻居,一个不这么愚痴而比较关切的邻居,一个乐于为善的普通人,显然,他们的穷困情况会被注意到,苦痛的迹象会被察觉到,他们也许早已得到照顾,脱离困境了!看上去他们当然很无耻,很腐败,很肮脏,甚至很可恨,但是摔倒而不堕落的人是少有的,况且不幸的人和无耻的人往往在某一点上被人混为一谈,被加上一个笼统的名称,置人于死地的名称:无赖,这究竟是谁的过错呢?再说,难道不是在陷落越深时救援便应当越有力吗?

马吕斯一面这样训斥自己……因为马吕斯和所有心地真正诚实的人一样,时常会自居于教育家的地位,对自己进行过分的责备……,一面望着把他和容德雷特一家隔开的墙壁,仿佛他那双不胜怜悯的眼睛能穿过隔墙去温暖那些穷苦人似的。那墙是一层薄薄的敷在窄木条和小梁上的石灰,并且,我们刚才已经说过,能让人在隔壁把说话的声音和每个人的嗓音完全听得清清楚楚。只有象马吕斯那样睁着眼做梦的人才会久不察觉。墙上也没有糊纸,无论在容德雷特的一面或马吕斯的一面都是光着的,粗糙的结构赤裸裸暴露在外面。马吕斯,几乎是无意识地仔细研究着这隔层,梦想有时也能和思想一样进行研究,观察,忖度。他忽然站了起来,他刚刚发现在那上面,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个三角形的洞眼,是由三根木条构成的一个空隙。堵塞这空隙的石灰已经剥落,人立在抽斗柜上,便能从这窟窿看到容德雷特的破屋里。仁慈的人是有并且应当有好奇心的。这个洞眼正好是个贼眼。以贼眼窥察别人的不幸而加以援助,这是可以允许的。马吕斯想道:〃何妨去看看这人家,看看他们的情况究竟是怎样的。〃

他跳上抽斗柜,把眼睛凑近那窟窿,望着隔壁。

六兽人窟

城市,一如森林,有它们最恶毒可怕的生物的藏身洞。不过,在城市里,这样躲藏起来的是凶残、污浊、卑微的,就是说,丑的;在森林里,躲藏起来的是凶残、猛烈、壮伟的,就是说,美的。同样是洞,但是兽洞优于人洞。野窟胜于穷窟。

马吕斯看见的是个穷窟。

马吕斯穷,他的屋子里也空无所有,但是,正如他穷得高尚,他的屋子也空得干净。他眼睛现在注视的那个破烂住处却是丑陋、腌臜、恶臭难闻、黑暗、污秽的。全部家具只是一把麦秆椅、一张破桌、几个旧瓶旧罐、屋角里两张无法形容的破床。全部光线来自一扇有四块方玻璃的天窗,挂满了蜘蛛网。从天窗透进来的光线刚刚够使人脸成鬼脸。几堵墙好象害着麻疯病,满是补缝和疤痕,恰如一张被什么恶疾破了相的脸。上面浸淫着黄脓似的潮湿,还有一些用木炭涂的猥亵图形。

马吕斯住的那间屋子,地上还铺了一层不整齐的砖;这一间既没有砖,也没有地板;人直接踩在陈旧的石灰地面上走,已经把它踩得乌黑;地面高低不平,满是尘土天的思想。,但仍不失为一块处女地,因为它从来不曾接触过扫帚;光怪陆离的破布鞋、烂拖鞋、臭布筋,满天星斗似的一堆堆散在四处;屋子里有个壁炉,为这炉子每年要四十法郎的租金;壁炉里有个火锅,一个闷罐,一些砍好了的木柴,挂在钉子上的破布片,一个鸟笼,灰屑,居然也有一点火。两根焦柴在那里凄凄惨惨地冒着烟。

使这破屋显得更加丑恶的原因是它的面积大。它有一些凸角和凹角,一些黑洞和斜顶,一些港湾和地岬。因而出现许多无法测探的骇人的旮旯,在那里仿佛藏着许多拳头大小的蜘蛛和脚掌那么宽的土鳖,甚至也许还潜藏着几个什么人妖。

那两张破床,一张靠近房门,一张靠近窗口。两张床都有一头抵着壁炉,也正对着马吕斯。

在马吕斯据以窥望的那个窟窿的一个邻近的墙角上,有一幅嵌在木框里的彩色版画,下沿上有两个大字:〃梦境〃。画面表现的是一个睡着的妇人和一个睡着的孩子,孩子睡在妇人的膝上,云里一只老鹰教关系。主张圣人当为真、善、美的统一。其治学特征为援,嘴衔着一个花环,妇人在梦中用手把那花环从孩子的头上挡开;远处,拿破仑靠在一根深蓝色的圆柱上,头上顶个光轮,柱顶有个黄色的斗拱,上面写着这些字:

马伦哥

奥斯特里茨

耶拿

瓦格拉姆

艾劳①

①这些地名都是拿破仑打胜仗的地方。

在那画框下面,有块长的木板似的东西,斜靠着墙竖在地上。那好象是一幅反放的油画,也可能是一块背面涂坏了的油画布,一面从什么墙上取下来的穿衣镜丢在那里备用。

桌子旁坐着一个六十来岁的男人,马吕斯望见桌上有鹅翎笔、墨水和纸张,那男子是个瘦小个子,脸色蜡黄,眼睛阴狠,神态尖刁、凶恶而惶惑不安,是个坏透了顶的恶棍。

拉华退尔①如果研究过这张脸,就会在那上面发现秃鹫和法官的混合形相;猛禽和讼棍能互相丑化,互相补充,讼棍使猛禽卑鄙,猛禽使讼棍狰狞。

①拉华退尔(Lavater,1741…1801),瑞士人,通相面术,认为从人的面部结构能识别人的性格。

那人生了一脸灰白的长络腮胡子,穿一件女人衬衫,露着毛茸茸的胸脯和灰毛直竖的光臂膀。衬衫下面,是一条满是污垢的长裤和一双张着嘴的靴子,脚指全露在外面。

他嘴里衔一个烟斗,正吸着烟。穷窟里已没有面包,却还有烟。

他正写着什么,也许是马吕斯念过的那一类的信。

在桌子的一角上放着一本不成套的旧书,红面,是从前旧式租书铺的那种十二开版本,象是一本小说。封面上标着用大字印的书名:《上帝,国王,荣誉和贵妇人》,杜克雷·杜米尼尔作。一八一四年。

那男子一面写,一面大声说话,马吕斯听到他说的是:

〃我说,人即使死了也还是没有平等!你看看拉雪兹神甫公墓便知道!那些有钱的大爷们葬在上头,路两旁有槐树,路面是铺了石块的。他们可以用车子直达。小户人家,穷人们,倒霉蛋嘛!在下头烂污泥浆齐膝的地方,扔在泥坑里,水坑里。把他们扔在那里,好让他们赶快烂掉!谁要想去看看他们,便得准备陷到土里去。〃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一拳打在桌上,咬牙切齿地加上一句:

〃呵!我恨不得把这世界一口吞掉!〃

一个胖妇人,可能有四十岁,也可能有一百岁,蹲在壁炉旁边,坐在自己的光脚跟上面。

她也只穿一件衬衫和一条针织的裙,裙上补了好几块旧呢布。一条粗布围腰把那裙子遮去了一半。这妇人,虽然叠成了一堆,却仍看得出,是个极高的大个子。在她丈夫旁边,那真是一种丈六金身。她的头发怪丑,淡赭色,已经半白了,她时时伸出一只生着扁平指甲的大油手去理她的头发。

在她身边也有一本打开的书躺在地上,和那一本同样大小,也许就是同一部小说的另一册。

在一张破床上,马吕斯瞥见一个脸色灰白的瘦长小姑娘,几乎光着身体,坐在床边,垂着两只脚,似乎是在不听、不看、不活的状态中。

这想必是刚才来他屋里那个姑娘的妹子。

乍看去,她有十一、二岁。仔细留意去看,又能看出她准有十五岁。这便是昨晚在大路上说〃我就溜呀!溜呀!溜呀!〃的孩子。

她属于那种长期滞留,继又陡然猛长的病态孩子。这种可悲的人类植物是由穷困造成的。这些生物没有童年时期,也没有少年时期。十五岁象是只有十二岁,十六岁又象有了二十岁。今天是小姑娘,明天成了妇人。仿佛她们在超越年龄,以便早些结束生命。

这时,那姑娘还是个孩子模样。

此外,这人家没有一点从事劳动的迹象,没有织机,没有纺车、没有工具。几根形相可疑的废铁件堆在一个角落里。一派绝望以后和死亡以前的那种坐以待毙的阴惨景象。

马吕斯望了许久,感到这室内的阴气比坟墓里的还更可怕,因为这里仍有人的灵魂在游移,生命在活动。

穷窟,地窖,深坑,某些穷苦人在社会建筑最底层匍匐着的地方,还不完全是坟墓,而只是坟墓的前厅,但是,正如有钱人把他们最富丽堂皇的东西摆设在他们宫门口那样,死亡也就把它最破烂的东西放在隔壁的这前厅里。

那男子住了口,妇人不吭声,那姑娘也好象不呼吸。只有那支笔在纸上急叫。

那男子一面写,一面嘟囔:

〃混蛋!混蛋!一切全是混蛋!〃

所罗门的警句①的这一变体引起了那妇人的叹息。

①所罗门说过:〃虚荣,虚荣,一切全是虚荣。〃

〃好人,安静下来吧,〃她说。〃不要把你的身体气坏了,心爱的。你写信给这些家伙,你已很对得起他们了,我的汉子。〃

人在穷苦中,正如在寒冷中,身体互相紧靠着,心却是离得远远的。这个妇人,从整个外表看,似乎曾以她心中仅有的那一点情感爱过这男子;但是,很可能,处于那种压在全家头上的悲惨苦难中,由于日常交相埋怨的结果,那种感情也就熄灭了。在她心里,对她的丈夫只剩下一点柔情的死灰。可是那些甜蜜的称呼还没有完全死去,也时常出现在口头。她称他为〃心爱的〃、〃好人〃、〃我的汉子〃,等等,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起波澜。

那汉子继续写他的。

七战略和战术

马吕斯心里憋得难受,正打算从他那临时凑合的了望台上下来,又忽然有一点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使他留在原来的地方。

那破屋子的门突然开了。

大女儿出现在门口。

她脚上穿一双男人的大鞋,满鞋是污泥迹印,污泥也溅上了她的红脚脖,身上披一件稀烂的老式斗篷,这是马吕斯一个钟头以前不曾看见的三玄指《老子》、《庄子》、《周易》三部著作。魏晋时名,她当时也许是为了引起更多的怜悯心,把它留在门外,出去以后才披上的。她走了进来,顺手把门推上,接着,象欢呼胜利似的喊着说:

〃他来了!〃

她父亲转动了眼珠,那妇人转动了头,小妹没有动。

〃谁?〃父亲问。

〃那位先生。〃

〃那慈善家吗?〃

〃是呀。〃

〃圣雅克教堂的那个吗?〃

〃是呀。〃

〃那老头?〃

〃对。〃

〃他要来了?〃

〃他就在我后面。〃

〃你拿得稳?〃

〃拿得稳。〃

〃是真的,他会来?〃

〃他坐马车来的。〃

〃坐马车。好阔气哟!〃

那父亲站起来了。

〃你怎么能说拿得稳呢?他要是坐马车,你又怎么能比他先到?你至少把我们的住址对他说清楚了吧?你有没有对他说明是过道底上右边最后一道门?希望他不弄错才好!你是在教堂里找到他的?他看了我的信没有?他说了些什么?〃

〃得,得,得!〃那女儿说,〃你象开连珠炮,老头!听我说:我走进教堂,他坐在平日坐的位子上,我向他请了安,把信递给他,他念过信,问我:'您住在什么地方,我的孩子?'我说:'先生,我来带路就是。'他说:'不用,您把地址告诉我,我的女儿要去买东西,我雇一辆马车坐着,我会和您同时到达您家里的。'我便把地址告诉他。当我说到这栋房子时,他好象有点诧异,迟疑了一会儿,又说:'没关系,我去就是。'弥撒完了以后,我看见他领着他女儿走出教堂,坐上一辆马车。我并且对他交代清楚了,是过道底上靠右边最后一道门。〃

〃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会来呢?〃

〃我刚才看见那辆马车已经到了小银行家街。我便连忙跑了回来。〃

〃你怎么知道这马车是他坐的那辆呢?〃

〃因为我注意了车号嘛!〃

〃什么车号?〃

〃四四○。〃

〃好,你是个聪明姑娘。〃

女儿大胆地望着父亲,把脚上的鞋跷给他看,说道:

〃一个聪明姑娘,这也可能。但是我说我以后再也不穿这种鞋了,我再也不愿穿了。首先,为了卫生,其次,为了清洁。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比这种出水的鞋底更讨厌的了,一路上只是唧呱唧呱叫。我宁愿打赤脚。〃

〃你说得对,〃她父亲回答说,语调的温和和那姑娘的粗声粗气适成对比,〃不过,赤着脚,人家不让你进教堂。穷人也得穿鞋。……人总不能光着脚板走进慈悲上帝的家。〃他挖苦地加上这么一句。继又想到了心里的事:〃这样说,你有把握他一定会来吗?〃

〃他就在我脚跟后面。〃她说。

那男子挺起了腰板,容光焕发。

〃我的娘子,〃他吼道:〃你听见了!慈善家马上就到。快把火熄掉。〃

母亲被这话弄傻了,没有动。

做父亲的带着走江湖的那股矫捷劲儿,在壁炉上抓起一个缺口罐子,把水泼在两根焦柴上。

接着对大女儿说:

〃你!把这椅子捅穿!〃

女儿一点也不懂。

他抓起那把椅子,一脚便把它踹通了,腿也陷了进去。

他一面拔出自己的腿,一面问他的女儿:

〃天冷吗?〃

〃冷得很,在下雪呢。〃

父亲转向坐在窗口床边的小女儿,霹雳似的对她吼道:

〃快!下床来,懒货!你什么事也不干!把这玻璃打破一块!〃

小姑娘哆哆嗦嗦地跳下了床。

〃打破一块玻璃!〃他又说。

孩子吓呆了,立着不动。

〃你听见我说吗?〃父亲又说,〃我叫你打破一块玻璃!〃

那孩子被吓破了胆,只得服从,她踮起脚尖,对准玻璃一拳打去。玻璃破了,哗啦啦掉了下来。

〃打得好。〃她父亲说。

他神气严肃,动作急促,瞪大眼睛把那破屋的每个角落全迅速地扫了一遍。

他象个战争即将开始,作好最后部署的将军。

那母亲还没有说过一句话,她站起来,用一种慢而沉的语调,仿佛要说的话已凝固了似的,问道:

〃心爱的,你要干什么呀?〃

〃给我躺到床上去。〃那男人回答。

那种口气是不容商量的。妇人服服帖帖,沉甸甸一大堆倒在了一张破床上。

这时,屋角里有人在抽抽噎噎地哭。

〃什么事?〃那父亲吼着问。

那小姑娘,在一个黑旮旯里缩做一团,不敢出来,只伸着一个血淋淋的拳头。她在打碎玻璃时受了伤,她走到母亲床边,偷偷地哭着。

这一下轮到做母亲的竖起来大吵大闹了:

〃你看见了吧!你干的蠢事!你叫她打玻璃,她的手打出血了!〃

〃再好没有!〃那男子说,〃这是早料到的。〃

〃怎么?再好没有?〃那妇人接口说。

〃不许开口!〃那父亲反击说,〃我禁止言论自由。〃

接着,他从自己身上那件女人衬衫上撕下一条,做一根绷带,气冲冲地把女孩的血腕裹起来。

裹好以后,他低下头,望着撕破了的衬衫,颇为得意。他说:

〃这衬衫也不坏。看来一切都很象样了。〃

一阵冰冷的风从玻璃窗口飕的一声吹进屋子。外面的浓雾也钻进来,散成白茫茫的一片,仿佛有只瞧不见的手在暗中挥撒着棉絮。透过碎了玻璃的窗格,可以望见外面正下着雪。

昨天圣烛节许下的严寒果真到了。

那父亲又向四周望了一遍,好象在检查自己是否忘了什么要做的。他拿起一把旧铲子,撒了些灰在那两根泼湿了的焦柴上,把它们完全盖没。

然后他站起来,背靠在壁炉上说:

〃现在我们可以接待那位慈善家了。〃

八穷窟中的一线光明

大女儿走过来,把手放在父亲的手上说:

〃你摸摸,我多冷。〃

〃这算什么!〃她父亲说,〃我比这还冷得多呢。〃

那母亲急躁地喊着说:

〃你什么事都比别人强,你!连干坏事也是你强。〃

〃住嘴!〃那男人说。

母亲看看神气不对,便不再吭气。

穷窟里一时寂静无声。大女儿闲着,正剔除她斗篷下摆上的泥巴,妹妹仍在抽抽搭搭地哭,母亲双手捧着她的头,频频亲吻,一面低声对她说:

〃我的宝贝,求求你,不要紧的,别哭了,你父亲要生气的。〃

〃不!〃她父亲喊着说,〃正相反!你哭!你哭!哭哭会有好处。〃

接着又对大的那个说:

〃怎么了!他还不来!万一他不来呢!我泼灭了我的火,捅穿了我的椅子,撕破了我的衬衫,打碎了我的玻璃,那才冤呢!〃

〃还割伤了小妹!〃母亲嘟囔着。

〃你们知道,〃父亲接着说,〃在这鬼窝窝洞里,冷得象狗一样。假使那人不来!呵!我懂了!他有意叫我们等!他心想:'好吧!就让他们等等我!这是他们分内的事!'呵!我恨透了这些家伙,我把他们一个个全掐死,这才心里欢畅、兴高采烈呢,这些阔佬!所有这些阔佬!这些自命为善士的人,满嘴蜜糖,望弥撒,信什么贼神甫,崇拜什么瓜皮帽子,颠来倒去,翻不完嘴上两张皮,还自以为要比我们高一等,走来羞辱我们,说得好听,说是来送衣服给我们!全是些不值四个苏的破衣烂衫,还有面包!我要的不是这些东西,你们这一大堆混蛋!我要的是钱!哼!钱!不用想!因为他们说我们会拿去喝酒,说我们全是醉鬼和懒汉!那么他们自己!他们是些什么东西?他们以前做过什么?做过贼!不做贼,他们哪能有钱!呵!这个社会,应当象提起台布的四只角那样,把它整个儿抛到空中!全完蛋,那是可能的,但是至少谁也不会再有什么,那样才合算呢!……他到底在干什么,你那行善的牛嘴巴先生?他究竟来不来!这畜生也许把地址忘了!我敢打赌这老畜生……〃

这时,有人在门上轻轻敲了一下,那男人连忙赶到门口,开了门,一再深深敬礼,满脸堆起了倾心崇拜的笑容,一面大声说道:

〃请进,先生!请赏光,进来吧,久仰了,我的恩人,您这位标致的小姐,也请进。〃

一个年近高龄的男子和一个年轻姑娘出现在那穷窟门口。

马吕斯没有离开他站的地方。他这时的感受是人类语言所无法表达的。

是〃她〃来了。

凡是恋爱过的人都知道这个简单的〃她〃字所包含的种种光明灿烂的意义。

确实是她来了。马吕斯的眼上登时起了一阵明亮的水蒸气,几乎无法把她看清楚。那正是久别了的意中人,那颗向他照耀了六个月的星,那双眼睛,那个额头,那张嘴,那副在隐藏时把阳光也带走了的美丽容颜。原已破灭了的幻象现在竟又出现在眼前。

她重现在这黑暗中,在这破烂人家,在这不成形的穷窟里,在这丑陋不堪的地方!

马吕斯心惊体颤,为之骇然。怎么!竟会是她!他心跳到使他的眼睛望不真切。他感到自己要失声痛哭了。怎么!东寻西找了那么久,竟又在此地见到她!他仿佛感到他找到了自己失去的灵魂。

她仍是原来的模样,只稍微苍白一些,秀雅的面庞嵌在一顶紫绒帽子里,身体消失在黑缎斗篷里。在她的长裙袍下,能隐约看见一双缎靴紧裹着两只纤巧的脚。

她仍由白先生陪伴着。

她向那屋子中间走了几步,把一个相当大的包裹放在桌子上。

容德雷特大姑娘已退到房门背后,带着沉郁的神情望着那顶绒帽,那件缎斗篷和那张幸福迷人的脸。

九容德雷特几乎哭出来

这穷窟是那么阴暗,从外面刚走进去的人会以为是进了地窖。因此那两个新到的客人对四周人物的模样看去有点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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