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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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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市长的人格连系起来,起了一种可怕的胡思乱想,因而那种怪诞的罪行的根源,在他看来,又是十分简单的,他想到此地,无比憎恨。同时他看见那位市长,那位长官,平心静气地揩着脸,还说〃释放这个妇人〃,他简直吓得有点头昏眼花;他脑子不能再想,嘴也不能再动了,那种惊骇已超出他可能接受的限度,他一言不发地立着。

芳汀听了那句话也同样惊骇。她举起她赤裸的胳膊,握紧了那火炉的钮门,好象一个要昏倒的人。同时,她四面望望,又低声地好象自言自语地说起话来。

〃释放!让我走!我不去坐六个月的牢!这是谁说出来的?说出这样的话是不可能的。我听错了。一定不会是那鬼市长说的!是您吧,我的好沙威先生,是您要把我放走吧?呵!您瞧!让我告诉您,您就会让我走的。这个鬼市长,这个老流氓市长是一切的祸根。您想想吧,沙威先生,他听了那厂里一些胡说八道的娼妇的话,把我撵了出来。那还不算混蛋!把一个做工做得好好的穷女人撵出去!从那以后,我赚的钱就不够了,一切苦恼也都来了。警署里的先生们本有一件理应改良的事,就是应当禁止监牢里的那些包工来害穷人吃苦。我来向您把这件事说清楚,您听吧。您本来做衬衫,每天赚十二个苏,忽然减到了九个,再也没有办法活下去了。我们总得找出路,我,我有我的小珂赛特,我是被逼得太厉害了才当娼妓的。您现在懂得害人的就是那个害人的忘八市长。我还要说,我在军官咖啡馆的前面踏坏了那位先生的帽子。不过他呢,他拿着雪把我一身衣服全弄坏了。我们这种人,只有一件绸子衣服,特为晚上穿的。您瞧,我从没有故意害过人,确是这样,沙威先生,并且我处处都看见许多女人,她们都比我坏,又都比我快乐。呵,沙威先生,是您说了把我放出去,不是吗?您去查吧,您去问我的房东吧,现在我已按期付房租了,他们自然会告诉您我是老实人。呀!我的上帝。请您原谅,我不留心碰了火炉的钮门,弄到冒烟了。〃

马德兰先生全神贯注地听着她的话,正当她说时,他搜了一回背心,掏出他的钱袋,打开来看。它是空的,他又把它插进衣袋,向芳汀说:

〃您说您欠人多少钱呀?〃

芳汀原只望着沙威,她回转头向着他:

〃我是在和你说话吗?〃

随后,她又向那些警察说:

〃喂,你们这些人看见我怎样把口水吐在他脸上吗?嘿!老奸贼市长,你到此地来吓我,但是我不怕你。我只怕沙威先生。

我只怕我的好沙威先生!〃

这样说着,她又转过去朝着那位侦察员。

〃既是这样,您瞧,侦察员先生,就应当公平,我知道您是公平的,侦察员先生。老实说,事情是极简单的,一个人闹着玩儿,把一点点雪放到一个女人的背上,这样可以逗那些军官们笑笑,人总应当寻点东西开开心,我们这些东西本来就是给人开心的,有什么稀奇!随后,您,您来了,您自然应当维持秩序,您把那个犯错误的妇人带走,但是,仔细想来,您多么好,您说释放我,那一定是为了那小女孩,因为六个月的监牢,我就不能养活我的孩子了。不过,不好再闹事了呀,贱婆!呵!我不会再闹事了,沙威先生!从今以后,人家可以随便作弄我,我总不会乱动了。只是今天,您知道,我叫了一声,因为那东西使我太受不了,我一点没有防备那位先生的雪,并且,我已向您说过,我的身体不大好,我咳嗽,我的胃里好象有块滚烫的东西,医生吩咐过'好好保养。'瞧,您摸摸,把您的手伸出来,不用害怕,就是这儿。〃

她已不哭了,她的声音是娓娓动听的,她把沙威那只大而粗的手压在她那白嫩的胸脯上,笑眯眯地望着他。

忽然,她急忙整理她身上零乱的衣服,把弄皱了的地方扯平,因为那衣服,当她在地上跪着走时,几乎被拉到膝头上来了。她朝着大门走去,向那些士兵和颜悦色地点着头,柔声说道:

〃孩子们,侦察员说过了,放我走,我走了。〃

她把手放在门闩上。再走一步,她便到了街上。

沙威一直立着没有动,眼睛望着地,他在这一场合处于一种极不适合的地位,好象一座曾被人移动、正待安置的塑像。

门闩的声音惊醒了他。他抬起头,露出一副俨然不可侵犯的表情,那种表情越是出自职位卑下的人就越加显得可怕,在猛兽的脸上显得凶恶,在下流人的脸上就显得残暴。〃中士,〃他吼道,〃你没看见那骚货要走!谁吩咐了你让她走?〃

〃我。〃马德兰说。

芳汀听了沙威的声音,抖起来了,连忙丢了门闩,好象一个被擒的小偷丢下赃物似的。听了马德兰的声音,她转过来,从这时起,她一字不吐,连呼吸也不敢放肆,目光轮流地从马德兰望到沙威,又从沙威望到马德兰,谁说话,她便望着谁。当然,沙威必须是象我们常说的那样,到了〃怒气冲天〃才敢在市长有了释放芳汀的指示后还象刚才那样冲撞那中士。难道他竟忘了市长在场吗?难道他在思考之后认为一个〃领导〃不可能作出那样一种指示吗?难道他认为市长先生之所以支持那个女人,是一种言不由衷的表现吗?或者在这两个钟头里他亲自见到的这桩大事面前,他认为必须抱定最后决心,使小人物变成大人物,使士兵变成官长,使警察变成法官,并在这种非常急迫的场合里,所有秩序、法律、道德、政权、整个社会,都必须由他沙威一个人来体现吗?

总而言之,当马德兰先生说了刚才大家听到的那个〃我〃字以后,侦察员沙威便转身向着市长先生,面色发青,嘴唇发紫,形容冷峻,目光凶顽,浑身有着一种不可察觉的战栗,并且说也奇怪,他眼睛朝下,但是语气坚决:

〃市长先生,那不行。〃

〃怎样?〃马德兰先生说。

〃这背时女人侮辱了一位绅士。〃

〃侦察员沙威,〃马德兰先生用一种委婉平和的口音回答说,〃听我说。您是个诚实人,不难向您解释清楚。实际情形是这样的。刚才您把这妇人带走时,我正走过那广场,当时也还有成群的人在场,我进行了调查,我全知道了,错的是那位绅士,应当拿他,才合警察公正的精神。〃

沙威回答说:

〃这贱人刚才侮辱了市长先生。〃

〃那是我的事,〃马德兰先生说,〃我想我受的侮辱应当是属于我的,我可以照自己的意见处理。〃

〃我请市长先生原谅。他受的侮辱并不是属于他的,而是属于法律的。〃

〃侦察员沙威,〃马德兰先生回答说,〃最高的法律是良心。

我听了这妇人的谈话。我明白我做的事。〃

〃但是我,市长先生,我不明白我见到的事。〃

〃那么,您服从就是。〃

〃我服从我的职责。我的职责要求这个妇人坐六个月的监。〃

马德兰先生和颜悦色地回答说:

〃请听清楚这一点。她一天也不会坐。〃

沙威听了那句坚决的话,竟敢定睛注视市长,并且和他辩,但是他说话的声音始终是极其恭敬的:

〃我和市长先生拌嘴,衷心感到痛苦,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但是我请求他准许我提出这一点意见:我是在我的职守范围以内。市长先生既是愿意,我再来谈那位绅士的事。当时我在场,是这个婊子先跳上去打巴马达波先生的,巴马达波先生是选民,并且是公园角上那座石条砌的有阳台的三层漂亮公馆的主人。在这世界上,有些事终究是该注意的!总而言之,市长先生,这件事和我有关,牵涉到一个街道警察的职务问题,我决定要收押芳汀这个妇人。〃

马德兰先生叉起两条胳膊,用一种严厉的、在这城里还没有人听见过的声音说道:

〃您提的这个问题是个市政警察问题。根据刑法第九、第十一、第十五和第六十六条,我是这个问题的审判人。我命令释放这个妇人。〃

沙威还要作最后的努力:

〃但是,市长先生……〃

〃我请您注意一七九九年十二月十三日的法律,关于擅行拘捕问题的第八十一条。〃

〃市长先生,请允许我……〃

〃一个字也不必再说。〃

〃可是……〃

〃出去!〃马德兰先生说。

沙威正面直立,好象一个俄罗斯士兵,接受了这个硬钉子。他向市长先生深深鞠躬,一直弯到地面,出去了。

芳汀赶忙让路,望着他从她面前走过,吓得魂不附体。

同时她也被一种奇怪的撩乱了的心情控制住了。她刚才见到她自己成了两种对立力量的争夺对象。她见到两个掌握她的自由、生命、灵魂、孩子的人在她眼前斗争,那两个人中的一个把她拖向黑暗,一个把她拖向光明,在这场斗争里,她从扩大了的恐怖中看去,仿佛觉得他们是两个巨人,一个说话,好象是她的恶魔,一个说话,好象是她的吉祥天使。天使战胜了恶魔。不过使她从头到脚战栗的也就是那个天使,那个救星,却又恰巧是她所深恶痛绝、素来认为是她一切痛苦的罪魁的那个市长,那个马德兰!正当她狠狠侮辱了他一番之后,他却援救了她!难道她弄错了?难道她该完全改变她的想法?……她莫名其妙,她发抖,她望着,听着,头昏目眩,马德兰先生每说一句话,她都觉得当初的那种仇恨的幢幢黑影在她心里融化,坍塌,代之以融融的不可言喻的欢乐、信心和爱。

沙威出去以后,马德兰先生转身朝着她,好象一个吞声忍泪的长者,向她慢慢说:

〃我听到了您的话,您所说的我以前完全不知道。我相信那是真的,我也觉得那是真的。连您离开我车间的事我也不知道。您当初为什么不来找我呢?现在这样吧:我代您还债,我把您的孩子接来,或者您去找她。您以后住在此地,或是巴黎,都听您的便。您的孩子和您都归我负责。您可以不必再工作,假使您愿意。您需要多少钱,我都照给。将来您生活愉快,同时也做个诚实的人。并且,听清楚,我现在就向您说,假使您刚才说的话全是真的(我也并不怀疑),您的一生,在上帝面前,也始终是善良贞洁的。呵!可怜的妇人!〃

这已不是那可怜的芳汀能消受得了的。得到珂赛特!脱离这种下贱的生活!自由自在地、富裕快乐诚实地和珂赛特一道过活!她在颠连困苦中忽然看到这种现实的天堂生活显现在她眼前,她将信将疑地望着那个和她谈话的人,她只能在痛哭中发出了两三次〃呵!呵!呵!〃的声音,她的膝头往下沉,跪在马德兰先生跟前,他还没有来得及提防,已经觉得她拿住了他的手,并且把嘴唇压上去了。

她随即晕过去了。

第六卷沙威

一休息之始

马德兰先生雇了人把芳汀抬到他自己厂房里的疗养室。他把她交给姆姆们,姆姆们把她安顿在床上。她骤然发了高烧。她在昏迷中大声叫喊,胡言乱语,闹了大半夜,到后来却睡着了。

快到第二天中午,芳汀醒来了,她听见在她床边有人呼吸,她拉起床帷,看见马德兰先生立在那里,望着她头边的一件东西。他的目光充满着怜悯沉痛的神情,他正在一心祈祷。她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他正对着悬在墙上的一个耶稣受难像祈祷。

从此马德兰先生在芳汀的心目中是另外一个人了。她觉得他浑身周围有层光。他当时完全沉浸在祈祷里。她望了他许久,不敢惊动他。到后来,她才细声向他说:

〃您在那儿做什么?〃

马德兰先生立在那地方已一个钟头了。他等待芳汀醒来。

他握着她的手,试了她的脉博,说道:

〃您感到怎样?〃

〃我好,我睡了好一阵,〃她说,〃我觉得我好一些了,不久就没事了。〃

他回答她先头的问题,好象他还听见她在问似的:

〃我为天上的那位殉难者祈祷。〃

在他心里,他还加了一句:〃也为地下的这位殉难者。〃

马德兰先生调查了一夜又一个早晨。现在他完全明白了。

他知道了芳汀身世中一切痛心的细情。

他接着说:

〃您很受了些痛苦,可怜的慈母。呵!您不用叫苦,现在您已取得做永生极乐之神的资格。这便是人成天使的道路。这并不是人的错处,人不知道有旁的办法。您懂吗?您脱离的那个地狱正是天堂的第一种形式。应当从那地方走起。〃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至于她,她带着那种缺了两个牙的绝美的笑容向他微笑。

沙威在当天晚上写了一封信。第二天早晨,他亲自把那封信送到滨海蒙特勒伊邮局。那封信是寄到巴黎去的,上面写着这样的字:〃呈警署署长先生的秘书夏布耶先生〃。因为警署里的那件事已经传出去了,邮局的女局长和其他几个人在寄出以前看见了那封信,并从地址上认出了沙威的笔迹,都以为他寄出的是辞职书。

马德兰先生赶紧写了一封信给德纳弟夫妇。芳汀欠他们一百二十法郎。他寄给他们三百法郎,嘱咐他们在那数目里扣还,并且立刻把那孩子送到滨海蒙特勒伊来,因为她的母亲在害病,要看她。

德纳第喜出望外。〃撞到了鬼!〃他向他的婆娘说,〃我们别放走这孩子。这个小百灵鸟快要变成有奶的牛了。我猜到了。

一定有一个冤桶爱上了她的妈。〃

他寄回一张造得非常精密的五百○几个法郎的账单。账单里还附了两张毫无问题的收据,一共三百多法郎,一张是医生开的,一张是药剂师开的,他们诊治过爱潘妮和阿兹玛的两场长病。珂赛特,我们说了,没有病过。那不过是一件小小的冒名顶替的事罢了。德纳第在账单下面写道:〃内收三百法郎。〃

马德兰先生立刻又寄去三百法郎,并且写道:〃快把珂赛特送来。〃

〃还了得!〃德纳第说,〃我们别放走这孩子。〃

但是芳汀的病一点没有起色。她始终留在那间养病室里。那些姆姆当初接收并照顾〃这姑娘〃,心里都有些反感。凡是见过兰斯①地方那些浮雕的人,都记得那些贞女怎样鼓着下嘴唇去看那些疯处女的神情。贞女对荡妇的那种自古已然的蔑视,是妇德中一种最悠久的本能;那些姆姆们心中的蔑视,更因宗教的关系而倍加浓厚了。但是,不到几天,芳汀便把她们降服了。她有多种多样的谦恭和蔼的语言,她那慈母心肠更足以使人心软。一天,姆姆们听见她在发烧时说:〃我做了个犯罪的人,但等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在身边,那就可以证明上帝已经赦免我的罪了,我生活在罪恶中时,我不愿珂赛特和我在一起,我会受不了她那双惊奇愁苦的眼睛。不过我是为了她才作坏事的,这一点让我得到上帝的赦免吧。珂赛特到了此地时,我就会感到上帝的保佑。那孩子是没有罪的,我望着她,我就得到了安慰。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一个安琪儿,你们看吧,我的姆姆们,在她那样小小的年纪,翅膀是不会掉的。〃

①兰斯(Reims),法国东北部城市,有一个著名的大天主堂。

马德兰先生每天去看她两次,每次她都要问他说:

〃我不久就可以看见我的珂赛特了吧?〃

他老回答她说:

〃也许就在明天早晨。她随时都可以到,我正等着她呢。〃

于是那母亲的惨白面容也开朗了。

〃呵!〃她说,〃我可就快乐了。〃

我们刚才说过,她的病没有起色,并且她的状况仿佛一星期比一星期更沉重了。那一把雪是贴肉塞在她两块肩胛骨中间的,那样突然的一阵冷,立刻停止了她发汗的机能,因而几年以来潜伏在她体中的病,终于急剧恶化了。当时大家正开始采用劳安内克①杰出的指示,对肺病进行研究和治疗。医生听过芳汀的肺部以后,摇了摇头。

①劳安内克(LaeBnnec,1781…1826),法国医生,听诊方法的发明者。

马德兰先生问那医生:

〃怎样?〃

〃她不是有个孩子想看看吗?〃医生说。

〃是的。〃

〃那么赶快接她来吧。〃

马德兰先生吃了一惊。

芳汀问他说:

〃医生说了什么话?〃

马德兰先生勉强微笑着。

〃他说快把您的孩子接来,您的身体就好了。〃

〃呵!〃她回答说,〃他说得对!但是那德纳第家有什么事要留住我的珂赛特呢?呵!她就会来的。现在我总算看见幸福的日子就在我眼前了。〃

但是德纳第不肯〃放走那孩子〃,并且找了各种不成理由的借口。珂赛特有点不舒服,冬季不宜上路,并且在那地方还有一些零用债务急待了清,他正在收取发票等等。

〃我可以派个人去接珂赛特,〃马德兰伯伯说。〃在必要时,我还可以自己去。〃

他照着芳汀的口述,写了这样一封信,又叫她签了名:

德纳第先生:

请将珂赛特交来人。

一切零星债款,我负责偿还。

此颂大安。

芳汀

正在这关头,发生了一件大事。我们枉费心机,想凿通人生旅途中的障碍,可是命中的厄运始终是要出现的。

二〃冉〃怎样能变成〃商〃

一天早晨,马德兰先生正在他办公室里提前处理市府的几件紧急公事,以备随时去孟费郿。那时有人来传达,说侦察员沙威请见。马德兰先生听到那名字,不能不起一种不愉快的感觉,自从发生警署里那件事后,沙威对他更加躲避得厉害,马德兰也再没有和他会面。

〃请他进来。〃他说。

沙威进来了。

马德兰先生正靠近壁炉坐着,手里拿着一支笔,眼睛望着一个卷宗,那里是一叠有关公路警察方面几件违警事件的案卷,他一面翻阅与一点论相对立。指要用矛盾分析的观点认识和处理问题,防,一面批。他完全不理睬沙威。他不能制止自己不去想那可怜的芳汀,因此觉得对他不妨冷淡。

沙威向那背着他的市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市长先生不望他,仍旧批他的公事。

沙威在办公室里走了两三步,又停下来,不敢突破那时的寂静。

假使有个相面的人,熟悉沙威的性格,长期研究过这个为文明服务的野蛮人,这个由罗马人、斯巴达人、寺僧和小军官合成的怪物,这个言必有据的暗探是从古以来就有的。这就是形而上学跟辩证法〃。,这个坚定不移的包打听,假使有个相面人,知道沙威对马德兰先生所怀的夙仇,知道他为了芳汀的事和市长发生过的争执,这时又来观察沙威,他心里一定要问:〃发生了什么事?〃凡是认识这个心地正直、爽朗、诚挚、耿介、严肃、凶猛的人的,都能一眼看出沙威刚从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里出来。沙威绝不能有点事藏在心里而不露在面上。他正象那种粗暴的人,可以突然改变主张。他的神情从来没有比当时那样更奇特的了。他走进门时,向马德兰先生鞠了个躬,目光里既没有夙仇,也没有怒容,也没有戒心,他在市长圈椅后面几步的地方停下来;现在他笔挺地立着,几乎是一种立正的姿势,态度粗野、单纯、冷淡,真是一个从不肯和颜悦色而始终能忍耐到底的人;他不说话也不动,在一种真诚的谦卑和安定的忍让里,静候市长先生乐意转过身来的时刻。他这时保持一种平和、庄重的样子,帽子拿在手里,眼睛望着地下,脸上的表情,有点象在长官面前的兵士,又有点象在法官面前的罪犯。别人以为他可能有的那一切情感和故态全不见了。在他那副坚硬简朴如花岗石的面孔上,只有一种沉郁的愁容。他整个的人所表现的是一种驯服、坚定、无可言喻的勇于受戮的神情。

到后来,市长先生把笔放下,身体转过了一半:

〃说吧!有什么事,沙威?〃

沙威没有立即回答,好象得先集中思想。随后他放开嗓子,用一种忧郁而仍不失为淳朴的声音说:

〃就是,市长先生,有一桩犯罪的事。〃

〃怎样的经过?〃

〃一个下级警官,对于长官有了极严重的失敬行为。我特地来把这事向您说明,因为这是我的责任。〃

〃那警官是谁?〃马德兰先生问。

〃是我。〃沙威说。

〃您?〃

〃我。〃

〃谁又是那个要控告警官的长官呢?〃

〃您,市长先生。〃

写德兰先生在他的圈椅上挺直了身体。沙威说下去,态度严肃,眼睛始终朝下:

〃市长先生,我来请求您申请上级,免我的职。〃

不胜惊讶的马德兰先生张开嘴。沙威连忙抢着说:〃您也许会说,我尽可以辞职,但是那样还是不够的。辞职是件有面子的事。我失职了,我应当受处罚。我应当被革职。〃

停了一会,他又接着说:

〃市长先生,那一天您对我是严厉的,但是不公道,今天,您应当公公道道地对我严厉一番。〃

〃呀!为什么呢?〃马德兰先生大声说,〃这个哑谜从何说起呢?这是什么意思?您在什么地方有过对我失敬的错误?您对我做了什么事?您对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来自首,您要辞职……〃

〃革职。〃沙威说。

〃革职,就算革职。很好。但是我不懂。〃

〃您马上就会懂的,市长先生。〃

沙威从他胸底叹了一口气,又始终冷静而忧郁地说:〃市长先生,六个星期以前,那个姑娘的事发生之后,我很气愤,便揭发了您。〃

〃揭发!〃

〃向巴黎警署揭发的。〃

马德兰先生素来不比沙威笑得多,这次却也笑起来了。

〃揭发我以市长干涉警务吗?〃

〃揭发您是旧苦役犯。〃

市长面色发青了。

沙威并没有抬起眼睛,他继续说:

〃我当初是那样想的。我心里早已疑惑了。模样儿相象,您又派人到法维洛勒去打听过消息,您的那种腰劲,割风伯伯的那件事,您枪法的准确,您那只有点拖沓的腿,我也不知道还有些什么,真是傻!总而言之,我把您认作一个叫冉阿让的人了。〃

〃叫什么?您说的是个什么名字?〃

〃冉阿让。那是二十年前我在土伦做副监狱官时见过的一个苦役犯。那冉阿让从监狱里出来时,仿佛在一个主教家里偷过东西,随后又在一条公路上,手里拿着凶器,抢劫过一个通烟囱的孩子。八年以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影踪全无,可是政府仍在缉拿他。我,当初以为……我终于做了那件事!一时的气愤使我下了决心,我便在警署揭发了您。〃

马德兰先生早已拿起了他的卷宗,他用一种毫不关心的口气说:

〃那么,别人怎样回答您呢?〃

〃他们说我疯了。〃

〃那么,怎样呢?〃

〃那么,他们说对了。〃

〃幸而您肯承认。〃

〃我只得承认,因为真正的冉阿让已经被捕了。〃

马德兰先生拿在手里的文件落了下来,他抬起头来,眼睛盯着沙威,用一种无可形容的口气说着〃啊!〃

沙威往下说:

〃就是这么回事,市长先生。据说,靠近埃里高钟楼那边的一个地方,有个汉子,叫做商马第伯伯。是一个穷到极点的家伙。大家都没有注意。那种人究竟靠什么维持生活,谁也不知道。最近,就在今年秋天,那个商马第伯伯在一个人的家里,谁的家?我忘了,这没有关系!商马第伯伯在那人家偷了制酒的苹果,被捕了。那是一桩窃案,跳了墙,并且折断了树枝。他们把我说的这个商马第逮住了。他当时手里还拿着苹果枝。他们把这个坏蛋关起来。直到那时,那还只是件普通的刑事案件。以下的事才真是苍天有眼呢。那里的监牢,太不成,地方裁判官先生想得对,他把商马第押送到阿拉斯,因为阿拉斯有省级监狱。在阿拉斯的监狱里,有个叫布莱卫的老苦役犯,他为什么坐牢,我不知道,因为他的表现好,便派了他做那间狱室的看守。市长先生,商马第刚到狱里,布莱卫便叫道:'怪事!我认识这个人。他是根〃干柴〃①。喂!你望着我。你是冉阿让。''冉阿让!谁呀,谁叫冉阿让?'商马第假装奇怪。'不用装腔,'布莱卫说,'你是冉阿让,你在土伦监狱里呆过。到现在已经二十年了。那时我们在一道的。'商马第不承认。天老爷!您懂吧。大家深入了解。一定要追究这件怪事。得到的资料是:商马第,大约在三十年前,在几个地方,特别是在法维洛勒,当过修树枝工人。从那以后,线索断了。经过了许多年,有人在奥弗涅遇见过他,嗣后,在巴黎又有人遇见过这人,据说他在巴黎做造车工人,并且有过一个洗衣姑娘,但是那些经过是没有被证实的;最后,到了本地。所以,在犯特种窃案入狱以前,冉阿让是做什么事的人呢?修树枝工人。什么地方?法维洛勒。另外一件事。这个阿让当初用他的洗礼名'让'做自己的名字,而他的母亲姓马第。出狱以后,他用母亲的姓做自己的姓,以图掩饰,并且自称为让马第,世上还有比这更自然的事吗?他到了奥弗涅。那地方,'让'读作'商'。大家叫他作商马第。我们的这个人听其自然,于是变成商马第了。您听得懂,是吗?有人到法维洛勒去调查过。冉阿让的家已不在那里了。没有人知道那人家在什么地方。您知道,在那种阶级里,常有这样全家灭绝的情况。白费了一番调查,没有下落。那种人,如果不是烂泥,便是灰尘。并且这些经过是在三十年前发生的,在法维洛勒,从前认识冉阿让的人已经没有了。于是到土伦去调查。除布莱卫以外,还有两个看见过冉阿让的苦役犯。两个受终身监禁的囚犯,一个叫戈什巴依,一个叫舍尼杰。他们把那两个犯人从牢里提出,送到那里去。叫他们去和那个冒名商马第的人对证。他们毫不迟疑。他们和布莱卫一样,说他是冉阿让。年龄相同,他有五十六岁,身材相同,神气相同,就是那个人了,就是他。我正是在那时,把揭发您的公事寄到了巴黎的警署。他们回复我,说我神志不清,说冉阿让好好被关押在阿拉斯。您想得到这件事使我很惊奇,我还以为在此地拿住了冉阿让本人呢,我写了信给那位裁判官。他叫我去,他们把那商马第带给我看……〃

①干柴,旧苦役犯。……原注。

〃怎样呢?〃马德兰先生打断他说。

沙威摆着他那副坚定而忧郁的面孔答道:

〃市长先生,真理总是真理。我很失望。叫冉阿让的确是那人。我也认出了他。〃

马德兰先生用一种很低的声音接着说:

〃您以为可靠吗?〃

沙威笑了出来,是人在深信不疑时流露出来的那种惨笑。

〃呵,可靠之至!〃

他停了一会,若有所思,机械地在桌子上的木杯里,捏着一小撮吸墨水的木屑,继又接下去说:

〃现在我已看见了那个真冉阿让,不过我还是不了解:从前我怎么会那么想的。我请您原谅,市长先生。〃

六个星期以前,马德兰先生在警署里当着众人侮辱过他,并且向他说过〃出去!〃而他现在居然能向他说出这样一句央求而沉重的话,沙威,这个倨傲的人,他自己不知道他确是一个十分淳朴、具有高贵品质的人。马德兰先生只用了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回答他的请求:

〃那个人怎么说呢?〃

〃呀!圣母,市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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