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水夜行-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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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人…情况似乎与普通的修士不太一样。别的修士初修御水，都是先研习术的原理，然后奋力半天捞不到一滴水。这人则是弹指间挥呼风唤雨，聚集了大量的水流，然后完全不懂控制。
难道这人和家里某位长老一样，是那种不用修习术，天生就会御水的人？

“好浪费。”这是凌云最后的感想。
“什么意思？”
见这人还是没明白问题的关键，凌云叹息一声，伸出手指，一根细细的丝缠在手指上。
权当是替祖师爷传道受业了。

悬明皱了皱眉，也学着凌云伸出手指，盘在手指上的水流明显比刚才细了许多。虽然看起来依旧杂乱不稳，和凌云以假乱真的丝线有些差距，但也勉强能脱离“绳”的阶段，称作是“线”了。

“你也是个河妖变的吧。”凌云收了丝线，表情却像是要掏出把刀来“这么多水哪来的？”
“原来如此。”悬明却忽然点了点头“你们能控制的水量很有限，所以操作很精致。”

凌云收回视线，看了看天。觉得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你要回云门对吧。”悬明也收了水绳，问道“打算怎么走？”
“我本没有带外人回云门的道理，但你既然有少主的信物……”凌云话语停顿，想到了先前的种种，心中的不安又加剧了几分“少主大概用得上你。且跟我来吧。”
“有用得上的地方，我自当鼎力相助。你少主的为人我还是了解的。”悬明回道“就算你不想带我去，我跟着你就是了。”
这话说的凌云又是一阵心火腾起，有心现在就使出点秘技把人甩下脱身。但又想到这人看了几次就把“银丝”学的有模有样，接下来真是要再小心些，银丝这些寻常手段便罢了，可不能让人把绝学都学走。就算是少主和他谈回报，那也不能从自己这里预支。

“等…过了丑时。”凌云想了想，挥手笔画了几下，手上的水在空中排成了几道蜿蜒的图线。“沿西山东麓走，从夕照谷进云山。”
这几个地名对悬明来说毫无概念，但他大概理解这个思路了“听你的吧。”
见悬明没意见，凌云也就继续安心调息。

前半夜折腾了许久，丑时很快到来。凌云准时睁开眼睛，见这次悬明直接不遮不掩在旁边大大方方看他，有心直接泼这人一脸水。
为了防止再和这人对话下去会让刚平复的灵气再次紊乱，凌云一言不发的走出了草棚。

日出时分，下了一夜的雨才慢慢停歇。微光透过云层洒下，整个西山在雾气中蒙蒙亮起。雨后的山路着实不好走，凌云一路踩踏着树木土石疾行，悬明则不急不缓的跟在他后面。看着眼前这人一身短打，一起一落宛若行云流水，池鱼不动群鸟不惊，倒真像驾云而过。

一行数日，偶尔歇息时悬明倒是试着和凌云搭话，凌云一概不理他，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时间长了，悬明也明白了这人的习性——凡事全神贯注，所以动作快消耗快，相对恢复也快。而眼下人家急着赶时间，事态又复杂，自己就算有什么想探听，也得循序渐进。

直至周围植被渐丰、随处都是细小的溪流，山下遥遥可见腾起的炊烟，悬明觉得是时候了。
“小云？”悬明试着开口唤道，“这的水源有点奇怪，水底有很多红土。”
“我看到了。”凌云回头，眼神凶的恨不得就把这人当场勒死，但还是先说了正事“夕照谷是山口平原，有很多红土很正常。但是上游水流很快，不应该有这么多红土沉积。除非…”
悬明听着，态度也逐渐严肃起来“这河的出海口在哪里？”
凌云一愣，身体陡然紧绷“东海。”

话音未落，震耳欲聋的尖啸与破水声在周遭炸裂而起，数十只河物从附近杂乱的溪流中腾起，每只虽只有小臂长，但无一例外都是鱼身人面。
赤鱬群？
悬明也不禁面色一凛，想抽剑来挡，却见数只赤鱬竟从他身侧急急略过，只朝他身后的凌云袭去。
凌云一时不好应对，抽身想退，却发觉身遭皆是溪流。自己竟不觉间被困在一张溪水构建的网中！

作者有话要说：
“你先等会儿。”一人放下瓜子，“有个地方我好像没绕明白，就那个……”
“咳！”另一人慌忙用扇子在空中挥了挥“这个，容我细细道来……”





第5章　缘溪歧路
危机之际，凌云也顾不得许多，急急抛出手中捏着的木珠。随后便是提手操纵水丝在空中蜿蜒，似是要画什么神奇的图样。

此时，已有两只赤鱬冲到凌云面前，尖牙利齿似乎下一秒就要刺破他的手臂。

千钧一发，凌云手中的水纹画完了最后一笔。方才扔向空中木珠中骤然迸溅出灿灿光芒，蜂拥而至的赤鱬纷纷坠地，动弹不得。

待光芒褪去，凌云将那木珠接回手中，便呼出口气，支撑不住的靠在身后的山崖上。
而那木珠顶端轻微裂开一个小口，钻出一只细小的嫩芽——竟是个果核。

悬明刚才也一时间被乍现的光芒晃得睁不开眼，这时光芒褪去，见到一地狼藉，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御火的本质是催木生火。而水生木，御水也能催动草木生长——甚至精妙啊。”悬明收了剑，由衷的赞叹着，“那是桃核？寻常的草木可没有这种驱邪的能力。”

结果凌云一听这话，立刻起身站直，一脸警惕的看着悬明。
桃木，能辟邪消灾，震慑妖邪，确实不是寻常物件。准确的说，和桃树相关的都不是寻常物件——因为桃树就少见的很。院里有棵桃树都能称起一个宗门百年不衰了。云门这种号称仙传世家的地方，院里也没有桃树。虽然他们有别的东西镇宅就是了。

悬明这一思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这弄得好像自己觊觎人家保命的法宝一样。

“这些赤鱬直接是冲你来，周遭一概不管，像是被控制了，背后大概有什么在指使他们做这种事。”悬明试着退后了两步表示友好，赶紧换了个话题“这一批失去控制，恐怕还会派别的来。”

凌云见他这个架势，也没敢放松，桃核紧紧攥在手里“河源在山，也多有河神镇守。这些鱼从东海沿河一路游到发源地附近。不会是为了拦截我回云门这点小事吧？”

“东海近年乱的很，什么也不好说。”悬明摇头，目色深沉“而且鱼不会逆流游上山，有灵识的灵物才有意识主动去做违反常规的事。有人控制赤鱬在山里大肆兴风作浪，可能要出大事。”

想到这里，悬明也有些烦躁。
“此地不宜久留了。你是休息会儿还是我背你？”
“我现在就可以自己走。”凌云不甘示弱的回嘴“你要去哪？”
“去河源地看看。”悬明说道，转身欲走。

见凌云也没跟上，猜着凌云大约是不想耽误回云门的时间，又回头补充“东海别的没有，赤鱬多的很。不把这事平了，你准备好每天被一群赤鱬追着跑吧。”

语毕，又随手抽剑把一只弹起的赤鱬击回水里。“考虑一下？”

悬明猜的没错，凌云确实不想管这种节外生枝的事。但悬明说的也没错，对付家族里来追杀的御火修士，就算人多势众，他也多少有些办法。但这赤鱬有几分天克他的意思，他最擅长的御水术效果甚微。而那桃核说到底是保命用的绝学，以水催生草木是极其耗费精气的事，且不说手里就这么一颗，就算给他一手串，他也不能天天耍着玩。

几番权衡，凌云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跟上了悬明的步伐。而且说实在，悬明看他的桃核新鲜，他也觉得悬明的佩剑挺不错，对上这些赤鱬着实方便的很。可惜这柄剑多半是东南冶金修士打造的“金器”。凌云自己用不了，也就只能随便看看了。

“说起来，你倒是对这赤鱬挺了解的？”眼见身前没什么危险，凌云也开始向悬明了解情况。“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妖物？”

“其实本来应该是灵物，只是这般伤人换修为，也和妖物没差别了。”悬明边走边顺手把附近的赤鱬拨回水里“你那桃核也是给赤鱬驱了邪去了修为。一朝伤人，十年百年的修为全化作无物，何必呢。”

这悲天悯人的口气听得凌云一愣的，恍惚觉得是在云门听少主看着书卷自言自语。说起来，凌云手里这个桃核是少主四处周游时偶然得到，回云门之后就随手送给他的。而且这事之后，凌云就再也没见过少主了。

“那你之前说，它们是受人蛊惑。”凌云接着问“世间有什么人能控制有灵识的灵物？”

“妖界有很多诸如此类的术法。”悬明回答“不过就眼前的情况来看，修炼到一定程度的赤鱬就有这个本事。”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溪流上游。直到看到一座刻着“河源”的石碑，附近一汪清泉款款流水，两人才确定走到了尽头。期间略有一两只漏网之鱼，也被悬明顺手用剑鞘劈回水里，一次也没让凌云出手。
说来也怪，所有刚刚还凶狠异常的赤鱬，在挨了悬明一抽之后就都老老实实落回水里了。凌云心下觉得好奇，考虑到人家先前的态度和渐渐凄清的环境，便也没有多问，专注于感知眼下的情况。
“起雾了。”凌云四下张望，方才还能看见的石碑已经有些看不清了。
“那个控制赤鱬群的主谋应该就在附近。”悬明的声音从雾里传来“这雾大概是它控制灵物的一种方法。”
“类似制造幻觉，遮挡视线，以便袭击我们？”凌云回话。
“嗯。”悬明表示肯定的应着。“你现在能看见我吗？”
“看不到。勉强能感知到有个东西。”凌云努力的感知着周围，却收效甚微。
“有个东西？”悬明的声音渐渐变得有些缥缈，雾越来越浓了。“我倒是感觉你要和雾融为一体了。”
凌云刚要回答那你打算怎么办，就忽然被一股力量扯住了手腕。
这熟悉的感觉真是让人回忆起了一些不好的过往。

未等凌云做出反应，就忽闻右方有一道劲风袭来。凌云下意识侧头躲避，攻击擦着耳朵飞过，划下了几道发丝。

很奇怪。凌云皱眉。
这攻击来势汹汹，到了眼前又只是一道劲风。仿佛出手时是到喷涌的水流，却在路上被摘去了水珠。难道这就是那赤鱬的攻击手段？

随后又是一声破空响声，这一次的攻击来自凌云背后，凌云刚想侧身躲避，就感觉到手腕传来的拉力让他根本无法自如行动。匆促间只得矮身堪堪避过攻击。心中的疑虑又更近了一层。

不对，不会是赤鱬。凌云略一思忖，得出了结论。
目前遇到的赤鱬，无论大小，都倾向于用身体攻击，从不见他们御水，最多是吸收别人的水流。
吸收水流？那刚才的两道攻击，难道是被“吸收了水流”、只剩下的劲风的御水术？

又是一道锐利的攻击袭来，这次的目标竟是凌云的面门。

凌云忽然明白了，原地一动不动，任由攻击直朝他击来，击中额头，穿过头骨，穿出身体，带着他的身体向后倒去，被拉着的左手还在举在空中。

凌云仰面躺在地上，眼睛却在迷雾中如繁星闪烁。

随着身侧一声凄厉的尖啸，拉扯着左手的重量消失了。

迷雾渐渐淡去，一个人影笼罩着青金色光芒，浮现在身旁。
来人正是悬明，手里的玄青剑闪着金光，剑尖似有一丝血迹。

作者有话要说：
“说时迟那时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果断开了金身，周遭成群的赤鱬纷纷坠地，扑腾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这人手持白扇，说的吐沫星子横飞。
“这开的是金身？这开的是无双吧？”另一人听着直摇头，又抓了把瓜子。






第6章　山洪入海
方才迷雾渐浓，悬明开始找不到不到身边的人的时候，就觉得事有蹊跷。
“小云？”悬明试着喊了一声。

没有回话声，却有什么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腕。

悬明顿时疑心大起，挥手便是一道水流喷涌而出。同时试着甩开被拉住的手，却发现拉着手腕的力道不像是随意就能挣脱的。
而挥出的水流既没有击中什么，也没有落地的声音，像是消散在了雾里。

这一击是试探，悬明到底也不敢在迷雾里胡乱攻击，就算没打到自己人，打到自己也不好。
但是这“消散”是怎么一回事？
幻觉？

说是致人产生幻觉，无非也是调动元素影响人的五感。水的形态多样，御水应当是五行中比较便于制造幻觉的。至于直接影响灵识这种五行操纵之外的术法，要么来自仙传，要么来自魔道。通常来说，还是被叫做妖术。

悬明明白了，御水影响五感，制造认知错误，对方多半是识别出了自己和这小云都善御水，若是两人在这雾里挣扎，越是用术，越是给这雾补充水分。最后的结局怕就是个力竭而死，更别说万一伤了自己人。

那么，御水致幻，灵识操控。巧了，都是修炼到一定程度的赤鱬能办到的。

要破这幻阵倒也不难，只是…
悬明略一思索，依旧没有出剑，向着刚才的方向又是一记水流。自己的身形却没有移动。
水流依旧是毫无声息，手腕处却传来了些许拉力。感觉像是拉力的另一头在躲避这一记攻击。

果然。悬明心下有了计较。也不在犹豫，第三记水流挥斥而出。
这一次，手腕对侧一动不动。
“啪——”水流像是击中了什么。

悬明立刻出剑，向声响的方向挥出。
澎湃的青金色剑气划破了雾霭，带来一声凄厉的尖啸，接着便是沉重的坠地声。

雾气散去。

悬明走上前，见凌云虽然依旧仰面躺在地上，眼神却很是清明，心里也松了口气。

拉着手的确实是自己人，可惜是用什么术捆上的。两个人在雾里走来走去，都是围着阵眼绕圈。一方出手，就会伤到另一人。而这赤鱬就藏在一人身后，自以为安全的很。

可惜，这两边确实互相不太信任，但配合起来倒是意外的默契。

“这就砍死了？”凌云撇了一眼走来的悬明，以及自己身后断成两截的七尺赤鱬，“我还以为你这剑不沾血呢。”

“没办法。”悬明眼神也是一黯，抖了抖剑收回鞘里。“这赤鱬霸占河源，伤人无数，却连同类都不愿庇护。斩了也罢。”

“善用幻术，所以才要御使一群同类给他卖命。”凌云轻叹一声，“真要是碰见河神，谁横尸在这还不好说。”

“也未必。”悬明回答，说话间已经走到凌云身边，见他还未起身，心下忽的一紧“受伤了？还记得你自己叫什么吗？”

“你闭嘴。”凌云心道我就算不记得你还能告诉我是怎么着“等会，头疼。”
然而凌云也没真的让悬明等着，立刻就翻身站了起来，甩了甩头，神色如常。“所以你斩了这河霸，那些赤鱬就不再受它控制，也就不会袭击我们了？”

“准确的说，不会袭击你了。”悬明回答。“如果还有剩下的，想咬谁咬谁。”

“但是这一批是冲我来的。”凌云看了一眼巨型赤鱬的尸骸。“这本事妖异的很，云门里总没有人……”
话没说完，凌云就顿住了。
御水致幻。凌云是很确信，云门典籍里没有这种诡异的手法。如果天下真的有人会，一定来自妖界。就比如眼下这只赤鱬。
但是，云门真的没有人会御水致幻吗？

“什么？”悬明见凌云难得欲言又止，忍不住追问。

“不，没什么。”凌云摆摆手，换了个话题“我是在想，原来和河神被赤鱬吞了，那现在这赤鱬也被你砍了，夕照谷附近岂不是没有河神镇守？”

“倒也无妨。只要下游的村民还在供奉，很快就会有新的河神诞生。”悬明回答，忽然也是一愣“不过这附近的龙王祠也断了香火，万一是赶上骤雨…”

话音未落，空中忽的惊雷乍起，才露片刻的阳光被层层乌云遮了个结实，不消片刻，瓢泼大雨就朝山间倾泻下来。方才还平静的溪水瞬间被骤雨灌注得满溢而出，裹挟着泥土向山下冲去。

凌云刚想骂你这人挑事是不是，脚下却突然没了着力点，加之方才的头晕还没过去，整个人忽的向后倒。
然而没等凌云做出什么反应，又一道熟悉的水流从空中甩出，缠在了他的腰间，而后这水流又是急急撤回，带着凌云整个身子向前栽，最后落在一个结实的臂弯里。

“没事吧？”拉他的人自然是悬明。凌云被人揽着，刚好看到方才自己站着的地方已经是一片翻涌的泥水，裹着砂石向下坍塌。

而揽着他这人现在正站在那青金色的剑柄上，剑则插在泥土中，屹立不倒。

“这是走蛟了？”凌云眉头紧锁，这天灾不是人力能影响的，接下来别说走河谷去云山山脉了，能不能顺利从这山上下去都是个问题。

“是。没有河神守着，什么东西都想借这水势入海。”悬明说道，异常严肃的语气似乎透着事情比想象的还要严重。“要是放着不管，下游的村庄就不保了。”

“你还顾得上村子怎么样？你再不跑你我都要不保了！”凌云喊到，“真有作恶的水蛟不是有天雷劈它们吗？”
……虽然能降雷的龙王祠已经塌了吧。

悬明听了也没接话，剑归剑鞘，脚下骤然发力，几次起起落落，踩着漂浮的石头和浮木逐渐攀上稍远的山丘，而后把凌云放在尚未坍塌的土地上。

“小云。”
凌云刚刚落地，还没站稳就听悬明在叫他。闻声抬头，就见对方异常严肃的盯着他，自己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也没心思计较这称呼了。
“怎么？”凌云回问。
“从这里向西北走，就能绕过山洪。”悬明指了个方向，又回头看着凌云“自己能走吗？”
“我……可以。”凌云朝悬明指的方向看了看，这个方向植被偏多，塌方还不算严重。“等等那你呢？你要干什么？”
“这也算是因我而起，就此不管不合道义。”悬明看着倾泻的山洪，神情异常坚定。“等我回来。”

说罢，便是纵身一跃，身形迅速没入滔滔沙流中。





第7章　夕照山巅
西山山脉，北连云山，南至落英城。低峰连绵，但横向甚是宽阔。且山脉以西是轰然拔起的高原，植被稀少、地势险恶，因此号称人族活动范围的西界。

夕照谷便是西山北部一片谷地，上游发源的河水再此处沉积形成了山口平原。土质是北部罕见的红土，因此得名“夕照”。千百年来从不乏在此耕作的村落。

这日，村头照例叼着烟袋在村头遛弯，等着拉货的牛车来。今年夏天雨水多，药草收成不错，送到城里能换不少钱。

村头等的乏了，又吐了个烟圈，干脆一屁股坐在河边的凸石上。心道可惜这水太浅，泥沙又多，捉个泥鳅还行，走船就悬了。不然走水运，还能省出不少。
只是今天这水……村头皱眉，俯下身凑近了水面，几条小鱼向下游涌去，带起一片赤色。
……怎么浑这么的厉害呢？

雷鸣雨落。

“走蛟了！走蛟了！”村头大惊失色，扔了烟袋就往村里边跑边招呼，也顾不得他那牛车了。
村里人常年在山口生活，却也有日子没见过这场景了。虽然知道要上山，一时也是慌乱异常，有人甚至还想抢收点药材，都被村头敲了脑袋。
“要钱要命！”村头扯着嗓子嚷嚷。
“可是村头，你看那蛟……是不是还没到呢？”被敲的这人颤颤巍巍的指着山腰，村头转头一看，也是愣住了。

只见山腰处一道青金色的光直冲云霄，宛若蛟龙。


青金剑于洪流之中而傲然屹立，金光裹挟着四周的泥沙向剑尖流去。
悬明踩着剑柄，向流沙的方向猛的一挥手。

一股清澈的水流向上翻起一个水花，似是将下泄的泥沙阻了一阻。
悬明回头，见山下的村民已经开始向两侧的山脊撤离，稍稍松了口气。
来得及，再拖延些时间就好。

悬明又挥手翻了些水花，见势头尚且控制的住，便忍不住向山头望去。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说起来，悬明这次也是受了凌云控制雨水的启发。泥流里含有的泥土悬明控制不了，那便剥除其余的部分，只操纵水在这里向上翻涌。泥沙自然也会停驻下滑的趋势。
然而这依旧不是长久之计。且不说“剥离”这种精细操作悬明能坚持多久，上游留下的雨水和泥沙总会越积越多。悬明方才还有精力上看下看，这一会已经不得不集中精神应付堆积的沙水了。

又是一声雷鸣，雨水似有渐歇之势。悬明正想转身看看峡谷的村子如何了，却忽然觉得脚下泥沙涌起一股不自然的波澜。

下一瞬，脚下红光一闪，一只庞然大物顶着砂石轰然跃起，泥浆四溅。
竟又是只巨型赤鱬！

悬明顾不得许多，立刻挥手限期巨浪，将那巨型赤鱬拍回水里。眼见是占了上风，心境却是瞬间跌落谷底。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小鱼小虾还想借势入海，何况是修炼成型的赤鱬呢。

赤鱬在泥浆里翻滚着起身，仰头一声尖啸、欲再次扑上前，却又似忌惮那柄正插在水流中心的青金剑，盘旋着不敢上前。

悬明看了一眼赤鱬，朗声喊道：
“东海赤鱬听令！”
“念你修炼不易，今又受恶人蛊惑。”
“且助我庇护山下生灵，面受殒命之灾。”
“伤人作恶之事，可从长计较。”
“若还存伤人之心——”
青金剑光芒骤起。
“——今日便取你首级！”

那赤鱬被迸溅的金光刺得哀嚎一声。长着倒刺的鱼尾扫过水面，竟是朝着悬明心口刺去！

悬明暗想自己和这厮讲什么道理，匆忙间只等飞身躲过攻势。谁想才一起身，脚下的青金剑立刻在水土中摇摇晃晃。那赤鱬一刻也不停歇，扬起尾刺又向空中戳去，悬明挥手扬起水浪，连着赤鱬和砂石一起向后掀去，自己则稳稳落回剑柄上。

只是这一回合交锋下来，悬明便觉有些吃力。阻拦愈来愈多的泥流下滑需要精力集中，而这赤鱬在这生事无疑在时刻打断他的动作，而青金剑在踩在脚下稳固沙土，一时也不能抽出。

自己是不是太依赖这青金剑了？
悬明想着，右手指向身侧尚未坍塌的岩山，指尖发力，却只有些许碎石滑落，没进泥流中便不见踪影。

赤鱬很快稳定了身形，再次挥起尾尖向悬明刺来。
悬明叹息一声，再次挥手，澎湃而起水流翻涌着将累积的数倍的沙土水流悉数拦回。

“嗤——”
尖刀贯穿皮肉的声音在嘈杂的雨水中格外清晰，腾起的血雾顷刻间便染红了脚下的水流。
悬明依然站在剑柄上，岿然不动。

血腥的气味似乎激起了赤鱬的凶性，整个身体一跃而起，人面大口张开，便向着悬明扑来。

未等悬明做出什么应对，下一秒，凄厉的尖啸再次响起，悬明定睛一看，只见层层叠叠的银丝将赤鱬牢牢捆住，一根丝线被挣断，就又有数根丝线缠上。

那赤鱬暴嘶吼了一声，向西侧的岩山撞去，束缚着全身的丝线瞬间断成满天碎片。
山脊上的人立刻跟着做出动作，散落的水滴化作千百根银针，悉数刺向赤鱬血红的眼睛。

“你回来干什么！”

饶是雨水磅礴，泥沙翻涌，悬明也一眼看到了山脊上墨色的人影。

“做你的事吧！”

凌云遥遥向他喊了一句，又是数到银针刺向哪赤鱬的要害。

赤鱬更是暴躁了，挥起尾刺向凌云所在之处刺去。凌云也不急，待到攻击将至时一跃而起，尖锐的尾刺劈砍在岩山上，方才落脚之处轰然碎裂，山头处岩石被劈出个豁口。

凌云脚步不停，接着便在豁口正下方的寻了个落脚点，又操起银针袭向赤鱬。
那赤鱬也不甘示弱，即刻调转身体一头撞向凌云所之处。一声轰鸣，岩山豁口又扩大了几分。
接着又是几个起起落落，交锋中，西侧的山体逐渐出现了些许细纹。凌云在空中洒下的银针也越来越稀疏，直至某一次，凌云在躲避了赤鱬的攻击后，没有再洒出银针，而是高高跃起，落在了山脊上。

悬明心领神会，立刻操纵水流向西侧的山岩撞去，囤积已久的水流便裹着着赤鱬巨大的身体撞向山体，顷刻间便将早已裂开的山体撞出一个缺口。
大量的泥水迅速涌向那出口，沿着岩山参差的地形四散流去。剩余的水流沿着河道涌向下游，却也不再是什么威胁了。

悬明撤了脚下的青金剑，正欲松口气，却见那赤鱬已在岩山搁浅，却依旧不死心，扬起尾刺抽向山脊的凌云。
此时悬明来不及多做考虑，下意识飞身上前，将凌云护在身后。

尾刺又一次砸在悬明的胸口，划出一道狭长的伤痕，鲜血喷涌而出。

悬明却一刻未停，挥剑斩下，顿时光芒迸溅，直插云霄，仿若惊雷天降。
而后，便是乌云散去，日光洒落。那赤鱬甚至未能发出一声尖啸，便已没了气息。

悬明收剑转身，见凌云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怔怔的看着他。
想到他特意折回来找自己，还很是费力的帮了忙，悬明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开口说点什么。
“你……”

哗——

结果悬明话还没出口，就被突如其来的一泼水从头浇到脚，这才开始感觉到左肩和前胸的伤口正隐隐作痛。

“你想死是吧。”凌云三两步的走到他面前，扬手又是一泼水浇在他伤口上。

悬明吸了口气，没敢出声。凌云虽然一直都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态度，但今天好像格外的面若冰霜。
只是，这是在帮他清洗伤口吗？

凌云大概是骂痛快了，叹息了一声。伸出手指，在悬明伤口上空比划起来。

悬明先开始以为凌云这是在画什么治疗类的阵法，而后他就感觉到，刚刚被刺得皮开肉绽的伤口似乎被什么凉凉的东西拉扯回了原来的位置，痛感似乎也缓和了许多。

银丝，还是银丝。
凌云依旧抿着嘴唇，眼睛紧盯着伤口，手指引导银丝换换地穿来走去，光是看着就觉得一定很是耗费精神。
这是在用银丝帮他缝合伤口。
悬明这下真的有些说不出话来。不知是被这精湛的御水术震撼了，还是被凌云如此费神的治疗震撼了。
“其实……”
“你闭……你别说话。”
悬明刚要开口说其实不用这么费心，就又被凌云打断了。
这下悬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就随他去了。

不一会功夫，凌云处理好了正面的伤口，又绕到他身后去，重复起刚才的动作。
“我可不是要救你。”凌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既然少主要见你，我就得把你活着带回去。”
“那也谢谢你了。”悬明回答。“有些事你本不必做。”
凌云手下的工作顿了顿，“少主也会这么做。”
片刻后，又恢复了动作。
“……我也受你照顾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实在是风起云涌，风雨交加，风云变化，风轻云淡——”
“我就觉得一股子土味。”






第8章　风云初起
等到凌云给悬明处理好背后的伤口，就见悬明正没事人似的在手里摆弄银丝，仿佛又比上次精细了几分。
这缝合的活着实费眼睛费脑子，凌云折腾了一天本就精力透支，看到这线又觉得头晕目眩，干脆顺手给拍散了，眼不见为净。
“差得远呢，接着练吧。”凌云说“还有精力在这搓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