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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夜抄-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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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求他杀了这孩子,甚至连刀都是她用颤抖的手递到他手里的,可是他只说,这是她和他的孩子,他会好好将他抚养长大的。
“你会死的,穆郎,你会死的!”
她难以接受自己心爱的男人最终会死在自己生下的孩子手中,在哭泣了一整夜后,她终于发了疯。只有疯了才能逃离对于将来的恐惧。
这样可怕的画面萦绕在眼前,穆离鸦压着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连他自己都被说服了,她应该杀了他,这样有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屏风后头红衣娘娘会那样说他,为什么为他推算过命格的惟济大师会一声叹息。
这是他的宿命,是他的出生为穆家带来了灾祸。如果不是他……
“你真的觉得是这样吗?”
薛止将那滚烫的手炉从他手中掰开,盯着上头被烫出来的红痕,“你觉得你死了,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穆离鸦抬起眼看他。听见这个人的声音,他有些从那过度的自厌中清醒过来。他到底还是受了影响,平日里的他就算悲伤也不会这般沉溺。
“我不信。“薛止还是那副没什么喜怒的模样,难以想象过去曾有一刻的肌肤相亲,“她会看到这些,当中一定有什么缘由。但是我不觉得是你造成的。”
那因为发烧带来的一点血色褪得一点都不剩。
“我不信是你给穆家带来了灾祸。”
自从薛止说出那句“我不会再信你”以后,他们就没再好好说过一句话。
薛止略微调转开视线,“不止是我,你父亲大概也是不信的。这当中一定有别的原因。”他又将最后一句话强调了一遍,“你要活下去,就当是为了我和他。”
……
夜里下了雪,白天雪被来往行人踏实,上头凝了层冰,更加麻烦。这天冷路滑,平日里一个时辰的路硬生生走了快两个时辰。
进城时跟大胡子说得差不多,看城门的官兵过来开窗查看。他们手中举着两幅画像,说是上头派下来的通缉犯。
比起伏龙县师爷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墨宝,这两幅画像要更加活灵活现。
“不是。”官兵探头进来看了一眼就朝着同僚摇头,“不是这个,让他们走。”
直到车门被关上,穆离鸦陡然松了口气,而身边的薛止手也从剑上挪了下来。
穆离鸦的脸色较之上刻更加苍白,额头上还沁出一层细细的冷汗,连薛止递过来的水都没力气去接。
“障眼法?”史永福看出了他动过手脚,啧啧称奇,“你让他们看到了什么?”
他累得狠了,闭上眼不说话,过了好一会,慢慢拔开竹筒的塞子喝水。
水是温热的,流淌进喉咙缓解了那灼烧的痛楚,不用说也知道是谁惦记着他的身体。他睁开眼看了薛止一眼。
“你不说我就看不到了吗?我猜猜,大概是一对夫妻和老丈人。”史永福这人有个不知道是优点还是缺点的地方,那就是哪怕没人搭理他,也能自顾自说下去,“你别说,还真像。”
除了进城时这么个小插曲,后面的事情都比较顺。那大胡子真是个善人,特地将他们送到了福清街附近才把他们放下来。
“送佛送到西,本来就没几步路的事。”他挠着头,婉拒了薛止递过来的碎银子,“不必了。像我们这种走南闯北的,多做点善事是为自己积德。小兄弟,你真的不去看看大夫?”
和大胡子他们分开,史永福往前走几步又倒退回来。
“你究竟是什么病?”
穆离鸦知道他在问自己。这次他没再用那些编出来的借口搪塞,而是说了实话,“是毒,无药可解的毒。”
史永福噢了一声,这次倒是知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
“前头就是我家了。”
他家住福清街某间小破院子,穆离鸦之前说“院子连门都没有”时还以为是夸张,等见到真的以后发现何止是不夸张,根本就是写实。
原本是门的地方随便堆了几块木板,再用麻绳一栓,中间留了几道不大不小缝隙,人进不来就算完。那院子又窄又小,三个成年男人往这一站就没法子转身了。屋檐底下堆了捆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柴,上头积了层雪,直接烧烟估计能熏死十头牛。
“进去了不要乱碰东西。”史永福取出钥匙打开屋门上的铜锁,“碰坏了你们谁都赔不起的。”
和外头的破旧不同,这屋子里虽算不上奢华,可收拾得整整齐齐,家具摆设旧却雅致,一看就不是史永福这种粗人的品味。
史永福带着他们往最深处的屋子走。
“我很少带人来这里。”他简单地介绍道,“毕竟他们找我就是为了算卦。只是算卦么,还用不到这些东西,随便算下就知道结果了。”
“你不用说,当初穆先生来拜访我母亲,就用到了这些东西……后来的几次也是同样。现在他死了,你是他的儿子,你来找我,估计也是为了差不多的事情。我都晓得的。”
这后头的小屋外又挂着几层锁头,他取出钥匙一重重地打开了,然后推开门。
“喏,进来吧。”他顺手点亮了一旁的油灯,柔和的光线倏地照亮了黑暗。
因为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这间屋子看起来不但不大,反而有些狭窄。
墙壁上挂着一幅星图,上头嵌着的一颗颗夜明珠,每一颗都对应那些叫得出名字的星辰。穆离鸦看了一会,发现这星图竟然在缓慢地发生着变化。
最引人注目的当属桌上那副江山图。整个雍朝的版图都被囊括在其中,嶙峋的石头象征着无数山川,水银做成的河流在灯火下闪动着微微的银光。
“都是我娘生前用过的。”史永福的神色里透着点怀念,“她……她真的很厉害,不论是推断阴阳还是寻龙点穴都手到擒来。我跟她学了将近二十年,直到现在都没能完全参透背后的玄机。”
史永福的手指在红木桌椅上细细摩挲,“说起来,我都好久没有正经给人看过风水了。”他低下头,难得露出了一点不太确定的神色,“都有些手生了。”
在他母亲病故以后,除了那些他母亲生前的旧识,他鲜少在外人面前显露真本事。到如今邻里街坊大都只知道他靠算命为生,活脱脱一个江湖骗子,却不知道背后的东西。
等他再抬起头,那一点寥落便已经不见了,他目光越过穆离鸦,落在他身后的薛止,“这位小哥,能劳烦你到外面等候吗?”
还不等薛止质疑,他又指着穆离鸦说,“我知道你担忧他,但每次只能留一个人,多一个就算不准了,这是老天爷定下的规矩。不然你留下来问?”
对他来说,留下来的是薛止还是穆离鸦真的没什么所谓,但反过来就不一定了。
“还是我来吧。阿止,你到外面等我。”穆离鸦看出了薛止在担忧什么,“这么一会不妨事的。”说这话时,他面上看起来一片风轻云淡,可其他细节处就不是这样了。
盯着他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的指节,薛止那张英俊的脸孔上脸色变了几变,显然是不相信他说的“没事”,可最后还是垂下眼帘,“有什么事就叫我。”走之前他还记得替他们把门关上。
“他是真的把你放在心上。”史永福咋舌,“你……”
“现在可以说正事了么?”
穆离鸦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绕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他坐下的那一瞬间,心口处涌起阵阵针刺般的细小疼痛,使得他眼前一片片地发黑。
“你……你真的不要紧?”
史永福及时地将杯子递过去,递到一半想起里边盛的不知是多久以前的冷茶,又尴尬地缩回了手,当做无事发生过。
“现在想想,你昨天夜里让我算你还能活多久其实不是开玩笑的吧。”他自顾自地说着,“你不知道,你早上烧成那样又不省人事,你那朋友的样子有多吓人……就跟地狱里的恶鬼似的,眼珠都急红了。”
正常人哪怕再怎么焦急,眼珠都不会红得仿佛被血浸过,史永福显然看出了不对劲,但没有明着说,“你那朋友……那八字真的是他的?”
“至少从小到大我都以为那是他的八字。昨夜我问你的那几样东西没有一样是成心拿先生开心,都是我确实想要知道的。”穆离鸦勉强缓过劲来,嘶声说,“我只能跟你说这么多,先生能够理解么?”
“能能能,我也该向你道歉,我这人就这副狗脾气。”史永福吃软不吃硬,登时就有些手足无措,“你到底是从哪沾上这么厉害的毒?”
“被暗算了。”
穆离鸦略去一部分,简单说了他们和琅雪的过节。
史永福嘀咕,“看出来了,你们肯定招惹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不然在也不会被人通缉。”
说够了题外话,穆离鸦再度将话题拉回到正事上,“我需要先生为我看个风水阵法,看看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你说。”
史永福起初并未将这当一回事,面不改色地听完了周氏宗祠和清江罗刹里发生的事情以后,沉吟片刻,“你是说有人利用龙脉布阵?”
“正是如此,先生可能推算这阵法剩下的几处究竟在何处?”
听完了他的论述,可能因为听起来太过荒谬,史永福先是失笑,“这种劳民伤财的事……”过了好一会,那种惊异和恐怖才渐渐地升起,他倏地收声。
“这种劳民伤财的事,怎么会有人去做呢?”穆离鸦将他没说完的话补完,又轻轻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是敲打在史永福的心上,“当一个国家的中心已经被妖物渗透,连天子都不在乎自己的国民,沉溺于虚妄之物,还有什么不会发生的呢?”
他的前半生都是在江州的山间度过,童年时有祖母和侍女庇佑,除了功课,便是整日和那偏院的少年玩闹,再长大一点就入剑庐学铸剑以及接待那些来自于五湖四海的求剑人,无论如何,外头的风声都是传不到他这里的。直到三年前,先是祖母逝世,再是那个惨绝可怖的血夜,转眼间就只剩他和那偏院的少年相依为命。在撕开了那层粉饰太平的外壳以后,外头发生的事情再无阻拦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开始慢慢接管父亲留下来的东西,磨去过去的性子,从一个娇纵的大少爷长成到现在这幅模样。
不属于他的野心、残酷的世道还有横行的魑魅魍魉,他窥见过去曾被刻意忽略掉的事实,那就是这天下距离大乱只剩下最后几步之遥。
“你听说过莲台案和白玛教吗?”
史永福摇头,“没听说过……等等。”他刚否定又停下,“你是说……那个以莲花为图腾,被高祖皇帝连根拔起的教派?”
“正是这个。”
高祖皇帝姓燕,单名一个钧,字云霆,生于前朝一个普通的武将家中,年少时便展露出了带兵打仗的天赋。
他这一生功绩无数,最大的一桩便是终结了那持续了数十年的战乱,建立了当今的雍朝,使得百姓不必再整日生活在惶恐中。
但若是让穆离鸦说,还有一桩能与这天下一统的功勋相提并论,那就是他力排众议,经过十数年的抗争,将当时权倾朝野的白玛教从雍朝的国土中驱逐了出去。
就算只是表面上的,至少他也从那些可怖的妖鬼邪祟手中争取了这数十近百年的时间。
穆离鸦看着史永福陷入沉思,就知道他已经懂了自己的意思。高祖皇帝那样的枭雄早在百年前就已经看透了将来的事情,只是他终归是凡人,身死魂灭,无法继续庇佑他的子民。
“你是说……不要是我想的这个意思。”史永福不愧是个脑子机灵的,“不是吧,真的是这样?”一想到真的和这个有关,他脸上的血色也褪去了几分。
穆离鸦主动和他说起莲台案与白玛教不是为了别的,“这阵法和白玛教有关联。”
琅雪身上的莲花烙印,还有伏龙县尤县令收到的神秘信件……无一不再向他们诉说背后的真相。
当初那神秘的教主未能实现的野心,如今换了种模样卷土重来。
“所以,我必须要知道这阵法是用来做什么的,还有剩下的几处究竟在哪里。”因为病弱,穆离鸦的语速不快,却带着股令人畏惧的力道,“我有预感,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
史永福呆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手上也有了动作。
若是只与个人福祉有关,他就算耽误一会也没什么,可这阵法卷入的是整个天下,要用数千万无辜人的鲜血来满足虚妄的野心,他光是想想就脊背生寒。
“我这就来。“
他不知从哪摸出了一串铜钱,抽出其中那磨得起毛的红线,令它们平躺在桌上,再从中取了一枚。
这磨得发亮的铜钱在他的指尖转了两下,边缘在他的手指上划了道不深的口子。
他将流血的伤口放进嘴里吮吸了一下,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沾了血的铜钱上头像是凝了层雾,在烛火底下不再那般闪亮。
史永福将这第一枚放在了禹州府的某处,若是仔细看,能看到这地方几面环山,正是那周村的所在。
“周氏宗祠。”他说完以后又拿起第二枚铜钱,斟酌片刻后放在了随州府伏龙县的位置,“清江底。”
这铜钱接触到水银做成的江流后并未沉下去,反倒是被看不见的力道托起。这两枚铜钱中间延伸出一道若隐若现的血线。
“最后一处我知道,是天京护国寺。”
穆离鸦说完,史永福恍若未闻,手中的铜钱还是游移不定,“需要按顺序来。”
“我父亲当年想从你这里知道什么?”穆离鸦垂眼看他动作,见他还能说话,最终还是问出了萦绕于心的那个问题。
“抱歉,这个我不能告诉你,至少不能这么直接地告诉你。”史永福摇摇头,选取了一个最稳妥的说法,“会到这里来的人,每一个都是想要参透天机的,而天机这东西,知道得多了不是好事。”
在史永福的口中,他家三代都是做风水师傅的,传到他这一代也不过短短数十年。
不知是不是窥伺了太多天机的缘故,他家上上下下鲜少有人活过四十的,不是病故就是横死,本来兴盛的一大家子渐渐地就凋零地只剩他一根独苗。
“我今年四十三,看着无病无痛,不知道哪天就会横死街头,哪能糟蹋好人家的姑娘?”史永福说得洒脱,可眉宇间的寥落,“尤其是这几年,每天晚上闭眼前我都怕得很,生怕第二天都醒不过来了。”
说完他举着铜钱的手忽然自己动了。
这实在是副非常诡异的场景,因为史永福的额头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水,而他的脸色分外苍白,只见到手臂跟被什么东西拽着似的下落,手腕和手指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落到这江山图的某处,然后将这用血开过光的铜钱重重地落下,血线倏地从随州清江那里延伸到这里。
是……睦州山间的某处。
“好了,我知道了。”史永福剧烈地喘着气,好似这一动作就消耗了他太多精力,“我知道接下来在哪了。”
穆离鸦盯着他的鬓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里的白发又变多了。
“是哪里?”他的语气里不自觉地透着几分急躁,“抱歉。”
“没事,你会急是应该的。接下来的是……佛塔。”史永福半闭双眼,如同已经看到了那副场景一般,“对,佛塔,从郦城出发,就在不远处的山间,有一处佛塔,你要找的东西就在那里。”
穆离鸦循着他的指引在这缩小了的版图上搜寻。
睦州毗邻随州,地势一半是平地一半是连绵的山丘,出郦城约莫十里便是邙山。
邙山山路陡峭,中间有很长一段断崖,来往车辆须万分小心,一有不慎就容易翻落,所以除非有必要,大多来往车队都选择绕远路而行之。
“我知道了。”穆离鸦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先生继续布阵。”
史永福笑了笑,“不用你多嘴。”他深呼吸一次,再度将注意力放在了眼前未完成的阵法上。
只是将七枚铜钱放在眼前的江山版图上,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无比艰难。从这第三枚铜钱开始,每一枚铜钱落下以后,史永福都需要花点时间来平顺呼吸兼积蓄气力。
第四枚铜钱落在随州前方的明州,史永福休息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喘得跟破风箱似的,到第五枚铜钱落定,他停了整整两炷香,穆离鸦眼尖,看见他整个人正在微微颤抖,好似极力忍耐莫大的痛苦。
眼见这间隔越来越大,到第六枚铜钱落下,他已面如金纸,汗如雨下,随时都有可能这么厥过去。
不同于先前还偶尔和他说两句话,到这个关头上,穆离鸦再没有打断史永福的思路。他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甚至连呼吸都有特地放轻,如果有第三个人能看见,会发现他的身形都在慢慢淡去。
差不多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史永福终于休息够了,积攒起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朝着那串摊开的铜钱伸出了手。
越是到最后一步就越是凶险,光是捏起那枚铜钱,史永福就已用了千钧之力。
这枚小小的铜钱如有几头牛中,他手背上的青筋都浮现出来。手上的口子再流不出血,他咬咬牙,直接将另一只手的指甲伸进去抠挖,直到有汩汩鲜血流出来,浸没在铜钱背上。
吸饱了血的铜钱表面雾蒙蒙的,本来就不甚清晰的刻字更是看不清楚。久到穆离鸦都要以为时间静止,史永福垂下来的手臂动了。
他左手握着右手手腕,右手剧烈地抽搐,捏着铜钱的指节用力得近乎青白,被看不见的力道拖着往前够去。
眼看他半边身子都要被拉到另一边,那铜钱才找到了自己应去的位置。
最后一处铜钱的落点与穆离鸦所说无二,正是天京以南,惟济大师住持的护国寺。
“成了。”
就在铜钱落下的那一刹那,史永福高声道。这阵法成了。
像是为了应征他说的这点,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阴风,吹得屋内烛火晃荡,泛起不祥的青绿色,周遭摆设上迅速地蒙了一层白霜。
穆离鸦端坐着,只是在这阴风中的东西将要碰到史永福之前伸出手拦了一下。
这股带着血腥气的阴风刮得他手背皮肤生疼,他微微皱起眉头,却半点未曾退让。
接下来,在场二人都隐约听到了一声压抑的龙吟。史永福还未反应过来,倒是穆离鸦眼中浮现出一丝了然。与他先前在周氏宗祠和清江底部听过的清越截然不同,这嘶吼中饱含痛苦与挣扎,使得听得人心肝俱瘁,宛如直面笼中困兽。
就在这般诡异的氛围中,六条血线将七枚铜钱串联到一处,散发着幽幽红光,也将这偌大江山彻底贯穿。
“就是这个。”眼见为实,穆离鸦颔首,“就是这个阵法。”
过了会,阴风散去,烛火明亮如初。史永福喘着粗气,老半天都缓不过来。
这一次穆离鸦看得一清二楚,在卜算以前他鬓角的头发是花白的,到此刻已经完全白了,跟大雪落下过似的,干干净净。
“先生无事?”穆离鸦向史永福伸出手。他的手背上都是些细小的伤口血痕,跟被小型猛兽挠过一样。
“太久没做过了。”史永福摆摆手,一点点直起腰来,让他不要担心,“都有些手生了,不然费不了多少工夫。”
穆离鸦没有信他的这套说辞。不论他说得有多么轻松,窥见天机、用命布阵,哪一样都不是小事。
“你在看什么?”察觉到穆离鸦的视线,史永福毫不在意地摸了把自己的头发,“白了吗?你要是觉得不好看我就遮一下。我倒是挺稀奇的,毕竟我们家都活不长,能看到自己白头的样子不容易。”
“没有不好看。”穆离鸦挪开视线,“辛苦先生了。大恩不言谢,先生若有所求,在下一定竭尽全力满足。”
从小到大,他唯独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的就是他人的自我奉献。
就算他将这世间各种奇珍异宝悉数奉上,又哪里能弥补史永福折损的寿数?
史永福并未将白头这件事放在心上,等到气勉强喘匀,就拉着他来看这七枚铜钱,“要什么等我想好再说。先来看这个阵法吧。”
说是推算,实际上史永福是用自己的命数在这缩小了的版图上将这一阵法复制了出来。
光是这般简陋的布置就能让人一朝白头,不难想象那一处处真正的阵法底下究竟掩盖了多少人的血泪。
史永福不愧是天生做这一行的,在布阵期间就已经将其中玄妙种种摸了个大概,现下只是凭借着当时的本能来一点点复述。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急着说完的原因,他怕他说不完就渐渐地忘掉了。
“在龙脉布阵,不是什么小事情。”他指着这几枚铜钱,血线底下隐约困着一点点微弱的金光,“这是龙脉,雍朝之所以立天京为都城也是因为龙脉在此起始,整个雍朝的命脉都系在这上头,而这个阵法的作用便是压制真正的龙脉且取而代之。”
取代龙脉?哪怕穆离鸦先前已有所预感,可真正听到人说出来还是吃了一惊。
“他们究竟有什么意图?”
史永福难得赞同他说的话,“还需要点别的信息我才能确定……”
穆离鸦沉吟半晌,将另外几件事一并和他说了,“白玛教转到背地里的许多年也从未停止流毒。我和阿止在禹州山间找到了一处天女庙,这天女庙中的莲花天女会以信徒为媒介,夜里前去吞吃活人心肝,至于别的地方,我相信他们也还在继续活动。”
“我知道了,这是汲取信愿!汲取信愿,还有什么?还有什么?你不知道吗?我不能确定,不过这听起来好像是要……取代……”
不知是疲累还是太过讶异,史永福的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了半天硬是没有说出最后两个字。
穆离鸦听懂了。汲取信愿,坐拥整片疆土的命脉,这已经不止是要夺权篡位,这是要做这天下真正的主宰了。
“您可确定?”虽说他已经信了**分,但这到底不是什么小事,他还是需要再三确认。
“我……”史永福惶恐地点头又摇头。他活了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凡人的野心,却没有一种能这般震慑到他。
“事已至此,您先平静下来。”穆离鸦有几分自嘲地劝道。不管怎么样这阵法都已布下,他和薛止受人提点,竟然还破了两处。
只是他还是不知道,这与他家被人灭门有什么关系。
三年前的他满腔仇恨却一筹莫展,三年后的他性子磨平了许多,不再急躁,却仍旧在真相外头打转。
史永福稳定了一下心神,好似要自我安慰,“若是这阵法要发挥功效,还需要有一个身负真龙的人做阵眼。”他看起来还有话要说,可想了想还是咽下。
“身负真龙?”
哪怕只有他们两个人,说起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史永福还是压低了嗓音,“你看出来了吧,这雍朝……气数已尽。据说当初高祖皇帝出生的晚上,连降九道天雷,天空中隐约有金龙出世,这就是身负真龙之命。这样的人只要生在乱世就是能一统天下的将才。”
“这个人在哪?”
史永福忙不迭地用先前布阵时窥见的东西简单推算了一番。
“这个人……已经离天京很近了。若是想要阻止,你万万不能让他落到布阵之人的手中。”
他们还要说些什么,外头传来阵阵敲门声。穆离鸦做了个收声的手势,自己站起来去开门。
“有什么事吗?”
他将门开了一条缝,看到薛止站在门外,神色如常。
“我给你熬了药,你记得服药。”
就连说话的语调都和穆离鸦记忆中没什么区别。
“阿止……”穆离鸦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已经发现了不对。
“你不是薛止。你是谁?”当答案浮上水面的那一刻,身体的反应比脑子还要快一步,他不再直视那人的眼睛,慢慢地吐出真相,“你是……昨夜雪地里那个人。”
他对面的那人微微一笑,那笑容假得很,浮现在薛止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更让人别扭,“我的确不是薛止。”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穆离鸦没有让开。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他也记得,哪怕能窥见天机,史永福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这黑眼人大约是冲他来的,这样便好,他不让开,这人应该不会强行为难里边的史永福。
只是本来应该守在外面的薛止去了哪里?
作者有话说:
薛止:我没有你这个弟弟。
对于薛止来说,等待从来都不是最难捱的部分。
无论是在江州度过的、无数个誊抄经书的日夜,还是在山中学剑的日子,他的前半生一直都在重复这样的等待。
最短的等待是在剑庐外边等那铸剑的少年,而最长的是等穆弈煊从外面回来,同他说找寻的结果。哪一种他都从未有过半分怨言。
眼下也是如此,他抱着剑,闭上眼,时间一点点流逝过去,只有最初的那一刻钟是有所知觉的,后面就是漫无目的地重复着过去。
直到他嗅到了一阵难以言说的香气,像是雨后的草木,又像是山间的花开,清新而柔和,唯独不像是冬日的初雪。
这香气起初只有很淡的一点,可是他猛地睁开眼睛,不为别的,只为他感到了一丝难以言说的熟稔。
从小到大,他鲜少对什么东西产生过归宿感。他不知道对于其他人来说是怎样的,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的。
那长十五步宽十二步的屋子,一点微弱的烛火,烂熟于心的经书,庭院里随季节而交替的景色,还有那个每天踏着晨光而来的少年人,除此之外就再没有过别的东西了。他的世界从很久以前就是这般狭窄而单一,只是他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他记不得过去发生的事情,不记得自己的血亲,只剩这么几样人和物会令他产生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的实感。
哪怕名义上是他故乡的随州府,沿途山水也只会让他觉得陌生。
这香气越来越浓稠,都快要化作实体。他提着剑,循着香气的指引步步向前。
意识到什么事情正在发生,他抬头朝前方看了一眼。这史永福的屋子不大,哪怕站在前厅里也能看到那头门缝里透露出来的隐约灯火,然而这一刻,他什么都无法看见,只有一团难以看穿的深黑。
无形之物令人恐惧。他走过稠密的黑暗,推开虚掩的门。
房间内的摆设和他先前所见无二,连灯烛都是亮着的,唯独不知为何灯火透不出来。
“……”他想要说话,可话到嘴边又一点点咽了下去。因为他所在意的那个人和史永福都已经倒下,唯一站着的是个不认识的颀长身影。
没有血迹。他的目光从地下往上,落在这很有可能是始作俑者的人身上。
这人身上的衣着让他有几分眼熟,看到那人想要转身,本能先于理性,他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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