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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夜抄-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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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县令,某想和你做个交易。”
“什,什么交易……?”尤县令抖得像只小鸡仔,只要不杀了他,哪怕让他做牛做马他都会答应。
穆离鸦目光缓慢地把这里每一个人都看了个遍,“某还没有想好。”他唇角一勾,“先让那个姓杨的捕头出来,某有样传家宝落到了他手里。”
“杨捕头?他不就在这里……”尤县令话说到一半突然闭上嘴,“你们谁看到了杨捕头?!”
直到这个时候在场的人才注意到这么关键的场合杨捕头居然不在,实在是有些反常。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说起来,我最后一次看到他都好久以前了。”
他们这头七嘴八舌,那头尤县令心里烦得厉害。
天知道没有按时供奉的话那江中罗刹会做出什么事来。但如果他硬要制服这两个人,大概也讨不到什么好。
“你们都给我闭嘴!你你你,你平时不是总跟那混小子在一起的吗?你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心里虚得厉害,连带着眼皮突突跳动,像是有什么极度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面对这一整出闹剧穆离鸦都不过冷眼旁观,“尤县令,你手下的人,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听出这话里的讥讽,尤县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里火烧火燎的。这两个人是得罪不起的,他没别的法子,只能将火撒在了那几个捕快身上。
“都什么时候了,知道这败家小子去了哪里的快点站出来,你,对,就你,还要我重复第三遍吗?”
“大,大概在房里睡觉吧。”那平素和杨捕头走得近的捕快硬着头皮站出来,脸色难看得都要哭出来了,“他……他早上还在跟我抱怨,抱怨说每天起得比鸡早,还……还没几个钱拿,真是苦,苦不堪言。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
这杨捕头是尤县令老婆娘家弟弟,武练得稀稀拉拉,平日里就最喜偷奸耍滑,说出这么一席话也不足为奇。
面子里子掉了个干净的尤县令恨铁不成钢,长吁短叹了一番,颇有些狼狈地说,“你快带我们去找他,找到了看我不给他好看。”
“尤县令先走,某和阿止马上跟来。”穆离鸦莞尔,“某要的东西还在杨捕头手上,为了这个都不会逃走的。”
“好,好的。”
穆离鸦没再搭理他,“阿止,可以了。”
他手搭在薛止手臂上,薛止如梦初醒,抬手摘掉蒙眼的黑布,有些不适地眨了两下眼。
尤县令走在前边,心里七上八下,走得一步三回头,正好看见了这样的一幕:天边那血色的残阳像干涸的血迹,薛止半边身子站在刑堂屋檐投下的暗影里,半边身子浸没在黯淡的血光中,深刻的五官被无限模糊,只剩一双透着猩红的眼珠格外醒目。这不是人,是地狱来的恶鬼,他打了个寒噤,迅速把脑袋扭回去。
过了许久,那两个人才跟上来,让他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你说杨捕头拿了你的传家宝,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穆离鸦看了眼暗沉沉的天,简略答道:“一把剑。”
有些捕快是早上跟着杨捕头去客栈的,见过那把剑,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在他们看来,那把剑不起眼得很,不像是很值钱的东西,说是传家宝未免太过夸大了。
尤县令也想到了同样的东西,“很值钱?”
穆离鸦瞥他一眼,像是在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问问,问问。”
“你听说过江州穆氏吗?”
“没听……等等,我想想,”尤县令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四个字,绞尽脑汁地想,“我想起了,我曾在话本里读到过,绝世好剑何处寻,江州云深穆氏隐,是这个穆?”
那话本讲述了一位年轻剑客满门灭尽,隐居与深山之中苦练剑术只求一朝为报仇雪恨的故事。
剑客的仇人是一教之主,与妖鬼邪祟勾结,若是光凭剑术的话只怕连对方的衣角都无法碰到。他不得已踏上了寻求神兵利器的道路,而江州穆氏就是他这趟旅途的终点。
全天下懂铸剑的人成千上百,只有江州穆氏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他们铸的剑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剑客从穆氏借走了一把宝剑,就靠这把有灵性的剑杀出一条血路,手刃了仇人,作为代价,百年之后他的魂魄不入轮回,被神秘的穆家人收走。
“但那只是……”
“只是话本?”穆离鸦冷笑,“你大概是没见过来我家求剑那些人的派头。”
最绮丽的鲛绡,龙眼大的东珠,姹紫嫣红的深海珊瑚,……但凡能够想得到的珍奇异宝都有人特地献上,只为了求一把剑。
“你们所有人的全部身家加起来,都不够那把剑的一副剑鞘。”
说着他们走到了县衙东南侧,面前的一排厢房都是供做公职的捕头捕快歇息的。
杨捕头住在左起第二间,隔着屋门都能闻到那股浓烈得近乎不祥的血腥气。
意识到这杨捕头极有可能遭遇不幸,穆离鸦轻快地掠过走在最前方的捕头,推开没锁的屋门。
映入眼帘的是铺天盖地的血色,墙上地上都满是喷溅的鲜血,躺在正中的是杨捕头残缺的尸身。
杨捕头死在了自己的屋内,尸体血肉模糊,像是被大型野兽撕咬过一般。
最可怖的是,他的一条手臂被活生生从身体上撕了下来,断口可见斑驳的森森白骨。
“……没有,不在这里。”
不论穆离鸦怎样将这屋子翻过来找,他都没有找到被杨捕头带走的那把剑。
这使得他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薛止的魂魄本就不算多么稳妥,若是这一魂一魄意识到自己的另一半不在附近,闹起来是迟早的事。
天黑了大半,其中一个捕快壮着胆子点起了灯笼照明。
“杨捕头手底下好像……”写了什么东西。他脸色煞白,哆嗦着找身边人帮忙,“来帮把手。”
两个捕快合力将杨捕头血肉模糊的尸体搬开,发现是一行歪歪曲曲的血字,隐约能够辨认是一句话。
“来清江见我。”
……
伏龙县是个穷县,又因为百姓穷得比较平均,所以鲜少发生入室杀人的血案。
这场景实在太过富有震撼力,所有人都静默了,尤县令更是一副恨不得当场晕死过去的衰样。
到底是什么东西闯入了县衙,杀死了杨捕头,再留下这么一句话?清江,住着罗刹的清江,那么杀死杨捕头的凶手是谁,答案似乎已昭然若揭。
“都是你们害的!”
突然少年捕快阿询大叫起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的眼神透着股阴狠,恨不得从穆离鸦身上剜一块肉下来,“都是你们不肯去死,现在好了,罗刹鬼发怒了,我们所有人都得遭殃了。去死啊!”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完了还透着少年人单薄的胸口剧烈地起伏。
身旁其他人想劝,可他们也不是真心想要阻拦,哪里拦得住这从小习武的少年。
气头上的少年双目血红,唰地拔出腰间佩刀,朝着穆离鸦就冲了过来,“去死,灾星,瘟神,去死就好了!”
尤县令软弱,其余人无能,眼看伏龙县将要大祸临头,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只想快些砍死这两个人,将他们的头颅切下来献给罗刹鬼平息灾祸。
穆离鸦站在原地,连一丝一毫都没有挪动,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即将到来的杀身之祸。
“去死!”
薛止只稍微侧了下身,顺便抬手一捏,就制住了这持刀的少年。
阿询的手腕关节被薛止捏得咯咯作响,握不住的佩刀叮地一声落在血迹斑驳的地上。
“你不该动他。”他口吻平淡,说的话却十分毒辣,“你哪只手动他,我就废了你哪只手。”
“看着点,别把人废了。”
剑丢了以后,穆离鸦心情极度恶劣,不再好声好气应付这群牛鬼蛇神。
“就不说各位的反应了。各位心里都想着要我们去死,我知道的。”他皮笑肉不笑地将那些束手旁观的捕快们扫视一周,“危急关头永远都只有自己人可靠。”
这群捕快们心中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耻。事发得太突然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就是他们也在心中暗暗希冀阿询能够杀了这两人。
“我去死?”穆离鸦俯下身,拍了拍少年阿询的脸颊,惹得这狼崽子用饱含仇恨地瞪他,“我活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死?”
“你……”他手劲极大,没两下阿询的脸颊就高高地肿起。吃痛的少年呸了一声,“灾星。”
穆离鸦偏了偏头,躲开这口唾沫,“你说我是灾星?就你也配?”
他的母亲说他是灾星,那夏末拜访的红衣娘娘说他是给全族带来灭顶之灾的瘟神,她们就算了,凭什么这什么都不知道半大小子也能说他是祸害了?
“我既不是伏龙县的人,又不欠你们任何东西,我为什么要为了你们去死?你们是死是活和我有半分干系?”
“你们还想动他。你们还想要他的命。”
他为了薛止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么能容忍有人把主意打到薛止头上。
听闻他这一番发言,在场除了薛止以外所有人都禁不住绝望地闭起眼。
伏龙县的天命大概就到这里了……
“不过你们运气比较好。我要找的东西就在江中,不用你们多说,我也会去的。”
尤县令睁开眼,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这人居然要去清江?在知道江中有罗刹想要他命的前提下,这人居然还想去清江。
“备船,就让我去会会那江中罗刹。”
他着重了罗刹二字,可嘴角噙着的笑是冷的。
他一点都不相信雾茫茫的清江之中真的居住着食人的罗刹鬼。
这雍朝的确魍魉横行,害人东西有时是鬼,有时是人,有时是妖,可万事万物都有因有果。
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天理昭昭,绝不存在无缘无故的仇怨。
“看看是什么东西胆敢装神弄鬼。”
入了夜的清江渡口比白日还要冷清,
中秋节过后天一日赛一日的冷,太阳一落山,湿冷的寒风就一个劲往骨子里钻,越靠近江边越是如此。岸边拴着的几条乌蓬小船都空了,不过也是这么个道理,除了少数吃睡都在船上的孤家寡人,任何人,只要有间不漏风的屋子,烧起火炕,拥着棉被,喝点小酒暖暖身子,怎么样都比在这动荡不定的船上要舒服太多。
“果然……”尤县令撩开车帘,哈出来的气凝结成迷蒙白雾,“果然是这样。”
“有什么事吗?”穆离鸦冷冷地问。
“您看看这……这雾,这雾不对劲。”
循着尤县令的手指,但凡是个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雾气不对:江面雾霭茫茫是常态,可雾气整日不散,浓厚如白汤就不是了。
清江上大雾弥漫,连看清楚几尺开外的景象都成问题,活像其间住了只巨大蜃怪吞吐云雾。
“罗刹大人发怒了。”尤县令搓着手,往中间哈了口气取暖,惶恐不安道:“这可怎么办是好?”
穆离鸦合上双眼,“闭上你的嘴。”他嫌尤县令话多,“别打扰我想事情。”
吃了个瘪的尤县令恹恹地闭上嘴。
“阿止,你感觉到了吗?”
穆离鸦凑到薛止耳边小声说,薛止点了下头,“是阴气。”
“没错,是阴气。这江上飘着的都是阴气。”
先前他就隐约察觉出几分不对,直到闭上眼慢慢感受才能肯定。
一旦看不见东西,其他感官就会变的敏锐,他也是这样,肉眼看不见的东西用心眼就能轻易看见,在那个单调的世界里,浓稠的雾气和哗啦啦流淌的清江都消失了,只剩下上头漂浮着的灰色阴气,又因为这阴气实在是太过稀薄,乍看之下连他都难以界定这阴气究竟是从何而来。如果只是因为这清江淹死过太多人,徘徊不去的怨念化作了阴气,那么要怎么解释指定要他二人人头之事?许多时候,连作怪的鬼神都敌不过背后算计的人心。
“到了。”车停在渡口附近的旷地,尤县令哆哆嗦嗦的站直身子,“船已经准备好了,请二位下车。”
牛车被留在原地,一行人朝上流走了两步,找到隐藏在芦苇原中的一条无篷木船。
“尤县令,你说的船不会就是这个吧?”
“就……就是这个。”尤县令面子挂不住,话说得含含糊糊,“我……我也是没想到会这样。”
看着眼前这艘小船,穆离鸦脸上表情十分精彩,连薛止都看不过眼地叹了口气。
“尤县令,你给在下表演一下乘船渡江如何?”
“不了不了。”尤县令连忙摆手推拒,“这……这船哪里能渡江,不要折煞小人了。”
如果乘这艘船,只怕还没到江心见着罗刹鬼的面就被浪打翻了。
更何况他和薛止两个成年男子,谁都不是的体格。
“不会反悔了吧?”
先前给他们驾车的正是那讨人嫌的少年捕快阿询,“不是要找罗刹的麻烦吗?怎么,找到借口就不去了?”
他大概从出生下来就没学过要怎么好好说话,穆离鸦恍若未闻,带着薛止从他身边飘然走过。
“喂,你不会真的要跑吧?!”被忽略的少年气急败坏地跺脚,“说什么大话……”
穆离鸦转过身来,目光却是落在尤县令身上,“我去重新弄条船。”
渡口岸边上拴着好几条乌蓬小船,他找了条里边有人的,还没有动作就被人抢了先。
阿询粗暴地把好梦正酣的船夫摇起来,“这船官家买了,有什么要的东西立刻带走。”
“可是……”船家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东西,他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这才惶恐地摇头,“不,不能……”
“少废话,让你卖就卖。”
“你们就是这样当父母官的么?”穆离鸦不咸不淡地刺了他一句,捏着他脖颈处的骨头,不容反抗地把他扯开,和那吓傻了的船家轻言慢语,“船家,我有些急事想要买你这船,你看看这够不够?”
他推过来一小块金子,船夫忙不迭手下。
“够够够。”别说买船了,他在江上撑一整年船都不一定赚得到这么多。他收了金子突然想到别的,“但是……”但是江上大雾未散,罗刹蛰伏,哪里是能渡江的样子?
“这些您都不必担心。”穆离鸦安抚地笑了下,“我们正是去解决此事的。”
“从今往后,妖魔伏诛,波平浪止,伏龙县的人都不必再看罗刹鬼脸色,不管天阴雨晴,想几时出船就几时出船,想几时收工就几时收工,全凭你们自己的主意。”
兴许是他描绘的未来太过美好,美好到就像是一触即碎的泡影,船夫呆愣半晌。
“真的吗?”
“真的。”穆离鸦拍拍他的手背,“所以船家你就不要再为我二人操心了。”
“恩公请多多保重。”
船家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细软,又不顾他的阻拦跪着磕了个头,跌跌撞撞地离去。
穆离鸦站在船上朝岸上的薛止伸出手,薛止搭着他的手掌上船,引得船身一片晃荡。
他的掌心一片灼热,就像握了团火种,穆离鸦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我没事,”薛止的嘴唇有些发干,“我真的没事,小九。”
魂魄撕裂哪里是没事的?可听到那个称呼,穆离鸦有再多想说的话都说不出来,将满心的烦闷发泄在了另外两个人身上。
“怎么?你们也想跟我们来?里边没有位置了,想来就到甲板上站着。”
尤县令一听就如丧考妣,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拉着显然有话想说的阿询往后退,“……小心点,我们就先告辞了。”
站在船上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没有任何反悔的机会了。
不论拿走剑和杀死杨捕头的是不是同一个凶手,只要他们要找的东西有一分在江中的可能,他们就必须前往江心,与那点名要见他们的罗刹,或者别的什么邪物正面交锋。
“出发吧。”
只有放手一搏才是他们在这无头死局中的唯一出路。
……
这小船船舱不大,光是容纳他们两人就到了极限。穆离鸦点起那盏只剩一丁点油的旧灯,微暗的火光照亮的船舱,又随着船身的摇晃一下下地荡着,随时都有可能因燃尽而熄灭。做完这些事情,他坐到薛止身边,再度握住了他平日里用来抱剑的手。
剑丢了以后,薛止虽说面上不显,可心里止不住地焦躁。这份焦躁就像虫啃噬着他的心,让他在其中怎么都无法解脱。只有当穆离鸦握住了他的手,他才稍稍平静下来一分。
“我一定会为你把剑找回来。”穆离鸦低声说,“一定会的,如果找不到……”他很轻地笑了下,没有说出后半句,只是凭借薛止对他的了解,一定不会是什么好结局。
他从很久以前就注意到了,穆离鸦这个人,有些时候固执得可怕,宁可伤害到自己都绝对学不会放弃。
“找不到就算了。”明明是和性命攸关的东西,他说得却无比平淡,“你们已经为我做的够多了。”
清江水流湍急,半夜也不见缓和,哗啦啦地就带着船往下流的浅滩漂,若非穆离鸦在船头特地用血画了个符号,只怕早就翻了船。
“不够,还完全不够。”穆离鸦执拗地盯着他,“除非能找到,我绝对不会放弃的。”
薛止看了他一会,多年来相处的经验告诉他,这个人果然不可能轻易放弃,叹了口气,“你之前在牢里是怎么回事?”
先前还不觉得,等静下心来他闻到了这船舱里透着股经年不散的鱼腥,忽然想起穆离鸦在牢里的反常。
“你到这种时候还关心我?”
先前尤老太太来送断头饭,他简单吃了一点就再没动过。
即使他身上有一部分血缘是不属于人的,但是他绝对不是光靠雨露就能活下去的精怪。只要是活着,就必须进食,这还是当年他教给他的道理。
“那肉是做熟了的。”
他简单说出了事实。只有野兽才茹毛饮血,人都是吃熟了的肉,一般来说是这样的。
薛止懂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他将脸颊埋进手掌间,沙哑着嗓子说,“它越来越强大,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守孝的那三年里,他学习一切东西。他从没这么后悔过,以前父亲请人教授他术法和功课时他因为贪玩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他学习着所有可能会在复仇中用得上的东西,只除了一样,那就是要怎样活着。按照常理来说,像他这样尴尬的身份是需要血缘至亲引导,引导他平衡身体里属于大妖和人的两个部分,一面学着使用身为妖物的力量,一面处理好人性的那一半……这些都是需要人来教导的。
本来要在他成年之后教会他这些的人是穆弈煊,可他们谁都未曾料到,在他十七岁的那个夜里……一切都毁了。
就在薛止苦苦思索良久,终于想到一句应对的话时,船身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
“要来了。”穆离鸦面色一寒,“我去看看。”
他不信江中住着罗刹,但不代表这江中没有其他险恶的东西。
雾气太过迷蒙,夜色又太过深浓,穆离鸦只看得到船下似乎游过了什么东西。
不知不觉间漂浮在江面上的阴气变得浓郁,而这幅场景只能让他想到一个地方,那就是许久以前的周家宗祠。
看样子他们已经无比靠近那个地方了。越靠近就越危险,他正打算让薛止把灯递过来,好看清那东西的真面目时,船毫无预兆地翻了。
他和薛止分别落入无情的江中,各自分散着下沉。
沉入水底。
到处都是一片深黑,看不清自己究竟落了有多深。
“……阿止。”他一开口就吐出一串水泡,带着几分腥气的江水涌入喉咙,逼出血腥气。
他屏住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就先前在船上来看,薛止状况十分糟糕,他必须找到薛止。
好在薛止没有被湍急的江流带走多远,他奋力挣扎着手脚,还是游到了薛止身边。
只有这个人不能出事。
他甚至想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怎么样,就将嘴唇贴了上去。在过去情窦初开的那会,他偷偷想过,薛止这个人亲近起来是什么滋味,可没有一种是这样。一望无际的黑暗潮流,随时可能要他们命的暗礁,还有……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嘴唇挨在一起,中间带起微弱的温度又很快被冲散。
这是他肺腑中最后一点气息,他拼着一点最后的力气想要把薛止往上送,可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多力气。
只要把薛止送上去,他就能能够去找那东西搏命,只要能解决了那东西……他袖子里藏着的那把剑再度发起烫来。不要担心了,我不会有事的。他反复安慰道,可那剑还是战栗不止,半点都没有安静下来。
就在他拉着薛止奋力往上游的同时,一抹长长的白影倏地从眼前掠过。
“……”不知这白影是敌是友,他勉强做出副防备姿态。
那白影来到他们身边,缠着他和薛止的腰,轻盈地往上一冲。
后来的事情他就不再记得那么多。
江州的夏日潮湿多雨。春末夏初,两季相交,院子里种着的山茶渐渐开败了,纯白深红的花朵边缘卷曲起来。
不像其余花是一瓣瓣凋零,这种花是整朵整朵凋零的,每到夜里人声阒静的时分薛止都能听到花落的声音,啪嗒啪嗒,像一场不合时宜的骤雨。
就在最后一朵山茶也落下那天,薛止居住的偏院来了个他意想不到的客人。
门被拉开的时候,他正盯着眼前那张空白的宣纸发呆。这些时日里他心烦意乱得厉害,怎么都难以压制,习惯性地以为是那个偷偷从山中剑庐跑出来的少年,便没有第一时间回头查看……
“薛止。”
听出这是谁的声音,他手猛地一抖,不慎在纸上留了撇难看的墨迹。
“穆先生,您怎么来了?”
穆弈煊还是那副丰神俊秀的模样,中间的十多年没在他身上留下半分痕迹,除了长途跋涉后的凌乱。
“刚从外面回来。”他按住眉心,有些疲倦地闭上眼,“正好来看看你。你近些时可还好?药可有按时服用?”
他已经从穆离鸦的口中听过了,穆弈煊从某个时间段起就开始频繁外出,这段时间更是一连一个月都不在,问他去了哪里也从来不说。穆离鸦还说,父亲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明明都那么累了,为什么不肯留在家里好好休息?
“还好。”他不动声色把那张纸悄悄换到后面去,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有的。”
穆弈煊把他的日常起居一样样问过以后,突然问了他一个相当古怪的问题,“你水性如何?”
水性?是说下水游泳吗?
他摇摇头。
先前被穆弈煊送到山中学剑的一年里,师父也曾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说不知道,师父就把他带到了溪涧边上,让他亲自试试看。
每个初学游泳的人都要尝试过溺水的滋味。兴许是童年那段遭遇太过惨烈的缘故,一旦将死的威胁,他体内那残缺的魂魄就会灼烧般地疼痛起来,师父等了一会没看到他浮上来,赶忙下水去捞,捞起来以后看到他浑身抽搐,当天夜里就发起高烧。师父通宵衣带不解地守在他的床边,直到快要天明,热度方才慢慢地消退。
从此师父就再不提下水的事了。
“不行吗?那这个你带着吧。”
穆弈煊将一样东西按在桌上,他迟疑了好久才动动眼珠,有了点反应,“这是?”
“拿起来看看。”
这东西薄薄的一片,比龙眼要大一些些,色泽纯白,表层泛着珍珠一样的光泽,对着光看却是温润半透的。
因为离得近,他闻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有些像柔软连绵的春潮雨露,又带着几分馨香。
穆弈煊知道他没看出究竟,但并不解释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是好东西,将来有可能救你一命。切记要时刻带在身边。”
他们话还没说完,外边的的木头走廊里就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又轻又快,小鸟儿似的。
“阿止,阿止,你在不在?”
他还捏着这片散发着潮湿水汽的片状物。
“暂时不要告诉他。”穆弈煊眼中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说出的话却是带着几分戏谑的,“让他知道了肯定又要闹腾。”
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他将这东西收进怀里。就在他做完这些之际,门再度被人拉开。
“阿止,我带了……父亲?您怎么在这里?”
薛止清楚地看见,在看到穆弈煊的刹那,穆离鸦满脸的笑容顿时僵住,表情甚至有几分扭曲。
“进来说话啊。”穆弈煊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带了什么?给我也看看?”
逃走的意图也被截断,穆离鸦不得已坐进来,陪着他们说话。
“靠着我坐。”穆弈煊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连自己父亲都不亲近了吗?东西呢?”
“不,不敢。”穆离鸦慢慢坐下来,攥着的拳头一点点松开,“……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这个。”
在他细长的手指间捧着一簇红色的光火。这是山间精怪消亡后的一抹残魂,通常会被一般人当做萤火虫。
“我觉得很美,就……想着给阿止做把小刀。”
这样不完整的残魂是不能用来铸剑的,不过做些小工具还是可以的。
穆弈煊的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半晌,“多大的人了,怎么片刻都离不开人呢?不过你变得会为薛止着想是好事。”
“因为……阿止手边那把裁纸刀太钝了。”他轻声解释,“我想了好久了。”
等看够了儿子坐立不安,像身上长了虱子的狼狈样,穆弈煊一哂,“你以为你那些事我不知道吗?”
半夜趁穆衍他们睡了偷跑下山,趁着天亮又偷偷跑回去,平日里一个月最多偷偷来这么两三回,近些时越发猖獗,压根都不在山上睡了,随便穆衍什么时候去查房被子都是凉的。
“……您要罚我吗?”十四五岁的少年想要占领先机争取从轻发落便硬着头皮说,“我下次不敢了。”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平日里最苛刻的穆家当家的今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好说话。
“既然你高兴,又没有耽搁到白日的正事,”穆弈煊的目光里掺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悯和悲哀,“我又能当那么不近人情的父亲吗?”
他的孩子没有看见,可坐在他对面的薛止偏偏瞧见了。他在可怜自己的孩子?为什么呢?因为他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吗?可这又说不通,不然平时他就不会对他这么严苛……所有的事情都像是没有头绪的乱麻一样,越是纠缠就越是绞紧。
穆离鸦有些赧然地侧过头,“您没有。”
“唉。”穆弈煊摸了摸他的发顶,“看出来你嫌弃我了,我走了,你和薛止好好相处。早上不要急着去剑庐,来我房里找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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