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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僧谈之无极-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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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肤黝黑了不少,鸦羽般的眼睫低垂着,就像是一只温顺下来的狼。
  季容细细地打量着他,眼睛眨也不眨,他忍不住捏了捏无极的肩头,顺着抚摸下来,碰到他的掌心。无极的手掌宽大而粗糙,十指布满了茧子,指头有许多狰狞的裂伤,瞧得季容心口紧紧揪在了一块儿,他抬头望着少年,轻声而郑重地说:“无极,你受苦了。”
  在齐王碰触他的时候,无极的心就提了起来,当那双手如丝绢一样,沿着他的胳膊滑下来时,他觉得胸口紧得像是要撕扯开来了一样。他是如此地想要握住它们、让它们抚过自己的脸庞、脖子、还有身躯……
  无极强压下那些凌乱的念头,嘴角扯了扯,说:“能听到王上说这一句话,无极就是死,也无憾了。”
  “切莫口出狂言,寡人何时要你去送命了?”季容的声音提了起来,竟是有些激动。无极连忙改口:“是无极失言,无极……无极还要侍奉王上一辈子,无极绝对不会轻易死的。”跟着又柔声道,“无极说过,最晚六月,必带着大军回来,未料竟又迟了半年,请王上降罪。”
  和楚国的一战,打了整整快一年,这一年来的每一夜,季容就没好好地合过眼。无极早就听说,王上为了前线的将士,日夜必祈福,虽说不是为了他一个人,他也觉得熨帖至极。
  亲眼看见人好好地回到自己的眼前,季容只觉长期以来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到了实处,他放开无极,轻轻颔首道:“寡人又怎么会因此事怪罪于你。”接着绷起脸道,“只有一件事,寡人要好好问罪于你——当时,潞水一战之后,你竟只身潜入敌营,刺杀坤申君,实在是太过鲁莽,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有多么危险?”
  无极见他动怒,复又跪下来,抱拳说:“此事并非无极临时起意,而是和白大将军密商之后,决定出此下策。坤申君狡诈多谋,我等好不容易引蛇出洞,若是再放他回到楚国,不出几年,楚国必然会再卷土重来,威胁我齐国。故此,潞水之战是一计,刺杀坤申君又是一计!”他面露自责,“只是,没想到,白老将军竟殉国,要是无极能在他的身边……”
  季容听完他的解释,已经明白了来龙去脉。想来这一切都是白术和无极密谋后的行动,只是,因为这样,为了彻底击败楚国,他齐国失去了一名老将,又差点失去了一个少年将才……季容将少年扶了起来,终是道:“你记住,这样的事情,以后万不可再做。寡人知道你身手不凡,可你可有为寡人想过,寡人已经失去了白老将军——”连日来的提心吊胆,让他的眼里蒙上一层薄雾,他的视线落在不知名的地方,长长地叹了一声,“……寡人不能再失去你。”
  无极握紧双拳,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之后喑哑地道:“无极明白,无极……绝不会再犯错。”
  季容欣慰地点头,跟着少年想起来一件事,就看他除下佩刀,双手捧给季容:“这把刀,无极还给王上。”
  季容接过那柄沉重的龙纹佩刀,却又把它交回到了少年手里。
  “王上……?”
  季容两手放在膝上,说道:“宝刀配英雄,这把春君苏阖的刀,寡人就把它赐给你了。”无极一脸怔怔,正要推辞,季容摆摆手,笑着说,“你不需要推辞,将来,还要靠你和这把刀,继续守护齐国和寡人,是也不是?”
  “……是!”无极脸上难掩喜色,妥善地收回了佩刀。他在外人面前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只有在齐王前头,才会露出少年般的模样。
  季容说:“过几日大朝,寡人会在殿上封赏你,至于赏你什么,寡人就暂时保密。”无极应道:“王上赏无极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无极能待在王上的身边就行了。”
  季容摇头笑了几声:“那可不成,寡人怎么可以让寡人的将士受委屈。”
  眼看时辰已晚,嫪丑进来提醒说快要到宫禁的时候了。无极告退时一脸欲言又止,季容问他道:“你可有什么话,要对寡人说?”
  “无极……”少年看看齐王,终像是豁出去般地说,“王上说,会给无极奖赏。那无极不要其他的,只要这一个,成么?”
  季容满心好奇,不知这个少年心心念念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遂道:“好,你说。只要寡人能做到,必当满足予你。”
  跟着,他就听少年开口道:“无极……想要,抱一抱王上。”
  话音一落,季容便顿住,紧接着,就是一段沉默。无极迟迟等不到王上回应,脸不由涨红,之后,他故作镇定地拜下来,说:“无极喝多了,胡言乱语,请王上原谅无极的无礼。无极……这就告退。”
  他行礼之后,便转过身去,就在踏出内殿的时候,突地听到后头一唤:“无极。”
  少年倏然止步。他顿了一顿,用力地回首看去。
  只看,季容遥遥地站在火光下,孤影斜长。他缓缓地朝少年张开双手,唇轻轻地动了动。
  “无极,”他说,“到寡人这儿来。”
  画面静止了片刻,之后眨眼地一瞬,一道影子快速地飞掠而过,烛火明灭了一下,就看墙上的两个影子紧紧地交叠在了一起。
  “王上……”无极死死地抱住了男人,双手渴望地在他的背上摩挲着,“王上、王上……”他像是一个濒死之人,不住地呼唤着他的主君。
  滚热的气息拂到耳边,季容只觉心口疼得发紧,不知不觉也揽紧了少年,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声音微微地颤道:“……寡人在这儿。”
  无极将脸埋在齐王的颈窝里,他深深地呼吸着,就像是下一刻死在季容的怀里,也甘之如饴。他嘶声道:“那时候,我还以为,我再也没法见到王上了。”他说的是和坤申君的武士决斗之时,长刺穿过他的腰骨,他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后,我跳进了河里,每次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我都想到王上……”他笑了起来,哽咽说,“我知道,王上在等我回来,我听到王上叫着无极,我告诉自己,决不能死,一定要活着回到齐国,回到王上的身边。”
  季容十指攥紧,胸口的气只进不出。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冲击,强烈得几乎让他难以承受,除了紧紧地搂住无极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给他什么。他无声地喃喃:“寡人究竟,何德何能啊……”
  秋阳宫外,渐渐飘起了落雪,天地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不久,季容掌国,将步入第三十三个年头。这一年,齐王季容和无极之间关系,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近不可分到互相猜忌,最后,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分崩离析。


第十二章 
  年关刚过,齐王季容于正殿亲自封赏功臣,其受赏人数共二十有七,皆是在齐楚一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将士。武安侯韩绍宣读谕旨,先是赐殉国的白术、崔彦等老将谥号敬公、忠公,配享太庙,长子赐爵,逐一赏赐,轮到无极时,百官就看一人走至殿前,他身着武官官服,手持玉笏,端的是丰神俊朗,好一英雄出少年。
  武安侯微微颔首,读道:“少骑郎将子无极,忠贞明德,独有奇谋,宣劳戮力,振旅班师固守寡人之山河,特敕封千骑将军,赏宅邸一座,加赏黄金五百,再赏绸帛二十匹——”
  宣完了所有谕诏,以武安侯为首,满朝百官连同少年在内皆一并跪拜:“谢王上赏赐——”殿前,无极暗中抬眼,看向王座上的男人。齐王披着隆重的王袍,面目庄严如故,说了句:“平身罢。”
  “谢王上!”无极站起来时,目光和来自上方的视线不期然地交错。冕旒后,季容对少年缓缓一笑。
  “在下实未料到,王上居然封了他做千骑将军。”下朝之后,众大夫同行时,便有人说道此事。千骑将军,乃五虎将之一,纵是排在最末,依然手握兵权,而且无极年少轻轻,就有这等成就,已经可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千骑将军乃五虎将之一,纵是排在最末,可如今五虎将中,崔彦将军牺牲,就只剩下另二人,除赵黔将军之外,钟桧将军年是已高,早不过问朝堂事。王上此意,无疑是将千骑将军当成极亲近之人……”
  长安侯荀启从殿内踏出,文臣们一见到他,都识趣地止住了议论。长安侯先前就反对向楚国用兵,后来因大势所趋,不得不应,而王上如此重用信任一个少年,长安侯对此早已经心生不满。如今大战告捷,无极占尽风头,获封厚赏,长安侯更加不豫。他瞥向另一头,瞧见无极正与武安侯韩绍同行,冷哼了一声,独自而去。
  武安侯韩绍为朝中老臣,和长安侯一样为从龙之臣,当年季容能安然继位,也多亏了这二位鼎力相助,季容掌国以来,对他们亦多有信赖。长安侯的态度,韩绍和无极都看在眼里,韩绍道:“荀大夫乃文臣肱骨,无极将军以后若要在朝上站稳脚跟,少不得好与他交好。荀大夫有上卿风骨,只是有时过于执着于圣人箴言,难免不应于这世道。”
  无极一脸漠然地道:“无极是王上一个人的臣子,他怎么想,都和无极无关。”
  “将军年少无惧,可朝堂之事,毕竟和行军打战不同。这些事情,将军日后便能明白了。”武安侯抚须笑道,“季日老夫于家中举宴,那就请千骑将军到时候赏脸了。”跟着作揖,无极拜了拜。二人分头而去。
  无极驾马来到新居,在一众下人的恭迎之下踏进宅院——大王赐宅,可传后世,意为子子孙孙都得到王恩庇荫之意,作为臣子来说,可谓是无上的荣誉。这宅院是季容从私库里拨出银两所建, 其意更是非凡,如今朝中无人不知,齐王对无极大有宠信之势,甚至有人暗中说,便是对赵将军,也不过如此了。
  无极举目环顾了一圈,因是季容亲自命人督造,皆是照着王上的喜好,故而是雅而不俗,华而不妖。忽然,他听到后头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阿兄!”
  无极一回头,就见从大门那头跑来一个少女。只看她双瞳剪水,目似含情,相貌和无极足有七八分神似,唯五官更为秀丽艳美。少女一袭红裙,未及豆蔻之年,已出落得娉婷袅娜,足可说是国色天香。
  “阿婴!”无极满怀惊喜地将她接住,抱起来腾空转了一圈。原来这个少女就是无极一母同出的胞妹,未取大名,只有一个小名,唤作阿婴。
  无极将她放下来后,便细细地打量起妹妹,感慨道:“几年不见,阿婴已经长大了。”又问,“妹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阿婴柳眉一颦:“难道不是阿兄命人去接我们的么?”
  无极才刚受封将军,这一件事自然不是他做的:“我们?”他顺着少女的视线往后而觑,就见一个老汉携着妇人跨步而入,那妇人手里牵着一个小娃子,夫妻二人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这老汉便是梁庸县长子闾,身边的妇人正是当年曾经虐待过无极的继母。
  子闾夫妻自从被齐王威吓过以后,便是无极离家数年,也没敢苛待原配所生的女儿。直到从王都来了人,他们才知道那赫赫有名将军无极,正是他子闾曾视如敝履的长子。而后又听闻无极派人来接他们到临缁,二人都极是受宠若惊。
  无极看到生父和继母,面上喜色敛了去。就看那老汉带着妻儿过来,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伟岸俊美的青年走到眼前,激动得嗫嚅着唇。
  看到他二人,无极已经猜到这是谁的主意,脸上神色不显,只淡淡地唤了一声“父亲”,又看向妇人身边的稚儿,神色稍微柔和了一些:“阿弟。”他离家时,这异母弟弟尚年幼,并不认得这个大哥,只吮着拇指头好奇地盯着他直瞧。至于那妇人,无极却是从头到尾都未曾正眼看过一眼。
  无极命下人安置好父母弟弟,亲自牵起妹妹的手,道:“阿婴,走。阿兄带你去瞧瞧,你以后住的地方。”
  是夜,秋阳宫。
  季容由浴池踏出,摊开双手披上宫奴呈来的袍子,嫪丑过来小心地托起王上湿漉漉的头发。季容盘腿坐到席子上,嫪丑命人取来熏香,不多时,浓郁的沉香在鼻间弥漫,季容舒适地闭了闭目,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无极呢?”嫪丑篦着那垂直而浓密的头发,轻柔地细声道:“该来了。”
  话音止后不久,那沉黑的夜色之中,走来一道孤长的人影。早春的夜晚还有些凉意,来人未着氅衣,冷色的月光照过他的脸庞,精致的眉宇间仿佛带着一抹血光,为那像是精心雕塑过的五官增添一丝肃杀之气。
  无极收敛声息,步伐轻稳地走进宫中,掠过一排跪地的宫人,撩起红幔,悄声无息地来到齐王的身后。他从嫪丑手里接过篦子,那原是握着刀刃的手掌,轻轻执起那黑白交错的发丝,动作十分熟稔自然。季容缓缓睁开眼,看着漆案上摆着的一盆睡莲,如镜一样水面倒映着少年的脸庞——或许,已经不该称他为少年了,不知从何时起,当初那谨慎讨好他的小狼犬,眨眼间,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了。
  正出神之际,那低沉而有些喑哑的声音响起道:“无极要谢谢王上。”季容莞尔: “今日在朝上,你早就在百官面前谢过了,现在又要谢寡人什么?”
  那黑羽般的睫毛微微一颤,便是知道王上这是明知故问,他也……无极跟着一笑:“难不成……不是王上,命人将无极的亲人接过来的么?”
  季容并未否认,他知无极甚深,更明白无极同生父之间的纠葛,只缓声道:“寡人知道,你不愿认他们,然圣人有言,百善以孝为先。不管如何,子闾都是你的父亲,作为儿子,当好生孝敬他。”他回头看向无极,语重心长道,“更重要的是,你来日若要立足于这朝堂之上,万不可因不忠不孝之名,而遭到口诛笔伐,落人口实啊。”
  无极原也不明王上为何非要他和父亲重修旧好,这下听季容所言,才知道,王上的这一番安排都是为了自己。他跪了下来,仰首望着季容:“是无极思虑不周,王上所说的每一句话,无极都铭记于心,必孝顺父亲继母。”
  “快起罢,”季容让他一起坐到席上,想起了什么,感概道,“寡人明白,此事对你而言,多有为难。平心而论,如果先帝……”季容素以“先帝”称呼其父,从不曾叫一声王父过。想到此,他亦摇摇头,握住无极的手,叹说,“你若实在不喜也罢,寡人便命人另外安置他们。”
  无极只觉一股股暖意自那消瘦苍白的手心传来,年少时曾经所受的种种委屈和苦难,在这一刻,全都不值得一提了:“王上毋须为此烦忧,无极自有打算。”遂又捡起了篦子,为季容篦发时,不由摸了摸那斑驳的鬓发,问:“王上……何不将头发染黑?”
  季容笑着问:“寡人可是已经老了?”无极丝毫不觉惶恐,反是问:“王上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那你便先说说,假话是什么?”
  少年一脸正色道:“王上千秋无期,万寿无疆,何言老矣。”此话果真逗得季容哈哈大笑,止笑后转过来问道他:“那真话……又是什么?”
  无极将那一绺发丝握在手心里搓着,修长的五指轻轻翻弄着头发,瞧得季容无故觉得嗓子发痒,胸口觉得温热……
  “君生,而吾未生……”无极喃喃自语。季容并未听清:“什么?”
  少年抬眸。那双眼睛黝黑而深沉,在那里头,有着季容似熟悉,又陌生的东西。他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还看过这么一双眼。
  无极复又一笑,带着几分讨好与宠溺之意:“让无极为王上染发,可好?”
  季容向来不重自己的皮相,可既然无极这么说,就命人去取染发的颜料来。古来就有男女好染发,民间以黑豆作为原料,熬成膏状,涂抹于发上,可使发色乌亮,令六旬老者看起来不过三十几。季容相貌实乃清俊,气质儒雅,清如明月,只是愁思不尽,难免早生华发。
  无极从嫪丑手里接来颜料,用特制的梳子,为季容一点一点抹上。季容头发极长,柔滑如丝,无极以手轻执,两人之间无话,却仿佛有一种道不明的温情和暧昧缠绕其中。
  无极将那头发梳向一侧时,却看到了那过分白皙纤瘦的颈项后方,有一个猩红色的胎记,似雪里梅花一般,与眼前此人端庄的气质相形之下,竟是说不清的妖冶妩媚……


第十三章 
  金麟殿里,郑侯与僧人相对而坐。僧人说到季容尽管宠爱无极,却非信任无极。郑侯听到此话,对僧人起了杀意,又忍耐下来。接着又说起二十年前,武安侯韩绍举宴,邀请千骑将军同饮。
  韩绍乃帝王之师,十分受齐王信任,在朝中有极高的威望,故此来赏脸的人不少。觥筹交错,舞姬献舞,无极却一人独坐。贵族士卿多以为他出身低微,看他不起,又因他面相殊艳,便有人暗传无极实是以色媚上。
  韩绍取酒觞与无极对饮,对无极多番试探,原来韩绍并非意要复兴齐国,他想实现的是天下统一,重现书里头千年前春君苏阖统治时期的盛景。他早就明白,以季容之王道,这个理想永远不能实现,他甚至曾想投奔其他诸侯,可是他发现,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拥有这样的实力。现在,他想把赌注押在这个少年身上。无极尚不知韩绍的意图,只觉对方和自己许多想法不谋而合,酒壶空了时,一个女奴过来添酒,年纪二十左右,无极发现她的眉目居然和季容十分神似。他看了眼武安侯,韩绍仿若无异。
  无极离开武安侯府时,那个女奴在外头等着他,韩绍将这个女奴送给了他。韩绍此人极善看透人心,他已经看穿了无极对王上的心思。无极收下了武安侯的好意,但是并没有碰女奴。
  楚国使者入齐,以割让三郡和向齐国纳贡,请求议和。朝臣皆以为可,唯独无极大力反对,他一是认为楚国诚意不足,齐橹一代原本就是齐国的地方,被楚国抢占去,而楚侯是齐王的臣子,楚国向齐国纳贡是应当之事;二是认为不该给楚国喘息的机会,楚国就是齐国门后的一只狼,当乘胜追击,强取楚地。
  长安侯等上大夫对此大力驳斥,直说小儿天真无畏,以白术元帅的牺牲作为理由,认为无极有勇而无谋,拿国家大事当儿戏。两方争论不休,无极指责长安侯是“老匹夫”,季容脸色一变,喝斥了无极。众人看齐王变脸,都安分地跪下来,季容神色不虞,此事暂时作罢。
  宫中摆宴,楚国使者费尽心思讨好齐王。无极一直绷着脸,几回看向季容,季容应酬使臣,喝了几杯,始终没有回望无极,无极坐立难安。楚国使者带来了很多厚礼,这些礼物当中最珍贵的,是一个女人。便是无极,也不曾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在她揭开面纱时,也看得一愣。之后他紧张地看向上头,季容果真一副怔怔的模样,两眼动也不动地直望着那个女子。无极无声唤了一声“王上”,遥望中,就看齐王回神后朗声大笑,看来极是受用,当下就收下了楚国的这份厚礼。无极只觉四肢寒冷,如身置冰窟。
  深夜,将军府里,女奴在将军住的屋里点灯。这时候,她听见了响动,回头左右看看无人,正有些害怕时,一只手从后头捏住她的脸,然后,她在模糊的火光中看到那一张比女人还要瑰丽的脸,但是那双眼却肃杀得令人胆颤。在无声的对视下,那个让她害怕的少年将军蓦地用力噙住她的唇,紧接在后头的就是狂风骤雨。一整夜,将军在她身上驰骋,时而粗鲁凶残,时而又温柔如水,每次快要射的时候,他会捧着她的脸,凌乱地唆着她的眉眼,急切而可怜地叫着两个字——季容。


第十四章 上
  相传齐王得了那楚国来的美人之后,只过了一夜,便封了侧夫人。因后宫里的两位侧夫人里头,也有个从楚国来的夫人,二人皆号郭氏,先来的就叫大郭氏,这后来进宫的就叫小郭氏。小郭氏相貌姣美,她身轻如燕,能歌善舞,且擅邀宠,故此十分受季容宠爱,外头的传言尽如此。
  此日,无极入宫。
  自那日在殿上受到季容叱责,无极这连日来都遭受冷落。这一日他之所以会来,是嫪丑传话说,王上召他进宫。外头通报说千骑将军到,季容放下奏疏抬眼,就像是他一直在等着那个少年来。他看见无极由外一步步走来,不过是一小段时日没见,季容却觉得好似过了极其漫长的时间。无极容色淡漠,在十步远外跪见齐王,他以往见到王上,都急不及待地要凑近,这次却离得这么远,季容知道,无极必是还在生自己的气。
  季容感到好笑而无奈,又有一丝纳闷在心绪里头——难不成,就像嫪丑说的那样,是他太宠无极了。
  这段日子,季容是故意冷着无极的。少年居此高位,难免乖张,他原先笃定要让无极好好收敛,这时候就说,你这么多天不进宫,怎么一来,就晓得摆脸色给寡人看了。
  无极握紧拳头,说了一句“不敢”。季容见到他这副强忍委屈的倔强模样,心中愈发不舍,不禁一叹,先服了软,让无极过来。无极说,这与礼不合。季容怒极反笑,说,你逾礼的事儿还干得少了么?
  无极猛地抬眼,那双眼睛像两池深潭一样,跟能吸人魂儿似的。季容微微一愣,还没出声,无极就站起来走向他。站在齐王跟前时,无极看着那张清俊的容颜,不自觉捏了捏掌心——如果王上知道,他……还想做更逾礼的事情……
  季容就近打量着无极,发现他似乎瘦了点,脸庞更加尖削,两眼下有着青影,好似几天几夜都没睡好。季容便知道这少年有多纠结,心里也不知道该恼自己还是对方,说,寡人不召你,你打算永远都不进宫了?
  他话音一落,无极就应道,王上身边有了美人,自然不需要无极了。这句话他回答得极快,像是早就在嘴边一样,随时要一吐为快。
  季容听出他满腹怨气,不知该怒该笑,无奈说,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连寡人的后宫都要管了。之后不等无极应话,季容又收敛神色,说:寡人听闻,近日,你收了个女奴。
  无极微怔。他早知道齐王必定会在他身边安插眼线,只是未想到季容直接了当地说了出来,更没料到,季容已知那女奴的存在。他觉得四肢微冷,却又有一股浊气压在胸口,他甚至想问——那王上知不知道,每个晚上,他压在那个女奴身上的时候,嘴里叫的是谁……
  季容以为自己提起女奴,无极感到不快,心里不知为何一揪,面上只皱眉说,你要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可那女子总归是个贱奴,配不上寡人的将军,过段时日,寡人再给你挑个知书达理的女子。
  无极应:无极不要其他的女子。季容以为他喜爱那女奴至此,不禁有些动怒,却看眼前的少年抬起头,这时候的无极看起来竟是如此脆弱易碎,他几乎是带着祈求,嘶声问:“无极想要的是谁,王上莫不是……真的猜不到么?”
  齐王怔住之际,外头通报说王后驾到。


第十四章 下
  闵后带着食盒进来,无极姗姗立起,向王后请安。闵后素来观察入微,已留意到王上和无极神色各异,只是面上不显露声色,对无极也十分亲切。
  少年爱慕齐王,他实也是度量极窄之人,否则也不会因为季容宠爱小郭氏而大为不满。可比起小郭氏,无极心中真正最妒忌的人——是王后。闵氏和季容相会于年少,而季容唯一的儿子也出自闵氏,三十年来闵氏专宠于后宫,两人之间的情谊,岂是区区一个小郭氏能左右得了的。
  闵后做了膳给齐王,两人同坐一案,按照规矩,王上用饭,便是王后也不可同桌,两人就像寻常人家夫妻,画面和睦融洽。无极只觉心口渗出无数的苦汁,那里头,还粹着毒。他已经识得了欲望,看着王上的目光再也不是单纯的仰慕,连日来的夜晚,他在梦里搂抱着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死命地侵犯他,然后将全部都射在他的身子里……
  这时,王后眼角的余光瞥向无极,无极的眼一直看着齐王的侧脸,眼底又黑又深,闵后微微觉得心惊。发现闵后察觉自己的目光,无极不仅不惧,甚至大胆地将视线迎向王后。季容浑然不察,还转头看向无极,命嫪丑将王后做的几个糕点装进食盒,让无极带回去。
  无极谢过王上王后,脸色无异,接过食盒,平静地告退。
  时辰渐晚,宫里已经掌灯。闵后伺候季容更衣梳发,两人说起年少时的事情,最后说到了太后故去……闵氏放下了篦子,走到季容跟前,缓缓屈身跪下。季容忙要将王后扶起,就看闵氏目光盈盈,说,妾斗胆,自请今夜留下伺候王上。
  季容以为太后守丧为由,已经有四、五年不踏进后宫。在那之前,闵氏比谁都清楚,其实季容一直都不怎么碰她们——若只有她也就罢了,她发现,季容几乎不碰任何一人。女人的心思是细腻的,她自问和季容夫妻三十载,饶是季容待她和她的母族再好,她却总觉得自己走不进王上的心里头。有时候,她甚至认为,他们这样,根本就不像是夫妻……
  闵氏不知齐王的秘密,她只是不能明白,季容为何视欲望为洪水猛兽。就看齐王脸色青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这禁宫之中,他最信任的其中一个人,就是王后,可就算是这样,他至今都没有勇气,亲口向王后道出他的苦楚……
  忽地,季容觉得胸口微窒,闵后抬头看见王上唇色苍白,吓了一跳,急忙唤嫪丑。内侍总管忙去柜子取了药丸,劈了一半,给季容合水服下。季容缓过来,王后一遍遍拍抚着他的背,担忧得两眼泛红,又责问嫪丑,王上有心疾,为何没人告诉她。季容安慰王后,原来是他让宫人隐瞒的,王上有疾,怕会令朝中不稳,尤其太子还年少,至少,他要撑到太子成年,将一个强大的齐国,交到太子手里。闵后心疼不已,慢慢地将头靠在王上的怀里。季容搂住她,嘶声说,你是寡人唯一的王后,也是太子的母亲,将来寡人不在,你要替寡人看着太子。闵后极是感动,而且有了季容的保证,至今而来,她心里诸多的不安,总算都消泯而去。
  三日后,无极受王后召见。
  王后传唤将军,这点来说,十分奇怪。王后在花苑接见无极,从头到尾,王后的态度都很是亲切,无极虽然不冷不热,对王后也很是恭敬。然而,二人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无极有所不知,他对王后心生妒忌,王后的内心深处,又何尝不忌惮这个美丽张扬的少年将军。季容对无极的偏宠,闵后全都看在眼里,无极生死未卜之时,季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至此,闵后比谁都清楚,季容对这少年,远非君臣之念。
  两人彼此试探,提及王上时,王后叹道,朝臣皆不知,他心里有多苦。无极应,以后,都有末将在王上的身边。王后一笑,说,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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