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鲲之大,一锅炖不下-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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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手掌牵出来亲了亲,直把人搞得又往兽皮里钻个不停还不放手:“他一死,我娘也半疯。说起来她还和王妃娘娘一个姓,只是她不及王妃有眼界和担当,到死都是一个只会缩在角落捧着丈夫骨灰掉眼泪的俏丽小寡妇。”
  小王爷最听不得别人家的惨象,他很早就知道廉昀家就他一人,此刻更不想深究能用得上“俏丽”二字的小寡妇到底是多年轻就没的。他不想听廉昀孤苦伶仃自己长大的故事,没听几句就缩进了廉昀怀里,小狗崽一样拱个不停,企图耍赖皮转移话题:“我冷。”
  廉昀果然被他带跑。他把两人身上半盖半垫的兽皮褥子又紧了紧,宽大的身子挡住身后兽皮间怎么都合不起来的一道缝,温言道:“睡吧。”
  “唔。”
  “睡在山上害怕吗?我给你唱个曲儿?”
  “不,不用。”小王爷心下一松,勇敢地怂起小胸脯,一脑子门砸在了男人肩膀上,死猪一般迅速睡了过去。
  全程围观的貔貅被塞了一嘴的狗粮,左脑门刻着羡慕右脑门刻着嫉妒,整只狮子都不太好。他自从夜里和前夫假恩爱真一场之后,就一直心态失衡。
  识人不清也就算了,竟然还余情未了,这就很打击自尊心极强的大猫了。他们猫科,向来来去逍遥绝不拖泥带水。可是他,似乎一直陷在名为“鲲鹏”的泥淖中:一点都不利索,二得颠三倒四,五内俱焚六情炽盛,还想着搞七搞八且要十步九回头。
  万分荒唐。
  心态爆炸的貔貅长时间出于没头脑和不高兴的叠加状态,不充当狗头军师时,在一旁听小两口说话时就心不在焉。他隐约觉得廉昀说的话哪里有问题,可实在想不通其中的关窍。
  伴着小王爷狗崽似的小呼噜入眠时,他才迷迷糊糊转过个念头:廉昀他爹姓云,他娘姓辛,他是怎么叫的“廉昀”二字?不是应该叫“云廉”么?
  大概是考科举前图吉利改了个名,梁国这样崇信风水玄学的士子貌似不少。
  大猫咂咂嘴,被呼噜声带进梦乡中。
  一夜过去,日光照醒二人,廉昀在一边笨手笨脚收拾包裹,貔貅就哈欠连天爬起收拾兽皮褥子。收拾到一半他猛地回头,瞧见廉昀耳后一片红。
  禽兽!大早上的你对班小子干了什么?怎么又把我换出来了?!我只想在没有前夫的世界安心睡个好觉,怎么就这么难!


第68章 雄狮
  貔貅早早就决定以后都不出现了; 也没心思打听这两人一大早都做了什么羞羞的事; 只自顾自问装死的小鹌鹑:“咱们的半山红呢?”
  廉昀自出游以来越见主动; 不知道是不是打定主意不走仕途的原因; 仿佛突然开了窍,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小王爷早上被拨开了衣领咬了口锁骨; 还没来得及被做点什么就猝不及防召唤出貔貅。眼下正是害羞的时候; 支支吾吾不想出来见情郎。
  貔貅一听他调儿就能脑补个八九不离十。他只得自己寻果子; 依靠自己的双手; 以及天赋的嗅觉去找寻赤红的果实。
  半山红香气浓烈霸道; 日常里习惯忽略了倒还好; 特意去追寻就发现满身都是这气味。而在这扑鼻的浓香中,又隐隐夹带着金石的味道; 随着山风持续飘过来,若有似无地撩拨。
  貔貅好不容易从随身的护身符里摸到了果子的形状,一边解一边出于好奇心询问另一种香味的来源:“此山以东是什么地方?”
  “本朝皇陵就在百里之外的少阳山中。”廉昀低眉顺眼很好说话; “我们出了这山; 就要去少阳山一带,这一片都是前朝隐士们频繁往来踏青留诗之地。”
  百里还能闻到金石玉器的香味,想必皇陵中的陪葬品可以抵得上百家钱庄。念及此,貔貅天性使然的口腹之欲顿时消泯。他果断把半山红从护身符里掏出; 在果实迷人的火红中氤氲迷醉; 强行把小王爷又赶了出来。
  接下来几天的行程之中; 他长期处于迷蒙混沌的状态。唯有路过少阳山时才被食物的香气熏醒一回; 而后在与“规模宏大”“陪葬颇丰”“穷奢极欲”毫无关系的朴实皇陵脚下; 默默把鼻尖对准少阳山隔壁的无名山头。
  那才是香味的来源。
  貔貅用他进食的经验估摸了一下,十分怀疑那座山只有一层薄薄的岩石外壳,内里都是由金银美玉所填充而成。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染指皇陵边上几里之遥的地方,悄无声息且滴水不漏地藏起如此巨额的财富,唯有皇陵的主人有这般便利了。
  貔貅切一声:没有被使用的财物毫无存在的意义,这皇帝小气吧啦的藏这么多银子……
  当然过不了多久他就又睡着了,再次醒来是被活活吵醒的。
  熙熙攘攘的人流汇聚在偏僻小县的衙门公告附近,对着上头身兼太傅、翰林大学士还在尚书省插了一脚的魏长林倒台一事指指点点。不过一月未到,魏家就像一棵被铲翻的大树,半截树根出了土,微末的根须还在苟延残喘。
  促成魏府倒台的科举舞弊案由一张魏长林亲笔手书写与滇王鲁钰的考题纸条为起点,轰轰烈烈波及了建昭权极一时的好几处高官厚禄之家。魏长林任过三期科考,借此收拢的大批门生不管是仅作为他和其他官员的润滑剂加塞而来,还是真才实学考上来的,早已遍布梁国权势网的各个角落。
  朝廷每揪出一个承认舞弊的往期进士,便能拔出一个与魏长林私相授受的官员。每发一张公告通知百姓那家卷入舞弊案,落在魏府头上的刀子便更下一寸。
  科举舞弊就是在践踏官员选拔制度,就是将官员的选拔权隐秘地从公权转移成私权,借此打点关系,扶持自己的党羽,培养自己的势力。而公权明面上属于天下,实际上归根结底还是属于皇权的。
  科举中脱颖而出的学子虽然叫主考官一声“恩师”,但心里明镜似的:他们首先是天子门生,才学报于帝王家,其次才有与主考官的师徒情分。
  舞弊就不一样了,舞弊得中的进士仅仅是傀儡,属于给他透题的恩人。
  往严重了点说,舞弊将官员的选拔权限从皇帝手上偷了过来,李代桃僵,等同于谋逆。
  廉昀拉着小王爷立在人群中,并不意外太子和皇帝对魏长林下手,只歪着头呢喃了一声:“怎么这么急不可耐要除掉魏府?”
  他说这话时,语调温和,表情纯善,完全不像是一个处心积虑要干倒魏府的人,更没有是一朝得志的快意恩仇。他就像一坛封存酿造过程中酒,内心诸多活动全部隐藏在厚重的酒坛之后。
  要不是公告上还出现了他的名字,貔貅完全不能发现他竟然是最早下刀的那个人。
  “我家舞弊?”小王爷平日里的温声细语陡然化作尖利的责问,“你告发你的恩师参与舞弊,向交好的达官贵族泄露科举试题,其中我鲁家首当其冲?”
  周围众人赫然侧目,默默退开。
  “你家没事,你看百姓们畏惧躲避的反应就能知道滇王府没倒。”廉昀扶额,“你随我回去,多事之秋别当街闹起来惹虫蛇虎兽的注意。跟我走,我来解释给你听。”
  小王爷完全摸不清形势,混乱之际胳膊肘到底朝着爹娘拐,哪里肯听他的,转身就想甩下廉昀即刻回建昭。
  廉昀见他没把“滇王府小王爷流落此地”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也不强迫他,只默默跟着,到后来还买了两匹马随他一起回建昭,一路软化求饶。
  “你不要心急,你记得那日太子召你进宫么,那是试探滇王府有没有参与舞弊。你走前他让你多见见陛下,就是不避讳让你们知道陛下病情,要放过鲁王府的意思。”
  “陛下身子不好了,这才迫不及待要在自己身子彻底垮掉之前为太子爷剪除魏氏一党。他怕太子年少继位,压不住树大根深的老臣,急着要替太子清理稗草横长的朝堂。魏长林是其中手伸得最长那一个,陛下最忌惮的也是他。”
  “我不是有意接近你要抓滇王府不是,我拒绝你的时候,甚至是在我与你一起被困在山中时,我都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要是存心想要鲁家不好,何必在知道太子知晓舞弊一事后还和你亲近,难道我不会尽早抽身?”
  不过他这话在抵达下一个城镇之时就说不出来了。
  新的告示出现,矛头直指滇王府,说是有一个现在供职尚书省的官员出来指认他便是滇王府培养的亲信,借着魏长林主考官的东风,一路扶摇直上谋得官位。
  滇王鲁钰已交有司盘问。
  小王爷刚开始还担心皇帝病情忍不住要软化询问一番,这下气急攻心,回身一马鞭抽在紧随其后的人大腿上:“你还狡辩!”
  不幸被抽中肚子和倒霉主人连坐了鞭刑的马:……嗷——嘿儿嘿儿——
  廉昀比他的马儿耐打得多,看他一眼,径直越过这个骑术不佳的小王爷驭马往前奔去。片刻之后又跑回来把小王爷抢来放在自己跟前,一骑绝尘往建昭赶去。
  貔貅一路跟随他们又吃刀子又吃狗粮,完全不能安心当一只沉睡的大猫。他毛躁地喝止挣扎不休,差点就能把廉昀一起从马上带下来的小王爷:“别激动,别的官员都是直接封府下大牢,只有你爹是‘交付有司’……先回建昭,找王妃或是找你那御前红人顾哥哥,总归还有转机便是。她就你一个儿子,你得快些回去安她的心。”
  片刻之后他又叮嘱:“别激怒廉昀。”
  你那诡谲莫测的廉郎现在比你还焦躁,酷似一只妻离子散连领地都要保不住行将崩溃的暴躁雄狮,千万千万不要再刺激他了。


第69章 滇南
  两人赶回建昭的时候; 这座梁国最繁荣安宁的都城内依旧是离开时那般祥和的模样。除了魏府和另外几家牵涉进舞弊案的高门府邸; 其余人家皆如往常; 只是多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们路过魏府; 正好看见大学士府被抄没。领头的高瘦官员拿着纸笔站在门口,每抬出来一批箱子就记上一笔。万贯家财; 在这一笔又一笔中化为乌有。
  极权的掌控者和继任者想要扳倒的人; 纵是再树大根深盘根错节; 终究还是不敌。魏长林舞弊案的人证物证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从开始追查到尘埃落定不过一月。赫赫魏府; 沦落带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员往那儿一站; 龟缩门后的魏府妻小就噤若寒蝉的地步。
  小王爷没有上前,但也不走; 遥遥望一眼里头的魏妻,嘴唇抿得紧紧的。
  廉昀一手捂住他双眼,调转马头企图带他走; 被一巴掌拍开。小王爷犯了脾气:“建昭已到; 我要下马,你可以滚了。”
  两个人对峙片刻,廉昀不肯松开揽在对方腰侧拉缰绳的手:“不要去招惹魏府惹太子猜嫌,我要送你回去; 看着你进王府。”
  “你这个人来历不明形迹可疑; ”小王爷憋了一路; 心火哗哗地往上冒; 这会儿憋不住了使劲推他手企图强行下马; “我才不要把你带回家,谁知道你是不是要对付我鲁家!”
  “我来历不明……你还不是天天扳缠着要跟我双宿双飞。”书生丢了官服官帽,踩倒了太傅大人,又确信情人面前已藏不住他羊皮下的狼骨,骨子里的痞气开始噗吐噗吐往外冒:“我要针对鲁家,何必费尽心机进翰林院接近太子和陛下?更不必和你纠缠半年。我只要勾勾手指,你这小傻子就掏心掏肺,主动贴过来任我宰割了。”
  小王爷气得七窍生烟,他回头睨一眼廉昀,见他并没有看自己,而是遥望即将沦为空壳的魏府,亮晶晶的眸子里满是快意。许是一切都照着他预想的最好的结局在走,廉昀的心神也随之放松。他眼神里的恶意埋藏得并不深,即使如小王爷这般傻白甜的人,也能轻易看出来。
  小王爷确信自己看上不是个老实的书生,而是个一开始就别有所图的亡命徒,不由悲从中来:“你放我……”
  “魏长林的妻儿看到我们了。他认识你,也见过我……魏家拥趸倒得就剩个滇王府了,你猜他们是不是在等你爹洗清嫌疑来救他们?”廉昀任他挣扎,反倒像是得了趣儿,竟一时没急着赶他回府和王妃商量对策,而是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尾音还高高翘着,透露出三分得意七分狡黠。
  “啊?
  小王爷一个没“啊”完,就被钳住了下巴,当着魏家众人的面被衣冠禽兽廉书生亲了个结结实实。这下他不仅仅是悲从中来了,那简直是悲愤欲死。
  廉昀的形象从出尘高洁状元郎跌成心怀叵测大灰狼,最后跌成鲜廉寡耻大色。狼。
  廉·斯文败类·昀足足强制亲了半柱香的时间才放开尊贵的小王爷。自觉被戏弄玩弄百般捉弄的小王爷一被松开就伏在马脖子上半呕不呕,脸颊涨得通红。
  魏府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廉昀得了便宜又在仇人面前现了一把,得意地照着小王爷裸在外边的一小块后颈肉嘬一口,这才好言哄道:“好了别耽误时间了,我送你回王府。”
  小王爷瞬间不呕了,他从马脖子上起来,僵尸状手链僵硬地坐直了。
  廉昀很识时务,想起来对方脸皮子薄又在气头上,自己应当要收敛,遂更加温声细语:“你不闹我我就不闹你,扶着点,我们回了。”
  被讨好的小王爷好似有点冷,浑身打了个哆儿,幽幽回头看廉昀:“谁跟你回?谁跟你‘我们’……
  他咳嗽着,脸颊更红了,语气却不是面上的春色绯然:“不想死的话就别现了,乖乖找地方躲起来,别跟我这儿耗着。”
  廉昀:???
  “魏氏余党还没清剿干净,你可不要仗着自己会点拳脚就四处招摇。小心死到你仇家前头去。”
  廉昀:“班班?”
  “小兔崽子让他快点回王府竟然不听,跟你在这儿犟……”披着小王爷皮的家伙教育完廉昀便小声抱怨。廉昀俯身想听清楚他说什么,他便出其不意对着身后的人一记横扫。趁着对方没反应过的劲儿,貔貅来势如破竹将人踹下马,扶着缰绳纵马往王府方向跑去。
  突然被ko的廉昀:……!!!!
  当了帮助犯驮着凶手逃离的马儿:“嗷……嘿儿嘿儿……”没嘿儿两下,就在食物链的天然威压下乖乖闭嘴,忍辱负重驮着背上的大猫往王府奔去。
  滇王府从外貌上来看与平日无差别,仆从出入自由,也无人来抄没王府家财,只是鲁钰确实已经不在王府。
  貔貅没换上廉昀给他准备的家丁服饰。他心知附近要是真有探子,怎么躲藏都逃不过皇帝的眼线,还不如自然点,不容易遭人猜嫌。随即大大方方进了王府。
  他进门四顾,没见着王妃,顺手把马匹交给迎出来的家丁:“王妃呢?”
  婢女家丁这几天心底焦灼得很,貔貅进门的一点拾掇活儿就让他们乱成一团。人心虽乱,见到自己的小主子平安归来不由多一份宽慰:“王妃娘娘在小书房。”
  貔貅一路脑补失去丈夫的女人必定面容憔悴心神大乱,整个人惶惶如惊弓之鸟。进门又见下人们愁眉不展,更加印证自己的猜想。
  他急急赶到书房,就见王妃一本本翻找书架上的古籍。
  没有头发凌乱,没有面如菜色,没有瑟瑟发抖,没有哭哭啼啼。
  就是黑眼圈有点重。
  王妃听到动静回头和貔貅对视一眼,语气算不上慌乱,倒是有种大功告成的轻松感:“回来啦?”貔貅点点头。被嫌弃不中事关禁闭的小王爷哭唧唧。
  “我这书房除了你两就没别人进来过,东西还真是被廉昀拿走的。”王妃将空荡荡的大部头古籍拿到他跟前,倒给他看,“你和廉昀出去我这几日好生担心,你路上可有被欺负……
  她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一个月未见的儿子,惊奇地发现这个号称是去寻访失落古诗乐赋,日日奔波于山野间吃冷饭睡农居的家伙还胖了:“……算了,以后不许再和廉昀来往。”
  貔貅摸摸后颈,本就十分担忧小王爷这个战五渣被骗身骗心,贼老实地应下:“诶!”
  王妃诧异地把书放回去,指着椅子让他坐下,逮着儿子就开始教育:“事已至此,我责备你引狼入室也于事无补。只是这后续的事,你得乖乖听话了。有几件事,我要交代你。”
  滇王府的王爷不得归来,王妃就跟定海神针一样立在府中安定军心。此事前前后后,她都理个分明:“其一,你魏师傅舞弊案是真的,咱家在殿试之前就知道试题,也是真的。你不必为此奔走洗冤,冲撞了陛下。”
  “建昭高门,多的是这样的互开方便之门的举动,端看你用不用得上这便利。咱们王府从来也不问朝政,不插手科举。陛下要是想除掉我们,得捏造证据。要真是这样的审法,你再怎么奔走也是枉然。”
  貔貅老老实实听着,来得匆忙,鬓发间汗湿成珠,滴滴落在尖细的下巴上,又淌落在衣襟上。
  “这是怪我多事。为娘留这东西,是顾念魏氏向来野心勃勃喜好排除异己。想以后魏府以后要是欲壑难填要拿捏我们,还能恫吓他一番。”王妃起身给儿子擦额头上的热汗,“没想到连累了你爹卷入舞弊案,是我对不住他。”
  貔貅自己接过帕子:“知道了,咱们以后该当如何?”
  “我见你安妥,便好。我们府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继续留在府中等候你爹的消息,你出去找你外祖。我已叮嘱他收拾行装,你们碰头后即刻搬往滇南。”
  貔貅不赞同地看着她,见她还有话要说,一时没有打断。
  “陛下把你爹召进宫,将他关押起来,无非是两种可能。一是小打小闹,敲山震虎,威吓我们的同时让魏氏一党更加孤立无援,少一助力。”王妃对上貔貅的目光,深吸一口气道,“如若不然,便是容不下我们滇王府,要动真格的。”
  王妃说罢,实干派的作风一览无余,起身给儿子准备行囊:“要是陛下对我们下手,我们在建昭置办的家产全数保不住不说,命能不能留住也是个问题……罢了,小孩子家家的别管这些。鲁家曾有家训,所挣家业得有一半留存,待当初与家祖一起开业的人来取,那人一直没来,后世便将这批财宝封藏起来以备子孙不时之需。你去找你外祖,他老人家知晓那一半家业藏在何处。”
  王妃掏出一枚巴掌大的钥匙塞给貔貅:“鲁家前几代积攒的一半家业都原封不动藏在滇南,无外人知晓。你去取了,下半生荣华富贵……”
  “你去滇南,”貔貅心中早走打算这会子看她越说越坚决,只得打断她,“建昭危险,还是我来留守。你一个妇道人家,还是趁着王府还没被限制出入,避祸去吧。”
  妇人一双楚楚动人的杏仁眼此前还是波光粼粼的,此时微眯,古井无波地看过来,眼中满是不认同的光彩。
  貔貅莫名觉得头皮发麻,但还是依照原计划说下去:“我是家中男丁,也不是三岁半的小毛孩,理应留在府中接应父……亲。何况皇帝要是真针对滇王府,定然不会放过我这个小王爷,我又能逃到哪里去?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辛氏歪着头看过来,突然幽幽开口:“你逃得掉的,你还能带着班班逃掉。”
  一瞬间,貔貅好似被定格了,整个人都呈现出呆呆傻傻的风采。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到的女人,倍感狼狈,又在狼狈中,生出点不合时宜的羞赧来。
  好似兵戈遍地的战场上,风雨欲来之前,一朵小花吐露他娇嫩的花苞。迎风招展,为着它过往接受过的雨露恩泽而含苞待放。


第70章 自招
  王妃单手摸一把貔貅混乱的小脑壳; 用一根红线穿起方才被推辞着不肯接受的钥匙; 趁着貔貅发愣将钥匙套进对方的颈间。
  她迎着貔貅诧异的目光将他衣领拨开; 把钥匙投了进去; 柔软的手掌抚在他胸口不让他把钥匙拿出来:“你不在此间之中,定然能逃得掉的。”
  她苦笑着; 笑意中带着一丝欣慰:“只是以后要靠你多照顾班班了; 他只是个被宠惯了的小哭包; 你看着就比他聪明; 也比他能扛事儿; 所以我今天才能要跟你分析局势; 让你死心带他一起走……是班班的话我直接逼他走就是了,无需多话。”
  貔貅耳边是小王爷哭唧唧不肯走的声音; 呼吸都乱了,心下大震:“说什么呢……”
  “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班班,”辛氏催着他动身逃命; 大约是心下打定主意这是最后一面; 说话便丝毫不拐弯抹角,“你小时候死活都不肯吃我的奶,我一抱你,你就要把头挪开; 很不情愿的模样。你这样和班班相差甚大; 他又娇又嗲; 我不抱他; 他还要哭出鼻涕泡来。”
  辛氏语气中颇有自豪之意:“那时候我就能把你和小黏猫分开。”
  貔貅不合时宜地更加羞赧了; 这不像是在生死别离,更像是普通的母子小聚,在话家常谈论十几年前的糗事。温情脉脉,叫人流连。
  “你中间消失了十年时光,我还在想,是不是班班太强势把你挤走了。好在你还是来了,而且看样子也是长大了。”
  “你从小到大都从不主动亲近我,总是沉默寡言,也不跟我要这要那。班班和你完全不一样,他一看到我就撒娇,嗲起来恨不得盘到我怀里让我揣着走。如此明显的区别,我一个当娘的怎么会看不出来。”
  辛氏牵着他往外走:“你现在是好多了,我拉着你,摸你头,你也不会拒绝。”
  貔貅晕晕乎乎被她牵着:“你不怕我害你儿子?”
  “你要是欺负他,以他那个娇气鬼的性子,怎么会不来跟我告状。而且……你不也是我儿子?”
  那是因为他一开始不敢,后来又被我哄住了!而且谁是你儿子啊!我都三百多岁了你才不到四十岁。女人,你真是异想天开!
  貔貅任她拉到门口,心里头又酸又涩地:“那你之前,都是……”
  “我怎么对班班的,我就怎么对你。就是你一直不肯跟我多说话,我才一直不来打搅你。”辛氏老怀欣慰,“如今你回来找我,还让我避走,我才知道你心里也是把我当娘,顾怜我的安危。今天不跟你多说说话,以后就没机会了。”
  为人母者极力克制自己想和鲜少亲近自己的儿子说话的愿望,催促他往前走:“马车就在偏门备着,你上了马车直接走,不要管我,照顾班班,他还小……”
  说话间,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出现在面前。
  辛氏眼泪汪汪牵起貔貅的手拉他上马车:“孩子,此去多高山大漠,路上多加小心,听外祖的话不要以身涉险。”
  她“孩子孩子”一通叫,眼眶都红了:“你有自己的名字吗?”
  貔貅到了马车跟前,又看清了“这家老小都在受皇帝猜忌”这个残酷的现实。他那朵于绝境中看出的花苞直面现实,迅速枯萎了。
  强制自己关闭了温情模式的貔貅才不浪费时间跟她依依惜别,自己一脚踏上马车,出其不意拉住辛氏,一把将她提上马车塞进车厢:“上来吧你!”
  他快快活活抢走车夫的缰绳,一个跃迁翻上马背,潇洒一扬缰绳:“老实待着,我送你去你娘家。说了你走就是你走,跟我叽叽歪歪些乱七八糟的没用。”
  他一撇嘴,心脏酸胀得可以绞出梅汁来——原来我在这个女人心中,也是有一个单独的位置的啊。我也不全然是在鸠占鹊巢,偷窃并享用本该属于别人的疼爱与维护。
  下一刻,他又一个拐弯踏出王府小门,心硬如铁状恐吓企图从马车上下来的王妃:“老实点呆着,你是想在大街上闹大了,好让皇帝以为我们滇王府畏罪潜逃吗?”。
  话音刚落,貔貅就见识到了什么叫“好的不灵坏的灵”。他前脚刚说完畏罪潜逃,一支银甲军队后脚就浩浩荡荡出现在他们前方必经之路上。貔貅遥望四周,就见密密麻麻的建昭守军如黄蜂一般从四面八方而来,将王府围拢成插翅难逃的禁院。
  辛氏和貔貅这两个强势惯了的人对视一眼,眼中俱是哀叹。
  王府被限制出入了。虽然没有被查封,不过依照另外几家牵扯进舞弊案的高门府邸的现状来看,只要滇王一松嘴承认点什么,滇王府也就要步上被查封财产的后尘了。
  再往后,便是株连亲眷,轻一点的贬为庶人,严重一些的发卖为奴或是充军。
  偌大的家族再怎么风光无限,在绝对皇权下倾倒也不过是须臾之间。
  王妃和貔貅都走不掉,只能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貔貅拨弄肥嘟嘟的胖鹌鹑:“既然现在你知道我不是班班,那我也就不瞒你了。我本意是想把你送走,要是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便挺身而出进宫面圣,威逼利诱吓住病秧子皇帝,把你相公弄出来。”
  他啧啧道:“没有退路之时,我自有我的办法叫皇帝害怕。左右要是皇帝想让你们死,不搏一搏也是迟早要把命交出去的。”
  辛氏没想到皇帝动手那么快,心下怀疑皇帝如此铁血凌厉手段,怕是真要赶尽杀绝,很是手足无措,坐在椅子上一口接一口地抿茶水。貔貅垂着眼眸给她续茶。
  “你不要乱来,”王妃无精打采倚靠在椅子上,“万一被陛下发现你是鬼婴,怕是要找道士将你打得魂飞魄散。”
  啥玩意儿?
  貔貅怀疑王妃的脑中全是洞。
  王妃好言相劝:“既然来这世上走了一遭,没有在班班出生之前忘却前尘化作无知婴儿,就该是你与我们有缘,合该惜命,不要去以身犯险。”
  民间“投胎”一说流传极广。百姓们认为一个人的前世与今生的记忆相交接的地方,就是在母胎之中。婴儿们带着记忆进入母体,再出生时,已是前尘尽忘,记忆化作一张白纸。
  而婴儿出生时若未忘却前尘,便是伴有前世记忆的鬼婴未能离开,随着婴儿成长,他将会伴有两套记忆。
  人们认为,这个拥有前世记忆的魂魄也是自己的孩子。
  王妃早早就发现婴儿异常,打听了许多志怪奇谈民间传说,竟得到了一个与真相极为相近的说法。事实上没有这样的一套说法,她也倾向于认为,貔貅就是她的孩子。
  他们曾血肉相连,她潜意识便拥有“这个孩子也曾孕育于自己的身体之中,接受自己的补给与抚摸”的亲密感。在她看来,这孩子也是自己的孩子,和纯白的,由自己教养长大的鲁班班一般无二。
  王妃不赞同由他去和皇帝交涉,也不认为他能说动门口军官替他进宫传命要求面圣,兀自起身踱步道:“我去打点这些守军,看能不能请命见见你爹。这几日为了等你和班班才一直未去看他,他一人,该要害怕了。”
  貔貅没有纠正她对自己身份的误解,只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依你来看,我们今日已经被围,往后还能期待凭借着皇帝的一念之差,从他接连落下的刀枪斧钺中抽身而出吗?”
  “应当是没可能。”王妃捂住额头,“此番当是在劫难逃。外边百姓看见我们被禁足,定然心中认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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