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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神兽有个约会-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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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等。

拐进第一个巷口,江泽察觉到那人的存在。他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声音的颤抖,道:“你出来。”

一袭清风拂过面颊,而后嘲风在身旁站定。

江泽攥紧拳头,他转过身,第一次鼓足了勇气直直望进嘲风那对惑人心弦的眼眸里,咄咄逼人地问道:“你有什么目的?”

被问之人没回话,只是微颔首,用那双沉寂冷淡的眸子盯着江泽,江泽被他看得腿都有些发软,但逞强地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半晌,江泽看到嘲风深邃眼眸中自己的倒影,看到他缓缓俯下身子,紧接着自己的嘴唇上便覆上了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

“在于你。”





第13章 春节
那天江泽几乎是落荒而逃。

当嘲风的嘴唇准确无误地印上自己的时候,江泽脑子里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就啪嗒一声彻底断了。

而最为令他恐惧的是,对于嘲风的亲吻他非但没有感到丝毫厌恶与恶心,反而还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这不是个好兆头。江泽想。

他背倚斑驳的墙壁,看着眼前随风飘荡的洁净床单,嘴唇微启吐出一个烟圈。

一直到这根烟几欲烧到指尖,江泽才回过神来将烟蒂扔到地上,用脚踩熄。

江泽握了握拳头,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等再见到嘲风,一定要狠狠打他一拳,管他是什么上古神兽还是辟邪瑞兽,竟敢胆大包天地来亲他!

他要把亏吃回来!

这样想着,江泽这段日子就出奇得有干劲,以致于连林家夫妻都对他的巨大转变感到意外,甚至以为他是受了什么刺激。

可是江泽千算万算没算到自那之后,嘲风竟然再也没有出现过。

就好像凭空消失一般。江泽每晚回家都左绕右绕拖延时间,不到十分钟的路程竟能被他这样绕到二三十分钟,但尽管如此,他也无论如何都感受不到嘲风的存在。

眼见春节在即,林家夫妻都在断断续续收拾行李做着回老家过年的打算,而江泽仍旧在那等着嘲风出现。

他一定会出来的。江泽笃定地想。

可直到大年三十,江泽都没有等到嘲风。心中的失落感已经明显到江泽都无法再自欺欺人地忽视掉了。但他还是固执地为之寻找借口,认为是没法报“一吻之仇”才会这样的。

年三十那天夜里街上的人流量跟平时相差甚远。也是,在这飘雪的寒冬,大多人更愿意窝在家里边看小品边吃团圆饭,而不是出门身体力行地感受严冬的冷酷与无情。

江泽没有回乡下,往年他回去也只是单纯为了看望父亲,现如今父亲不在了,他也就再没有回去的理由了。

晚上八点多钟江泽裹紧羽绒服出了门,他的胃因饥饿隐隐作痛,但也不知为何就是不想下厨为自己煮一碗清汤挂面缓解疼痛。而饥饿感只增不减,连带的腹痛也愈发明显起来,最后江泽只好出去寻点食物填饱肚子。

最后江泽落脚在一家街边的烧烤摊子。外头正下着鹅毛大雪,巨大的深红色塑料棚为那个烧烤摊划出一湾避风港,明明是四面漏风,呆在里面却感受不到寒意。

江泽默不作声地看着老板给他面前的炉子点上火,将一二十串羊肉串平摊着搁在上面,然后又把一扎啤酒放到江泽脚下。临走前他神情复杂地扫了眼江泽,有些犹豫地说了一句善意的忠告:“还是少喝点吧。”

江泽没有理会,现在他听不进去任何看似善意的提醒。他感觉自己浸在由孤独和绝望汇聚而成的河流之中,冰凉刺骨的河水渗透到四肢百骸。

他闷头喝了口酒,在嘴中含了一会,细致地感受酒中远超于香醇的苦涩,最后才缓缓咽下,另一只空闲的手慢腾腾地给冒着热气的肉串来回翻面。

旁边那桌是一家三口,女孩十岁出头的样子,撒着娇说还要吃烤鱼。她父亲一脸无奈,却也不忍拒绝她,招呼着老板再拿两条烤鱼过来。

女孩讨好地亲了她父亲一口,发出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

图的什么?

江泽突然想扪心自问,自己沦落到这种境地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走不被父亲规划好的人生,为了反抗父亲对自己的不公,为了证明自己不输于大哥二哥的能力,还是为了逃离那个不曾让他感受到温暖的家?

好像都有一点。

可到最后,父亲撒手人寰,把他遗留在世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更不知道往后该怎么过下去。

他几乎是一无所有。

江泽仰头连续灌了几大口啤酒,眼角溢出一滴眼泪。滚烫的泪珠遇到酷寒的空气瞬间变得寒冷,冰锥般从太阳穴迅速滑至发间,带来微微的刺痛。

感觉身边突然多了那抹熟悉的冷香,江泽嗤笑了一声:“怎么,特地来看我笑话的?”

来人没有出声,只是一脸淡漠地看着江泽微红的眼眶和眼角微不可见的泪痕,向来沉寂的眼眸闪了闪,划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心疼与不忍。

“别喝了。”他沉声说。

“你谁啊,用不着你管我。”江泽避开他伸来的手臂,继续不要命地往嘴里灌酒,好似只有这样才能给他抽痛的心脏带来一丝抚慰。他含糊地开口,声音因酒精的过量摄入而沙哑不堪:“你到底为了什么?”

“我跟你毫无瓜葛,你为何跟着我?”

“为何要亲我?”

随着桌上空酒瓶的增多,江泽的大脑也逐渐被酒精麻痹。他甩了甩脑袋,试图在模糊的视线中看清眼前这个人,心里压抑多日的不快喷涌而出,却又像醉酒后的胡言乱语。

“你说,嘲风你说,为、为什么大哥二哥那么、那么不待见我,又不是我逼走妈……”

“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吧……”

“我比大哥,还有二哥差、差在哪里?他怎么知道,我没有天分?”

江泽的眼神开始涣散,却仍然机械性地灌着酒。眼前的视线越发模糊不堪,他痛苦地闭上眼,眼泪随之而落。

“我想家了。”

“我想吃、吃我爸包的饺子……可是,可是他不在了……”

“我家又在哪……”

嘲风伸手抹去江泽的眼泪,脸上的表情此刻竟悲伤到令人心碎,他压抑地说道:“……如风,莫哭。”

一听这话江泽仿佛又从无限的混沌中扯回几分清醒,他毫不客气地打开嘲风的手,怒道:“谁他妈是如风,老子是江泽!”

说完还嫌不够似的,又没好气地补了一句:“你傻呀!分不清人!”

江泽后来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家的,唯一能感受到也只想感受到的,就是那熟悉而令人心安的温暖。

那人将他放到床上,动作轻柔地为他脱下外套,正欲起身离开时,江泽拉住他的手臂,呢喃道:“不许走。”语气里竟不知觉间带上了几分恳求。

嘲风扫了眼拽住自己手臂的手,又看向躺在床上泪眼朦胧衣衫凌乱的人,身形一顿,随即稍用力想挣开。

而江泽像是感觉到了他的动作,索性直接环上他的脖颈,牢牢地将他困住。他的脸贴住嘲风的脖子,来回轻蹭,一遍又一遍地念道:“不许走不许走不许走……”

滚烫的气息拂过脖颈,嘲风浑身一颤。他看向怀里的人,犹豫良久才俯下身吻上他的嘴唇。

“是你不让我走的。”

那晚江泽感觉到有柔软的东西滑过他的嘴唇,他的脖颈,他的锁骨。之后身上的衣服也被人抽走,他感到一阵凉意,但顷刻间一具温热的身体便覆上来。

江泽立即抱紧了那具为他提供温暖的身体,并下意识地蹭了蹭,却收到那人隐忍的闷哼。

江泽潜意识觉得自己该阻止身上那个人,他应该叫停,可嘴巴张开却无法说出半句拒绝的话语,更不想将这温暖的身体推远。

一种被完全填满的钝痛牵回江泽四散的意识,他挣扎着睁开眼,却见那张俊美的脸孔一扫平日里的淡漠与沉静,取而代之的是疯狂与欲求。

他闭上眼,双腿情不自禁地环上那人精瘦的腰身,忍去一阵阵的细密疼痛,随即快感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他淹没。

自己,还活着吧?

……嗯,还活着。





第14章 字条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射进来,同时唤醒了蜷缩在床上的人。他嘴中无意识地呓语两句,动作迟缓地伸手挡住那略显刺眼的光线,纤长的睫毛随之颤了颤。

脑袋沉得不行,又好像被人拿棍子敲了一记隐隐作痛。江泽挣扎许久才顺利睁开眼,他单臂撑起身子试图坐起来,但即刻跌回床上。

浑身酸痛,双腿疲软无力,身后也有些异样。他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掀开被角,只一眼便吓得魂飞魄散。

发、发生了什么?

苍白的胸膛布满了令人遐想的嫣红吻痕,腰间也尽是青紫的指印。

记忆支离破碎,江泽双目空洞地平躺在床上,看似镇定地等待那四散零落的画面一帧帧拼凑起来连成片段,再一起回归脑海。

他在仅存的模糊记忆中看到嘲风意乱情迷的沉醉表情;看到那充满欲求的深沉眼神;看到晶莹的汗珠顺着嘲风的脸颊滑下来又滴到自己汗涔涔的身上;看到嘲风及腰的墨发随他腰部的有力动作震荡起伏……

他又在恍惚中听见嘲风隐忍而性感低沉的闷哼,听见一道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发出断断续续的破碎□□……

江泽懊恼地捂住脸。

天,他昨晚都干了什么……嘲风干了什么……

他们两个身为男人,竟然在一起颠鸾倒凤,做了这等夫妻之间才该有的亲密之事,实在,实在是伤风败俗。

乱了,一切都乱了套了。

江泽屏住呼吸,吃力地坐起身来,缓慢地套上一直置于床头的睡衣,每一个看似简单的动作都会无情地牵动身上各处正疯狂叫嚣着的酸软肌肉。

嘲风此刻不在这屋内,江泽在醒来的那一瞬间就知道了。不过这样也好,倘若在面前,他绝对不会让那个罪魁祸首好看。他心里将嘲风骂了个狗血淋头,若是能知道他的始祖,他定会连带其祖宗一起咒上一顿。

好在嘲风虽然趁人之危干了大逆不道之事,但事后似乎帮自己清洗了干净,四肢虽然酸软无力得厉害,但至少还没有令人难堪的黏腻感。

床头放了一杯温水,喉咙干的几近冒火的江泽没多想便一口饮进,清润的水流即刻带给干燥的喉咙片刻抚慰。

他慢慢挪到卫生间,尽管已经尽量控制了步伐的幅度,却还是会牵扯到身后,疼得江泽龇牙咧嘴,又气急败坏地暗自将嘲风骂了一顿。

洗漱完之后江泽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镜中那个男人脸色苍白,脸颊却携一丝不对劲的红晕,露出来的脖颈被大大小小的暧昧吻痕填满,可见昨晚那场云雨之欢何其激烈。

江泽解开睡衣,那一刻映入眼帘的身躯使他自己也情不自禁为之一振。

他立刻将睡衣穿好,还裹得严严实实的,缩着脖子,恨不得将脑袋也一并塞进去。

客厅茶几上放着几只包子和一碗粥,都还冒着热气。江泽撇了撇嘴,毫不客气地坐下来准备吃顿早饭,结果这一坐疼得他差点跳起来。

江泽用力地咬着包子,全然把包子当成是那个将他吃干抹净还拍屁股一走了之的某人。

江泽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踏进那间充斥着欢爱气息的卧室,皱巴巴的床单上那些不可名状的液体现已干结成块,江泽一看到那条见证了昨晚两人意乱情迷的床单就气不打一处来,但又没地可发,只好一把扯下床单扔进盆里。

接连几日,嘲风都没有出现,只是一日三餐都会准时出现在茶几上。饭都比较清淡,但营养达标,对现在的江泽来说再好不过。

而江泽闷闷地吃着眼前的饭菜,有些食不知味。

“混蛋……”他赌气地扔下筷子,转身回了房间。

一直到第四日,江泽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彻底爆发了。他一把掀翻了茶几,任由汤汁四溅,饭菜撒到地上。

“你敢做怎么不敢出来了?”江泽对着空气咬牙切齿地问。

“你到底什么意思!”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江泽满心烦躁地窝回床上,本以为自己肯定气得睡不着,然而睡意却逐渐袭来。在意识彻底消失殆尽之前,他仿佛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

江泽睡到半夜才醒来,他按亮台灯,在枕边发现一张字条。

字体飘逸出尘,干脆利落,一如写字之人,清冷淡漠。字条上面笔迹清晰地写有一行字:

“让我对你负责可好?”

江泽攥紧字条,怒意腾升,但又慢慢缓和下来,眼里浮现出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良久,他张口,轻声应道:好。





第15章 所谓拖家带口
林家夫妻对那个前来帮忙的青年很感兴趣。

他们夫妻俩大年初五从老家回来,又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整顿家里,第二天才出摊。

那日早晨九点多钟,江泽身着年前最后一次见他时穿的深蓝色羽绒服过来了,旁边还跟着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

那青年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江泽说是他远方亲戚,过来给他搭把手。林大嫂就没多想,只好奇地打量了青年几番,暗想现在的年轻人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大寒天还穿那么少,等老了定会落下一身病根。

林大嫂估摸着那个青年可能家里实在穷,穿不起棉袄,就旁敲侧击地对他说:“家里啊有几件闲置的羽绒服,你大哥他穿不上了,不如拿给你吧,搁着浪费了。”

而青年领了她的好意,婉拒道:“不用了,谢谢,我不冷。”

青年的性格有些古怪,过于沉默寡言,也不喜欢别人的碰触,要么手法生疏地帮江泽做小丸子,要么站在旁边看江泽做,而更多的时候就只是坐在角落里发呆,间或将视线移到前面那人忙碌的背影上。

也是一次偶然,林大嫂去内屋拿面粉,刚好与那青年对视而上,那时她才惊讶地发现这青年竟长得极为俊俏,一开始自己竟完全没有注意到。

她察觉到一丝怪异。按理说她该在见到青年第一眼时就看出来才对,怎会时隔那么久才反应过来。

莫不是自己年龄大了老眼昏花?她登时感叹岁月不饶人,便没再细究。

值得一提的是,那个长相水灵的小男孩神出鬼没的,总是突然出现在摊子旁,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一眨眼的功夫就又消失不见了。

江泽向林家夫妻解释,那小孩从小由他乡下的爷爷带着,玩性极大,老人家都管不住,打小就不老实。

听江泽这样说,林大嫂想起自家那整天只会调皮捣蛋的儿子,不禁会心一笑。

孩子嘛,都这样。

林大嫂将冒着热气的汤端给坐在小马扎上的青年,笑着说:“来,小风啊,喝点汤暖暖身子。”

江泽刷铁板的动作顿了一下,下意识扭过头看向嘲风。后者跟江泽对视了一眼,随即抽回目光,接过林大嫂手中的碗,颔首说了句谢谢。

这……这完全差了辈分了。

一个被时间之神遗忘,活过万年的上古神兽屈尊于喧杂夜市中的拥挤小摊后,被一个不过四十岁出头的女人叫小风,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好笑。

而当事人却一脸平静地低下头,呷了几口姜汤。

正月里的天气依旧寒气逼人,好在出租房里设备齐全,空调虽然老旧但还能用,就是噪音有些大,还比较费电。

忙活了一整天,江泽洗漱完后整个人便完全放松了下来,懒散地靠在床头看新下的电子书。

嘲风端来一杯白开水,递到江泽手边,后者接过一饮而尽。

他偷偷摸摸地瞥了一眼嘲风,却见那人一脸淡漠如初,只是向来沉寂的双眸中多了几分不明显却足以令人无法自拔的温柔。

“看什么?”嘲风让江泽往床里移些身子,自己在床边坐下。

被抓包之人当即反驳:“才没有。”

半晌,江泽才闷着头低声说道:“……别对我太好。”

两人在一起已有小半月,嘲风的体贴入微他全看在眼里。那人放下了贵为上古神兽睥睨天下苍生的不可一世,屈尊在这简陋的出租屋里,仅为忧一介凡人的温饱与喜愁。

江泽自幼时便没有享受过这种被人视若珍宝关怀爱护的待遇,这对他而言实在是奢侈而不可求。

但是嘲风却一并给了他,这让江泽在沉溺其中的同时患得患失起来。

他为龙之九子其一,千万年来踏破红尘滚滚,参透世间万物,看尽繁华衰败,理应无欲无求,超凡脱俗,却终究因一个凡人深陷其中。

而他江泽,不过芸芸众生中的无名小卒,一介凡夫俗子,何德何能承蒙其厚爱?难道,只为续上一世的姻缘?

是的,江泽知道,从那天江淘淘告诉他自己从前叫江如风的时候就知晓了。

看似毫无理由的出手相救和无声陪伴,以及那些莫名其妙的心悸,一旦与上一世的羁绊联系在一起,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他跟嘲风,上一世是恋人,而且还是立过山无棱江水为竭乃与君绝之誓的坚贞恋人。

江泽对自己没有上一世记忆这件事耿耿于怀,但嘲风从不提起,他也就无从开口寻得记忆。

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他的额头,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别多想。”

江泽没有回话,一声不吭地放下手机,盖上被子面朝里躺好,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睡觉了。”

嘲风躺下来的时候江泽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便恢复如初。他闭上眼,鼻息间尽是自身后那个青年身上传来的冷香,纷乱的思绪也随之平静下来,不久便进入梦乡。

与此同时,嘲风睁开深邃的双眸,他坐起身来,细细描摹江泽的睡颜。

江泽跟以前区别不大,那双此刻紧闭的眼睛睁开时分外动人,尽管这一世他看尽人间百态,目光却依旧清澈如初,未被世俗污浊所浸染。

皮肤跟那世相仿年纪比较没有那时细嫩,但无伤大雅,整个人也消瘦了几分。也是,这一世的江泽不是众星捧月锦衣玉食的小少爷,而是孤身一人走南闯北的流离者。

嘲风敛眸,深沉的眼中是难言的复杂情愫。那份情太过沉重,反而徒增哀伤。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抚上江泽的脑袋,感受他的柔软发丝从自己指尖穿过时的顺滑与凉意。

一声轻叹消散于空气中。

兴许是错觉,但江泽确实发现自从嘲风过来帮他,摊子的生意便开始好得出奇。

连林大嫂都说:“小江啊,还好有小风过来帮你,不然你可真忙不过来呢。”

江淘淘捧着一份炒酸奶过来,趾高气扬的模样就如领导下基层视察。江泽瞥了他一眼,随口道:“大冷天吃这个,你也不怕胃疼。”

江淘淘闻言愣了一下,正欲反驳我尊为上古神兽,身躯哪是粗鄙的凡人能比的,难不成怕这区区炒酸奶?

只是话到嘴边便生生咽了下去,他眼里闪过不知名的情绪,是疑惑也是迷茫。

是,他是尊为上古神兽,命运给予他永恒的生命与毁天灭地的能力,都是凡夫俗子望尘莫及的,可终究也只有如此了。这世间向来阴阳平衡,有因便有果,有善便有恶,有利便有弊,当被赋予了崇高无上的能力时,也必定会以另外一部分东西作为代价。

而这代价,就是永生永世存在于世间,看日升月沉,花谢叶落,数度春秋,深知这世间没有任何事物可带来片刻欢喜,只有无尽的乏味与孤寂。

也许这就是其他兄弟宁愿自我毁灭也不愿久留的原因吧,他们看倦了这兴衰更迭变化无常的尘世。既然因世而生,最终也因世而亡,浩瀚灵气融于天地,与万物浑然一体,世间再无龙之九子,只剩下百姓口中离奇而支离破碎的古老传说。

江淘淘杵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江泽做章鱼小丸子,期间瞥了眼坐在摊子后倚着靠背望天的嘲风,心底突然腾起一种令他惊讶的感情——

悲伤。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体会过凡人才能拥有的情绪了。

这种人类才会有的感情,着实令人不痛快。

“我带个朋友过来吧。”江淘淘看似漫不经心地说。

“谁?”

“财神。”

江泽挑丸子的力度一时没有掌控好,饱满的章鱼小丸子随着他的动作弹了出去,掉到地上滚远了。

江淘淘嗤笑一声,他舔了一口酸奶上的果酱,突然觉得难以下咽,便顺手把它丢进垃圾桶里,说:“用不着那么激动吧?”

“你可别。”江泽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出了摊将那只滚远了的章鱼小丸子捡起来扔掉。

“为什么?”江淘淘不解,“怎么,你不相信?”

江泽连忙摇头:“没有,我相信相信。”

“骗人。”

嘲风将视线抽离湛蓝的无垠天际,转而看向站在摊后有斗嘴倾向的两个人,良久,嘴角牵出了一抹笑意。

那笑容迟来了太久,以至于即使是笑,都带着几分苦涩。

他闭上眼,享受内心传来的久违的宁静。





第16章 上元
三月初,天气终于有了一丝回暖的迹象,却依然寒冷。

江泽去楼顶点了支烟,抵着墙吸了几口,烟雾随叹息从唇间呼出。

外头正飘着雪,地面上都积了薄薄一层,就江泽所站的那一小块区域由于屋檐的遮挡没有受到风雪的掩盖。

“抽烟不好。”指尖轻弹烟灰间,旁边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

江泽撇了撇嘴,将烟头掷到地上踩熄。他呼出了一口气,状似无意地开口:“今天元宵节。”

“嗯。”嘲风应了一声,他看着出现在江泽眼尾的痛苦神色,心疼地拉过他的手臂,让他正对着自己,沉声道:“我可以让你见他一面,想见吗?”

江泽不敢直视嘲风的眼睛,他垂着头,盯着他几乎与雪融为一体的衣襟上繁琐且精美的古老花纹,半晌,若有若无地轻点了下头。

再回过神来时,江泽发现自己处于一条开满艳丽花朵的路上,周遭的空气如赤色的水流起伏流淌。他怔愣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胸腔传来闷痛,宛若心脏被人攥紧后又反复□□,几乎喘不过气来。

“拉住我的手。”

听到熟悉的声音江泽瞬间松了口气,他摸索到嘲风的手,然后紧紧握住,生怕他跑了似的。

一道道半透明的魂魄从他身旁面无表情地飘过,激起的阵阵微风使得开在道路两边只见花不见叶的红花摇曳,发出亘古遥远的诡异幽鸣。

相传,过了鬼门关便上了一条叫黄泉的路,一路上开着漫山遍野的彼岸花,此花花叶永不相见,相念相惜永相失。

“这是黄泉路?”江泽迟疑地问道。脚下的路时起时伏,变幻不定,他走得有些吃力,好在有嘲风一直牵着他的手,给了他可信赖的依靠。

“嗯。”嘲风应道。他步伐稳健如履平地,罗靴所落之处盛放的彼岸花自动为之让路。

江泽蓦地紧张起来,他眯起眼睛,竟觉得这路有些熟悉,细想时脑海又被一片无尽的混沌充斥。

好像……他走过这条路,而且还不止一次。

也不知走了多久,江泽只知道那变化无常的道路几乎抹尽了他所有的体力,直到最后他终于看到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流。那条河上跨有一座三层桥,上层红,渡善人,中层玄黄,渡众生,下层乌黑,渡恶魂,桥连通河的两岸。

桥的这头立着一块巨大的青石,石身刻有四个猩红如血的大字——“早登彼岸”。桥的那头有座土台,土台旁有个简陋的亭子,江泽看见有个头发高盘的素衣女子候在那里。

他知道,这条河叫忘川河,渡亡魂超往生,那桥为奈何桥,了今生往轮回,那青石是三生石,记前世载今生,那土台叫望乡台,看人间思故乡。那座亭子叫孟婆亭,那个女人正是孟婆,而她面前永不枯竭的水,则是使人忘却今生所有牵绊的孟婆汤。

当那个在奈何桥上层来回徘徊的青年闯进视野里时,江泽当即甩开嘲风的手,不顾一切地朝他跑去。尽管青年是那位已故老人年轻时候的模样,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在江泽即将踏上奈何桥时,嘲风搂住他的腰身,将他牢牢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你不能上去。”他的语气十分严肃,显然这其中关系到江泽的性命安危。

江泽握紧了拳头,他看着青年在桥上踌躇不定,始终不肯踏上望乡台,眼角终于滑出一滴泪,声音痛苦地呢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渡他?”

嘲风沉默不语,良久才开口道:“他心存挂念,不是不渡,是其不愿。”

一直在亭旁等候的素衣女子漫步走过奈何桥,每走一步桥身就震荡出一块耀眼夺目的光晕。她在距嘲风三米远的位置站定,微欠身。

江泽看见眼前这位绝艳的女子,像是找到了救星,他试图挣脱嘲风的怀抱,反而被他箍得更紧。

“你可能渡他?”江泽声音颤抖地问,“你为孟婆,你有法子的。”

孟婆看向江泽,又看了眼嘲风,眼里浮现复杂的情绪,似心疼似同情又似不解,但很快归于平静——那是属于幽冥之神看破红尘过往与生死离别的冷漠与无情。

她开口,声音空灵:“要过奈何桥,就要喝孟婆汤,不喝孟婆汤,就过不得奈何桥,过不得奈何桥,就不得投生转世。”

“他牵挂太多,”孟婆敛眉,一举一动皆风情,“他已徘徊多日,今日为其最后期限,若再不过桥,便只能游荡于人世间,与孤魂野鬼作伴,永世不得超生。”

江泽浑身一震,几欲站不稳,只能靠嘲风的支撑才不至于跪倒在地。

“强迫他喝下孟婆汤可好?”江泽心存一丝幻想。

“只有心甘情愿饮下忘却往生的孟婆汤才可进六道轮回。”

江泽闭上眼,一遍又一遍魔怔般问道:“为什么?”

孟婆笑了,四海八荒内竟难找出与之媲美之人,她反问,声音骤然变得尖锐:“为什么?”

而后语带讥讽地继续道:“当然是为了一个女人。”

她见多了执念深重的人,宁愿在忘川冰冷的河水中忍受千年煎熬之苦也不愿踏过这奈何桥。不为功名,不为利禄,皆因情。

如若在忘川河中游荡千年执念仍不消散,便可在缘定时间投生寻找所爱之人。但倘若在这千年间,心念已变,躯体难忍煎熬,则堕入河川万丈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孟婆也见多了那些为了所谓的情奋不顾身跃入忘川河水中的人,但真正能忍受这千年之苦的,千万年来寥寥无几。尤其是当他们看到自己心爱之人一遍又一遍走过奈何桥,毫无留恋地饮下孟婆汤了却尘事,纵使当初爱得多么热烈,最终也心灰意冷。

这就是人,放不下,看不破,舍不得。

她看向嘲风淡漠的面容,心道这一切究竟是缘,还是孽缘?她垂头苦笑了一下。

不懂情,因而能渡人,对于情,她终究是无法参破。

江泽怔了片刻,恍惚之间好像懂了那个老人对着麦田出神时,他身上的哀伤愁怨从何而来。

是为情所困。

徘徊着的青年抚了抚头,最后望了一眼身后来时走过的黄泉路,然后纵身一跃跳入了忘川河中。

“爸——”江泽睁大眼睛,手臂伸出去。

嘲风瞥了一眼嘴角含笑的孟婆,一拂袖带着江泽消失在奈何桥边。

孟婆任由魂魄与之擦身而过,半晌才转过身,缓步往孟婆亭走去,嘴里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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