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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龙感怀-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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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和他从滩涂而出,随行百米,被狐二止住了:“夜深至此,龙王留步。”
黑龙闻声留步:“此去数十年,狐兄保重。”
“龙兄也要如此。”
黑龙拱手行礼,狐二又细瞧了他一会儿。海里的大妖怪兴许都是如此,因孤独而显着情深似海,相处久了,才知其心底彻骨薄凉。那份孤寒未必冲着别人,兴许只难为他自己,却让倾心爱慕他的人神伤。
狐二欲再开口,却见浅粉闪电从天滚落,劈在两人身侧,万顷深蓝海水透出瑰丽亮紫,几瞬才熄。狐二心中骇然,黑龙也紧向海中走了几步。浪及膝盖一刻他又停住了,回头看向狐二,那清澈眼中并无什么惊喜,担忧和恐惧却有一些。
狐二与他对视,心中滋味更是难言。
“狐兄……”
“你要我信哪个?你一年前骗了我,还是你一年中与他人欢喜生子?”
黑龙静了半晌,对他道:“狐兄近一年未归,未能事先和狐兄知会孩儿存在,还望见谅。”
惊雷和暴雨随闪电由天边而至,那人未用术法,只着单衣站在暴雨之中,挺拔身形亦如既往,丝毫不显狼狈。
“那他母亲呢?”狐二轻声问。
“是我海中侍女。”
“神煞海中,再降龙子,”狐二仰面叹道,“我原本认为他该叫卷。现在想来,兴许该是个更英气的名字。”
急雨打在海面之上,近海不断有宽尾人鱼跃出水面,颂唱着迷离欢歌,似雨中隐神,无视人间悲欢。
“你出生那时,也是这般暴雨。”狐二对他笑了笑,“彼时我和龙王怄气,至他去世也未见过,现在却不想和你也如此。”
“我却和我父王一般,令狐兄失望了。”
“我不知那孩儿如何,也不知他母亲如何,更寻不到什么证据。此刻只是有心和你坦诚一谈,不知能否改你心中主意。”
“我后嗣已破壳,此前是我对不起狐兄,也请狐兄谅解我一份俗心。”
“直到这一刻我仍觉得你是在骗我。”狐二讪笑一声,“便如最苦情的话本里,执迷不悔的弃妇一般。”
“狐兄不应这般形容自己。”黑龙站在海中回眸,“是我之前不知深浅,今后便不会了。”
“你此前属意于我,我动心之后,你觉承担不起,后悔了。”狐二对他笑笑,“这般为你我落款,你可满意?”
“总归,一切是我的错。”
暴雨未停,神煞海上又起滔天巨浪,人鱼歌声却依旧婉转而来。狐二行至他身旁,从袖中又将那璘粉摸了出来,璘粉质轻,见风便散,狐二快速将它涂在黑龙下唇之上,轻吻了一下。
他动作间,黑龙一直静静瞧他,像个遵纪克己的乖书生,只理会眼下功课一般。
狐二对他一笑:“这东西会让海葵失忆片刻,龙王呢?”
黑龙轻舐了去,摇头道:“这等玩物,对大妖怪毫无用处。”
璘粉入口微苦,狐二也点头对他道:“便如你海葵坡上的毒物一般,对我并无用处,你也细心驱散了。”
“我此前确待狐兄极不同,”黑龙似人偶般麻木道,“此后绝不会令君有此困扰了。”
狐二扯面苦笑:“龙王当真心如铁石,若我再逼迫于你,只显着我不够潇洒了。”
“我孩儿降世,需我照顾,”黑龙对他做了个深揖,“你我改日再约。”
“无需龙王费心改期,”狐二对他拱了拱手,将怀中盟约递还于他,“我将回云雾山脉,待龙门再开,盟约祭天,我自前来叨扰。”
黑龙将盟约接过,沉声道:“当日我便去入海处迎接。”
狐二瞧他急速入海,忽然发觉这是第一次,狐二目送他离开。他又站在岸旁听了许久人鱼歌谣,转身向西而去。






第50章 明遗志(一)

黑龙知他身后看,但他来不及再和他多说什么,入海一刻,他瞬术开了封印之地的门,闪身而入。
龙血铸就的摇篮中,龙蛋已裂缝,中间蜷着他等候多时的孩儿。
“卷?”黑龙轻声唤他,却未见他起身。
黑龙快步向前查看。那蛋壳只裂了极细一条缝,隐约瞧见里面有个活物。或许这孩儿比他儿时更羸弱些,只闻到世间一丝气息,便再无力气破壳了。黑龙用指腹轻轻将蛋壳拨开,只拨开手指粗细的缝隙时,便停住了——那蛋壳中,未盛着一条金叶子龙,而是蜷缩着一只卷毛九尾。
他银白卷毛贴服在若粉身躯上,双眼紧闭着,腹部起伏剧烈,仿佛一只缩小版的狐二,在水中浸泡过久,生了急病一般。
妖后嗣随强者血脉,壳中合该是龙,此刻却是九尾。
黑龙心中疑虑一闪而过,又因他似狐二,心跳得更厉害了些。他背身长出一口气,轻轻将剩下的蛋壳全部拨开了。
卷的全身渐渐露了出来,新生狐爪瘦小粉嫩,紧抱着自己细弱狐尾颤抖着。他许只有狐墨一半大小,破壳之时将他布的护体结界挣开了,封印之地中的暴热环境许影响他不少,额前已有薄汗。黑龙减弱呼吸,将他捧在掌心之中,挨上他滚热身躯一刻,黑龙忍耐多时的泪终决堤而出。
“卷。”
“是卷。”黑龙这般说着,欣喜地回头看了看。
他身后什么人都没有,只有那三个火球绕着虚空而转,发出呼啸之声。他苦笑一声,暗自摇头。不久前他还百般拒绝狐二,此刻竟又希望狐二跟在他身后而来,也在第一时间见到两人血脉。
他是刚当了父亲,脑子有些不清楚了。
怀中九尾一直未睁眼,黑龙揉了揉他脊背,又在他耳旁轻唤几声,他如若未闻,也未有反应,仿佛等待什么来唤醒他一般。
黑龙环顾四周,没有任何用得上的东西。他以为壳中该是幼龙,早已按着图当年布置,为他备好陆上淡水和龙息洗礼。如今各种准备皆如废品,掌中孩儿又如此沉睡,他竟不知如何是好。
若通知九尾家中,他此前瞒住狐二之举便极多余,狐二知道这孩子在,怕更不愿燃元丹,放下过往;若不去寻,卷又要如何才醒来?
孩子性命要紧,狐二性命也如此,如今若要他舍下其一,还不如自己先死了。
黑龙心中略有焦急,捧着孩儿站在暗门一旁。因近烈焰,手中孩儿毛发渐渐蓬松,腹背细卷落在黑龙指间,滑银如丝。黑龙低头看他,忽然想起狐二带他树上饮酒那日。
——树是上古树种,妖界只此一棵,称为老树;果子挂霜便叫霜果,新生九尾落地后皆饮此物。
大妖怪向来规矩极多,是九尾,而不是龙,那么便该随九尾的规矩来养。黑龙稳了稳心神,为他尚未苏醒的孩儿做了个气泡结界,柔声道:“我儿时住我父王掌心结界,你便也先如此。”
黑龙敛息带卷从封印之地而出。海中众妖皆向龙宫而去,龙母带着芸歆站在宫门口迎接来客。每个人都面露喜色等待着,黑龙瞧他们一眼,上浮九尾湾。
陆上风雨未歇,狐三也已不在聚灵椅上。暴雨中珊瑚愈红,只有狐七在树上来回跳着,时而仰头饮雨。黑龙见到他一刻,便如见到卷将来的样子,心中温情如浓墨入水舒展开来。他本打算自己闯次谷中,便是被发现了,也抵死不认,如今有狐七在,一切便方便多了。
“小七。”
“龙王?!”狐七极惊喜,弯眼一笑,“我见到闪电了。恭喜龙王!您有孩子啦!”
“正是,”卷在他心口处仍急促呼吸着,黑龙耐着心性问:“我海中庆生饮酒,可烦请小七为我取几枚霜果么?”
“要用霜果?”狐七眼睛亮了起来,“可是酣鹿的酒?”
“正是。”
“我这便去取,”狐七跳了起来,笑问,“您需要几枚?霜果摘下片刻就不新鲜了,您下次需要,我再去取。”
“两枚便好。”黑龙说完,补充道,“酒并不多,还望莫让别人瞧见的好。”
狐七对他弯眼一笑:“放心吧,除了我二哥去拿那果子,他人去都是偷偷的。我,更是个中翘楚。”
“多谢。”
他瞧着狐七沿着山路而上,莹白身躯转眼便没了踪迹。卷在岸上似乎更适应些,呼吸渐缓,仿佛真正睡着了一般。黑龙隔着衣服,轻抚他背脊。
“刚才那是你叔叔。”黑龙对他道,“你有一个伯伯,五个叔叔,他是最小的一个。”
除了叔伯,卷还有祖父母、婶婶们,因黑龙一人之过,这些亲人近期都不能见了。总要等狐二忘却前尘后,才好再做打算。
龙王生子,暴雨不绝,黑龙在雨中站了几刻,狐七用尾巴卷了果实,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他将果子放在黑龙手里,笑言:“因下雨,溪水丰盈,我划着水回来,比走路快多了。”
“多谢。”
“龙王无需客气……”狐七停了停,又问:“我二哥可还在海中?”
黑龙心中一涩,低声道:“我儿降生前已离开了。”
狐七抬爪拍了下自己头,懊恼道:“我是笨,若是我二哥在,您就不需我来取霜果了。”
“莫将头砸坏了,”黑龙对他道,“你二哥回来定要问你。”
“嗯嗯。”狐七点了点头。
“我海中许久未有新生儿,此刻有些让人手忙脚乱,”黑龙装作不经意地问,“九尾新生儿可有什么讲究?”
“定要请一位族中最靓丽的人,将那孩儿抱在怀里,喂他喝下霜果。初生九尾喝过霜果才会睁眼,第一眼便见美人,将来才会长得更美。我侄子见的是我二哥,黑眼睛圆溜溜,好看得不成样子。”
黑龙暗暗记下,又问:“还有其他说法吗?”
“那美人喂果时,该说一句——”狐七扭头想了想,郑重道:“‘黎明山九尾谷,贪玩莫忘归家路’,我二哥是这般说的。”
“多谢。”黑龙将果捏住,对他告辞:“明日绿芜送水酒来,还请谷中畅饮。”
“您送过我大礼,我却没甚还给您,只这两枚果子,也是借花献佛,希望您喜欢。”
“已是大礼,”黑龙笑道,“多谢七公子慷慨。”
“再祝龙王喜获麟儿!”
黑龙回眸对他笑笑,沉身入海。
过龙宫时,绿芜和芸歆已在龙宫口开始摆宴,流水席依水流而摆,蜿蜒至深海瞧不清之处。黑龙知龙子珍惜,却也没想过会有这许多妖怪为他欣喜至此。他总觉是感情两人私事,在他人看来,却是万众瞩目的大事。
黑龙速行,书房中狐二喝剩的半杯茶仍在,黑龙将它灌入腹中,凉了凉灼热内心。狐七口中的锦衣美人万不能至,其他亲人如今也只能瞒着,万事都需他自己上阵了。
黑龙将它放在自己床榻之上,找出狐二颇为嫌弃的金冠锦袍,仔细穿好。开龙门后,他人多道龙王身姿英挺,容威难挡,黑龙却初次为自己相貌尚可,感到欣慰。
他用鲛纱将孩儿裹了,横抱在自己怀中,拧开霜果。幽香阵阵,汁液清亮,黑龙将果汁滴在卷口中,沉声道:“黎明山九尾谷,贪玩莫忘归家路。”
他怀中的孩儿睁开了眼,狐眼上挑,眸色如蓝绿琉璃,见之忘忧。它不哭也不闹,单眨着眼望向黑龙,黑龙瞧着他眼中金冠的自己时隐时现,心中悲怆都在他天真懵懂的神态里平复下来。事情或许和他想的仍不尽相同,但有他在,这海中至少便不会那么孤独了。
“你像你祖父多些。”黑龙对他道:“他名蒙尘。”
小儿并不懂蒙尘二字,只睁目瞧黑龙,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人生奥妙来。黑龙抱他出门,停在了他父王雕像前,跪拜下去。
“这是我和宜海的孩儿,名卷。”
黑龙将卷向前递了递,龙息映在他眼中,似更亮了些。卷眨了眨眼睛,对那雕像极感兴趣,探头去看,又被黑龙拽了回来。
“他眼如琉璃,是我父亲模样,若你还活着,总会欣喜。”黑龙将它揽入怀中,对雕像道:“海中孤寂,没有宜海,我便只有您龙息可对谈。”
“孩儿降生前,我与宜海决裂了,他将盟约还我,此后除了公事,不会再见。我虽心痛,却也为他高兴。我因宜海慈心而生,已是坏他前程,之后控制不了自己所为,又险些要他性命,离开我这等无知而卑劣的人,是他一生幸事。”
“本想卷为龙,不会再牵绊于他,如今卷是九尾,怕极难瞒得长久,儿子该将大事打算起来,趁宜海未明之前,送他元丹再造。”黑龙抚怀中九尾卷毛,淡淡道,“都说妖生子随强者血脉,或许宜海确实比我强些。”
“若细说来,儿子对龙王生子之事,皆有疑虑。幻龙曾说,龙不可为母。因麒麟指点,图全开龙息而有孩儿,那孩儿未出世便被当成补品吞了,吞他之人,本该妖力大增,却未成什么气候,全支被图所杀。父王同样赐我生命,我虽是条龙,却羸弱不堪,镇日活在气泡中,鳞片也长不结实。如今我开龙息,卷却连龙也不是,只是九尾。”
“见着卷的一刻,除却为父之喜,儿子思己也颇多。我屡次去龙冢,幻龙都不愿称我为龙王;龙开龙门,便有伴生兽,而我开龙门,却没伴生兽踪迹,只能增强妖力,泽被水族。若卷为九尾,图的孩儿为鲸,那么,”黑龙仰头望向雕像双眼,沉静道:
“我真的是生而为龙么?”
龙王掌中龙息闪烁,仍如常燃燃,并无回答。黑龙将卷揣进怀中,低头行礼:“海中诸妖已在准备流水宴席,我需携子前去。卷九尾模样不能露于人前,我已将它蛋壳复原,稍后便供在龙宫之中,让水妖心安,也让九尾心安。”
黑龙抬头望过,静了片刻:“父王为保我平安,宁肯令宜海煎熬,也不留只言片语。我多希望您生前将一切对我坦白告知,那么我便敬宜海为此生恩公,终生不敢向前,虽不会知他可爱之处,也好过如今下场。您总说山海相依,望我助力陆上,我却觉得只有我们神煞海一直索取的份,黎明山并未从我们这里获得什么。”
黑龙从地上站起,轻声道:“如今我放他一条生路,算是神煞海对黎明山的一份寒酸报答。”
“儿子告退。”






第51章 明遗志(二)
卷的蛋壳摆在加过结界的黄金架上,流水宴席连摆七日。
靠着狐七每日运出的两枚霜果,卷也囫囵长大了些,每每见到黑龙拿果子,琉璃眼中便有金光闪过,似个守财奴见着金银,表情极逗趣。
黑龙一日比一日喜欢他,他似狐二和他父亲,都是他心中极爱之人。他如往常一般来宴席上走过一圈,上浮九尾湾。
今日湾中,狐七不在,只有狐大在。他坐在聚灵椅上,手边放着的,正是黑龙来取的果子。黑龙没怎么见过九尾大公子,他战伤之后迅速结婚生子,连九尾谷中都未住过。他略略思索,将卷藏好,从海中现身。
“龙王来了。”狐大起身道,“还未亲口恭喜龙王喜得麟儿。”
“多谢,大公子客气。”
“狐七今日有另外功课,托我将明日兑酒的果子送过。”
“有劳大公子。”
狐大对他笑笑:“酣鹿的酒,龙王新生宴后怕再没什么了。”
“酣鹿爱酒,总会再藏些。”
“龙王如此爱子,定然也爱妻,若已成婚,我谷中却未至,便是极大失礼了。”
孩儿诞生数日,除了狐二,还未有人问过孩子母亲。黑龙瞧他一眼,回道:“他母亲是我海中侍从,未想过成婚之事。”
“侍从?”狐大微笑一下,垂眸回忆,“我此前在战场上,总见得到先龙王。他常常拼搏一日,便负伤而归,而后多年,便总和一个布衣的清秀侍从呆在陆上。”
“侍从明珠,是我父亲信赖之人。”
“而后先龙王娶妻,想来也是极信任。旧事说起来便长了,耽误龙王饮酒。”狐大对他笑道:“我虚长龙王几岁,便托大说一句,有儿便称心如意,不如成婚了事,不若总有人惦记,龙王也未必过得舒坦。”
“大公子所言,在下自当考虑,海中宴请还将持续些时日,待新生宴结束后再做打算。”
狐大起身鞠躬,轻言:“龙王不觉我逾矩便好。”
“大公子为大局考虑,我亦如此。我听闻凤族阮氏有秘法可令妖如获新生,若我父王当时知道,兴许便送明珠去了。”
狐大皱了皱眉,语气冷了许多:“龙王所思,我也自当考虑。”
“如此,”黑龙点头,“告辞。”
狐七今日送了四枚果子,黑龙将它们摆在卷的面前,瞧着他亮晶晶双眼闪了又闪,最终选了最大的一个。
“今日你大伯来为你父亲讨公道,”黑龙对他说,“我看你这果子也吃到头了。酣鹿只有那么多酒,你的新生宴也摆不了几天了。”
卷听不懂这些话,只看着自己的果子,黑龙将他的选择掰开,递给他自己蹬着吃。
“若他日给你些旁的吃食,你可会哭?”
卷将一个果子喝光,踢到一旁,又扭头看他。
“这顿没了。”黑龙对他慈爱一笑。
卷看了看他,将眼闭上睡觉。
“九尾都这般乖么?”
黑龙又将他揣进怀中,向虞渊而去。自卷降生以来,他便疑心自己并非是龙,本于心煎熬,因卷在身侧,又平复大半。如此挺过七日,卷骨骼坚硬许多,终能在结界中往虞渊一去。
黑龙径直降底,开了厅门。狐二所封龙血鼎依旧如故,厅中凝水中闻不到龙血气味,如寻常虞渊水域一般。
他将卷从怀中取出,置于远处角落。自己坐在另一角落,长出一口气。他反手按住自己颈上半寸,找到了脊骨起始之处。黑龙喉中一紧,轻唤了狐二姓名。
“胡宜海。”
他姓名便如回气法术,令黑龙振奋。两指透过皮肉,直直按至骨上,他忍着一时目眩,如从石中抽剑一般,将自己龙脊缓缓拔了出来。
金红龙血四溢,如有所感般朝着厅中圆鼎而去,又被结界挡在外面。黑龙瞧了眼角落孩儿,定睛去看他手中龙脊。离他身体后,人形脊骨化为龙躯等长的金色脊骨,摊在黑龙膝上。黑龙左右膝行一一伸手摸了,三千四百六十七节,每节上都有他父王龙息封印的痕迹。
他以为他父王只为他留下龙息一捧,却没想过他父王日日陪伴在他身侧,支撑着他。
“宜海和我说,他带着狐七元丹时,日日听得见龙王碎脊之声。”黑龙颤声道,“我那时便有些困惑,海中有何事需要父王碎脊,现在想来,该是为了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了。”
黑龙擎起右手,掌心如凡人翻转,上头除了掌纹,并无丝毫龙息。
“您瞧,”黑龙苦笑一声,“离了您龙脊,我便不是龙了。”龙脊暗藏金光,将黑龙罩在里头,他跪在龙脊之前,轻声问:“那我该是个什么妖物?似我父亲般的矮马么?”
手中龙脊内侧似有凹凸,黑龙将它凑到近前细看,面前凝水忽动了动,显出些金红字样。黑龙将龙脊内侧一一扫过,凝水中便铺陈书信一页,字迹虽小却神采飞扬,是他父王字迹。
“父王定要儿子已至绝路,才肯告知原委么?”黑龙笑问。
吾儿诸安。
若有拨脊之举,妖界炎鼎必将再起,你也已开龙门,却未逢伴生兽。
雨落姑娘确非你生母,你是我与神将蒙尘之子,孕育在我元丹气海中,今后也由我抚养成人。
当日他仓促离我而去,我极悲伤,一心为他复仇,也忧心我等未竟之事。我是个不爱思考的人,靠打架松筋骨,空闲时候,他总陪着我,我也不需多想。他走后,我很思念他,又不敢轻易寻死,养伤时慢慢想到许多细节:他来自荒漠,却不许我去看;他似乎知道很多,却又说不出怎么知道的;他血肉可修复我仙器灼伤,目能辨世上万物,我将所有龙王梦境见了个遍,也没有别的伴生兽如此。
伤初愈之后,我去了你父亲故乡。到那里我才发现,他说自己是个无名妖兽,却并非如此,他成我伴生兽前,该是陆上的麒麟。我从他住所中找到许多绿色鳞片,都是书中才有的传奇之物。那些鳞片大部分藏在他房中草垫下面,还有零星一些散在洞内各处,想来那时候,他已近失智,无心隐藏了。
麒麟是个传说中的妖物,除了妖界刚被封时频繁出没过,其他时候都是位隐神。我从他故居中回来,为确定一二,便去问了胡九尾。他说麒麟身如矮马,遍覆绿意元宝鳞,兽眼通透,能瞧出他人心意,所以能成大事,也因此朋友不多。我问他麒麟人形如何,他说,麒麟常兽形行走,与他作别时化过一次人形,有些像陆上为我侍疾的明珠。我问他麒麟在何方,他说,麒麟将走兽托付给他之后,便很少露面,少说也有个两千年了,兴许已亡故,不然炎鼎时期,定然会回来。
我知他回来了,虽用着别的身份,也全然忘光了,但仍在战场上奋力抵抗过。
两千年前,便是我第一次开龙门之时。我站在万尺波涛之上,饶有兴致地瞧着几个陆上妖怪奋力而来,他是其中看起来最弱的一个,黄褐色的毛发遇水更显稀疏,艰难地冲过第三重门后,趴伏在我脚边喘息。我当时便觉着他可爱,摸摸他头,他便努力睁开琉璃眼,对我一笑。
从那时起,我便未和他分开过。无论他是个宠物,还是后来的蒙尘,我都一直和他在一起。海中孤寂你可领略一二?若没了他相伴,便觉自己是海底沉沙,连睁眼都多余。
未问过九尾前,我曾以为我和他只是情人间的生离死别,虽令人唏嘘,待我死了也便结束,却没想到还牵扯着妖界存亡大事。若我死了,世间无龙,龙门便会再开,新的龙、新的伴生兽都会再来,而我却不知道他人伴生兽是否与你父亲一般,能看透世界万物。若能当然好;若不能,怕妖界终有一日仍要万劫不复。
我可以死,带着麒麟能力的蒙尘却必须活着,可我却不知新的麒麟要从何而来,只能自己想办法。我此前因蒙尘能言能化形之事,踏平了龙王梦境。在图的梦境中,我找到了龙生子之法,更令人感慨的是,她生子之法,是麒麟透露给她的。那法子要我定心,也要能再见蒙尘一面,我思虑多次,仍求了九尾胡宜海帮忙,试一试能否见到彼时蒙尘。我私心也有,我与他没有告别,也未互吐心意,自然想见他。
我却未想过,在那一刻,见到了你未亡的父亲。他站在烈火之中,衣裳破烂却还是清秀样子。我开着金眸瞧他,心知自己无法救他,只是会生个有他血脉的孩儿而已。那一刻,心如刀割,甚至有些怪自己为何来见他。他听得到我心意,却并未理会其中任何和麒麟有关的问句。他是失智后的麒麟,却将一切忘光了,只以我为天,只关心和我心思有关的消息,其他如若惘闻。
他说爱我,也说我不可输,那么你和我就都要努力赢下这局。
我那时在陆上取暖,时刻盼你出生,你出生后,我便可以将你交给九尾抚养,自己去寻你父亲。但天不随人愿,你出生后,并不是麒麟模样,而是和你父亲一样,像匹黄褐矮马。
我生了你,却未让你成麒麟,而是连最低等妖物都不如的伴生兽。无人比我更知伴生兽苦痛,即便强大如麒麟也会神志尽失,成他人附庸,靠我虚弱时刻偷生。所以,我将我的龙脊留给你,我本来是留给你父亲的,他却为救我而死,如今留给你,也是应当。
龙脊共三千四百六十七节,我已一一修改过,可令你脱胎换骨,成我一般黑龙。我为龙王,不能置妖界于不顾,自然也不能令自己孩儿浑噩此生。说来也怪,若你是麒麟,我离开你不会有半分犹豫,但因你似蒙尘,我却有那么几分不想死了——却也几分而已,我仍极思念你父亲。写到此刻,似乎更离不开你了一些,多希望炎鼎未起,你平安此生,未见我此等胡言乱语。
此等话语并无用处,龙脊长短有限,我该说些有用遗言。
吾儿名晤,应速速成年,别误了我与你父亲会面之期。
吾儿名晤,若你心意已定,便抬头看看那吸血烈阳,两个太阳,一真一假,你便选了那假的,用父亲给你的龙躯将它拖下来。若恭怀敢来,便同你山海盟友,将他撕碎在妖界,他一身仙力妖界滋养,合该还给妖界。
吾儿名晤,我也盼你为我告知胡宜海。他敬我为英雄,我虽利用了他,却也未负他。若他日后所遇良人非定契之人,便寻了凤凰真火将自己元丹烧了,重新修炼所需功德,可由山海同盟而得。
吾儿名晤,见面为欢,终我一生,只亏欠于你。
拖你来这世上,万分抱歉。
罪父渊 

金红字迹悬于凝水之中,黑龙将脊骨收回,仰面一笑:“您已竭力,罪从何来?我件件应您,只不能告知宜海。想来,您也不会过于在意。”
金红字迹渐渐隐去,黑龙又瞧了眼角落熟睡孩儿,将他收在怀里,柔声道:“你该放在何处才好?”
黑龙关门而出,海中宴请欢声不断,落入虞渊水中,也只闻混混作响。
“宴席不断,你便有果子吃,”黑龙轻叹一声,“父王为了你,兴许要当个厚颜酒鬼了。”
黑龙转身离去,于无尽虚空之中,有只浑噩兽眼费力睁开了。
“好吃……好吃的……”它似有恶臭,拖着庞臃身躯而起,“是那美味的东西。”
它站起一半,又似乎被人拉住,心有不甘地回头吼:“吃!”
“罢了。”






第52章 露真容(一)
狐六顶着如湿棉的白雾,拽响了狐二留在山脚下的铃铛。
“怎么了?”片刻后,狐二执剑落地。
“西南谷地有无名妖兽进犯,纹星满星已经和他们遇上了,各有负伤。”
“回程。”
狐二带着狐六出了云雾山脉,烈炎和叠狰传音瞬息而至。
——他们来了,速归。
狐二对狐六道:“我先去南漠一趟,你支援满星,也要保重自己。”
狐六点点头:“二哥放心。”
“宜花,”狐二将他喊住,递给他一整袋丹药,“若有伤兵,尽数分发。”
“嗯,”狐六点点头,“谷中仙药有母亲操持,已送至各方,还请二哥安心迎战。”
“二哥等你传音。”
“您亦要保重。”
南漠依旧荒凉,因天气过热,沙尘皆浮在空中,若半帘遮面。他大哥已先一步来了南漠,见他露面,微微颔首,他身侧叠狰仍是元身样子,紧盯着南方虚空不放,该有多日未休息了。
“何时发觉不妥?”狐二问。
“昨日夜里,闻到昔日战场上凶兽味道,不过转瞬即逝。”
“西南已应敌……”狐大疑虑,“天上丝毫未动,却有兽裂空而来,当真一次比一次奇怪。”
“阮伯父那边?”
“自云雾山脉一行后,便再无他消息,好在有五弟和青雀主持,尚能应付。”
“龙王处可有什么回信?”
“海中眼下是新生宴,狐七通知了绿芜,芸歆已知,但却未寻得龙王。”狐大皱眉片刻,又道,“不过并不急,他晚上会来取霜果,我自当再告知他一二。”
狐二闻得本命剑惊鸣,皱眉问:“他取霜果做什么?”
“饮酣鹿。”狐大不耐,“他用酣鹿酿酒的清泉做要挟,将酣鹿多年积藏都收到了海中。”
狐二想起当日树上饮酒,他略呆模样,轻摇了摇头:“他不似此等仗势欺人的妖怪。”
“许有了后嗣,欣喜若狂吧。”狐大皱眉道。
“待我入海中寻他。”
“除了战讯,我另嗅到一丝水汽,”叠狰皱眉道,“有些似龙王开龙门前的味道。”
“龙王说,再开龙门,许要数十年。”狐二心中疑虑更盛,竟有些疑心自己在山中已呆了数十年,“我去云雾山脉,应不过十日吧?”
“今日是第八日。我不信他所言,我信我自己,”叠狰悻悻道,“他身上有你味道,却与他人生子,不值得信任。”
狐大也瞧了狐二一眼,脸上不耐丝毫未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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