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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您走错蜗壳了-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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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吞抬头望进陆英的眼中,从他淡漠无波的语气中读到了一丝高深莫测。云吞年纪不大,自幼又因为胎中带伤,身子并不大好,修行远比不上其弟牧染,唯有的仙泽和修为也是靠爹爹和父亲相传,以及多年浸淫在药木中修得的,说来,他这一副柔软的身子骨怎么也不像能和鱼妖大战一场的模样。
花灏羽也察觉了不对,转头看着云吞。
云吞想到那个一身黑袍站在风中的男子,下意识将他藏进自己神识的深处,抿了抿唇,解释说,“鳞~片~非~我~亲~手~所~取~,我~被~鱼~妖~打~伤~昏~迷~,醒~来~后~鳞~片~便~在~手~里~”
他说一半留一半,实则顾虑颇多,云吞心怕那不知是人是妖还是鲛的那位暗中潜在仙岛附近有何意图,也不晓得神君可否知晓有这么一人,救命之恩云吞不能忘,只好言到即止,稍作提醒。
陆英眉峰不动,沉静道,“你不知是谁救了你?”
云吞点点头,听出陆英的怀疑之意,知晓是自己的含糊让他起了误解,便拢了拢袖子,恭敬朝神君道,“所~以~学~生~想~来~见~一~见~鱼~妖~,看~可~否~寻~到~救~命~之~人~”
陆英的目光落在云吞白净的小脸上,未脱稚气的少年周身带着淡淡温软,一双横斜入鬓的眉俊雅中含着沛然正气,他将云吞看的有些紧张,轻咬下齿,露出两枚圆圆的酒窝。
陆英忽然笑了出来,放开被紧锁的鱼妖,一声水声在潭子中溅开,道,“你不必紧张,本神君并无他意,你有心将此事告知于我,是作提醒,我怎会责怪于你,岛上有数千子弟,作为医者,思虑深,顾讳多,也是对生灵的尊重。”
云吞听他这么说,心底算是松了一口气,慢吞吞清脆脆道,“还~望~神~君~多~留~意~”
陆英微微低头,问,“你想让我留意此人可否会伤着学生,还是留意此人动向?”
云吞愕然抬头,心想,这有什么区别吗。
直到与花灏羽离开紫坤小楼,云吞都想不通忍冬神君的意思,抬眼看见大步走在前面的白狐狸,伸手指戳戳他肩膀。
花灏羽冷着脸转过头。
云吞眨眼,叹气道,“欸~,温~缘~说~的~没~错~”
这脸也太凶了。
花灏羽拧眉瞪着他,不提温缘还好,一提便是一肚子的火,千防万防这么久,却没防住这只蜗牛,竟然不知何时住进了那小狐狸的寝房。
花灏羽再凶,云吞也不怕他,问,“神~君~是~何~意~?”
花灏羽斜眼睨他,这只蜗牛不是聪明的很吗,不是让温缘崇拜的厉害吗,怎么现在蠢的一比那啥,他冷冷道,“神君是想知道你对救你的那个人是什么态度。”
说完,一挥袖子,不理会云吞,自己走了。
岛上浅水没过沙滩,午后的阳光透过婆娑的树叶撒了一地细碎日光。
云吞化成蜗牛趴在一块圆润的鹅卵石上,抖着触角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从小壳里叼出一只粉蓝色的蝴蝶结挂在脖子上,探着触角往鹅卵石前的小水坑里瞧,美滋滋望着里面的倒影,一根触角弯下来托住自己软软的小脸,一边美一边想,他对那人什么态度?自然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他日有缘,必定要报上一报。
身后翠绿的竹林子里如海浪荡起幽郁的绿色,一只红嘴的海鸟轻轻落在小蜗牛身后,静悄悄的抬起爪子,撑起翅膀,仰起锋利的尖嘴打算捕食这只美腻的蜗牛。
海鸟刚落下爪子,几道银丝无声无息从天而落,瞬间缠住海鸟的尖嘴,朝林子深处带去,没发出半刻动静,层层林叶间幽幽闪过半片衣角。
云吞把他爹‘穿的太鲜艳会被鸟吃掉’的警告忘的一干二净,自顾自正美着,殊不知自己差点成为鸟下美食。
神君的亲自召唤让云吞和花灏羽在四大学堂中风头正盛,岛上各科夫子对其褒贬不一,有人以为年少出名,恐有伤仲永之果,不过也有夫子则觉得二子勤勉刻苦,低调谦和,心怀慈悲之心,必将大有所为。
不管讨论有没有结果,云吞的日子却过的愈来愈好,大抵是他看起来比较容易亲近,学子每有疑难杂问便捧书前去讨教,解惑后总会送些瓜果零嘴作为报偿。
这些东西云吞是不吃的,自然便美了跟在身后的灰狐狸,一段时日后,温缘深感自己颇有发福之态。躺在岛边的巨石上给肚皮晒太阳,将一身的毛发都晒的松软,爬起来去寻云吞让他偷偷给自己开些减肥的药。
灰狐狸哒哒哒跑走,从身后的竹林中走出两人来。
花连不屑道,“表哥你就这么任由这两个人踩在你的头上?明明表哥的医术更为高明,那云吞算什么,还有那个狗仗人势的温缘!”
花连愤愤不平的说着,没看见花灏羽原本带着的若有若无的笑意彻底冷成寒冰,一双狭长的眸子泛着危险的警告,他微微垂眸,遮住表情,一言不发的望着温缘离开的方向。
*
学堂月试连着考了三日,温缘顶着两只大大的熊猫眼趴在桌上望着一脸复杂的云吞,问道,“你也怕考四吗?”
虽然云公纸平日里不怎么看书,课业也是他给写的,但温缘就觉得,他应该都会的。
温缘一问,听见话的人都围了过来,显然十分关心云吞的回答。
云吞低头,一手搭在另一手的脉象上细细的摸,片刻后又拉过温缘的毛爪子,将他变成手切脉,温缘不知他做什么,伸长了脖子,将狐狸眼凑到云吞跟前,“肿么了?”
云吞望着桌子,露出一个郁闷至极的苦笑,闷闷说,“有~一~科~,我~做~错~了~”
月试共有十二科,分的是‘望闻问切’四项诊法,‘内外儿妇’四类大科,以及四本上古流传至今的经书,考试的内容涉及范围广,从倒背如流的经书到精炼的上手针灸切脉下药续骨,难度不小。
温缘拍拍他的肩膀,略显崇拜的安慰道,“你竟然还知道自己做错了,我连做对了什么都不知道。”
周围的学生皆是附和,纷纷赞叹,云公子竟然知晓自己哪里做错了。
云吞,“……”
月试的成绩很快便张榜公布了,由于云吞和花灏羽风行正盛,放榜那一日不少夫子和同窗将关注放在了二人身上。
医学四书熟背默考,望闻问切四项诊法,云吞与花灏羽分占众多科目的前二甲,其中元首则云吞居多。
花灏羽,“恭喜。”
云吞,“同~喜~”
艳羡周围一大群学子。
学堂用午膳时,温缘捧着一大盘青椒炒肉末,看着云吞忧郁的给一株翠绿的草药涂蜜,“为何不高兴?”
如果是他考的,兴许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还要翘两天才行。
云吞慢吞吞吃着草药,蓝田蜜甜腻的香味伴随着药草的苦涩化作奇异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他将梨木小勺含在口中,欲言又止的望着温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只道,“下~午~你~要~好~好~听~课~”
温缘当时不明白云吞的意思,直到胡子一大把的韩夫子将试卷丢在云吞面前时,他才知道云吞考完试所说的他错了是为何故,让他自己好好听课又是为何。
韩夫子胡子一大把,气的脸色通红,颤颤巍巍指着云吞,道,“三门医科你样样第一,为何到了老夫这妇人之科,你竟然写了全错,云吞呐云吞,你是看不起这一科,瞧不起生你养你的女子,还是对老夫有意见呢?”
云吞委屈的捏着衣角,软软糯糯说,“学~生~知~错~”
韩夫子吹胡子瞪眼,身为人师谁不想能教出来个天资卓绝的学生,他云吞每门课业没下二甲,各科夫子明着不说,暗地里乐开了花,若他日此子有望悬壶济世,成为医家圣手,作为夫子脸上也是沾了极大的光,可不想,他教了一辈子的学生,竟然将最聪明的学生教了个零分,摆明了就是云吞对他这夫子有意见。
“你错哪里了?!”韩夫子怒道。
云吞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连忙低下了头,瞥到花灏羽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云吞抽了抽鼻子,“哪~里~都~错~了~”
韩夫子气呼呼的扶住桌角,拿着教鞭远远指着他,“你还知道自己错了!出去站着,想明白为什么全错了,老夫就让你进来。”
又被赶出去了,云吞哀怨的想,收拾好自己的小书包,抱着一路逶迤穿过学堂,甩掉满堂同窗的纷纷议论,去学堂门口反思去了。
身后的黄竹门吱呀一声关了起来,云吞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屁股还没坐热,就见白底黑面熟悉的鞋子落入了眸中。
“这次为何被赶出来?”陆英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云吞嘴角抽了抽,心说怎的他每次被夫子责罚都会遇着神君呢,他想不明白,反过来又想,是不是他要遇见忍冬神君了,才会受罚呢,这么一想,云吞看向陆英的眸中夹杂了几分幽怨,莫非神君是他的灾星来着。
第12章 蜗无完蜗
陆英不知道云吞心中所想,端的一副上古神君的波澜无惊,听云吞咩咩道,“妇~人~之~科~全~错~了~,韩~夫~子~以~为~我~故~意~而~为~”
陆英微笑点头,“连喜脉都诊错了,确实值得怀疑。”
诊喜脉是妇人之科最简单的,说来温缘怕是都能摸出来的。
云吞腮帮子鼓了口气,圆滚滚的,把酒窝都鼓没了,听出神君话里的笑意,闷闷想,笑什么呢,他就不能有什么不擅长的吗。
陆英抬手化出三只黄白相间的猫,那三只猫喵喵轻唤两声,泽泽雾气后化成了三位窈窕的小妇人。
“你为她们切脉。”陆英道。
云吞一愣,将小书包斜背在肩上,走到第一位女子跟前,道了句失礼了,按上女子的手腕,沉思之后道,“如~盘~走~珠~,滑~脉~,夫~人~有~喜~了~”
陆英摇头,“有孕必定是滑脉,但滑脉则不尽是有喜了,这位夫人是葵水将至。”
女子掩面嘻嘻一笑退了回去。
云吞脸颊通红,知晓自己把错了。
“继续。”陆英道。
云吞深吸口气为第二位女子切脉,让自己的调调加快一点,“脉象虚弱~,偶有珠血过脉~,面色发红~,肚腹微鼓~,夫人有喜了~”
陆英负手道,“她有胃疾,我为她开了些石桦草,服用过后,血脉有压,过后症状便消,不是喜脉,你且记住,继续。”
哦,肚子里是气,不是孩子。
云吞的脸不红了,抿着小嘴可委屈,垂着头拉住第三位女子的腕,犹犹豫豫的瞧着自己鞋尖,心想神君这是为他做了个套,让他往里面钻呢,看他究竟能钻多深才会发现自己一开始就走错了。
他想了想,这个套他不钻了,已经走偏了,还会再偏吗。
然后放开女子的手腕,理直气壮鼓起气,却细若蚊鸣扭扭捏捏开口,“……反~正~不~是~有~喜~了~”
“这位夫人有喜了,已有两个月了。”陆英垂眼看着他,眼中漆黑如渊。
云吞,“……”
第三位女子收回手腕,温和的笑着说,“小公子年纪还幼,神君教导莫要急切。”说罢带着前两位女子朝神君逶迤一拜,化作青烟散去。
云吞噘嘴嘴,耷拉着脑袋,望着脚下的青石砖,看见青苔丛中一只灰突突的野蜗牛正大快朵颐的趴在草中吃饭,一副世事无谙的模样,他羡慕的瞅着,当真是同蜗不同命,蜗比蜗,气死蜗。
“不喜欢妇人之科?还是有其他原因?”陆英问道。
云吞抬头看了神君一眼,又低下头用脚尖踢着潮湿的青苔,看模样似乎有些不知该从哪里解释起来,听着身后学堂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面前的神君似乎耐心愈发的好。
“神~君~,您~为~怀~孕~的~蜗~牛~把~过~脉~吗~?”云吞无奈的问出来,缠着书包带的手指捏起青苔间的蜗牛放在指尖递了过去。
灰突突的小蜗牛嘴里含着一小撮青草,伸长触角在云吞手心嗅来嗅去,傻了,不明白摸它的到底是蜗牛还是怪物,一脸呆萌。
陆英摇头,“自混沌初开,万物灵生,迄今为止除了你之外,你父当是天地之间第一只生出灵识,化而为妖的蜗牛。”
那只蜗牛没病没灾,自然不需要他来为他把脉。陆英想起这些年间关于蜗牛精云隙和妖神钦封的传说来,心念一动,问道,“笕忧岛远离尘外,有些事皆为传说而来,恐有歧义,本神君问你,你父与你有亲缘血脉,可否属实?”
云吞点点头,“嗯~呐~,亲~生~的~”
他解释起来,让自己加快速度,“四界之中的蜗牛皆可生育,和平常灵物不大一样,和双身的人也不一样,有了喜脉的蜗牛脉象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他见陆英似有所问,略带遗憾笑着说,“我~也~没~把~过~”
他爹觉得生蛋太辛苦,养蛋更辛苦,所以不肯生了。
云吞继续向陆英解释,正是太不一样了,让他既能感同身受,又不能感同身受,他不像男子,能完完全全跳脱孕育此事来看,也不能对女子每月的葵水有同感所言,总之对于这件事来,他不能理解,不能明白,所以学起来就有点麻烦。
陆英耐心听他讲完,道,“这就是你考零分的缘由吗?”
云吞眼巴巴瞅着他,还不够吗。
他都已经这么情真意切的解释了,人无完人,蜗无完蜗啊。
陆英发觉这孩子有些妙,同温缘花连等寻常的学生来比,他天资卓绝颖悟绝伦;和夫子都看好的、踏实勤恳的徐尧来比多了几分灵动伶俐,甚至还有点偷懒耍滑的嫌疑。
然而云吞又没有花灏羽的冷淡孤傲,平易近人的厉害。
自成一派,极有趣味。
陆英起了几分心思,温声道,“你愿拜我为师吗?”
云吞愣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眸中熠熠生光,眼角洇着一丝不可思议,讶然的酒窝都消失不见了。
陆英道,“我给你时间,待你得到韩夫子的赞赏,我便收你为徒。”
学堂院中的古铜色大钟响了起来,杳杳传遍仙岛,云吞望着陆英离开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学堂刚下课,温缘便冲了出来,一眼看见发呆的云吞,关切的问他有没有事,别被夫子训哭了。
云吞摇摇头,望了眼深深竹林,“他——”他声音戛然而止,回过神来,抓住温缘的小书包,从里面取出做了笔记的课业,快速说,“你先回去吧!”
然后火急火燎朝学堂跑去。
温缘在后面吆喝,“你去哪?”
云吞慢悠悠的调子从风中若隐若现送了出来——补~课~呐~
学生三三两两朝寝院走去,温缘羡慕的望着他们,走两步回头看看,没了云吞,他又剩自己了。
“你的。”肩膀被轻轻扣了下,温缘还没反应过来,花灏羽便已与他并肩而行。
温缘用眼角偷偷瞄向身旁高他一头、俊朗疏漠的同窗,紧张的捏着手里因为云吞取书时掉落的青毫笔,小心翼翼道,“花公纸,谢谢你。”
花灏羽淡淡嗯了一声,转头看着远处天高云淡,风清水白。
温缘从未和花灏羽离得这般近过,更别说一同这般走,他向来只敢偷偷的远远的看,看着花公纸长得真好看,和云吞是不一样的好看法。
他的眼有些狭长,眼尾微挑,眼里带着冷淡而疏离的幽光,五官硬朗,高挺的鼻梁下一双薄唇常常紧抿着。身量高挑而颀长,生气时像一把染了冷霜的剑,散发着绝绝之气,单单就这么站着朝温缘看上一眼,三里开外就能把他吓蹿好远。
温缘侧着脑袋看的有些着迷,心里想着不知道花公纸化成原型是什么样的,雪苍山常年飞雪漫天,听说那里的狐狸皮毛像雪一样白。
花公纸和岛上其他的妖精一样,并不常在人前化出原型来,不像他同吞吞,恨不得去哪都是狐狸背着蜗牛。
“到了。”温缘看着那张薄唇吐出两个字,然后花公纸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脑袋上。
温缘下意识伸手摸,摸到一丛毛茸茸的狐狸毛,抬头一瞧,肉垫粉嫩粉嫩的。
“……”
花灏羽从没见过这么呆的狐狸,忍不住轻轻弯起唇角,手心化出课本递到了那两只爪子上,淡淡道,“看完记得还给我。”
温缘狐疑的盯着花灏羽微弯的唇角,心想花公纸可是笑了?可为什么会笑呢,温缘越凑越近,想看清楚那一丝笑意。
“温缘!!你做什么呢!!”远远传来一声吆喝,花连离得好远大喊一声。
他这一声将温缘吓了一大跳,嗷呜一声,只见灰影向上跳起,猛地一闪,便跳入了一个带着冷香的怀抱。
花灏羽低头看藏在怀里的灰狐狸,弯弯的狐狸眼正拼命的掩饰着惊吓,灰白的爪子紧紧扣着他的课业。
“没事。”花灏羽低声安抚。
温缘点点小脑袋,下意识往上一瞥,又嗷呜一声,后蹄在花灏羽肩头一踹,留下两枚梅花印子,蹦出去了老远,哆哆嗦嗦蹲在门边不敢相信自己刚刚从哪里跳了出来。
花灏羽想说什么,眼风扫到花连已经朝这边跑了过来,只好站在原地,道,“课业写不完明天会被夫子罚站。”
说罢,花连气喘吁吁的跑到了跟前,花灏羽看他一眼,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寝房中。
“你们在说什么?”花连凶巴巴问。
温缘抱着书本缩成毛团摇摇脑袋,花连哼了一声,进了房中,关门落锁。
等人都走了,寝院里幽幽拂过晚风,温缘这才回过神,用爪子拍拍胸口,摸到硬硬的东西,定晴一看,这才想起来他的书被云吞拿走了,花灏羽将自己的书借给了他写课业。
温缘抬爪开门,点上蜡烛,跳上桌子,借着烛光看见书上笔锋镌刻的名字,翻开书来,一股同花灏羽身上一样的香味散了出来,像开在飞雪里的桃花的香,冷冷的,淡淡的。
花灏羽的书和云吞一片雪白不爱写字不同,而是整整齐齐的用小楷覆了备注,仔细看来比他记的还为详细,温缘有些惊讶,花公纸这么聪明,还这般好学,简直不给他们这些蠢狐狸机会。
远在他屋、用心良苦的花灏羽,“……”
温缘小心翼翼的就这烛光抄写作业,抄着抄着,仰头露出个傻笑,花公纸好好哦,竟然会主动借给他书,笑容还没笑完,又苦恼起来,借了的书要还的,想到虽然好但是冷冰冰的花灏羽,温缘打了个寒颤。
云吞将年迈的韩夫子送回夫子住所后,天已经黑了许久了,路上无人,竹林随风婆娑,微涩的海风从远处吹遍岛屿,他心中一动,走到了那一日火蔺鱼妖出现的海滩。
皎洁的明月占据了半个海面,仿佛与天水相接,碧光粼粼,起伏的白色海浪沙沙作响,一波又一波将微凉的海水送上沙滩。
海风落在脸上,吹散墨发,湿润清凉,云吞由心感慨,真~好~呐~
岛边悄无一人,他吹了一会儿海风,正欲转身离去,忽听沙沙海浪中传来噗通一声,再往远处细看,猛地发现不远处的海子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浪花中挣扎,风声浪声中隐隐夹杂着模糊的人声。
云吞未做犹豫,褪下外衫跳进了海里。
待他追着那隐约的声音游到时,就见一人浑身湿漉漉的正在水中拼命挣扎,身上的学生袍子湿重的裹在身上。
“别动!我来救你了!”云吞急喊一声,靠近那人。
云吞喊着别动,但那人却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能感觉海水不停的灌进口鼻胸腔,水流像银针般扎遍全身,带动全身疼痛,他剧烈的咳嗽,拼命的挣扎,想踩住什么,抓住什么,否则就会死了。
云吞刚靠近那人,就被他疯狂的抓住脖子,将他朝水底按去,这是溺水的正常反应,可也就是这样的反应让多少出手相救人也成为海底的一抹冤魂。
“咳咳咳……”云吞被他按的呛咳出几口水,喉咙顿时像着了火一样,心底也有了几分怒意,伸手摸到那人后脑上,重重按了下去,随即,那人便安静的闭上了眼朝海底沉去。
云吞连忙捏个决,让那人浮在海面,他法术不高,修为也并不深厚,不能像他爹一样,捏个决就能将人丢出海面。
“咳咳……”云吞勉强拖住那人,让自己得空喘口气,一口气刚喘下去,海面忽的起了风浪,浪水从天扑下,顿时将二人打入了更远的海面。
云吞这才发现,那人的身上绑着一道麻绳,绳下坠了块分量不轻的大石块,云吞被气的心里骂了一声,一手艰难拦住溺水的人的脖子,另一只手朝他身上摸去,试图去解开绳索。
夜愈深了,海风从遥远的海面呼啸而来,云吞听见风声,想逃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他还拖着个昏迷的人,正当他暗自调动修为试图拼尽全力将这人送上岸边时,狂风大浪卷了过来,云吞只觉得海浪打在身上猛地一疼,眼前发暗,然而周身却轻了下来。
几道银丝在墨黑的夜风中如星光般明亮飘渺,银丝柔柔卷住云吞的身体将他从海水中扯了上来。
他还未彻底清醒,就觉得腰上抚上了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的手。
第13章 蜗很能干
“咳咳咳咳咳……”云吞握住那只手,跪在半空中凝出的云雾上咳嗽,直到将肺腔中的积水都咳了出来,才浑身湿漉漉狼狈的嘟囔着,咸。
他可能是第一只喝咸水最多的蜗牛。
云吞全身湿透,跪坐在云雾上喘息发抖,薄唇泛白,一时之间有些缓不过来。
他生来便有伤,平日里好好的没什么问题,但凡出些事,身体总是比常人恢复的慢些,病的久些。
那只好看的手的主人似乎发现了什么,半蹲下来,捏住云吞的下巴,将唇覆了上去。
微凉的唇瓣轻轻相抵,一股浓郁微苦的修为从云吞喉中流遍全身,清凉的缓和了他心肺的灼疼,那人像是不要钱一样,丝毫不心疼的将修为源源不断送入云吞口中。
碰触的唇瓣柔软的像初生的花蕊,让从未与人亲吻过的云吞感到诧异,这抹诧异很快随着呼啸的风浪消失,云吞轻推他,哑声慢慢说,“够~了~,谢~谢~”
面前的人停了下来,起身远离了一步。
云吞站起来,抬头望去,救他的人侧身而站,身量颀长,墨色长袍在海风中猎猎作响,如黑色海浪在云端翻滚,又像这天地之间肆意的狂风,云吞望着他翻卷的袍角,从这人身上感觉到一种来自万山千水的沉静和孤傲。
那人戴着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云吞只能看见一只苍白修长的手露在外面,托着一块滴水的石头。
他想说什么,看着那人手里的石头突然想起什么,趴在云雾团上朝下一看,连忙叫道,“欸~~,不~能~这~样~!”
云团之下,汹涌的海浪之间摇摇晃晃垂挂着一物,往细了看,那一物恰好正是溺水的仁兄。
这位仁兄有些惨,腰间垂挂的大石块被那人稳稳的托在手上,自己倒挂在海浪之间摇摇晃晃,像一只爹不疼娘不爱的落水小虫子,被那人在半空间牵着,当鱼饵似的要往海里钓什么大鱼一样。
“绳~索~会~勒~伤~他~的~”
好不容易救上来的,别又弄死了。
云吞有些哭笑不得,抬手抹去脸上的海水,去抓挂着悬在半空的绳子,想将他拽上来,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在海中那一番挣扎和使用修为让云吞有些筋疲力尽,还没几天三番两次下海让他终于忍不住了,手刚摸上麻绳,便浑身发软,清脆响亮打了个喷嚏,“啊~啊~啊~啾~~~”
“……”
一个喷嚏打下,云吞觉得有几分冷了,他刚想说什么,只觉得一个决从自己背后丢了过来,眼前的云团忽的散了,化作寒烟将周围的景致掩盖,三步之外修长的侧影也跟着模糊起来,他心说不好,连忙喊道,“谢~谢~你~救~我~,你~能~告~诉~我~你~是~~~~”
海浪声拍打岸边,周遭景致扭曲转变,云吞知晓这是那人要将他们送到岸边,急忙的喊了出来,可他喊未喊完,手心便摸到了潮湿的沙子,再抬头望去,只在不近不远之外瞥到纷翻如浪的衣袍和那人转身消失在烟霭之时回眸静静凝望着他的一双眼。
那双眼古波如水,漆黑如渊。
丢在身上的决烘干了云吞的衣裳,让他感觉不再冷了,好受了些。
他望了一会儿那人消失的黑色海面,悠悠叹了口气,第一次有些郁闷自己说话太慢,他忍下心头浮起的异样感觉,低头给溺水的仁兄解开腰间绑着的石块。
此时夜已过半,天空黑沉沉的,乌云散去,露出清冷的月光。
云吞打着喷嚏,摸了摸溺水仁兄的脉象,从他身上发现了百春堂的牌子。
原来是百春堂的学长,云吞不知他是被人有意坠了石块丢进海里,还是因为什么事要自杀,总之人救回来了,其余的人他日再说。
他艰难的扛着这人,慢悠悠走回了自己的寝院。
院子里有五间寝房,住了十余个冬雪堂的学生,院里静悄悄的,人应该已经入睡许久了。
云吞让自己尽量安静的背着溺水仁兄踏进院子,刚走两步,脚下不小心踢着了块小石子,发出摩擦地面的声音,声音很小,但却让寝院瞬间通火通明起来,一间屋子打开,呼啦,人像海水一样涌了出来。
云吞,“……”
跑在最前面的温缘急道,“云吞,你终于回来了,吓坏我了!我们正打算去寻你!”
“云公子你可回来了,温缘怕你出事,把我们都叫起来了。”
“是啊,还以为你被韩夫子关起来了呢。”
“咦,这是谁?”
一个寝院的同窗除了花家那两位,多多少少都让云吞给补过课解过惑,平日里关系还不错,将云吞围住,叽叽喳喳说了起来。
花灏羽从人群里走出来,拉住溺水的仁兄手腕,切脉后道,“从海边救的?”
云吞点头。
“先送进屋子。”
看病救人这种事他们虽然正在学,但显然能力都不够,自觉地将床边让给云吞和花灏羽不让自己碍事。
“脉象虚弱。”花灏羽捏住那人的腮,查看了他喉鼻中的积水脏污,发现已经被简易处置过了,想来可能是云吞路上做的,随口说道,“无淤堵,做的不错。”
云吞拿着温缘送上来的热帕子擦脸,闻言,傲娇一扬脑袋,自然,用得着你夸吗,他除了摸不准喜脉,整只蜗还是很聪明能干的。
花灏羽剥下溺水者的衣物,露出干瘦的一副胸膛,伸手按在那人腰间一圈青肿的淤青上,皱眉道,“勒痕这么深,而且四周有淤血,应该是溺水后勒出来的。”
云吞想起黑袍人钓鱼似的提着溺水者,心里干笑一下,比划说,“沉~水~的~石~块~这~么~大~。”
石块牵着人身往海底沉,勒出这种印子也是有可能的,花灏羽点头,没再过问。
“我想起来他是谁了。”有人突然说,见众人看他,他微微提高了语调,“这人名叫潘高才,你们来岛上晚可能不知道,这个人曾因为嫉妒,焚烧同窗的课业被人抓住过,夫子罚他清扫学堂半年之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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