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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您走错蜗壳了-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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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朗朗读书声,云吞撑着脸低头静静看着尘埃在阳光中浮浮沉沉,他垂下眼让浮躁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兴许,这才是他该有的生活,没有涟铮,也没有苍歧。
由于云吞精神不大好,便没去食堂用午膳,先回了寝房休息,等着温缘和花灏羽回来。
院中静悄悄的,梧桐树上站了一排褐色的小麻雀,叽叽喳喳相互接头交耳的说些什么,一只圆滚滚的麻雀挺着肚子大胆啄了一下霸占他们枝丫的一只紫色大蘑菇。
大蘑菇抖了抖,伸出几根银丝将小鸟赶走,丝毫没有占了人家地盘羞愧的意思。
枝丫前交错茂密的树叶挡住了那朵大蘑菇,它很会挑地方,秉着站得高看得远,稳稳当当蹲在自己不该蹲的地方。
院门吱呀一声响了,有人走了进来,那大蘑菇忽的抽丝剥茧,氲着几缕寒烟化成了身姿伟岸的苍帝。
“小蜗牛。”苍歧站在院中唤住背对着他推屋门的少年。
云吞放在门栏上的手一顿,没回头,他隐隐发颤,觉得浑身冰凉,那是一种从心底洇满全身的冷,又冷又疼,让他恍然想到了那泠泠的冰霜。
“我……”苍歧不知该从如何说起,他避世万年,有些话早已经忘了怎么说,再者,他身居高位,生来未曾向人低过头,更不知该如何道歉。
最后苍歧垂下眼,扯出一丝苦笑,本以为肌肤相亲已是不可分离,却不料那一夜抵死亲热却变成了最大的嫌隙。
他抬起手,化出一只浅口白釉玉盘,上面端放着从笕忧仙岛摘来的世间罕见的药草,嫩的一根草叶子上还滚着清透的露珠,他将盘子放在石桌上,走上前伸手拉住云吞。
被碰着的瞬间,云吞猛地一震,朝后踉跄躲去,漂亮的眸子中多了几分惶恐不安,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鹌鹑。
苍歧只觉得呼吸一窒,他望着自己僵在半空的手,那一瞬间竟比蚀骨毒还要忍无可忍。
他害怕自己。
苍歧认出这件事时,他那寂静万年今朝一动的灵芝心就这么拧巴着疼了,疼的他几乎忘了呼吸。
云吞怔怔看着面前脸色发暗的苍帝,藏在袖中的手指慢慢收紧,用自己稀薄的修为在袖口中化出一只虚影淡淡的短剑。
苍歧强行让自己定了定心神,退后一步,走到院中,还给小蜗牛一个适当的距离,他站在飞檐下朝他笑了笑,“你身子弱,该多吃些东西。”
他显得有几分落寞,“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云吞沉默的看着那一片玄色衣角淡出他的视线,院中薄薄的风吹散石桌上玉盘的药草,一股清香夹杂着寒苦传进云吞鼻息。
他朝那白釉的盘子里看了眼,转身进了寝房。
翠绿的枝叶间一抹身影茕茕独立,有几分形单影只的意味。
云吞吃不下东西,喝了些水,合衣靠在床帏边上睡着了。
海底洞府中天光黯淡,陆英遥遥而来,为冰霜榻上的人把了脉,躬身喜道,“恭喜帝君神魂归位。”
苍歧摆了摆手,不想说话,他脸色有些发白,阴影落在他侧脸上,将五官分明的脸庞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陆英不知苍帝与他那徒儿怎么了,下意识觉得可否是云吞又闯祸了,刚想声小儿无知,望帝君宽恕他,还未出口,只见苍歧倏地握紧了拳头,以手抵唇,咳出一口鲜血。
“帝君,您的毒又发作了?”陆英担忧道,“蚀骨毒的频率愈来愈多,帝君,此状况不妙,眼下蚀骨毒愈快解愈好,为您配制的药不出七日便可出炉,此时有云吞与灏羽相助,蚀骨毒定然能彻底根除。”
云吞这二字比蚀骨毒更疼,苍歧郁郁的想着,擦去手背殷红的血,按了按眉心,“改日再谈吧。”
说完,他闭上了眼,明显不欲多说。
陆英看着散发着疏离而淡漠的苍帝,不由得有点怀念起那个无欲无求的温温润润帝君来。
苍歧知晓云吞怕他,但若要他就此不见,他觉得倒不如将自己剁碎吧了入药吧,也总比想见见不着小东西的好。
他心下琢磨几日,飘着几道银丝波光涟涟的飞了过去。
云吞当时正低头铺床打算入寝,眼风扫到那绽放着柔光的银丝,他愣了下,然后面无表情的向后躲了躲,心口砰砰砰的直跳,隐约有些生畏。
那银丝微微有些冰凉,迟疑犹豫的朝云吞凑了凑,见他畏惧,便头尾相连,伤心的胡乱缠起来,变成了一条疯癫的银丝,以示自己纠结的心情,最后停下时,可怜兮兮的将自己打成了个死结。
云吞吃过这东西的亏,知晓它大概是苍歧的武器,疏漠的打开将窗户打开一条缝,然后不发一语的上了床,拉过被子蒙住自己的脸。
银丝瞅了瞅床,又瞅了瞅窗户,飘过去用死结将那一条缝堵了起来,加在门窗之间,被外面的夜风吹得摇摇欲坠。
云吞睡到半夜,醒来时看见那银丝散发着微弱的星光,费力的堵着那道缝隙,看模样像是傻透了。
他裹着被子坐在黑暗里看了一会银丝,发觉这东西和那人差了天壤地别,即便他知道这东西是苍歧的,却依旧生不起厌来,朝银丝招了招手,“来。”
银丝打着沉沉的结小心翼翼凑了过去。
云吞将它的结解开,摊开手,低声说,“我~不~想~看~见~他~,也~不~想~看~见~你~”
那银丝哀哀的望着云吞,看出他真心实意,便落寞的从一根线将自己团成了球,一飘三回头,颇为伤心的离开了房间。
过了两三日,那银丝便再也没出现过。
云吞好几日没吃东西,腹中却丝毫没有饿意,纵然他早已经被饿的有气无力,但依旧没有任何胃口,喝些水便觉得足够了,一副要把自己从蜗牛养成海螺的样子。
温缘捧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巴巴往他跟前凑,“吃点吧?”
云吞面前放了个空盘,盘子里倒了些白水,他捏着小勺子,静静的往嘴里送水,瞥了眼温缘手里的瓜果,摇摇头。
温缘噘着嘴收回瓜果,不知从哪里摸出枝林兰草,洗的干干净净,“我帮你涂上蜜水,吃这个吧?”
云吞没看他,摇头,喝了几口清水后便皱起眉,看起来连水都喝不下了。
“外面有好多不知道是谁送来的药草,灏羽说都四上品,你不是最爱吃这些了吗,吃点吧,可好吃了。”温缘努力诱惑他,表示那些花花草草真的非常好吃,虽然他连尝都没尝过,但尽心尽力做出垂涎欲滴的模样。
云吞被他的表情逗笑,轻轻说,“我~真~的~吃~不~下~”
温缘道,“都饿瘦了,怎么会吃不下呢。”
本来就不大的脸,现在更小了,温缘想,比姑娘家的脸蛋还小,以后让姑娘怎么活。
云吞没说话,趴在桌子上捏着梨木小勺发呆。
温缘苦劝无果,忧郁的出门看星星,见花灏羽正坐在院子里整理莫名冒出来的许多药草药木药枝。
他看起来兴致勃勃。
“吞吞的。”温缘蹲过去好心提醒一下。
花灏羽反手拉住温缘,凑过去在小狐狸明亮的目光中亲了一下他额头,“花灏羽的。”
温缘,“……”
温缘顿时羞红了脸,脑袋上冒出两扇毛茸茸的小耳朵。
沉沉的夜色里,蹲在枝芽间的平盖紫蘑菇瞧见这一幕,冒出几缕若有所思的银丝,小蜗牛不想见他,也不想看见银丝,那若是他喜爱吃的灵芝呢?
望着那只灰狐狸精红彤彤的脸颊,平盖紫蘑菇深觉得此幕让他收获颇多,便不耻下问,敏而好学,将其记住了,以备他日三省吾身,抱得美蜗归。
第二日,云吞依旧食欲阑珊,刚朝自己的盘子倒了些水,就见半空中忽然冲出一只墨紫色的灵芝,朝着他的盘中歪歪扭扭就倒下来了,还给自己沾了水,一副请君自便的模样。
你的你的,都是你的。
“呀!”桌子对面的温缘被吓了一跳,
瞅着着凭空出现十分有食物自觉的灵芝,说,“这蘑菇好丑哦,灏羽说带颜色的蘑菇都四不能吃的。”
丑蘑菇,“……”
云吞将盘子推向温缘,“嗯~~,扔~了~吧~”
第36章 谁先招惹谁
紫灵芝顶着圆圆扁扁的脑袋竖了起来; 用忧郁的大脑袋望着他。
灵芝不比蜗牛,人家鼻子眼睛长得清清楚楚; 它可没有。这东西谁还管它有什么表情; 温缘看了眼云吞,直起上半身将盘子扒拉过去; 打算替云吞丢掉这莫名其妙出现的东西。
紫灵芝闻言立刻瑟缩的抖了起来,卟棱卟棱往外面洒水珠子。
温缘用袖子擦掉云吞手背上的水珠; 说; “这东西都脓焉了; 全四水。”
紫灵芝,“……”
见自己就要不保; 紫灵芝扁平的脑袋上连忙又冒出个东西,皱巴巴,深紫色的; 像是一块破布; 中间捏了条银线; 挂了个银色的小铃铛。
它喜气洋洋拖着破布来回蹦跶。
温缘纠结的说; “莫非是个蝴蝶结?”
那紫灵芝便蹦跶的越发喜庆了。
这会儿; 温缘再傻也看出来了; 托着腮帮子问; “吞吞; 这个蘑菇似不似喜欢你?”
云吞脸色一僵,唇上迅速褪去了颜色。
见云吞神情不妙,温缘连忙蝴蝶结和紫灵芝丢进盘子里; 说,“我去帮你扔了这东西。”
云吞嗯了声,没什么表情,看也不看坐在盘子里被温缘端出去的紫灵芝,化成小蜗牛钻进壳里了。
脑袋上破布似的蝴蝶结被温缘随手丢进了门外的废纸篓里。
灵芝君望着他漠然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
气还没全喘出去,自己便被倒进了一只湿漉漉的泥坑里,紧接着,一捧土兜头盖了一脸。
温缘端着盘子往土坑里扒拉土,小声嘟囔起一首狐族的小调,秋天埋一个,春天长十个,一个端茶倒水,一个捏腰捶腿,一个只哭不笑,一个只笑不哭,一个会捕虎,一个会织布……
紫灵芝趴在土里心想这忒是什么玩意,能种一个长十个,还会倒水织布的事儿。
他细想了下,觉得这玩意说的好像是自己。
……
陆英在苍歧面前吃了闭门羹,心里知晓大概这事和云吞脱不了干系,便寻人唤云吞前来紫坤小楼问话。
紫坤小楼的院子里,无意间受了苍帝的一滴汗水的狗尾巴草已经快和石桌那般高了,正郁郁葱葱的摇脑袋。
“师~父~”云吞收回目光,起身端正的行了礼。
“坐。”陆英先行在石桌旁落了坐。
云吞点点头也跟着坐下来,模样乖巧安静。
陆英不说话,云吞便也没吭声,任由他端详自己,半晌后,陆英抚平衣袍的皱纹,说,“帝君的神魂已经融合了,与为师想的不一样,锁魂诀并非是封印其中的魄子,而是促成融合。”他微笑望着云吞,“帝君能神魂归位,你功不可没。”
云吞不知师父是察觉出来什么,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着他的一翻话来,云吞针扎般的难受,拢在袖子里的手慢慢收紧,揪紧了那一片衣角。
“云~吞~……并~没~做~什~么”他涩声说。
陆英见他脸色不好,伸手想去为他切脉,被云吞轻轻一躲,他抿了抿唇,低下头,隐藏住自己的情绪,“师~父~,唤~云~吞~来~为~了~何~事~?”
陆英皱起眉,关心到,“吞儿,你身子不适?”
云吞忽的抬起头,清透的双眸里敛着浓浓的委屈,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他揉了揉通红的鼻子,瓮声瓮气说,“温~缘~、温~缘~和~花~灏~羽~他~们……”
他撇了撇嘴,有些气愤,又有伤心。
陆英见他这模样,先是疑惑,继而笑弯了唇角,摸着自己手腕道,“吞儿这是长大了。”他想了想温缘那小东西,说,“有些事强求不得。”
云吞见陆英已被自己带偏,在心中松了口气,生怕师父将他与那人扯到一起,让他终日惶恐不安,他觉得有点对不起花灏羽,不过转念一想,这两狐若不是他促成,兴许还要何年何月才会开窍。
这般一想,他也算是有功之臣,小小的被陆英误会一下应当也是可以的。
“师~父~莫~要~提~了~”云吞噘着嘴。
陆英笑了笑,“好,为师的门规向来开放,只要不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尔等小辈之事,为师自然不会插手的。”
他也曾有过年少轻狂,纵然现在已经老了,但比起避世万年的苍帝而言,陆英自觉得开明许多。
云吞感激的点了点头。
见自家小徒儿似乎好了些,陆英这才说起了正事,“帝君神魂合一纵然值得庆祝,然而这些年来使帝君受尽折磨的却是他身上梦魇一般的蚀骨毒。”
云吞袖中的手轻轻握在一起,听陆英继续道,“这种毒与寻常的毒大有不同,与其说他是毒,倒不如成为咒,以一种蚀骨之痛下在身上的咒毒。”
“咒~毒~?”
陆英神色严肃,比起先前多了几分沉重,“这种咒术以毒为身,以咒为辅,被下在身上,有毒发时的痛不欲生,亦有咒术的冥顽不解,为了替帝君解毒,为师几乎耗尽了心血,却终究没能如愿。”
陆英长长叹道,“为师无能。”
云吞道,“师~父~无~需~自~责~,您~做~的~这~一~切~,帝~……帝~君~应~当~也~明~白~”
陆英嗯了声,招手唤出一盘茶具,紫砂石的茶盏中洇出一股沁人的清香,他推给云吞一盏,“如今有了你与灏羽相助,解毒之日不会太远了。”
若这事前些日子告诉他,云吞定然会欣然接受,能同陆英为上古的帝君解毒,怕是每个大夫都甘之如饴,深觉此幸。
但如今……
云吞忽然觉得有些物是人非,心里的星火因那洞府的泠泠冰霜寒了。
“师~父~”他犹豫开口。
陆英注视着他,“蚀骨毒需刮骨疗毒,以寒冰冻筋脉佐之,此法一旦开始,非生不可止,凭为师一人之力,怕是很难完成全程。不管吞儿是否与涟铮交好,如今他与帝君同为一人,吞儿还是要早些看开的好。”
陆英只当云吞与涟铮萍水相逢,有了些接触,受他花言巧语被蛊惑了,想到此处,他问道,“涟铮可曾向你要过什么东西吗?”
云吞捧着茶盏小小的啜了一口,品味这喉中的甘苦清冽,小模小样道,“云~母~石~”
陆英露出了然的神情,“云母石能剥魂离魄,与你父亲的墨海玉竹有些相似,他向来贪婪,想要独占这具身体,幸好你并未将此石给他,若是让涟铮成为主魂,对于人间来说是祸非福。”
云吞抿了抿唇,看着茶盏中起伏的柳叶弯茶叶,想到涟铮的喜怒无常,苍歧的淡漠无争,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过了会儿,他静静说,“但~他~救~了~我~”
陆英惊讶,“救你的并非是涟铮,是帝君亲自将你送到小楼,并嘱托我为你疗伤。”
院中佛来凉爽的风,云吞耳边清楚的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他知晓他说的救命之恩与师父所想不同,但云吞恍然之间好像忆起了什么。
那一声在耳边无奈的叹息,按着他手腕不轻不重的力度,温暖的怀抱,任由他贪婪的钻进口中汲取苦冽的修为的人……
云吞怔怔看着茶盏中清清淡淡的茶,他一直以为是苍歧强行打乱了他的生活,冷漠的掐死他对涟铮的那一点旖旎的想法,逼迫他去接受他不愿意做的事,他的出现让云吞措手不及,让云吞想立刻离开这里,不再去想,去看,去听见关于这个人的一切。
可现在他恍然发现,原来,是他先招惹的苍帝。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眼前原本朦胧的场景变的愈发清晰深刻,落在他肌肤上炽热的吻,耳鬓厮磨的轻叹,他占有自己时说的话……这些本让云吞努力忘却的事瞬间跃上他的眸前。
他记得苍歧将他搂在怀中深深逼进他身子里,带着一点不解和恼意,恨声在他耳边道——是你先靠近我的,既然如此,你是我的了。
“吞儿?吞儿?!”陆英的呼唤声终于拉回了云吞的神志,他觉得自己很热,但骨子里又冷的厉害,在和煦的夏末里竟打起颤来。
云吞的手中被重新放上了一杯暖茶,他僵硬的一口喝下去,感觉到暖意从心底一丝一缕的化开,带着熟悉的清香与苦冽。
陆英摸了摸他的头,“这是安神茶,帝君亲手烘焙制成的,你神思不定,多喝些有好处。”
云吞低头看着茶盏中墨湿的绿芽,感觉眼眶发酸,
“师~父~”他站起来朝陆英欠身,“云~吞~有~事~相~求~”
陆英望着他,“且说。”
*
直到从紫坤小楼离开,云吞还浑浑噩噩,他怀里抱着陆英给的一套骨瓷刀具,这是为苍歧刮骨疗毒所用。
他还是答应了协助陆英。
云吞抱着骨瓷刀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脚下被一根长出地面的树蔓绊住踉跄一下,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湘妃竹林里。
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块光洁的石头,他曾经化成蜗牛趴在这里修炼,也曾……在这里被涟铮生生捏碎了手腕。
光洁的石头上长着一株墨紫色的平盖灵芝,周围环着几道银丝,背对着云吞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能嗅到一股极为清冽的芬芳。
他走上前,看见几缕银丝从竹林末梢钻了出来,往一只细颈长瓶中注入从叶子上收集来的露珠。
“你~在~做~甚~么~?”
那灵芝扭过头,晃着大脑袋,将细颈瓶子托着送到了云吞跟前,欢天喜地的邀他来尝一尝。
海涯的浪花拍打着悬崖,将微风送进湘妃竹林。
云吞站在二丈之外,望着那株紫灵芝,轻声道,“帝君。”
道罢,他跪了下来,恭敬行了大礼。
紫灵芝静了,一动不动,须臾后,寒烟淡淡,烟雾散去,有一人墨色长袍,风华无双。
苍歧凝起眉,沉声道,“起来。”
云吞摇了摇头,望着满地枯叶,胸口起伏,他像是终于有了勇气,直起身体,注视着面前高大威仪的男人,一改往日的慢吞,“云吞年少鲁莽,先前冒犯了帝君,还望帝君赎罪。”
云吞喉结滚动,眼底掩着万千情绪,“帝君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云吞已经答应协助师父为帝君解毒,以还、还帝君三次出手相助。”
苍歧垂眼看着他,冷峻的侧脸上暴风雨欲来,“你想说什么?”
云吞觉得自己打了个颤,冷的发抖,他努力维持镇静,“解毒之后,两不相欠,还望帝君念在师父面上,放过云吞,不再纠缠。”
他握紧拳头,对上苍歧那双深的发暗的眸子,
闭了闭眼,躬身磕下头,额头碰到干燥的枯叶,“望帝君看在云吞年少无知,饶了我吧。”
有些事,即便自己想原谅,可剜在心口的疤还昭然疼着,也许将来这道疤会长好,会变淡了,可现在,它还在云吞的心里隐隐作痛。
第37章 我答应了
“若我不答应呢?”男人刀削斧刻的脸上笼着一层阴翳。
云吞维持着跪拜的姿势; 轻却坚定道,“那云吞……便不起来了。”
蜗牛虽小; 但宁折不弯。
他没生他爹爹的脾气和神力; 但有他爹的骨气。
苍歧原以为这小东西和他的身子一样软绵绵,却未曾想这般坚强不屈; 他一生之中见过无数上神,万千灵者; 却从未遇见过让他作难而又辗转的人;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妖精; 打不得骂不得,连气; 他现在都不敢生了。
苍歧弯下腰抚上他的肩头,感觉到手心细瘦的骨骼一瞬间绷了起来,他将云吞扶站起来; 立刻松开了手; “饶了你……本帝君便这么让你恐惧吗?”
云吞没抬头; 抱着怀里的刀具; 疏离道; “云吞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苍歧反问; 品着舌尖的苦味; 看着云吞柔软的头发; “你愈想逃,我便愈不想让你逃,你以为凭你的本事; 能逃到哪里去?你以为这四界之中谁能护得你周全?”
云吞心跳加快,呼吸渐渐重了,他猛地抬起头,眼底覆上一层红,他抱着怀里的东西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哑声说,“逃不了,我也会逃!”
他有爹爹,有父亲,有上仙舅舅,他有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会让他受得委屈,不会有任何人会像这个恶人一样咄咄逼他。
云吞被气的胸口堵涩,他艰难的喘了两口气,朝后退一步,冷笑着去看苍歧,想再说些什么,可心口宛如刀割剑削,疼不可遏,多日未进食的身子终于扛不住了,他闭上眼昏倒的瞬间,满心绝望。
见他倒下,苍歧连忙将人抱了满怀,着急道,“小蜗牛?小蜗牛,醒醒。”他化出一张靠榻,将云吞放了上去,低头为他渡气,云吞浑身虚软,脸色惨白,竟是比受了重伤还要虚弱。
看着小东西这般虚弱,苍歧恨不得将自己剁巴了喂狗,他向来引以为傲的气度和隐忍在云吞面前烟消云散,他像是丝毫见不得这小孩离开,丝毫受不得他一口一个饶过,苍歧心疼的想,他饶过他,可谁绕过自己。
渡过去的修为是云吞的脸色稍微红润了一些,但也只是稍稍好了一点,苍歧修了万年,八风不动的心境被云吞一夕吹散。
他便这么让他恨吗,这么让他怕吗,苍歧扪心自问,问的自己的心满是不甘。
夜风徐徐吹来,月色皎洁,洒下粼粼月光。
苍歧望着趴在榻上化成小蜗牛的云吞,看着小东西玉白的小壳微弱的起伏着,他伸手拎了一点小被子盖住小壳,刚想收回手,就见那小壳动了动,没露出软软的脑袋和细嫩的触角,只是一只壳漫无目的的爬了起来。
“小蜗牛?”苍歧低声唤。
那小壳茫然的转了转去,凑到他的手边,亲昵的蹭了蹭他的手指,大概是嗅到熟悉的味道,小蜗牛这才晃悠悠眯着眼钻了出来,将小脑袋搭在苍歧的手指边,抽了下鼻子,轻轻哭了起来。
他的哭声很小,小到不仔细听完全听不出来,苍歧却恍若被钉在了原地,他死死盯着手边的小蜗牛,一刹那之间眼前天旋地转。
他做了什么,让这孩子在梦中也睡不安稳,若不是伤心到了极致,怎么会连做梦都忍不住哭出来。
可其实他没见过云吞落泪的模样,即便恨着怨着,在所有人面前他活的像一棵树,从不肯向任何人低头。
这一刻,心中还存有侥幸的苍歧彻彻底底输了,万年前,他屠尽夏氏一族时,也从未认为自己有错,可如今,他在一个小蜗牛面前犯下了永生都不能弥补的错。
月夜的风呼啸吹了一夜,乌云掩来,遮住星月,一夜便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去了。
云吞醒时,发觉体内修为充沛,身子倒是比前些日子还好了些,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环顾了下四周,在看到不远处的人时,懒洋洋的模样立刻绷了起来。
苍歧一夜未睡,神色不大好,见云吞醒来,他站在枝叶交错的竹林外,低声说,“本帝君错了。”
云吞讶然抬眼。
“对不起,小蜗牛。”苍歧撩起一丝苦笑,“我答应你了。”
解毒之后,恩怨两清,我放你走了,不再纠缠。
苍歧走了出来,望见云吞脸上怀疑警惕的目光,他化出虚影剑朝心口割了下去。
云吞瞳仁猛地一缩,见苍歧胸口已经化出一道寸深的伤口。
苍歧并起手指,沾了心口血,声音喑哑三分,“苍歧在此以心头血为证,此生此世都不会再伤于你,若违此誓,则让苍歧神魂崩析,挫骨扬灰。”
他说完这段话,一道血色的符迢从指间燃起猩红的焰火,火光似一尾鱼,倏地钻进了苍歧的胸口,他疼的闷声咳了声,唇边流下一道刺目的鲜血,“这是神誓,永生有效。”
苍歧以手抵唇,擦去鲜血,林中刮来的风吹得他衣袍滚滚,墨紫色的头发与葱郁的竹叶纠缠,那双潭似的双眸缓缓被冻上了一层冰霜,如浩瀚星辰坠进了大海。
他的眉宇之间有种沉静至极的冷酷,逼着那双眼睛敛去了所有的感情,苍歧定定看了云吞一眼,低声又道了句抱歉,弯腰将那细颈长瓶放在地上,转身带起一道虚柔的风,渐渐消失在了云吞面前。
林里的风散去了好久,云吞这才慢吞吞下了榻,望了那瓶子一会,伸手将它打开。
瓶子里是初秋凝在竹叶稍上的露水,经过月华凝照,集了灵气,能开窍穴,通沉血,在家里时他父亲也曾天不亮就起来为他收集,入喉甘甜,比起寻常的井水也好的多。
云吞蹲在地上抱着瓶子,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既然答应了陆英为苍歧解毒,云吞自然殚精竭虑,好好研究起师父给的书谱。
他与花灏羽各有一套骨瓷刀具,刀柄素窄,削铁如泥,在阳光的照耀下映着几分潋滟银光。
花灏羽练武用剑对于刀剑这种冷兵器用的得心应手。
小院的桌上云吞与花灏羽分坐两端,面前各放了个圆滚滚的红柿子,按照陆英要求,他们需达到用骨瓷刀为柿子分皮,并且不得损坏柿子的里皮才可,更别说流点汁汁水水什么的。
“这很难吗?”小灰狐狸抬爪上去,软趴趴的柿子噗的一声在他的肉垫之下爆出甜腻的果肉。
温缘干笑,“敲难的。”低头将自己的爪子舔了干净,啧啧嘴巴,又伸长红舌头将桌上的柿子汁卷进了肚子里。
花灏羽无奈的蹭掉他胡须上的汁水,“乖乖趴着,给你削柿子吃。”
温缘偷偷瞄了眼云吞,露出细弯月似的笑脸。
云吞捏着软绵绵的柿子,深吸了一口气,与花灏羽对视一眼,下手削去。
柿子皮薄如蝉翼,又粘又轻,骨瓷刀吹发即断,刚碰上去,就戳出来了个小洞,汩汩留着果肉汁水。
每有洞口,温缘便伸过去脑袋,张嘴一咬,将削坏了的柿子嘚吧嘚吧吃掉了,也算是没全无用处。
他们练了五日,整个小院的同窗将柿子吃了个饱,温缘趴在桌子上望着散发着甜味的柿子汁,一口也吃不动了,看见柿子就想吐。
呕……小狐狸低头张大狐狸嘴巴,将柿子嫌弃了个底朝天。
“还吃吗?”花灏羽问。
温缘拼命摇头,“看见都要吐。”
花灏羽将一只削了皮的柿子递了上去,红润的柿子肉水灵灵的,十分好看,他转了下手,露出柿子的另一面。
上面未削去的皮被雕成了个翘着尾巴的小狐狸模样,活灵活现的披着一身橘红色的皮毛。
“送给你。”他说。
温缘立刻瞪大了狐狸眼,满心欢喜,喵喵叫了两声,朝花灏羽摇着尾巴跑过去,刚碰到他的手,嗅到一股柿子香味,温缘立刻脚下打直,小蹄子一转,跑一边吐去了。
真是吃够了这东西。
花灏羽拿了水去喂他,云吞望着他们的背影勾起了淡淡的笑容。
他低头将完整削去皮的柿子放在盘子,柿子的汁水流了整个盘子,他看着,慢慢收起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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