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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诈死后再遇殉情未遂的魔尊-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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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次千英百绛榜时,醒林还未见玉房宫有这么多弟子,这定是近年扩录的。
  他们扩录这么多修士做什么?这样勤勉的操练,是为了抵抗谁?
  他紧张的望向身旁的年轻人,年轻人却未望着他。
  天掷的侧脸清淡而镇定,他望着远处,万年无情无绪的声音中,似乎流露出一丝不屑,“多少人都是无用的。”
  醒林袖中的手不禁握紧了衣裾,心中滔天的波涛中蹿起另一股滔天巨浪,令他胸怀里砰然作响。
  他注视天掷,天掷也回望他,他短促的,不安的,清淡一笑。
  天掷捏了捏他的手,扳过他绷紧的肩膀,将身后的景色指给他,“你看这里。”
  醒林这才知道,他为何跑至这虎狼窝里,还要上到最高处,恨不得给人当个靶子。
  玉房山春末,草木茂盛到极致,连绵数里的青山,鲜绿叠着深绿,层层叠叠,无休无止。
  清凉的山风拂面而来,二人鬓边的发丝,轻轻飘起,盈盈落下。
  天掷依然拉着他垂下的手,一只手不能尽兴似的,要两只手同时抚着,把手指一根根掰开,带着点力道的按揉着,摩挲着,同时情不自禁的向上挪。
  天掷在他耳边说,“怎样,美不美?”
  醒林无法说话。
  从玉房宫下来,他们来至帝都城中,正值牡丹花期,花开时节动京城。城中各处花市、乐坊、书馆,画坊,烟花巷落,乃至市井人家中,无不有牡丹,极尽妍态,独占春色。
  二人来至最大的雪海栏处,除了花海外,花市周围环绕着各色风雅商行,二人长路慢走,缓行至入画坊中,醒林的指尖从书架上游走,此处各色经史子集,话本游记,琴谱棋册,无一不全,无一不有,真是天下书生才子的销魂窟。
  再往前走,绕了半圈,乃是一处传来极美妙歌声的小楼,小楼里有高阔的娇笑声,劝酒声,亦有细细管弦声,低低人语声。茜纱影中,“锦地绣天春不散”几个大字高悬,这一处也极投醒林的脾性,然而顾虑着身后天掷,他过门不入。
  在花市四周转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天掷执意要带醒林去一处所在——观音庙。
  醒林哭笑不得,道:“这观音佛像有什么看头。”同时心中腹诽,何况你一个魔头,就少来给菩萨碍眼不好吗。
  天掷注视着高台上,长长的眼睑低垂,盘腿而坐的菩萨,固执的说,“好看。”
  醒林着实难以理解他。
  从观音庙出来,已是夜里,醒林心中还记挂着那春不散乐坊,不能进去,去楼顶蹭个曲子听也解一解相思之苦。
  欲问是与谁的相思之苦,自然是与花花世界的相思之苦。
  总之,不论是哄着骗着,他把天掷诱拐到那春不散的楼顶上,小楼顶上笼罩着参天大树,却遮不住二人的小影,天上一轮圆月,人间对影成双。
  月光倾洒屋顶,瓦片如雪白的鱼鳞,醒林随手从屋脊上抓来一条青色的毛虫,欲放到身旁人的侧脸上,身旁人本在注视着高远的明月,一回头,识破他的小坏招数。
  醒林忍不住笑,随手把受惊过度的虫儿抛到远处,闲不住的随手向上一扯,扯下一片叶子,放到嘴边轻轻吹了起来。
  那声音呜呜咽咽,谈不上多好听,但在这青木下,蝉声中,天掷觉得舒心极了。
  一曲吹完,醒林缓缓放下叶子。
  天掷注视着明月下,轻轻仰着脸的醒林,他的下颌清秀漂亮,他的唇红润……泛着微微的水光。
  天掷不由自主的贴近他。
  醒林觉得不对,他一回头,目光相撞,天掷仿若忽而从梦中惊醒。
  蝉声寂寂,天掷茫然而失措的一笑,醒林也回以僵硬地一笑。
  气氛玄妙。


第十五章 
  三日时间到,二人回了晦朔山,醒林这一趟出门,是陷在那魔窟以来,头一次重回俗世,故地重游,世上万物一切如旧,只是两三年间,他却觉得自己多活了一辈子。
  在外三日,他未对不相干之人多说一句话,未往不相干之处多行一步,仿佛是来到完全陌生之处,只呆在天掷身边,安分极了。
  从帝都之行后,天掷爱上与醒林外出,只要有机会,必定要缠磨着醒林到处逛逛,晦朔山上下见到二人此等密切,暗地对二人多有议论,然魔尊常年不在,不管这些俗事,余下人便默认了。
  起初,他二人的事只有二长老等人心中有数,渐渐地魔窟上下都了然,最后,竟然渐渐流传出晦朔山外,仙门百家对这个天掷烫手的山芋,又怕又恨又无可奈何,得了他这样不堪的花边消息,极得兴味,一时间传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并添油加醋,各色传说花样百出。
  天掷虽有些钝性不知事,却也问过醒林父母家乡,他只答自己家在东南海边的小镇,父母双亡,本就是个孤儿,幸而天掷本就心思简单,阅人又少,被他一番胡话也就糊弄过去了。
  如今天掷可带他到处行走,第二个要去的地方便是他的家乡,醒林无法,带他来至东南海边,还未进镇,天掷便停下脚步,他对醒林说:“这里我曾来过?”
  醒林心中打突,生怕自己圆不来场子,“哦?你何时来的?来这里做什么?”
  天掷认真地回想,“数年前,我那时刚出山,来到晦朔山对岸的这个小镇,镇上很热闹,街上有许多小商贩,路边还搭着茶棚。”
  醒林心思乱转,微笑着和他闲扯,“哦,那你去茶棚喝茶了?身上可有银钱?”
  天掷道,“没有,本想去的,可有个男子在茶棚里,非对许多人说和我交过手,还和我难分胜负。”
  想到那人吹牛吹到小魔尊本尊眼前来,醒林扑哧一声笑了,“俗世中有许多这样爱吹牛扯皮的人,不必理他们。”
  “我理了,还将他化为齑粉。”
  “……”
  醒林几欲扶额,一股气冲的脑仁乱跳,原来他杀的是当年引起仙门齐攻晦朔山的引头——镇九门的胡万。
  原来这小镇竟是他当年杀胡万之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压抑着,款声道,“下次见到这种人,大可当没听到没看到便是。不必……”
  他二人已经进镇,走到街上,依旧寻了一处茶棚坐下。
  醒林望着他,那一张脸年轻,认真,赤诚,丝毫不掺杂质。被望着的天掷直直道:“我本不想理他,可他偏要来推我,我不想他碰我,便动手了。”
  醒林没忍住,“那你也不该出手那么重。”
  天掷眨眨眼,“可他说和我不分胜负,我怎能轻敌?”
  醒林被他问的答不上来。
  两人都坐在茶棚的长椅上,天掷玩弄着他的手,小声问,“怎么了?你不开心吗?”
  醒林扭开头,“没有。”他试着收回自己的手,
  天掷的手落了空,他委屈极了,轻轻点着醒林的小臂,“你有。”
  醒林忽而想起一件事,“当年你为我赐水时,我也不小心碰到你的手指,你为何没杀我。”
  天掷眨眨眼,努力回忆,然后他道:“你多顺眼,他脏。”
  “……”
  看得顺眼便不以为意,看的不顺眼碰一下都不可,仗着修为世间罕有敌手,便不将人的生死放在心上,这到底是天真,还是残忍?
  可是……天掷面对无数杀戮,似乎也未曾将自己的生死当做一回事。
  如此一个身怀绝世修为,懵懂如稚子的魔头,好比深埋在地下的□□,说不准哪一刻被人踩中雷区便炸个山崩地裂。
  醒林简直不知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轻轻叹了一口气。
  天掷看他似乎不是生气,便将头轻轻放在他肩上,起初只是在肩头略微挨上,渐渐越压越实,脸颊在那衣服上缓缓磨蹭,手指上下抚弄着醒林裸露在外的,光洁的小臂。
  他的力度不大,只是那脸颊碾磨在肩头,上下摩挲的触感,令人头皮发炸,醒林待要如何又不好如何。
  天掷好久未出声,直至带着哭腔,声音有一丝发颤,“如一……我好难受……”
  醒林坐的绷直,一听此声,从头顶炸到后尾椎骨。他慌忙推开天掷,站了起来。
  他为了此事,曾想方设法对天掷灌以歪理,也曾暗暗对他立下规矩。只是随着天掷长大成人,他总是在醒林立下的禁令边上,有意无意地逾矩。
  醒林脑中转了数圈,终于坐了下来,脸色冷淡。
  天掷看他不说话,一时慌了,醒林对他说的话他还记得,并深以为然,只是不知为何,他一见到醒林,便如坠云梦中,恍恍惚惚,情难自禁地贴上去……
  对真喜爱的人,怎可有牲畜般亵渎的心,天掷心中惭愧极了。
  他悄悄望向醒林。
  同时心道:他定是气着了,这可怎么办好?
  醒林暗地里留意他,自觉效果已到,不愿再造作下去,稍微缓和了面色,他岔开话头,扬声叫茶。
  半日无人应声。
  醒林这才发觉,这大街上竟然空空荡荡,少见行人。
  他用手指顶着下巴,早年此地属几路要塞,人口密集,街上摊贩林立,客来客往,十分热闹。
  他问天掷,“你看此地与你上次来时,有什么不同?”
  天掷被这一句话拉回思绪,他观望左右,低头思索——他上次来已是多年前了。
  天掷道:“我记得这里从前人很多……”
  “是了。”醒林断言,他站在街中间,回头望着一路空旷街景,“人数只剩下最多三成。”
  此时,茶棚后的破木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缝,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露出沾满灰土的半个脸。
  他细声道:“刚是两位客官要茶马?”
  此时距醒林要茶早过了半日,醒林歪头盯着他,及至看到他手里匆忙给裤腰打结,不言语了,只点点头。
  那少年拿来两只脏兮兮的碗,碗沿还是破口的。
  他绕到醒林身前,提着大茶壶,侧身倒水。
  醒林见他抹布似的破衣服下,腰身极细,一把就能握住,十分白皙——带着被人手掌揉捏出的淤青。
  醒林转过头视而不见,他只问自己想知道,“这镇上原来何等热闹,怎么才几年工夫就萧条成这样?”
  少年是个爱说话的,守着破茶壶,高高兴兴的说:“客观以前来过这?咱们镇子通着几条商路,是这一带有名的大镇,以往许多商客在这里歇脚。”
  醒林顾虑着身后的天掷,不敢与当地人说得太多太细,含糊着说,“我自然知道这里是大镇,我记得镇上人口极多的,住满了人,怎么现在如此多空房子。”
  少年哎呦一声,坐在他二人对面,“还不是那些邪乎事闹的。”
  他问,“二位该知道忘月窟吧。”
  醒林望了天掷一眼,“有所耳闻。”
  少年苦哈哈地说:“客官许是内陆人,不知道我们沿海边受那魔窟多少苦楚,那忘月窟里满是极厉害的妖魔鬼怪,每过数年,便要来海边的村镇上掳走十数个少年郎,掳走的少年郎还都个个长得俊,就在三两年前,那魔窟越来越横行无忌,仙门看不过眼,和那魔窟激斗起来,我们镇上天天能见到修士来往,直到有一日,十几个修士压着几辆马车经过,两个年轻修士出来吃茶——就如你们二位这般,正好赶上我们镇出了一件大事——那魔窟竟青天白日的来抓人啦,那两个年轻修士好侠义地追了过去,却再也没有回来,剩下的修士未找到他二人,过了一日,从附近的大仙门引来许多修士,他们在镇上翻了一整日,后来,我们才听说那两个年轻修士死了。”
  他这一长篇一口气说下来,醒林紧张的手攥起,生怕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所幸他知道的也不多。
  醒林问:“就为这件事,这个镇子就荒了?
  少年道:“大白日里,就敢来掳人,这还不吓人?且连修士都折进去了,那大仙门中的人也无计可施,最后不了了之。”
  “不过,镇上吓跑了一半多的人,也不光是为此,这几年间,魔窟与修士门斗的正紧,许多幽魂散鬼跑来祸害临近的村镇,每掠一处,便留下一个死村,不光我们,十里八乡的村子都吓得搬的般跑的跑。东南海边连绵的村落都是荒村。”
  “加上这两年,我们镇上还出了一件邪事,”
  “一个大姐生孩子时难产死了,那婴儿竟然自己破开肚子爬了出来,接生的人吓得一哄而散,大家都说不准那是个人还是个什么,客官或许听说过吗,那晦朔山的有个大魔头也是破开娘肚自己爬出来的,多么邪性的玩意儿,听着跟个鬼故事似的,我现在讲讲都起汗毛,镇上人怕又出了个魔头,纷纷搬走了。”
  “哦?”醒林看看天掷,天掷没什么表情,醒林道:“那婴儿还在吗,我们可得去见识见识了。”
  小二一愣,“客官看那玩意做什么?”
  醒林微微一笑,天掷想看,他知道。
  他要那小二带路,小二自然死活不去,醒林许给他银钱,那小二利落的跑在前方带路。
  一路行来,醒林留心四周,镇上虽然还有三成百姓,但大多是七八十岁的的老妪老翁,老人大多安土重迁,死也不愿离开家乡的,故此才留了下来。
  醒林心中一阵叹息。
  走到一条巷子的尽头,小二站在原地不肯往前,指着最前方的一处人家,“这一户便是了,每天夜里都能听到孩子哭叫的声音,哭着找奶吃呢。我在外面等两位,就不进去啦。”
  这巷子中所有人家俱已搬空。
  醒林也不敲门,敲了也无用,推门而入。
  院子狭窄破旧,水瓮灶台石磨等处覆着厚厚一层灰,一阵阴风簌簌刮过。
  醒林不怕,他就怕他身后那位把这院子里的东西吓跑了。
  推开北屋门,屋中传来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似是腐朽,似是糜烂。
  醒林挥了挥空气中的尘埃,屋子左边一张大炕,炕上摆着一副尸骨,身下是被血污染成黑色的被褥,已是一团破烂。
  床上无人。
  但尸骨旁的被褥上有一个小坑。
  醒林回头,笑道:“都是被你吓跑了。”
  门口的天掷:“……”
  醒林不管,把问题抛给他,“在哪里?”
  天掷闭上双目,须臾后睁开,用目光示意院后方向。
  二人出了屋,北屋后果然藏着一个小后门,二人顺着后门出去,前方是一片大坑,里面草木丛生,堆满附近百姓丢弃的破碗烂衣。
  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孩,坐在一片乱物堆中,睁着大眼睛,茫然胆怯看着他们。
  醒林心中不知为何一动,脱口而出,“我们把他带回晦朔山吧。”
  一个两三岁的小儿,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在俗世,没有同类,怎么生活呢。
  醒林开口,天掷自然没什么可说的,只是……
  两人都从未应对过小孩,小孩光溜溜的坐在草地上,三人大眼对小眼,一时无言。
  醒林轻咳一声,道:“现在是不是该有个人把他抱起来”
  天掷看着醒林,醒林回望,然后他犯了难。
  “我也不会……”
  话未落音,来时的巷子处,传来一阵尖声惊叫。
  是方才那小二的声音。
  醒林猛地看向天掷,天掷抬头不知在看什么,低头,他对醒林说,“是自家人来了。”
  自家人来了,晦朔山的人来了。
  那这个镇子便完了。
  醒林怀里抱着那光溜溜的小孩,跟在天掷身后,两人慢慢行走。
  两边路上本就寂寥无人,偶然见到一两个,俱躺倒在路边,被撕咬的体无完肤。
  醒林的唇颤了颤,几次欲叫住身前的人,可他忍住了。
  他可以救下一个镇子,可他救不下下一个镇子,下下个镇子,下下下个镇子……
  除非……他悄悄看向身前的黑衣人。
  醒林垂目不看路边的尸体,可是一阵尖叫却往他耳朵里钻。
  这次不是尸体,是活生生的人,是还活着的人……
  醒林无法闭目塞听,他抬起眼。
  那游尸抱住欲咬地不是别人,正是那茶馆的小二,游尸此时已垂下手,僵硬而卑微的退到一边,为天掷和醒林闪路。
  醒林脚步一顿,对天掷道:“等下,这不是刚带我们来的小二哥嘛。”
  小二吓得没了半条命,临死前游尸却收了口,为两个年轻人侍路两旁,小二哥便了然,自己眼前这两人绝不是凡人。
  他哭得满脸鼻涕眼泪,嘶喊着求二人救命。
  醒林问他:“你会抱小孩吗?”边说冲他眨眼,
  那小二是个灵光脑袋,不会也要说会,何况抱小孩有什么难的,他趴在地上磕头:“会会会会会,我会!我会!”
  醒林拉他起来,将小孩随意递给他,怕拍手,对天掷道:“这人带回去,我要了。”
  天掷在外人面前不爱说话,他不语,手下人一律当他默认。
  醒林微笑,回身问那小二,“你叫什么名儿?”
  小二答:“我叫小金,金银的金。”
  醒林愣住,过了一会才答:“这个名字好。”
  从小镇回来之后,天掷再提下山之事,醒林总是兴趣缺缺,不过秋冬将至,况俗世间的风景确实看头甚少,况且,他秋冬总是身体不好,因此天掷很能体谅。
  这一日,秋叶落尽,天掷从外归来,刚至忘月窟前,便
  听到一阵小儿的欢呼高喝声,一个矮小的人影边跑边笑,这便是那日醒林从镇上抱来的小孩,来时看着小小一团,不言不语,未曾想没过一个月,这小孩叽里咕噜讲个不停,口条极好,大家才知,原来他已四五岁了,只是饥一顿饱一顿,仿若三岁的个头。
  这小孩天不怕地不怕,来到这妖魔窟里反而如鱼得水,见过的无不啧啧称奇,暗地里道许他天生便是个邪性种子。
  小孩跑在前,遇见天掷嘻嘻一笑,不躲不避,笑面迎他,天掷看他一眼。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少年,还穿着一身蔽体破衣,见到天掷后,往后退了一步,扑通一声,不受控制地瘫跪在天掷眼前。
  他来了许多天,早把前事后事摸透,也知自己逃过一劫后竟意外来到妖魔窝里,而那日自己偶遇并搭救自己的人原来竟是妖魔窟的魔头们。
  天掷连一个脸色也未赏给身后的小金,他径直来至忘月窟中。
  穿过一个岔口后,他放轻脚步。
  自从忘月窟中史无前例的铺上一袭草床后,醒林这般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人,几乎是长在了床上,秋冬又至,他更懒了。
  天掷来时,只见他刚刚坐起,左手正揉着眼,右手撑着草床,衣衫松垮的挂在身上,右肩露了出来。
  一片莹白细腻的肩头,好似能发出淡淡的微光,他的耳边有几缕碎发,侧过脸,碎发划过肩头,他露出眼角与眉梢,在一片欲醒未醒的春色中,美得那样惊心动魄。


第十六章 
  醒林侧着脸,察觉不远处有人,他猛的抬眼,对上天掷的目光。
  他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坐直,手上慌忙系好衣服。
  然后他回头,看天掷还未动。
  “天掷。”
  “天掷!”
  “……嗯。”天掷被叫醒,怔怔的看着他。
  醒林笑容中藏着一些僵硬,“你来了怎么不出声。”
  天掷不由自主坐到他身边,“我……就想看看你睡了没。”
  他二人坐的极近,天掷看着他,他悄悄打量天掷,然天掷并没往前一步。
  天掷记得他说的话,恐他生气。
  此刻,魔尊万斛龙从忘月窟前经过,他刚从外归来,二长老侍奉在侧,迎面撞上一小儿在掘地玩土,他奇道:“这是谁?”
  二长老在后答,“这是少尊主与守灯人下山时,守灯人从外带回的小孩。”
  魔尊觉得这话奇怪,少尊主与守灯人?下山?守灯人说带回就带回?
  他再往前走,迎面又是一个穿着破烂的少年,跟在那小儿后面,他以为是前些年从外掳来的守灯人的备选们,没想到身后二长老幽幽地说:“这也是守灯人从山下带来的。”
  万斛龙脚步一顿,往忘月窟大步而行,二长老看他那去向,在身后忙说,“尊主请留步,少尊主和守灯人在里面……”
  万斛龙回头,二长老笑的愈发暧昧。
  二长老道:“若魔尊想见少尊主,还是……还是让属下先为通传吧……”
  洞外传来了二长老请天掷的声音,打破了洞内的尴尬。天掷对他一笑,转身离去,醒林也笑笑。
  天掷走了,他松了一大口气。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开始怕他。
  他在魔窟两年多,竭尽全力,守着一条危险的边线,如今,天掷真的长大了,花言巧语怕是难再糊弄他……
  醒林捂着刚裸露的肩头,那里似被一道目光灼伤了。
  他呆坐了一会,无法可施,慢慢走出洞口——天掷半日未回,他不禁担忧。
  洞外,小孩一见他,便捏着一个比他手掌还大许多的血蛭,跑到他眼前,他有些不好意思,一张脸红扑扑的。
  他喜欢这哥哥,十分温柔,十分爱笑……还好看。
  他将最肥大的血蛭递给这个哥哥,“给你。”
  醒林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点着那挣扎的血蛭问他:“我的乖乖小哥!你从哪淘来这些东西?”
  小孩眼中露出极兴奋地神情,他压低声音道:“魔尊来时带来好些,我偷了一个过来,剩下的都在那养尸阵里了。”
  他羞涩地说:“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爬进去再……”
  醒林一见这东西便浑身发冷,挥手止住他的话头,侧着眼不去看那东西,“不用不用,你快拿走自己玩吧。”
  小孩有些失落,不过他好得也快,转身便拿着那玩意,一颠一颠地跑了。
  醒林捂着胸口,望着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背影远去,这么小的年纪居然敢爬那养尸阵,自己从娘肚子爬出来的人都是这么骨骼清奇吗?
  醒林心中别有忧虑暗自生,千万种愁绪化作一声叹息,无法吐露,只能堵在他的胸口中。
  那一年深冬,他心事沉沉,咳了个惊天动地,日日躺在床上,侧着身子,露出一副消瘦的轮廓。
  那日,他躺在床上,在迷糊中感知到一道目光映射在自己脊背上,他慢慢睁开眼睛,极力控制住呼吸,却没有动。
  他不敢动。
  似是处在饿虎饥狼目光下的人,略动一丝,便引来噩运。
  那身后的人,缓缓走到近前,手指欲要抚在他臂上,在只剩一寸时,堪堪停住了。
  顿了一会,一片幽暗的火光中,醒林清晰地听到身后人的呼吸声。
  那人犹疑了一会,却没有舍得走开,极轻地,极静地上了草床,躺在他的身后。
  静默许久,那人的指尖似乎划过自己的脊背,醒林一瞬间后背的毛孔齐齐炸开。若在平时,身后的人定能发现异样,但今日不同,那人呼吸略有些急促。
  醒林手心蜷缩,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同时在浑身麻痹中,听到那人的喘息声越来越重。
  那人似乎有些轻微且克制的动作,醒林的后背能感知到那炙热的身躯,耳边是难耐的喘息,身下的草床传来簌簌的轻微晃动,他二人身上无一贴合之处,但醒林知道他们从肩,腰身,胯,大腿……几乎要融到一起。
  醒林不仅闭上双目,还几欲封住双耳,把自己砸晕在这草床上,他在苦苦煎熬中,听那喘息声越来越近,越来越热。
  终于,身后那人要哭似的轻哼一声,紧紧抱住近在咫尺的身躯,他在颤抖。
  醒林如遭电击,他无法在装睡,豁然打开抱住自己双臂肩膀的手,狼狈地落荒而逃。
  他竟真的逃了出去,身后的人并没有追。
  他一口气跑到当年他走累了不肯再走,并要天掷背他的那片大白石板处,撑着腰大口呼气,大口吸气,盘腿坐在那大石板上,他心绪混乱,目光发直。
  一直呆坐到落日十分,那年弦望海涨潮后忽然多起来花哨鱼群,一批一批被打上岸边。
  这种鱼晦朔山上的人都不认识,这是符合常理的,对岸东南海边的渔民也不会认识。
  因为这是东北海边才有的鱼,东山派的坐落在夕照湖中,夕照湖通海,这种鱼儿是最常见的。
  嘴大贪吃,腹大存食。
  他找到其中最大的一条,接近一臂长,醒林面无表情,从袖中拿出一截小刀,那小刀平平无奇,只是刀鞘处镶着黑炭,用小刀划开鱼腹,他取出那里面的小油布卷。
  那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吾等十二人已将宝器练成,但俱伤元气,需一二年间调息,待吾等伤好,汝便行动,相聚之日,指日可待。
  醒林将油布卷紧紧握在手心里,相聚之日,指日可待……
  他回头望向晦朔山暗沉沉的山头。
  再过一二年,他终于可以离开这里。
  他拿出一条极小极细地油布卷儿,倒拿小刀,用刀鞘的尖头黑炭在那布上,写下三排小字:今日发现,断情绝欲水对我无效,敛仙丹或许抑制其药性。
  写毕,他抓起最大的一条活鱼,将那油布卷儿放在那鱼儿嘴边,那鱼大嘴一张便将油布卷儿吞下。
  醒林将他远远一抛,扔进大海。
  这种鱼一路直行,触岸而返,东山派弟子幼年时无不玩过鱼肚传书的游戏。
  那一年弦望海水涨到山腰,天时地利人和,醒林又开始玩起这种游戏。
  他传了一封鱼书后,并没有回忘月窟,枯坐在大石板上,他的心绪如一波又一波的汹涌海浪。
  只要再忍耐一二年,他便能回到家,回到正常的“人”群中,那里有暮光轻笼的东山派,小舟摇橹的夕照湖,还有热闹非凡的帝都,雍容盛大的玉房宫,那里人世秩序井然,没有无缘无故的肆意虐杀,不会因弱小随时命悬一线,不用费尽心机罔顾尊严的攀附强者……那里才是一个安全的世界,那里才是人间。
  十二掌门的宝器练成,他终于可以行动……到那时,醒林望着身后晦朔山连绵起伏的黑色轮廓,到那时这个不人不鬼的世界,这个杀人如麻的魔鬼窟,这个祸害无数生灵的巢窝,这个盛放着幽魂灯安静洞穴,这里恶贯满盈的人们,这里曾给他庇佑的人们……就不复存在了吧,
  醒林垂下眼眸,躺倒在石板上,看着山影从浅黑变为深黑再变为浓黑,又从浓黑变为深黑,再变为浅黑。
  原来黑夜是这样的漫长。
  醒林起身,敲打僵硬的四肢,慢吞吞地复朝海岸走去,凌晨时分,又一批色彩斑斓的鱼儿搁置在岸,他低头瞧了半晌,选中最肥美最花哨那一只,剖开,果然又是一个油布卷儿。
  上书:胡争如一再追问救他之人的细情,可否告知,待尔答复。
  醒林捏着这个油布卷儿,视线落在涌来又返回的海潮上,发了半晌呆。
  然后他写下两个小字。
  不必。
  像他这样不堪的人,不必告诉世间任何一个人。
  他把鱼儿放归大海,一步一步走回深山。
  往日走上半日的路途,今日在恍惚中,似乎没几步就到了。
  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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