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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诈死后再遇殉情未遂的魔尊-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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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月窟,恶鬼所在处,小时候老人常常摇着蒲扇讲,忘月窟的恶鬼们又来抓大晚上不睡觉的小孩啦。
镇九门,英雄所在处,被抓走的小孩常常由他们救回,并且收拾了那些恶鬼。
少年们从小听着恐怖故事长大,倒比乍然遭事之人稍微淡定一丝丝。但这一丝丝亦不影响他们哭到晕厥。
一洞震天的哭声中,醒林无力地瘫在地上,他的耳朵嗡嗡欲聋,老人的话与散修的话交响在一起。
本事……威风……英雄……如今连一个进晦朔山的都没有……
他四肢百骸无一丝力气,胸腔里的那个东西却怦怦闹得厉害。
或许……或许我……
那澎湃的心声,如一缕邪念,扎进脑中生根发芽,让他尘泥震裂,露出深藏的疯狂底色。
在洞中被囚禁三日后,几个游尸驱赶瘸脚老人,把那些少年的脚用锁链穿起,穿成一长串,从石板铺就的山间小路一直向上走,小路上满是积年的沉枝腐叶,滑不溜脚,幸而少年们穿成一串,中间夹绊着醒林,如此才把这个血葫芦人带到去处。
小路尽头是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对面是一格外高大的洞穴,无光无风,看不见底,洞外俱是黑色的山岩,而那山洞更是黑色中的黑色。
游尸在小路尽头停下,那瘸脚老人却一路领着少年们穿过草地,走进那黑黝黝的山洞。
及至后来,醒林才知这便是传说中鼎鼎大名的忘月窟。
此时,他们进洞,山洞中丢满乱石杂草,有一间小殿堂那样大小,越走越窄,收拢成一处小道,前分三岔,他们进了中间岔口的小道,越走越冷,又分出三个岔口,他们接着进中间岔口,走了数十步,豁然开朗,进入一间巨大的石洞中,再无岔口。
石洞前方供应着几十个不知名的牌位,底下点着蜡烛,数百盏荧荧烛光中,有一盏格外明亮,它用铜莲坐台,蜡身似血,在千万灯火的映衬下,如繁星中的皓月,遗世独立。
醒林在半眼血痂中,只瞧了一眼,知这便是守灯人的幽魂灯了。
此时,黑暗的角落中传来拖拉的微弱声响,被拖拽了两日的醒林对这声音敏锐极了,不禁毛骨悚然。
只见一个人形,下半身拖地向前缓缓爬来,他身上的衣服脏得看不出颜色,袖下藏着老树根般的指甲。黑发散乱,半掩着干枯的皮肤,眼窝深陷,只有双目精光如鬼火。
少年们被这可怖的玩意儿吓坏了,却在这魔鬼窟中,荧荧烛火面前,无处可逃。
只有干等着那玩意儿爬到他们正前方,万幸,那玩意儿的目标并非他们,他黏腻地爬向幽魂灯下,长长地指甲攀在桌旁,覆在烛台边上,虚笼着烛光,贪婪的闭目深吸。
他始终不敢靠近。
远处,醒林冷冷地盯着他,心道:这又是个什么鬼东西。
他发现,瘸腿老人抖个不停,扑腾一声跪在地上,朝那玩意儿猛磕头,嘴里念叨着,“见过二长老,二长老饶命……”
醒林只听过忘月窟两个人的名头,一是魔尊,据说有个俗名叫万斛龙,另一个便是那魔尊的徒弟,小魔尊,魔道中人称他少尊主,有个小名——天掷。
这二长老是个什么东西,醒林暂时不知者不怕,不过他那阴寒的举动与形容,见者无不悚然,令他更添诡怖之气。
那老怪人从怀里掏出数个土色的小木杯并一个小瓶子,那瓶子看不出底色,似蓝似黑,他轻轻摇晃,调理那里面的神水。
他开口道:“还没告诉前因后果与规矩么。”
声音半男半女,怪异尖锐,问话也漫无目的。
只有那老人磕头不停,“小的……小的马上告知他们。”
说毕低低地回头,小声对二十个少年道:“咱们圣地的守灯人死了,你们有幸……被咱们忘月窟选中,不日后,从你们之中选一个最好的留下,接那守灯人,余下的散去侍候各位长老……”
“莫要啼哭!不论你们是选为守灯人还是伺候长老去,都需服用一杯神水……因咱们圣地的守灯人必须是阳气最重的童子之身,你们喝了这杯神水者,非童身者暴毙而亡,而本是童身者从此不可破身,破身必五内绞痛而死。”
他压低声音:“连欲念也不可有,一动念便痛断肝肠。”
少年们年纪太小,大多未将“阳气”“破身”“欲念”等事放在心中,又逢大厄,沦落到这生死难测的魔鬼窟中,只求活着,那顾得上其他?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大多数一时无声,只有一个年纪较大地少年带着哭腔,倔强地颤声道:“我不喝这劳什子水,我便不是童子身又怎样!”
一瞬之间,在场的二十个少年还未看清是怎么回事,那黏腻拖沓的二长老忽的站立在少年们面前,手里握着方才那高声少年的脖子,轻轻一折。
他阴阴一笑道:“那你现在便可死了。”
高声少年稚嫩的身躯软软地落在地上。
少年们惊叫着哭泣着躲避,乱哄哄缩到黑暗的角落,二长老回身拿酒,那瘸腿老人见怪不怪,早已麻木,呵斥众人:“回来站好,排成一列。”
“魔尊此刻不在,您看还是您代为赐水么?”
他与那二长老说话时,恨不得头贴到地上。
二长老仿若未闻,极力弓着背,拖着沉沉的脚步,回到桌边,将那瓶中水轻轻倒入小木杯中,那水无色无味,看不出有什么稀奇。
二长老拿着杯子,对那些少年轻轻一笑,“这神水有个名字——断情绝欲水。”
他深深一闻,陶醉极了,“来吧,好孩子们。”
他走近,随着他的脚步瑟瑟发抖,少年们惶恐起来,照顾醒林的清秀少年站在第一个,二长老站到他面前,他恨不得闭起眼。
二长老举起神水,送到他嘴边,他骇极之下,张嘴便吞了。二长老满意一笑,一挥手,远处的第二杯直飞到他手里,他走到第二个人面前,那少年咽了口水,偷摸抬头看他一眼,缓缓低头,含住杯子,然后冷不防地叼住了二长老的手,拼尽全力狠狠咬下。
倏忽,二长老一手的血,他笑容变大,翻转手腕,再次握住少年的脖子,少年却也跟着转身,竟滑了出去,并大喊:“你也不过是个人!”
他没想到少年是个练家子,意料之外的失了手,第二下使出了真本事——那少年往第一个洞口跑了几步,头发竟然紧紧缠住自己的脖子,他拽住头发,面色发青,晃了几晃,便倒地不起。
到底也没能逃出魔窟。
一处洞穴里,瞬间没了两条人命,中间横着一具尸身,门口横着一具尸身,这次少年们却队列不乱,没有人躲避逃窜,他们垂着头不敢乱看,不敢斜视,他们想跑,不敢,不跑也不敢,两腿似被木桩钉住,不住的打摆子。
醒林是下一个。
他硬着头皮等待,顶着一头血葫芦似的脑袋,从半眼痂里不动声色的打量。
二长老摸了摸被咬的手,说了声:“晦气。”
甩了甩手,他竟打算就此走了。那剩下的十八杯水还放在灯前,静静等待喝它的倒霉主人。
此时,空气停滞,灯火不摇,醒林的身后出现一个黑色的影子。
他的声音像是深夜中最纯净的一片海。
“我来吧。”
他说。
第十章
这个人醒林见过。
第一次见时,他在窗外的屋檐上,月光皎皎,衣袂翻飞,醒林无法得窥他的全容。
第二次见时,是在喧闹的集市里,他随着观音庙的人潮而出,醒林追他而去,他在湖边停步,醒林未敢近他身。
这是第三次,在忘月窟里,在他老巢的最深处,他们相距不过一身的距离。
无风的深洞里不知哪里来的光,醒林能清楚地瞧见他头顶的发冠,秀气的耳垂,散落的漆黑发丝……
原来他的肩膀不宽也不窄,大小适度,却蕴藏力道,下颌线清晰,鼻子挺拔,还有一双……冷淡的眼睛。
那人缓缓抬起眼睑,他望向醒林,醒林望向他。
他抬手,小杯子悠悠飘到手边,一滴不洒。
二长老在旁鼓掌,“恭喜少尊主,又精进了,我们那手功夫显得更粗苯了。”
那人双手执杯,渐渐抬高,送到二人之间,醒林与他的眼前。
二长老还在旁不住地奉承阿谀,醒林全听不见。
他不怕他,不知原因的。
李山客因他而死,醒林心中冷冷地想,全天下因他而起祸乱,生灵涂炭,东南海边每天都在死人。
那人一双长目无波无澜,不似恶魔,倒似谁家俊美的少年郎,因无情而不知事,因不知事而无情。
醒林乖顺地俯下头,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他闭上眼,含住那小杯的杯沿,啜饮那断情绝欲水,柔软的失血过多的嘴唇,无意间包裹住那杯沿上的手指。
那人看着他头顶漆黑柔亮的青丝,双目中无波无澜,无情无绪。
赐水成,众少年被重新拉回忘月窟外。
他们饮了那断情绝欲水,断绝一切俗世□□。
待一出洞,醒林便摸着自己的胸膛,欲找个地方呕出来,但那水入喉咙便毫无感觉,不苦不辣,不痛不痒,真如只是饮水一般,呕无可呕。
反正服也服了,无可奈何,醒林现在一心只想知道——胡争如被囚在何处?
不久后,他们被老人带去一间小洞穴,那里面有一深坑,还未进洞,便传来一阵恶臭,少年们纷纷捂住口鼻,如此才能勉强进洞。
一进去,看见那深坑,少年们当即吐出黄绿色的胆汁。
深坑里腿压着腿,头枕着头,死人叠着死人,挤着数百个尸体。
醒林分到一把卷刃刀,那刀上还刻着字,显然此前也是名家所有。
他的活儿是将死人头拧下,砍下双手,再砍下双脚,把这些碎物件装到一只大木桶中。
醒林听完也吐了绿水,他强忍着干活,还未砍完第一具尸体,扶着刀又吐了出来。
这不脏,他悄悄在心中念叨,为自己作法。
我不怕。
砍了一上午,肢解了一桶零碎,老人让他把桶放到车上,推到别处。
那清秀少年帮着扶桶,他名叫小金,整日粘着醒林。
“别处”也是个山洞,醒林算是看明白了,这晦朔山上,连一座正经房屋也没有,更别说吃喝,他到此山第四日,滴水未进,他还好,那些少年今天一出忘月窟洞口便饿晕一个,被老人拖走,如今生死未知。
几日之内,已暴毙三人。
醒林面无表情的推车向前去,“别处”这个山洞,似乎有些不同,它离忘月窟很近,山洞极大,不时传来一些呜咽声。
瘸腿老人道:“这个叫养尸阵,里面镇压着魔尊的数十厉尸,个顶个都是极凶的,进去千万小心。”
醒林知道这是一所厉害处,不由放轻手脚,同时心中升起疑问,他问:“不是说,晦朔山的凶尸都是散养的吗,怎地还弄个坑将他们镇压起来。”
老人道:“你们小孩家有所不知,外面跑的那些,只爱在夜间活动,你不去招惹他们也不招惹你们,里面这些就不同了,打个比方说,外面的是家狗,而里面关的,是野狗。”
醒林胸腔里的东西砰砰乱跳,什么家狗野狗仙门数百家门派还未有人听说过这些,未曾来过晦朔山又如何能听到这些,恐怕他是知悉忘月窟内情的第一人。
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探听到了一些极为重要之事。
仙门与魔窟正在东南海边紧张对峙,若是魔窟在仙门毫无察觉之际,忽然放出这些“野狗”,那……
等等!养尸阵?上次老人说那胡争如被囚在哪里?
……是养尸阵!
那……
醒林心绪纷乱,脑中一时涌起无数猜测、恐惧、惊疑。
难道魔窟俘虏胡争如,不是为了当做人质要挟镇九门?
小金从木桶那边探出脑袋,他不明所以,故问了一句醒林未顾及的问题。
他问:“为何有家狗与野狗之别,野狗是生来如此?还是被人炮制?”
老人道:“狗生下来便是狗,即便是流浪在外的狗,也不是天生疯狂爱咬人,凶尸也是如此。”
说话间已到了养尸阵洞外,老人诡秘一笑,“选那天生骁悍性烈之人,与数具游尸放置一处,互相撕咬,激其狂性,待其尸变,再选骁悍之人,与其激斗,来回反复,争斗数轮下来,这不凶也凶了。”
“不过,魔尊心思多,他不光选人要凶悍,且还选了那名门中的精要弟子,比如前些日子从外掳来的镇九门掌门之子……”
“你们想想,两方对战正到生死一发之际,魔尊忽而放出绝密杀招,且这大杀器还是自己亲生子……”
醒林漠然听着,手心湿漉漉地,一片冰凉。
魔尊这一招,确实既狠又妙。
老人抬手令其二人停下,小声嘱咐道:“这养尸阵里有二长老的小徒弟镇守,是个小胖子,是这山中第一号奸猾狠辣之人,你们……”
老人看了看眼前或美艳或清秀的两少年,犹犹豫豫着说,“你们要小心,进洞就跟着我,不要乱走乱看。”
说毕,艰难地低下身,从地上抹了两手土,这里的土都带着腥臭。
醒林已是血糊满身,实在是无处可擦,老人往小金脸上一阵乱抹。
小金被抹了个花脸猫,只露出两只活灵活现的大眼睛,问道,“这是做什么?”
老人端详他,叹了口气,“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摆手,要二人抬下桶,两个柔软的少年扛起沉甸甸的木桶,一步一晃的向那洞口走去。
一进洞口,便见许多银线穿着铃铛,堵住去路。老人带着他们躲开铃铛,往前走了数十步,前方一石榻,上面横卧着一个也着黑衣,胖若圆球的人,那人懒洋洋的躺着,他早知有人进来,也不抬眼,也不起身,由他们往前走。
他们将圆桶抬到一个高百尺,宽百尺的坑边,那坑上方也挂满银线铃铛,坑底数十道身影,一见来人往上直冲,霎时,成千上万只铃铛齐声作响,醒林三人头疼欲裂,慌忙堵上耳朵,那数十道身影却如遭电击,砰然掉下,猛烈抽搐。
一片倒地的凶尸里,一个站立的人形显得突兀,那人身上缠着数道铁链,靠在坑墙边,身材魁梧高大,宽肩厚背,发冠早丢了,黑发披散,身上的锦衣污秽不堪,破口无数,勉强挂在身上,但他□□着脊梁,如一塑英雄雕像,傲然独立。
这正是镇九门的胡争如。
醒林向下瞟了一眼,不敢多看,木然地跟着老人捡起木桶里的零碎,从铃铛空隙处投进坑底。
坑底横躺的凶尸们,一瞬间斗志昂扬,仿若饿狼般扑向这些残肢,互相撕咬缠斗起来。
小金几日来见多了世面,此刻也不禁偷看坑底。他竟在一连串变故中恢复了些调皮本性,偷偷向醒林吐舌头,“这也太吓人了。”
又指着胡争如道,“那个人便是镇九门掌门的儿子吧,真可怜,不知那些修士何时才能来救他。”
老人在身后立刻竖起手指,嘘了一声。
小金缩了缩脖子,不敢说闲话了,匆匆把手里的活干完,他们三人原路撤回,走到那石榻旁时,那榻上睡觉的胖子,忽道:“刚是谁盼着修士来救他呀。”
一瞬间,本在榻上的人忽然出现在醒林面前,一双水泡眼几乎擦到醒林的睫毛。
“我怎么没见过……”话音未落,他表情呆住,注视着醒林在一头血里如湖水般清澈明亮的眼睛,和裹着血痂的小扇子般的长睫毛。
“……你。”
他的声音顿住,之后接上,继而玩味起来。
醒林回头,老人已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却一句说情的话也不敢说,那胖子盯着醒林的脸蛋,不耐道:“真烦。”顺手一挥,一阵疾风将老人掀翻。小金慌忙将老人扶起。
醒林知道自己遇上事了,唉,终于轮到自己。还是这种邪色之徒。
他的修为还在,手心中暗运气涡,是与之拼死一战?然后被外面的游尸和大小魔头们五马分尸?还是……
醒林只喜欢女子,何况这胖子贼眉鼠眼,如猪成精一般,真是看一眼就想吐。
然而在胖子小露一手,将老人掀翻后,醒林立刻收了气涡。
他手里那点小气涡,打不过,打不过。
他这下真急了,死,他如今也不怕了,但是——他看看刚出来的养尸阵,出师未捷,他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何况白受人侮辱,若父亲知道他这般死去,更会瞧不起他吧……他又有何面目见父亲……
血痂上晶莹闪烁,那是他在滴汗,顺着太阳穴流到脸侧,带着一道浅浅的红。
那胖子一把抓住他的腰,向自己□□使劲,磨蹭间,咬着牙说,“这次这个真不错嘿,这帮瞎眼游尸竟然还弄了个好货……”
第十一章
醒林一瞬间汗毛炸飞,头脑一片空白,方才所思虑的全抛到脑后,手心扣起,慌忙运气。
“他你也敢动,放下!”一声呵斥,从洞口传来。
那二长老从外缓缓走进来,仿佛他本就是爬行动物,站起来是难为他。
虽然他行动迟缓,那胖子却不敢怠慢,扔了怀里的醒林,忙跪下道:“师傅,您怎来了?”
他十分委屈,“凭什么这人不能动,徒弟知道他是待选的守灯人,玩了就死了呗,难道还差这一个?”
二长老鼻子出气,冷冷笑道:“他已被选中,你还敢动吗?”
那胖子惊诧的抬头,望向那醒林,阴测测的笑了,“哟,那他还怪有运气……”
语气中分明毫无不敢之意。
二长老长叹一口气,“我看少尊主有些看中他,你小心些吧。”
“少尊主?看中他?”
胖子撅着嘴,“师傅你骗我的吧,那少尊主看中过谁?他整日里连一句话也不说,他告诉你了?”
二长老白了他一眼,“蠢材!你可还记得上一次,少尊主在东南海边的小镇上,为何将那镇九门的小徒弟化为齑粉么?”
那日,小魔尊天掷在集市上漫无目的的行走,前方一个茶水摊上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他走到近处,见人群中间一个胡须大汉,正说到自己与那小魔尊在弦望海边大战三天三夜的故事。
那小魔尊听得入神,直直盯着大汉看,大汉忽的红了脸,急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修仙之人吗!”
他向前一抓,正好碰上小魔尊端着茶碗的手指,小魔尊手指反转,躬指成钩,顺着那胡万的手臂向前一推,手心发散的一股业火直冲而去,瞬间,那胡万竟在天化日之下化成无数灰尘。
事后,魔尊曾问他为何杀那人——镇九门毕竟是仙门中排位第三的大门派,轻易诛杀其弟子,魔尊虽不怕他,但毕竟主动挑起了不大不小的事端。
未曾想,那小魔尊皱了眉头,只说了一个字。
“脏。”
师傅忽然提起这件事,胖子却不明白这二者之间有何关联。
二长老对他高深莫测一笑,“等着吧,我说他看中他,就一定是看中了他。”
他对一脸雪白的醒林拱手,换上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笑,“小徒鲁莽,冲撞了小哥,还请恕罪。”
方才那一番话当着醒林的面说破,他也浑不在意,一边嘴上客气,一边放肆打量醒林,他问:“还不知小哥如何称呼?”
这几下反转,醒林脑中转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嘴上答道:“我叫虞……”
他反应过来,一瞬改口,“如……如一,表里如一的如一。”
二长老顺势夸赞他,“好名字。”
一手向外指,“请跟我来吧。”
醒林回头,老人和小金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茫然的跟着二长老走了出去。
出了山洞,林间洒下薄薄的阳光,醒林沐浴其间,犹感是梦。
他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是小金。
醒林回身,苍白的嘴唇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的心头一片空茫茫。
二长老独自走在前方,“要走便快走,我也不便管太多。”
醒林终于转过头去,迈步向前,他的身上出了细密的汗,越流越多,汇集成大颗汗珠,从头上,脖子上,后背,向前方滚落,有东西压在他的背上,他挺不直身。
二长老在前方自顾自道:“咱们忘月窟,凡事遵尊主意思行事,尊主以下乃是少尊主,少尊主以下是我,本来选守灯人也该禀告尊主,但尊主寻宝器去了,连日不归,少尊主自赐水之后便去往东南海边,至今未回——反正他中意你,今日我便做主,遣你去奉灯吧。”
醒林跟在身后,一片默然,而后,他问,“我需要做些什么?”
二长老摇摇手,笑道,“守灯人嘛,什么都不用做,你只需日日伺奉在幽魂灯前,保持纯阳之体,不得我三人传召不得外出,如此便够了。”
醒林不应声,其实他想问,“中意我是哪种中意?”
他从小涉猎杂书甚广,对各色密事皆懂一二,刚又经历了那胖子一顿差点要命的轻薄,实在是心弦绷得紧。
然而他问不出口。
漫无目的的咬着下嘴唇,他决定顺势而动,见机行事。
到了忘月窟洞前,二长老不再前进,他道:“这忘月窟,在晦朔山是重中之重,除了守灯人外,各类游尸散魂一概不敢入内,你在洞内是绝对的安全——你运气是多么好!”
他精光烁烁的眼睛要笑不笑,“除你之外,只有少尊主常来——他在幽魂灯前打坐修炼,吸取阴气。”
瞧着醒林精彩纷呈的脸色,二长老道:“放心,少尊主极好相处,你只要闭嘴少言,少惹他烦,便可保住性命。”
二长老向洞内伸手,笑道:“请吧。”
那忘月窟黑洞洞,里面那样大,那样空旷,最深处不可见的无数灯火,似在等他入内。
醒林下颌咬紧,上牙齿磨下牙齿,他缓步入内,一步步走向黑暗。
穿过破落的第一层洞,进入岔口,再穿过幽深的走廊,再次进入岔口,他第二次来到忘月窟的中心。
灯前摆着两个蒲团,相距甚远,醒林盘腿坐在其中一个上,托着下巴,望着荧荧灯火发起呆来。
山中无日月,洞内不知天,这里没有黑天白夜之分,没有一天十二时辰,有的只是无尽的等待,等待,没有目的的等待。
他也不知道那是多久之后,许是三十天,许是四十天,许是六十天,总之,在一个极其平常的时候,那个人从外回来了。
忘月窟的少尊主,天掷,他依然着一身黑衣,面上仿佛是冰雪砌就,在望见灯前的醒林时,他的目光停留了一刻。
醒林一瞬不漏的与他对视,试图从他那毫无波澜的脸色中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然后……他几乎破功,捂着肚子差点笑出来。
二长老走眼了,天掷对他根本谈不上中意不中意,醒林怀疑他已经不记得自己。
天掷占据另一个蒲团,心无旁骛的闭眼修炼,仿佛此地只有他一人。
醒林终于不用胡乱猜测二长老所谓“看中”有几个意思,悄悄把蒲团往旁边拉了拉。
在黑暗与火光中,他闭上眼,不能做什么,那就只能等待。
也许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也许是过了小半个时辰,他把眼睑掀开一个缝。另一个蒲团上的人,稳坐如山。双手虚合,护在丹田前,上眼帘与下眼帘搭界处的长睫毛出奇地长。
半日过去,醒林忍耐到了极点,再一次偷偷掀开眼脸,另一个蒲团上的人,依然不动如山。一身黑衣几乎融化在黑暗里。
起初,是极为难熬的,独自一个在洞中,焦灼也好,无聊也好,茫然也好,他可以随意躺坐,随意暴走,随意出点什么动静,提醒自己,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可是有了第二个人,还是个令仙门百家望风而逃的人,醒林自然不敢胡来了。他默然,他也随之默然。
就在醒林以为自己要疯的时候,瘸腿老人传他出去。
原来这守灯人也非日日镇守灯前,每隔数日也可出去沐浴一次,这是定矩,醒林得见熟人,赶着问:“小金怎么样了?”
老人停步,摇了摇头。
醒林从此后再也未问过小金。
他经过关押着胡争如和那散修的养尸阵,目不斜视。
这一次出洞,他得知,尊主回来了,带回一件“宝器”,据说是一个散修,嚣张狂傲的很,修为也是极高的,和胡争如关在一处。
到此时他才晓得,原来所谓寻宝器,是寻人,寻合适之人连炼造成凶尸,故称“器”。
他在洞内苦憋了多日,见着老人忍不住大倒苦水,“两个人在洞内,比一个人在洞内还憋屈,这位少尊主数日来一句话不说,如一尊佛像般镇日枯坐。”
老人微微一笑,“我们这位少尊主一向如此,他倒是一位好相处的,没有那位和他的徒弟那样阴晴不定,动辄杀人。”
他用手藏在怀中伸出两个指头,立刻缩了回去。
好相处?醒林默然,若是仙门百家听到这三个字,不知会作何感想。
老人领他到一处小湖边,蹲在石头上,等他沐浴。闲聊道:“这位少尊主刚来时,我和他接触甚少,至少有十年一直以为他是个哑巴,第一次听他说话,把我吓了一跳。”
“他长大后,尊主对他愈来愈器重,他日日在灯前修炼,我们也见不着他,出了忘月窟,便是下山出海,隔几日回来了,仍旧进洞,几乎从未见他在晦朔山中闲逛过,也很少听他说废话。大约奇才总是有些与凡人不同之处。”
奇才?醒林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出洞一趟虽然兴奋,听到的却尽是不想听的消息,醒林灰心丧气的回去,却发现天掷不见了。
他又一次下山了。
来至洞内时无声无息,下山时杳无音信。如此重复几次,醒林渐渐习惯他的做派,两人互不相扰,各自忙各自的。
醒林不知道的是,天掷每一次下山出海,对仙门中人来说,每一次都是劫难,天掷小魔尊的名头渐渐盖过魔尊万斛龙,在许多地方,甚至将他二人混淆,直接指天掷为魔尊。
不知道天掷出去了多少次,回来了多少次,天气变冷又回春,湖水结冰又消融,许是到了第二年的某个日子,醒林已分不清是白天黑夜,他坐在灯前,可以枯坐几十个时辰,因无人与他说话,他已习惯了不言语,有人与他说话时,他反应迟钝,口舌木讷。
来晦朔山的原因,他已越来越少想起,留在洞内的原因,是因为他要活着。
活着,又大概是因为目前死不了。
用不了多久,他许是要渐渐成为灯前一道泥塑。
这时,身后的岔口传来一阵沉重的,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这不是醒林习惯的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睑。
他回头,千百盏灯火的光辉照耀洞口,原来如此清晰。
那天掷黑衣湿透——沉甸甸的絮了血,他的脸不再是冷淡的白,而是失血过多的苍白。原来轻若无声,控制自如的步伐,此刻比一个凡人莽汉还要笨拙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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